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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孫小聖、李出陽和王木一去找張勵澤。

他們到的時候張勵澤正在房間裏跟助理和司機大吵大叫。助理跟孫小聖訴苦說,張勵澤想回酒店,但外麵程躍星的粉絲已經鬧起來了,而且人馬還在不斷壯大,各路媒體也都守候在電視台外,此時如果他貿然現身,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張勵澤的經紀人也給他打了電話進行安撫,但張勵澤非常激動,眼看就要控製不住了。

兩小時前還是一個溫文爾雅、不卑不亢的大明星,此時卻變成了一個情緒化的普通少年,孫小聖覺得挺有意思。孫小聖讓助理把門關好,然後請張勵澤坐下,想好好跟他聊聊。張勵澤見到孫小聖等人略微收斂了一些,但還是有點兒抑製不住焦慮和煩躁,抱著胳膊靠在窗台前,心事重重地說:“要問什麽趕緊問吧!”

王木一柔情地打量著偶像,腦中有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卡了殼。看著張勵澤抵觸和任性的樣子,她甚至覺得這才符合一個萬人迷的姿態吧。在粉絲的心中,不免俗也是接地氣的象征,反而能讓人感到鮮活和生動。她就這麽陶醉著,腦子裏浮想聯翩,嘴裏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孫小聖先說了氰化物的事。張勵澤愣神幾秒,然後點頭承認,隨後回答了孫小聖的一些提問。

簡而言之,就是張勵澤半年前收到了一個匿名“黑粉”寄來的不明包裹,結合裏麵讓他自殺的恐嚇字條,他懷疑是危險物品,便和經紀人通報了情況。他當時並不想鬧得滿城風雨,執意低調處理,但經紀人權衡再三,為了他的安全考慮,還是帶他去派出所報了案。因為不想被人說是炒作,所以他們並沒有通知媒體。後來公安機關經過鑒定,確定不明物質就是毒性很強的氰化物。但因為寄件方是利用街邊的郵筒匿名寄件,方式非常隱秘,警方調取了大量監控錄像也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

李出陽想了想,還想再問幾個問題,張勵澤的司機好像有點兒不爽了。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幹男子,他打斷李出陽的話,反問道:“我說民警同誌,你們不去好好查查程躍星那邊出了什麽問題,跑到我們這兒盤問勵澤是什麽意思啊?是覺得我們下毒毒死了他?”

張勵澤這才有點兒回過神來,下意識去看王木一。王木一跟過電一樣,磕磕巴巴地跟偶像澄清:“我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我們是猜測害程躍星的人,是不是和給勵澤寄氰化物的是一個人?”

李出陽有點兒煩躁地看了眼王木一,直言打斷:“你什麽邏輯呀?”

氣氛一時變得尷尬而微妙,張勵澤雖然年少,但在娛樂圈浸**許久,心思多少也有深沉的一麵,他知道此刻自己不管是從動機還是曆史上來說,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謀害程躍星的嫌疑,於是他沉吟幾秒,主動跟孫小聖說:

“孫警官,我知道你們是秉公辦事,也相信你們能夠公正處理。我和程躍星掐了三四年,你們看見的隻是表象,背後我經曆了多少辛酸和不公,根本沒人能了解。這麽跟你說吧,我張勵澤通告確實不少,但我接通告的第一條,就是看這通告和他程躍星有沒有關係,哪怕扯上一絲一毫,我都是避之不及的。這回這檔破節目我真是躲不過去了,我們公司高層人事變動,我的經紀人為了穩固地位,不惜用這種製造噱頭的方式哄高層開心,我也是沒辦法。擱以往,但凡是跟程躍星沾邊的事,我躲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往上湊?怎麽可能給他下藥?我張勵澤有幾條命經得起這麽折騰啊?”

老實說,張勵澤小小年紀能夠說出這麽老氣橫秋的話,是出乎孫小聖意料的。他也相信這些年張勵澤光鮮的背後,沒少受非議和委屈,所以後來在樓道裏,李出陽提議先傳喚張勵澤時,他始終猶豫不決。

“最起碼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張勵澤有接觸到危險物質的途徑。”李出陽在樓道裏對孫小聖說。

孫小聖沉吟思考。

“而且死者親口吃過張勵澤做的飯,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哪怕他不是在這個環節作的案,咱們不采取一些行動,恐怕對公眾也沒法交代。所以我建議,先傳喚張勵澤,把他帶回隊裏好好盤問一下。”李出陽說。

兩人在樓道裏正邊抽煙邊討論,就見王木一從不遠處過來,擰著眉毛質問李出陽:“出陽哥,你懷疑是勵澤做的?”

“沒有啊,”孫小聖往旁邊推了推李出陽,“我們隻是在探討案情。”

李出陽為了照顧她情緒,隻好悶聲不語。

王木一平時大大咧咧的,此刻卻像被踩了尾巴,臉色空前地難看:“算了吧,我都聽到了,你們說勵澤有危險品的接觸源。我跟你們混了這麽久,再傻也知道你們的辦案流程,這不就是確定破案方向了嗎?你們不能這麽武斷!”

孫小聖把煙掐滅,扔進樓道的垃圾桶裏,盡力安撫這個傷透了心的小粉絲:“這隻是線索之一,何況屍檢報告至少要等一周才能出來,這之前不都是摸排嘛!”

王木一正色道:“我真不知道你倆是一時糊塗了還是被降智打擊了,連我都能想明白一點:要真是勵澤做的,那在已經立案的前提下,他怎麽還敢用這些東西作案?那不是給自己挖坑再往裏跳嗎?”

李出陽指了王木一一下:“你雖然是個‘腦殘粉’,但能說出這話說明智商還是在線的。”

王木一也不知道李出陽是誇她還是罵她,表情有點兒蒙。

“我也在想這個,但這一切看起來似乎太巧了。氰化物是一種能夠迅速麻痹人中樞神經致人死亡的物質,死於它的人都會有‘電擊狀’的屍體形態,這和王傳飛的死狀是有些相似的。假設王傳飛和程躍星真的死於這種東西,他倆都吃過張勵澤做的飯,並且張勵澤又有接觸源,我覺得就算我本人相信張勵澤是無辜的,也堵不住公眾的悠悠之口啊。但問題就像你說的,張勵澤明明已經去公安局立了案,他怎麽可能還敢私留這種東西,用於毒害競爭對手呢?”孫小聖說。

“我對天發誓,”王木一把手舉過頭頂,然後發現頭頂是天花板,於是轉身朝窗外重申,“我對天發誓,如果這事是張勵澤做的,我……我我我我……我就天打雷劈!”

李出陽怔怔地看著她:“我收回我剛才說的那句話。”

“你相信不是勵澤做的啦?”

“不是,是你智商在線那句話。”

孫小聖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要不然咱們和張勵澤溝通一下,能不能先以調查取證的名義,讓他跟咱們回一趟隊裏,接受一下訊問。”

“他能同意嗎?”

正說著,張勵澤化妝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張勵澤率先走出房間,身後跟著那兩個苦大仇深的跟班。孫小聖問:“怎麽了?”

助理一邊忙亂地檢查他們的隨身物品一邊回答說:“勵澤說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想回車上等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時機離開。”

孫小聖說了想帶他回隊裏的事,司機又先表達了不滿:“你們現在把我們帶回公安局,不是擺明跟公眾說勵澤就是犯罪嫌疑人嗎?你們怎麽能這樣?別說沒證據,現在連程躍星他們的死因都不明確,怎麽就隨便給人扣帽子啊?”

張勵澤倒顯得冷靜許多,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別說了,我跟他們去。清者自清,而且我寧願去公安局,也不想待在這裏了。咱們回車上吧。”

孫小聖等人護著張勵澤他們來到車位處,一路上已經萬分小心,沒想到還是被幾個守在隱蔽處的程躍星粉絲發現,很快又有幾十人上來把他們圍住。孫小聖和李出陽迅速護送張勵澤上了車,但車門剛剛關閉,前方道路就被程躍星的粉絲堵住。他們不斷拍著車身,有人還朝車子扔東西。一時間車內叮咚亂響,車玻璃外麵擠滿了憤怒的人臉。

“張勵澤殺人償命!”

“張勵澤,史上最毒藝人,為了上位不擇手段!”

“髒勵澤,真髒!”

喧鬧聲和叫囂聲此起彼伏。張勵澤坐在座位上臉色陰沉地喘著粗氣,太陽穴上隱隱有青筋凸起。

司機這會兒也慌了神,回頭問坐在後排的孫小聖等人:“現在怎麽辦?”

孫小聖掏出手機:“我給隊裏打電話,叫人開警車過來支援吧!”

沒想到他電話還沒打,就見張勵澤出其不意地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這下子車內和車外的人全愣了。場麵瞬間安靜下來,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車門口的張勵澤,誰也不想錯過這曆史性的一幕。

張勵澤顯然也是一時熱血上頭,沒有考慮周全,所以開口講話時,還是有點兒吞吞吐吐:“各位,我知道,知道你們都是躍星的粉絲。我……我特別理解你們現在的心情。我也承認,‘優城男孩’解散後,我和躍星的交集越來越少。但哪怕我的熱度不如他,歌曲下載量不如他,參演電影的票房也被他碾壓,我都沒有過害他的念頭。因為沒有他,別人也不會認識我;沒有他,我今天也不可能吃這碗飯;沒有他,我們也不會有一位叫白東的兄弟。我們一起經曆了太多太多……”

張勵澤說到這裏有些哽咽。人群一片靜默,有些小女生不自覺地紅了眼睛。張勵澤的助理也抖著手拿出紙巾拭目。

“可能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因為你們沒辦法理解,幾年之內有兩個兄弟從身邊離去而自己又無能為力的心情。雖然‘優城男孩’已成為過去式,雖然我們相互間一直都有競爭關係,但我們畢竟並肩戰鬥榮辱與共過。那是我進入娛樂圈之後,過得最快樂、最有安全感的時光。”

張勵澤說著,伸手從上衣夾克的內兜裏掏出了一張紙。大家定睛一看,那是一張巴掌大的照片,張勵澤把照片展示給眾人看。

照片上是張勵澤、程躍星和白東一起衝著鏡頭勾肩搭背喜笑顏開的合影。

“這張照片是我們三個拿到音樂風雲榜最佳新人組合時拍的。那時我們三個剛出道,一天到晚就是練舞,練歌,泡錄音棚。拿到獎的那一刻,我們仨不約而同地抱在了一起。組合解散之後,我就天天帶著這張照片,每到堅持不住時就拿出來看看。”

張勵澤說完,兩行熱淚順著麵頰流下。

圍觀者中有人麵色凝重,有人掩麵擦淚,有人低頭打蔫。王木一在車內拽著孫小聖的衣襟使勁擦眼睛,幾度想要下車去守護偶像,但都被孫小聖拉住了。

但“黑粉”畢竟不是省油的燈,人群中有幾個火暴脾氣的粉絲回過神來,伸手就把一隻飲料杯砸向了張勵澤。張勵澤躲閃不及,從頭到腳半邊身子都被咖啡浸透。

“別聽他白話,現在開始打感情牌了,誰不知道你為了紅無所不用其極!”

“就是,還好意思提白東,你配嗎?”

陸續又有好事者跟風幫腔,張勵澤又被圍攻了。李出陽和孫小聖趕緊跳下車,頂著各種飲料杯和水果的攻擊,好不容易才把張勵澤拉上了車。張勵澤慌亂之際,把照片掉在了地上,李出陽飛快拾起,回到車內關好車門,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對了,剛才錄節目時,我們看到你的嘴角好像腫了,是怎麽回事?”

助理正在給張勵澤清理身上的汙漬,張勵澤一開始還老實配合,後來有點兒坐不住了,一把把紙巾搶過來,自己在臉上亂擦。

“是被程躍星打的。”他邊擦邊說。

“怎麽回事?”車內一片嘩然,顯然他的司機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怪我,沒有管好自家粉絲的能力,可能有人在網上說躍星的壞話吧。他憋了好久,正好今天一塊兒錄節目,就興師問罪來了。”張勵澤歎著氣,把紙巾揉成一團。

“王傳飛也不管?”王木一難以置信,看著身邊的助理。

助理說,就在孫小聖、李出陽和王木一離開化妝間後,王傳飛把她也轟出了屋子,說有事要和張勵澤單獨談談。助理拗不過,又怕出事,出門後趕緊給司機打電話讓他上來幫忙。但三五分鍾後王傳飛就帶著程躍星揚長而去了,她再進門時,就看見張勵澤嘴也出血了,發型也亂了,問他發生了什麽他也不說。

“勵澤,你怎麽不告訴我呀,我替你廢了那個傻子!明知道你今天得上鏡,他們還幹這事,真是欺人太甚!”司機扭著脖子朝張勵澤瞪眼睛。助理則不停地給節目組打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幫忙解圍。

十分鍾後有不少身著保安製服的人跑過來,疏散了車周圍的粉絲。一個保安敲開窗子說現在電視台三個門都被記者包圍了,張勵澤坐著自己的車出去一定會被圍追堵截。副台長的意思是讓他們先回到化妝間避避風頭,但張勵澤態度非常堅決,如果等就在車裏等,堅決不再回節目組。

這時候孫小聖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吳良睿。孫小聖接通聽了兩句,跟李出陽說:“技術隊在王傳飛的屍體上發現了氰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