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正要離開,卻見數名男子自同一個轉角拐入雜樹林。

“在那兒!”

“混賬!”

來人嚷嚷著向他衝來。

將他團團圍住。

其中一人還用右手握著出鞘的日本刀。

“他傷了赤丸!”

有人喊道。

“它的眼睛!”

“眼睛被戳瞎了!”

“是你幹的?!”

有人瞪著他,質問。

“是啊——”

他用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剛擦掉狗血的手指。

“你說什麽?!”

見他如此泰然自若,來人反倒蒙了。

但困惑轉瞬即逝。

被等量的憤怒所取代。

“是你小子幹的?!”

帶日本刀的男子雙手握刀,刀尖直衝著他。

他卻隻瞥了一眼被月光照得蒼白的刀身。

“混賬……”

對方說道。

“我有名字,不叫‘混賬’。”

他撂下這句話,語氣淡定。

“你還有名字呢?!”

“我叫龍王院弘。”

他低聲呢喃。

“龍……”

“對。”

他——龍王院弘如此回答,雙腿輕輕分開,與肩同寬。

“少裝蒜!”

“那條奇奇怪怪的狗就是你派來的吧?!”

“狗?”

龍王院弘輕啟朱唇,自言自語。

握著日本刀的男子的雙手分外用力。

似是憤怒與恐懼所致。

瞧他那架勢,怕是受一點刺激,都要揮刀砍人。

“你是說那條狗?”

龍王院弘望向那條口吐白沫、呻吟不止的狗。

“不!我說的是你派來的犬神!”

“犬神?”

“是你害死了加津雄少爺——”

舉著日本刀的人步步緊逼。

方才莫名消失的那條黑狗的身影浮現在龍王院弘的腦海中。

“是那條狗?”

他喃喃道。

“是不是你幹的?!”

包圍圈的氣氛一觸即發。

緊張氣氛逐漸包裹住龍王院弘的身軀。

“這樣多危險啊。緊張過頭了,很容易被自己手上的利器傷到的。”

龍王院弘話音剛落,通往樹林深處的路上忽有強光射來。

分明是車燈的光芒。

發動機的響聲漸漸靠近,聲似巨獸的咆哮。

那是柴油發動機特有的聲響。

響聲自龍王院弘的右側而來。

再往深處去,柏油路便到頭了,土路取而代之。

小路穿過小鎮山下的樹林,分出幾條岔路,在二十五公裏處匯入木曾街道。

那輛車便是從木曾街道的方向駛來。

然而,包圍圈並未因此散開。

如果他們繼續圍著龍王院弘,車便無法通過。

眼看著車不斷靠近,停在了離那群人五米遠的位置。

輕輕鳴號。

那群人卻原地不動。

“叫你們讓路呢。”

龍王院弘說道。

“閉嘴!”

人群之中有人吼道。

在沒拿日本刀的三個人裏,兩人手持木刀,唯有一人赤手空拳。

他們許是認定,一旦散開,龍王院弘便會腳底抹油。

車再次鳴號。

那車輪廓粗獷,車頂頗高。

由於逆光,那群人看不清它的形狀,頗有巨獸盤踞於眼前之感。

發動機的渾厚響聲,恰似大型掠食者泰然打鼾。

那是一輛容積可觀的車——陸地巡洋艦。

而且是粗線條的舊版。

總排量3431cc。

四輪驅動,山路表現卓越,爬坡能力出類拔萃。

駕駛席一側的車門開啟。

巨大的人影悄然鑽出。

哪怕以車的體積為參照,那具軀體也毫不遜色。

陸地巡洋艦的車頂已有近兩米高,那人的頭卻比車頂還要高出一截。

“打架呢?”

厚重而沉穩的聲音響起。

“能不能讓我先把車開過去?”

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

“閉嘴!”

赤手空拳的那個人吼道。

“四個打一個?手裏還有嚇人的家夥——”

那人的聲音仍是厚重而沉穩。

即便看到人群中有一把出鞘的日本刀,那人心中好像也全無波瀾。

“喂,要幫忙嗎——”

那人問龍王院弘。

“不用,我一個人綽綽有餘。”

“那就別磨蹭了。”

那人嘟囔道。

“好。”

龍王院弘如此回答,悄然揚起唇角。

右手悠閑地一抬。

正對著雙手持刀那人。

“不過來嗎?”

龍王院弘說道。

對方原地不動。

隻是輕咬嘴唇。

“那便換我去。”

龍王院弘的語氣驟然一變。

換作先前的他,定會說成“那便換我去吧”。

說著,他保持右手抬起的姿勢,左腳迅速邁步。

對方隨之移動,仿佛受了他的引導。

緊繃的絲線就此斷裂。

“呃啊啊!”

隻見對方右腳一個箭步,刀尖直指前方,劈了過來。

“咻——”

笛聲般的呼氣漏出龍王院弘的嘴唇。

“哈噫噫噫!”

夜空下響起慘叫。

出處卻並非龍王院弘之口。

而是試圖用日本刀攻擊他的男子。

龍王院弘的身影已從那人的眼前消失。

日本刀也已不在男子手中。

然而,刀分明在他眼前。

在車燈的照耀下,他分明看見了日本刀的刀柄,刀尖朝下。

他目眥盡裂,盯著刀柄。

麵目猙獰扭曲,張開的雙唇迸出慘叫。

“嘎啊啊啊啊!”

因為日本刀的刀尖,就紮在他向前邁出的右腳腳背上。

“咻——”

笛聲又起。

竟在那群人的頭頂處響起。

抬頭望去——龍王院弘蜷起的身體飄浮在車燈照不到的半空中,沐浴著月光。

片刻前,龍王院弘橫掃抬起的右手,同時叩擊向自己襲來的刀背。

由於時機不對,對方本就蓄勢不足,龍王院弘的手轉而自上而下,速度便占了上風。

日本刀在被擊中的刹那脫手下落,刀刃朝下。刀尖便是這樣紮在那人的右腳腳背上的。

不過那時的龍王院弘已然跳到空中。

驚人的速度,外加與生俱來的彈跳力。

造就了天才般的身手。

“噫!”

手持木刀的男子正欲逃跑,以避開從天而降的龍王院弘。龍王院弘卻落在他的脖子上,同時使出一記手刀。

隻見那人保持試圖逃跑的姿勢,一頭栽倒在柏油路上,鼻頭著地。

而龍王院弘剛一落地,便采取了下一步行動。

他的目標,正是另一個木刀在手的人。

對方以木刀橫掃龍王院弘的頭部。

木刀卻撲了個空,發出“嗖”的一聲。

龍王院弘身子一沉,麵孔立刻又浮上木刀剛掃過的空間。

“啊!”

對方一聲大喊,而龍王院弘的右拳落在他的臉上。

木刀立時脫手。對方雙手捂臉,癱坐在地。

“哦噶!哦噶!”

那人發出毫無意義的呼喊,以膝蓋撐地,試圖站起來。

卻隻能做出跪地的姿勢,無法站立。

龍王院弘身子一動,轉向碩果僅存的那位。

赤手空拳的男子向後退去。

“ma、ma——”

似乎有話要說。

至於他想說的是“等等(待て)”,還是“我認輸(まいった)”[1],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為他的聲音和龍王院弘的動作都戛然而止。

啪啪……

因為有掌聲自龍王院弘後方傳來。

龍王院弘回頭望去。

隻見開陸地巡洋艦的人拍著手,走到車燈的光亮中。

“厲害啊,漂亮。”

那人停手,立定。

身材壯碩,看得人心醉魂迷。

量感堪比高山。

仿佛一堆被胡亂堆成人形的石頭。

粗壯的脖子上,架著石塊般的臉。

頭發不算長。

他的容貌,絕無法用“美男子”形容。

鼻型更像“獅子鼻”。

嘴唇也偏厚。

然而,那張臉竟散發著不可思議的親切感與魅力。

直叫人好奇他眯眼微笑時的模樣。

他穿著牛仔褲,搭配深苔綠色T恤。

胸膛厚實。

上身披著皮夾克,顯得十分隨意。

夾克敞開,一如龍王院弘。

牛仔褲的布料包裹著兩條粗壯的腿,繃得極緊。

夾克也好,牛仔褲也罷,十有八九都是定製款,而非隨處可見的大路貨。

身高怕是不止兩米。

體重一百四十七公斤上下。

一雙丹納工裝靴,撐起了他的全部體重。

那是他找美國廠商定製的鞋。

采用堅硬無雙的Vibram[2]鞋底。

他身上的每一個元素都是那樣粗獷,那樣巨大。

看來純粹至極的“大”,也足以令看客動容。

刹那間,那個被龍王院弘步步緊逼的人眼裏都不見恐懼之色了,反倒有幾分讚歎浮現。

來人正是九十九亂奘。

一隻漆黑的貓端坐於亂奘的左肩。

它的個頭與幼貓一般小,卻有著隻屬於成獸的嘴臉與體型。

亂奘叫它“沙門”。

即佛教的修行僧。

那可不是尋常的貓。

而是靈獸——貓又。

它似乎認為自己跟亂奘是平起平坐的關係,並不當他是飼主。

隻見沙門頂著一雙閃爍著妖豔光芒的金綠色眸子,打量著眼前的景象,露出一個索然無味的表情。

看來它先前一直在睡大覺,這會兒剛醒。

龍王院弘瞧了亂奘幾眼,眼神耐人尋味。

——九十九亂奘。

——龍王院弘。

妙不可言的命運,指引兩人在此初遇。

龍王院弘並不知道,眼前這人正是那九十九三奘的哥哥。

而亂奘也不知道,麵前的龍王院弘曾與他弟弟三奘為敵。

“世上還真有長得相像的人啊——”

龍王院弘嘟囔道。

“你身手不錯啊。”

亂奘話音剛落,龍王院弘便從體內拔出了披著凶光的白刃。

眼看著刀尖向亂奘逼近,卻忽然卸了力氣。

“搞定了。”

龍王院弘喃喃道,邁開步子。

經過亂奘身邊時。

“個頭真大啊。”

他幽幽道,似是自言自語。

在十二月的冰寒夜氣中,龍王院弘慢慢走遠。

死裏逃生的那位已呆若木雞。

“喂,叫你呢,”亂奘走到他跟前,“我可以幫你打電話去醫院,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打聽個事——”

“……”

“能告訴我久我沼羊太郎家在哪兒嗎?”

聽到亂奘這話,半晌發不出聲的男子終於清醒過來。

“那就是我們家。”

那男子嘟囔道。

“我們家?”

“就在那兒。”

男子往後一指。

“搞了半天,原來就在眼前啊……”

亂奘說道。

“你……你是——”

“人們通常管我叫擋災的。”

“……”

“有人請我過來驅除附體的邪祟。”

“什麽?”

“我叫九十九亂奘——”

亂奘用渾厚的聲音回答,微微一笑。

注釋:

[1]兩句話的日語讀音第一個音都是ma。——譯者注

[2]意大利著名的橡膠生產廠商,獲得了世界眾多製鞋廠商的認可。——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