第三十八章 墜崖

周遭起了煙嵐,逐漸模糊了他清雋的眉目。

耳邊是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手中溫潤逐漸失去,隻餘風穿過指隙的空**之感。

“司淵?”她沉聲喊道。

她感受到了指尖的交錯之感。她的手往前一伸,這回抓到的是虛無。

“淵兒?”心驟然慌了。

他的人不見了蹤跡。

雲煙四起,入目的是看不見五指的慘白。

司淵,你在哪?

她摸索著前行。指尖催發出魔力,神識向遠處掃**,隻有無邊無際的空寂。

是禦鬼派的法術嗎?還是常璿搞的鬼?

為何要抓司淵?是有何仇怨?

謝鳴鸞,你定要護你家人周全。

指尖爆出一抹暗藍的光。她抬起手,於虛空中拔出一柄長劍,閃著清寒的幽芒。

她為了家人,向來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長劍劃過蒼穹,揮開了厚重的浮煙。暗藍的魔力裹挾著寒氣,將細小的雲霧凝結成霜。漫天的霜華,玲瓏剔透,閃著零碎的流光。

司淵,我來尋你了……

她繼續向前走去,腳下倏得一空,身子向下墜去。

上方的幻境散去,原來她已經走到了懸崖邊,這才會一腳踏空。

山崖下的熱浪滔天,滾燙的岩漿似乎能熔斷黃金。一浪蓋過一浪,舔著山壁,仿若能吞噬萬物。

雲颯說過,下麵是試煉之地,切不可誤入。

她催出魔力,向下揮去,試圖止住自己的下墜。

然而,她的一擊似打在棉絮之上,並未激起足夠的力道挽回她的墜勢。

“轟——”

來不及了,她跌入了岩漿之中,打了一個水花。

片刻之後,另一個水花激起。

岩漿的浪潮拍岸,浪花四濺,濤聲陣陣。

本以為身子骨會被熔成灰燼,然而隻是些許的灼熱撲麵,緊接著身邊的岩漿如雲煙般嫋嫋升起,向遠處散去。

似乎,又是一個幻境?

是了,山崖下是試煉之地,必然不會是真實的岩漿。

煙雲四浮,前方隱約有了光亮。煌煌燭火,穿透了厚重的雲霧,映照出一大片的橙色。

“司淵?”她執起手中劍,向前而行。

濃霧消散,她立在空曠的殿堂之內。環顧四周,隻見玉砌雕闌、走鸞飛鳳,滿目的堂皇富麗。牆上點起了千燈,明火熒煌,將整個殿堂照得亮如白晝。

“司淵?”她出聲喊道。清亮的聲音在殿中層層激**,落下數道回音。

這裏……便是試煉之地?

她回首望向來時之路,已經化作了一道緊閉的朱門。似乎……回不去了?

她又看向前方,也是一扇一模一樣的朱門。金鋪屈曲,神工意匠。

莫非,是要打開前方那扇門?

正思索間,門開了一道細縫。

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紫色,廣袖輕拂,大門逐漸敞開。

……

滿室的燈輝落在他紫衣華服之上,每一根絲線似鎏金般浮動著細光。

甫一見到她,他的眉目柔和了起來。一如春風過境,一夜開盡了滿園的深淺色。

“阿鸞……”他低低地喚著,大步走來。

謝鳴鸞的眉梢染上了輕快的色澤,張開了手。她就這般立在原地,看司淵,為她奔赴而來。

他疾步如飛。

近了,近了,隻要再向前走上幾步,他便能將她攬入懷中。

他伸出手,環住了她清瘦的身子。

女子的手落在身側,手心生起了一團暗藍的魔力,化成了尖銳的匕首,紮入了他腹部,狠狠地轉了一圈。女子的麵上神色獰惡,露出了陰森扭曲的神情。

司淵身形一晃。腰間的匕首散作一縷縷的氣,他捂住了傷口,指間鮮血滴淌。

不是阿鸞!是幻境!

他急退了幾步,手指間催出了幽暗的魔力,化成了漫天飛舞的魅蝶,隔絕了兩人。

不可原諒,竟然敢冒充阿鸞!

……

謝鳴鸞攬住了向他走來的司淵。這是她的道侶,雖然曾經的他麵目可憎,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一切,伴她左右。

他在她身邊,便會格外安心。

“司淵……”她的手輕撫著他的霜發,有著月下流霜的色澤。

男子的手撫上了她的細腰,指間泄出些許的魔力,化成一柄利刃。男子握刃而刺,謝鳴鸞更快,握住了他的手腕,反手一推。她身子向後一躍,橫劍在前。

千年來的戰鬥,逼得她習得了天下第一劍術。這世上,沒有人的劍能出得比她還要快。盡管她也是後知後覺,但身子的動作比思緒快了好幾步。

劍上的霜氣凝結,匯聚成一條盤踞在劍身上的遊龍。她壓低了身子,手緩慢地向上抬起,側過臉身子,將劍橫在耳側。劍身向前,她的身子繃如滿弓。

這個幻境,著實可惡,會幻化成最為親近之人。

她沉下了心,斷不能因為對麵頂著司淵的臉而有所動搖。一定要一招製敵,以防被對麵幹擾了心緒。

她在伺機而動,對麵亦是。

男子長袖一舞,暗紫色的魅蝶生如席幕,遮天蔽日,隔開兩人。

真是令人憎惡,連招數竟然學得和司淵一樣!

謝鳴鸞一聲輕喝,揮劍而上。寒氣劃開了魅蝶,硬生生地撕開一道縫隙。

魅蝶尖嘯聲入耳,有橫掃千軍之勢,向她追來。

她舞著長劍,甩出一道淩厲的寒氣,逼著魅蝶後撤了些許。千鈞一發之際,她側身閃過魅蝶織就的帷幕,向那後麵的始作俑者揮劍砍去。

控蝶者,擅長遠攻,不擅近攻。若是在遠處同司淵鬥法,她也許沒什麽勝算,但倘若讓她近了身,司淵便是她的手下敗將。

她知曉這個人不是司淵,但他不過是仿照司淵而生的幻象,定也是差不多的路數。

她貼身而上,男子指間化出魅蝶,擦上了她的劍刃。幽紫色的魔力與她的魔力相鬥,爆出了藍紫色的火花。

她對上了他的鳳眸,水色瀲灩。他也在看她,盯著她那雙淩厲的冷目。

不知何時,他的腰間有了一個血窟窿,鮮血濡濕紫色的華服。

她的心念一動。

眼前之人……似乎是真的司淵!

司淵的心也隨之而動,和他交手的女子,似乎真的是阿鸞!

司淵急急地收了攻勢。

他看到謝鳴鸞也同他一般,收了手中之劍,手向身後背去。

他鬆了一口氣,正要低著聲音喚她,隻見她的手中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紮向了他的胸口。

他出手握住了那柄利刃。手中幽紫色的魔力與利刃上的暗藍色魔力擰作一處,割開了他手上細膩的肌膚,熱血滴淌。

他很確信,適才那個人是阿鸞。隻是轉瞬之間,又變成了另一個人。

早就聽聞試煉之地的大名,沒想到是這麽卑劣的修煉之地。

謝鳴鸞則側過了劍,劍身與自己的身子相貼。刺過來的尖刀撞上劍身,發出“叮——”的厲聲。

劍上聚起魔力,纏著男子手中的刀刃,向其手腕而去。

男子吃痛,丟了刀刃,向後一退。

謝鳴鸞提劍而上,有龍吟虎嘯之氣,全力而刺。

男子的臉愈發蒼白,舉起手,空手在胸前似握著什麽,鳳目惶然。

謝鳴鸞心下一驚……為何眼前之人這麽像司淵?

他沒有再退,而是主動握住了她的劍。

他的手早已受傷,再握之下,幾乎斬斷了他手筋。

“阿鸞……”

他低聲呢喃。他是司淵,是她喜愛的七煞君啊……

“閉嘴!”謝鳴鸞的手上催出更多的魔力,水色湛湛,裹住整柄寒劍。她已經被迷惑過了,便再也不會被蒙騙了!

劍向前進了一步,穿過男子的手。猩紅的血沿著劍身而淌,在劍柄處匯聚而落。

“阿鸞……”他再次低喚。

“住口!”她怒火中燒。你不配這麽喊!隻有司淵才能這般喊她!

手下的魔力驟然暴漲,指骨凸起,關節泛白。她誓要殺了此人,破了這幻境!

司淵淒然一笑,漸漸地鬆開了手,感受劍一寸一寸地前進。

“阿鸞,淵兒絕不傷害你……”他低聲道。

淵兒,縱然是被你挫骨揚灰、剝皮抽筋,也心甘情願。能死在阿鸞手下,是他的榮幸。

隻是,阿鸞你為何看不出來,我就是你的淵兒啊?

哪怕幻景與真人來回往複,他終究還是認出了她。可為何阿鸞到現在還未認出他來?

他的手輕輕地抬起,謝鳴鸞的手向下一沉,劍身刺破錦繡的布料,紮入他的胸口。

他悶哼了一聲,飄然墜地。

謝鳴鸞一驚。他為何不躲?

“阿鸞……”劍紮入了心口,鮮血飆上了空。他的手捂住傷口,怎麽也堵不住流出的血。

他可以催出魔力,治愈自己,但他放棄了。

“咣當——”長劍落地。

他……是司淵?

她向他走去,每一步都仿若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她長跪於地麵,攬住了他,潸然淚下。

“淵兒,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她自責不已。她太過武斷了,堅信自己的判斷,所以才未認出他來。

司淵唇角勉力扯出一笑,鳳眸裏染了碎星之光。太好了,阿鸞終於認出了他!

這回也懶得捂住傷口了,沾滿血的手蹭著她的臉:“無妨的。傷害你的,絕不可能是淵兒。”

她如何不知道呢!她的司淵即便是身死也不會傷她。

他的身子漸漸地散成金粉,飄飄墜墜地撒入空中。

“阿鸞,唯有淵兒身死,幻景便再也冒充不了我。”他聲色溫和,卻聽得謝鳴鸞淚如雨下。

“淵兒,也想保護阿鸞呢!”玉骨冰肌終究是化為塵埃,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