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找死

花燈向金蟒的屍首飄去。一團紫霧從琉璃燈罩裏溢出,緩慢地漫過金蟒。紫霧吸空了金蟒皮下的油脂,傳送回燈芯。有了蛇油的滋養之後,栩栩如生的金蟒雕紋纏上花燈的金杆,生出一股煞氣。

“可我從未說過,你很好。”不待司淵收回花燈,謝鳴鸞手肘向後一頂。

司淵側身躲開了她的襲擊,向後退了幾步。

“不想要界河了嗎?”他目露殺氣。像謝鳴鸞這般外來的修魔者,絕不可能會一直呆在迦南界。他本以為他們看重界河,如今看來,他似乎錯了。

“想要。比起界河,還有更重要的事。比如說,殺了你。”謝鳴鸞的劍似有虎嘯龍吟之音,鋪天蓋地的霜寒之氣向司淵壓來。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找死!”司淵淩空一躍,拂手間,隔空欲收回花燈。

一道凜冽的寒氣劃破他的廣袖,割開他細膩如瓷的肌膚。

司淵向後一撤,兩人淩空相對。

懸崖下的熔漿爆出巨大的焰花,炙熱的熔漿衝上天際,散作浩渺熱煙。

司淵長身玉立,揮手扔了臉上的金狐麵具。他有一雙狹長的鳳眸,眸色清冷,令人生畏。

謝鳴鸞有霎那間的恍惚。哪怕他的神情拒人於千裏之外,她卻忍不住想要親近他。

他微皺眉頭,注意到了她的分心。她的魔力和功底確實不錯,可惜戰鬥技巧太差了,竟然還在這個時候分神。

司淵向下一墜,聚滿魔力的手如爪般地襲向雲颯。

“雲颯!”謝鳴鸞舉劍相擋。

司淵來得太快了,如燕子般低掠過空,盡全身之力劈向雲颯。

本就是重傷的雲颯覺察到了淩厲的魔力,催魔出掌,對上司淵的掌心。赤火的魔力撞上魅紫的魔力,不過是片刻,就被魅紫吞沒。

雲颯如風中凋零的枯葉,被如潮的魔力卷上空中。染血的紅衣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直墜下懸崖。

謝鳴鸞把魔力匯入劍身,向雲颯擲劍,意圖阻攔雲颯的墜落。

司淵揮手打落她的劍,旋身用魔力勾回自己的花燈。

她終究還是沒有攔住。就在這瞬間,雲颯墜入熔漿,化為一縷煙絲。

“這裏的熔漿可熔元嬰期以下的軀體。”司淵浮在花燈之上,紫色的衣擺漫垂,“好心”地解釋。

謝鳴鸞站在原處,紅了雙眸。

“想殺人的時候,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司淵揮手,源源不斷的魅蝶從花燈中飛出,圍繞著他旋舞。

“這世上,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弱者的眼淚。”他攤開手,一隻紫蝶落在白皙的手掌心。他輕輕地攏過薄如蟬翼的翅膀,譏諷道。

落在不遠處的劍發出悲鳴,一如它主人的心聲。

她勾了勾手指,收回了寒劍,揚頭劍指司淵:“強者並非天生,也是從弱者修煉而來。成為強者,不是為了劍指弱者,而是為了尋求公正。”

她欺身而上,貼著司淵纏鬥。魅蝶之術雖然詭譎,但適合遠程進攻。司淵與她過了幾招,覺得她的招式頗為纏人,有些疲於應對。他的手臂纏滿了魅蝶,向她的心口攻去,力圖推開她。

覺察到了他的力不從心,謝鳴鸞把劍縮成一把匕首,灌入魔力。削鐵如泥的利刃劃開他的紫色華服,割開他的玉肌,暗紅的鮮血洇濕了華服。

司淵手指輕撚,幻出一隻魅蝶撞上謝鳴鸞的匕首,發出“鐺——”的巨響。謝鳴鸞反推,把魅蝶壓上司淵的胸口。魅蝶尖銳的前足刺入司淵的心髒,他的瞳仁微縮。

千鈞一發之隙,謝鳴鸞揮手將匕首刺入司淵的腹部,握住把柄旋了一圈。

“你……”司淵的手捂住腹部,鳳眸圓瞪,布滿了痛楚與恨意,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跪去。

她抬腳踹去,整柄匕首沒入司淵的腹內,鮮血四湧。

她又抬起一腳。司淵的身子飄如破布,墜落懸崖,被滾燙的熔漿吞噬。

謝鳴鸞站在懸崖邊,冷眼看著司淵化為一縷青煙,想到雲颯的離去,一時間淚如泉湧。

前方再進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極目遠眺,熔漿翻湧,與天相接。熔漿衝刷懸崖峭壁,冷凝成黑色的岩石,又被下一波的熔漿撞落。

“雲颯!”謝鳴鸞高呼。清寒的聲音很快就被洶湧的熔漿吞沒。

雲颯死了……

又一次,為了她而身死命殞。

她探入自己的神識,七煞樹上的兩盞魂燈依舊燈火璀璨。她抬起手,輕撫雲颯的魂燈,燈盞裏的火焰燙得她縮回了手。指尖的灼熱尤為清晰。

七煞樹,可燃七盞魂燈。人死燈滅,墜入黑暗。隻要她活著,七煞樹上的魂燈便是長明。

雲颯……還活著?

“雲颯……”她輕聲低喚。自從墜魔之後,他未曾離開過她半步。她早已習慣了他的陪伴,但她親手將他推入死亡的深淵。

日夜輪轉,星河流轉,熔漿帶上來的煙塵蒙了謝鳴鸞一身。她素衣上的血早已風幹,大團的暗斑令人觸目驚心。

十日了,她在懸崖邊矗立守望,雲颯依舊未歸。也許修魔本就孤獨,這條大道上遍布荊棘,隻容一人通過。

她抹去臉上的厚塵,露出一抹蒼白。

若雲颯還活著,定不允許她如此消沉。

從修仙界到魔界,曆經數回生死。劫難打不垮她,反而隻會堅固她的本心。

隻要她活著,雲颯遲早會回來。她不能因為雲颯的生死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是時候回去了。

是時候將迦南界攪得天翻地覆了。

此刻的不夜城白晝通夜,笙簫聲動。

十一日前,司淵斬殺萬古荒原霸主。十日前,城主司空率城中所有凝氣三階以上的修魔者討伐萬古荒原,幾乎將萬古荒原屠戮殆盡。屍骨成山,血流成河,萬古荒原上方陰氣久旋不散。至此,迦南界唯有一方勢力——不夜城獨存。

盡管司淵無故失蹤,但絲毫不影響舉城慶賀戰爭的勝利,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手抹去了司淵存在過的印跡。

謝鳴鸞混在無數夾道歡迎的鬼魅中,靜待軍隊凱旋。攏在衣袂之內的手悄然聚起魔力,她隻有一次機會,必須一發破的。在她上次離開不夜城的時候,司空已是凝氣六階,而她才凝氣五階。無論是修魔還是修仙,等級森嚴,躍級殺人頗為不易。若是硬碰硬的話,她毫無勝算。

在喧鬧的歡呼聲中,一列殺氣騰騰的衛兵由遠及近地走來。打頭的是一個凝氣四階的修魔者,黝黑脖頸上橫掛一長串獸頭,身上還抗了一隻無頭巨獸。

聞到血腥味之後,街道上的鬼魅暴躁地向前奔湧。那個修魔者用指甲劃下一塊血肉,丟入鬼魅之中。鬼魅們爭奪不休,把血肉撕扯成更小的肉碎,迫不及待地咽下肚。低階魔物常帶有獸性,鮮血會將他們的天性釋放出來。

修魔者麵露猙獰笑意,又丟了一塊血肉過來,引起新的一輪瘋搶。

清脆的鈴聲很快打破了這場騷亂。鎮魂的魔音令所有沒有魔力的鬼魅膽寒,停止了爭搶。

所有鬼魅自覺退至街道邊緣,整整齊齊地跪下。猶豫之間,一隻小手攥住她的袖子,向下一扯。

謝鳴鸞隨周圍所有的鬼魅一般跪地。她身側的小獸孩悄聲道:“你不要命了嗎?沒看到城主來了嗎?”

“嗯。”謝鳴鸞揚起頭,見一個健碩的老者站在用四匹白骨馬拉的戰車上,手握緊戰車上的軾。他輪廓深邃,眼窩凹陷,顴骨突起,眉目間布滿陰煞之氣。

那是不夜城城主司空,亦是司淵的父親。

謝鳴鸞盯著戰馬的腳步,心底默默盤算最適合出手的時機。隻要夠近,她就能趁著司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送上致命一擊。

“姐姐,你的手心怎麽在發光?”一聲稚音響起。

遭了——

謝鳴鸞還未回話,那個孩子忽然向後一滾,指著她尖叫:“刺客!”

謝鳴鸞拔地而起,向司空揮掌而去。她看到司空的麵上露出一抹譏誚。淩厲的掌風劈上他,整個人裂如碎鏡。

不是本人!謝鳴鸞暗道不好。

身後凝氣七階的掌風來得更快。謝鳴鸞眸色一沉,他竟然在十日之內突破到了凝氣七階。排山倒海之力從她發頂灌下,侵入的魔力強如雷電,炸裂血骨。五髒六腑全部移位,她痛到暈厥。

忽然,她神識之中彈出一道白光,差點把司空掀翻。他後退好幾步才穩住身形,掌心被震得發麻。

“抓活的!”司空沉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