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何

金色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戶,鋪在男子的紫衣錦服之上。男子長臂攬住青衣稚童,另一手端著一碟桂花糕。

顧青城吃得嘴角都是細碎的渣子,不少還落在司淵的華服上。司淵倒是毫不在乎,任由顧青城吃了一塊又一塊。他的鳳眸裏溢滿了笑,這個孩子與他和阿鸞一樣嗜甜如命。

冥亞坐在不遠處的榻上,雙手抱臂,冷眼盯著這兩人。

“你不用如此看我。他們想認你,於我來說沒有什麽所謂。”司淵把碟子放在顧青城腿上,輕柔地蹭去他嘴角碎渣,又不忘遞給他一塊新的桂花糕。

“我看的是青城。”冥亞回道。

顧青城從司淵手中接過桂花糕,朝著冥亞舉起手:“哥哥,你也吃。”

冥亞搖首:“你吃吧。我不愛吃。”神色柔和了幾分。

顧青城怏怏地收回桂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烏黑的眸子悄悄地關注冥亞。

房門忽然被推開。眾人目光匯聚於推門女子的身上。白衣拂地,緊接著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起。

謝鳴鸞走至司淵跟前,輕輕地揉了幾下顧青城圓圓的小腦袋。

“你喝酒了?”司淵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略感意外。

謝鳴鸞頷首,坐於他身側,單手托腮,看著顧青城吃桂花糕。穿著青衣的小人兒,就像一個糯糯的青團子。

“師娘……”顧青城把手中的桂花糕掰成兩瓣,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謝鳴鸞瞥了一眼,將桂花糕推回給他:“你吃吧。”

“嗝~”顧青城打了個飽嗝,口間呼出清甜的桂花香。

謝鳴鸞輕笑,手指微曲,刮過他的鼻梁。

顧青城被這一笑晃花了眼,手中的桂花糕“啪——”地一聲落了地。

謝鳴鸞幹脆從司淵懷中接過顧青城,雙手環住小小的身子。顧青城躺於溫軟的懷中,沐浴著和煦的陽光,舒服地閉上了雙目。

謝鳴鸞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順手做了一個結界,封住了他的聽覺。

見他睡得安穩,她鬆了一口氣,正色道:“我想過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我們修為尚淺,直接找那兩人尋仇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如先放下仇恨,去大界中修行,待實力足夠之時再回來尋仇。”

迦行和狄羅那兩老者已經有金丹期的修為,而他們還在凝氣期,與金丹之間還隔著築基期。那兩人想要殺他們,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此時若是去硬碰硬,就是去找死。

雲颯讚同道:“毫無意義的犧牲並無必要。我也……”

“嗬。”一聲突兀的哂笑打斷了雲颯的話。眾人側首,對上冥亞那雙滿是譏諷的寒目。

“你笑什麽?”雲颯擰眉。

“我笑你們無知。大界的修魔資源雖然充沛,但隻掌控在各大宗門手中。你們兩手空空,他們憑什麽收留你們?”

謝鳴鸞與雲颯麵麵相覷。在修仙界,隻要修仙者有足夠天賦,便會被各大宗門爭搶。似乎魔界並非如此?

“難道宗門遴選還能難倒我們不成?”雲颯反問。宗門遴選為宗門篩選入門弟子的考試。

“在魔界加入宗門,不需要宗門遴選,而是要投名狀。可以是顱骨串成的項鏈,是人皮湊成的美人圖,或者是萬千生靈的怨念。隻要宗門認可你的能力,便能拜入門中。越是大的宗門,要求越高。若是要加入鬼道盟的梵天五教,起碼要屠上一座城。請問,你們做得到嗎?”冥亞揚起臉,下頜微抬,眸中滿是輕蔑。

“我絕不向無辜者拔劍。”謝鳴鸞肅然道。無論修仙還是修魔,她都是為了保護重要之人,絕不是欺淩弱小。

冥亞早已料到她會如此答複,開口道:“若是我說,我可以幫你們殺了狄羅和迦行呢?”

他走至窗邊,小小的個子看不見窗外景色,便跳上桌子,兩隻手搭在窗台上。

微風習習,吹起他額間烏發,露出一雙凝著霜色的眸子。哪怕他的外貌是個孩童,僅憑這雙眸子也足夠威懾人心。

“那二人有金丹期的修為,你有何方法?”謝鳴鸞問。

聞言,他轉回首,餘暉點亮了一側麵頰,而另一側落在陰暗之中,略顯晦暗。

“我上一世瀕死之際,將全身功力轉移到我的手串之中。隻要拿回我的功力,殺死那二人便不在話下。”

“可是以你之軀,如何容納金丹以上的功力?”司淵質疑道。人的身體猶如容器,功力就像容器中所盛之物。隨著人的修煉,所能承載的功力越高。若是把深厚的功力強行灌入低階修行者的體內,就猶如將大海強灌入木桶,隻會造成身體的損毀。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冥亞瞥了一眼司淵。他不喜司淵。雖然司淵也生長於魔界,但他們皆有著鋒芒畢露的性格。這樣的人,適合做對手,不適合當朋友。他並不願與司淵多費口舌。

“你需要我們做什麽?”謝鳴鸞問。她不是會退縮之人,如今有一個機會能夠複仇,她定當全力以赴。

“五日後的聖光節,我需要雲颯、司淵同我前去聖教寺,奪回供奉在寺中的手串。”

“那我呢?”謝鳴鸞蹙眉問。

冥亞的眸光落在顧青城安穩熟睡的臉龐之上,聲音也低了幾分:“你帶著青城去北境等我們。”

“為何?”

冥亞蹲下身,立在桌上的他正好對上謝鳴鸞的目光,一字一頓地道:“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有一雙墨玉般的眸子,似無盡的漩渦,可吞噬世間萬物。即便是像謝鳴鸞這般活了三千年的修行者,依舊會覺得不適。

“好。”謝鳴鸞應道。

“嗯。”冥亞從桌上一躍而下,站在房中一角。整張麵龐隱匿於暗色中,令人看不真切神情。

到了晚上,狂風掃開虛掩的窗戶,暴雨如注。

冥亞攀上屋頂,任憑傾盆大雨澆透了衣衫。舉目望去,目光所及之處本該是他的領土。

昔日,聖界的兩大世族兵戈相見。他看到了人們對世族的仇恨,遂於戰火硝煙中創立了聖教。以極端盲目的個人崇拜為教義核心,吸納了大量世族爭鬥中的受害者。他的教眾,以他為尊,為他出生入死。待到兩大世族注意到他之時,早已回天乏術。

無人能掩他的鋒芒,他從籍籍無名,一躍成為了聖界至高無上的君主。

作為教主,他深刻地知曉何為教義。他告訴芸芸眾生,世間終將毀滅。在滅世之時,所有人皆會受到魔祖玉黎的審判。而他,作為魔祖的轉世,可以在審判之時,赦免信徒的罪過。他從未給過這些人恩惠,隻是編造了一個滅世謊言,他們便對他頂禮膜拜。大抵人性本惡,人活一世,無法問心無愧,所以才會被這荒謬的謊言操縱。

他當然知道這股勢力的危險,但他卻一意孤行。從無名之輩到萬人之上,不過是耍些手段,何錯之有?

他從未後悔過,直到狄羅和迦行抓住了他。他的信眾仇視他,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當狄羅將岩漿倒在他身上時,他看到這些人目光中的興奮。非我教者,必將誅之。這是他告訴這些人,現在這些人將他傳授的信仰踐行在他的身上!

魔界之人雖然心性冷漠,但絕不至此。這些人是厲鬼,空有人身罷了!

他抬起手,伸向空中。他心中的悲憤,定然要用血來償!

九天之下,一道雷霆撕裂夜幕,灌入他體內。手中隱隱約約浮現一柄金弓的影子,他神色冷肅,低聲喃喃:“狄羅,迦行,你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