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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天而墮地。

這便是他給自己的評語。

他是一條喪家之犬。

雖有獠牙。

卻隻敢對弱小之輩張牙舞爪。

樂於對付醉鬼和流浪漢。

深夜時分。

寒風吹拂。

凜冬已至。

柏油路已然結凍。

鞋底踩在堅硬的柏油路上,寒氣絲絲紮向腳掌的肌膚。

他走在路上。

玉樹臨風。

年紀應是二十歲上下,不過其麵容中仍留有些許少年的殘影。

稱他為“男孩”也並無不妥。

膚色白皙。

幾乎能以“蒼白”形容。

嘴唇卻是含了血一般的殷紅。

血色中有一抹淡淡的微笑,卻並非刻意為之。行動坐臥,他的唇角都會自然而然勾起那樣的笑。

他的眉眼中,本沒有絲毫陰霾。

知道他以前是多麽神采飛揚的人,都不會相信那樣的神貌會出現在他臉上。哪怕當麵遇到,都不一定能立刻認出他來——

肌膚勝雪。

麵若少年,難辨年齡。

黑眸炯炯。

唇紅齒白。

除了瘦削的臉頰,他的樣貌原原本本保留了以前所有的特征,卻又與以前不盡相同。

多出了明顯的凶相。

多出了惡鬼之貌。

唯有難以壓製心中惡鬼之人,才會有這般神貌。

“惡鬼”在他那稚氣未脫的俊美臉龐之下,藏匿了無比駭人的東西。

本就叫人不寒而栗的美貌,在“惡鬼”的作用下生出異樣的狠勁。

——十二月。

他穿著黑色長褲,搭配黑色襯衫,套一件黑色皮夾克。

夾克敞開。

他似乎並不介意自胸口處灌入的寒風。

一身黑衣,反襯出肌膚之白。

衣服和皮膚都已沾染髒汙。

但那些髒汙絕無法掩蓋他的潔白。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久經磨礪。

長野縣木祖川町——

木曾街道自小鎮盡頭穿過。

數年前,這一帶不過是小村莊而已。吸收了周邊的村莊之後,才升級為町(鎮)。

然而,走在路上的他並不了解這些曆史。

他的旅程,始於神奈川縣的丹澤山區。

當時還是七月。

他在那裏見到了幻獸。

也是在那裏,他初嚐了恐懼的滋味。

他的旅行便始於那一刻。

眼看著就快滿半年了。

旅行並無目的地。

雖無目的地,卻有目的。

他必須找到一件東西。

那便是——他自己。

他雙手插兜,邁步向前。

不等他找到過夜的地方,夜色已深。

睡在哪裏都一樣。

在屋頂下入睡的次數屈指可數。

睡在公園的長椅上也好,原地躺在這柏油路上也罷,他都毫不在意。

當然,就這樣走上一整夜,他也無所謂。

小鎮郊外。

腳下是一道緩坡。

前方興許會有規模不大的神社或寺廟。

如果有,就睡在那裏。

如果沒有,就繼續走下去。

近處似有黝黑的山影逼來。

月上中天。

清冷得好似貼在天際。

扭曲的半月,日趨圓滿。

他的影子落在路麵,清晰可見。

前方是一條沿著宅邸院牆修的路。

路一拐,轉成平緩的下坡。

他的左側是一堵頂著瓦片的土牆,一眼望不到頭。

無疑是大宅院。

櫸樹、楓樹和榆樹立於牆內不遠處,枝丫伸向院外的路,根根探出牆。

仿佛院中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

這時——

他停下腳步。

視線落在左前方的牆頭。

一團黑影盤踞於其上。

好似煙霧——不,它的輪廓比煙霧更為清晰。

黑影自牆內突然出現,卻絲毫沒有撼動緊挨院牆的樹梢。

忽然——

黑影行動起來。

姿態如獸。

隻見那團黑色的玩意行走於院牆之上,方向竟與他不謀而合。

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說時遲,那時快,那團黑色的玩意停下來了。

回望他。

兩簇蒼藍而冰冷的火焰幽然而起,影影綽綽。

獸用那樣一雙眸子打量著他。

漸漸地……

不祥的瘴氣在它的體內膨脹起來。

“呼——”

獸向他呼出一口氣,仿佛一陣輕柔的風。

“嗯。”

他輕輕屏住呼吸,接下那團瞬間籠罩他的氣。

氣明明隻是緩緩觸碰他的皮膚,卻悄然升溫。那溫度,摩擦著他渾身上下的肌膚。

嗯?!

利刃的凶光頓時充滿他的雙眸。

就在那一刹那,獸釋放的氣消失在半空。

在氣消失的瞬間,他在其中捕捉到了強烈的仇恨。

仇恨,外加饑餓。

不可抗拒的饑餓。

在氣消失前的片刻,那些情緒與他釋放的氣力產生了共鳴。

不似快感,亦非恐懼的感覺填滿了他的肉體,令他毛骨悚然。

——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東西?

仇恨與饑餓,還有某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保持雙手插兜的姿勢,與那獸相持不下。

“狗?!”

他輕聲說道。

原來是他體內的野獸對那條狗釋放的東西做出了反應。

突然,狗一躍而起。

卻並未朝他撲來,而是衝向柏油路。

身體輕盈地飄浮在月光下的虛空中。

這絕非血肉之軀能完成的動作,極不真實。

狗的動作已然喪失了實實在在的肉應有的重量。

隻見那狗著陸於柏油路麵。

體毛頗長,通體烏黑。

體格壯碩,散發著不祥的氣場。怕是與小牛一般大。

它將臀部轉向他。

隨即發足奔跑,不慌不忙。

他也邁開步子,仿佛被它拖動。

飛奔而去。

雙手抽離衣兜。

好快。

太快了。

他跑得很快,但狗更勝一籌。

狗衝出沿著院牆的路,向右拐去。

那是一條林間小路,民宅全無。

“呃——”

他加快速度。

追著狗拐進小路。

誰知路上已無那狗的蹤影。

小路位於雜樹林中,兩邊盡是光禿禿的樹木。

路麵上,唯有蒼白的月光。

就在他駐足不前時,犬吠傳入耳中。

來自真正的狗。

叫聲自身後的宅院傳來。

“嗷——”

那狗如此吠叫。

還有三五個男子的說話聲自遠處傳來。

“赤丸呢?”

“在外麵!”

那些人在院牆之內。

他還聽見了四肢抓撓地麵的聲響。

隻見一團黑影繞過他剛經過的拐角,衝上這條路。

分明是狗。

一見到他,狗便猛然加速。

“嗬!

“嗬!”

狗的呼氣聲在他耳邊回**。

那是一條土佐犬。

大型土佐犬。

一身紅毛。

體長近七十厘米。

體重恐怕不止五十公斤。

專為鬥犬而培育。

土佐犬是世間罕見的猛犬,以四國犬為基礎,融入獒犬、大丹犬、波音達獵犬、聖伯納犬等洋犬的血統,專為戰鬥而生。

體形與獒犬相似,體毛較短,肩寬體壯。

這種狗皮糙肉厚,成年人用力揮拳擊打它,它也不覺得痛。若是孩童的手腕,它一口咬斷都不在話下。

可他並沒有逃。

反而正麵朝著疾馳而來的狗投去冰冷的視線。

甚至勾起紅唇,麵露微笑。

那條狗猛踹路麵,向他躍去。

刹那間,他的身體沉向地麵。

與此同時,有東西自下方升起。

竟是他的右腳尖。

恰似自地麵向上捅的長矛。

長矛勢如雷霆,自正下方擊中了齜牙咧嘴的狗的下巴。

哢!

獠牙咬合的聲響傳來。

他右手撐地,悠然起身。

身輕如風,犀利如刃。

起身時,土佐犬已飛過他的頭頂。

“謔——”

直起身的他眯起眼睛。

他本以為那狗會就此倒地不起,誰知它竟以四肢站了起來。

“嗚……”

狗呻吟著挪向側麵。

顯然是為了與他拉開距離。

步法迅捷。

鮮血流出狗嘴。

牽著絲滴落在路麵。

到底是土佐犬。大戰當前,硬是沒叫一聲。

在鬥犬場上,一旦因對方的攻擊與撕咬喊出聲來,便是一敗塗地。傷了也不能叫——將這種血性刻入基因的戰鬥專用犬,便是土佐犬。

隻見——

他率先出招。

忽將左手伸到狗的麵前。

狗張開血盆大口。

欲將獠牙釘入此手。

左手卻消失了。

右掌推出,取而代之。

掌根正中狗臉。

然後停止。

不對,他分明是用右手抓住了狗臉。

黏稠的鮮血,自兩根手指周圍湧出。

即便如此,他仍不鬆手。

狗依然不叫。

“呼……呼……”

它吐著氣,搖著頭。

他冷眼打量著那條狗。

當它終於掙紮著慘叫起來時,清晰可見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他鬆手了。

狗用前肢揉搓麵部,狂亂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