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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聖讓吳良睿和同事們勘查現場,自己則帶著一行人移步到道具室隔壁的屋子。在那裏,何姐已經好了些,但還是滿麵愁容,一邊和台領導打電話,一邊拿著紙巾擦汗。

這是一間演員休息室,四周有沙發,中間擺著一張挺大的茶幾。茶幾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孫小聖要求檢查的道具:除了那四個硬紙盒子,還有蒸鍋、炒鍋、勺子、鏟子、盆、碟、碗、罐等,還有做飯剩下的少許蔥、蒜、麵粉和雞蛋。這些東西都是由王木一親自護送來的,以確保中途沒有被人調包或動過手腳。

但那些廚具和餐具明顯被人清洗過。

“誰這麽快就把東西都洗幹淨了?”孫小聖問。

Kimi舉了舉手,怯怯地說:“不好意思,是我洗的。因為這個環節結束了,我肯定要把道具都回庫呀,回庫之前就要洗幹淨啊,總不能油膩膩地入庫吧!”

李出陽戴上白手套,擺弄了一下眼前的鍋碗瓢盆,跟孫小聖聳了聳肩膀:“洗得一幹二淨,一個油點兒都沒有。”

孫小聖又去看了看蔥、薑、蒜之類的邊角料,同樣沒發現有什麽異樣。

“這些一會兒讓吳良睿提取一下吧,好拿回去化驗。”孫小聖指揮著,然後讓工作人員戴好手套,慢慢把那四個“蒙眼摸物”用到的大紙盒子依次拆開。

前兩個盒子裏分別裝了毛絨玩具和貓砂,後兩個盒子裏裝了兩個盛有水的容器,類似於化學實驗中用到的培養皿,隻不過稍微大一些,裏麵放了一些水,水裏麵分別是幾條活泥鰍和魷魚。

那幾條被張勵澤摸過的泥鰍還在活蹦亂跳地遊著;而那幾條魷魚卻軟塌塌的,一動不動。

“這魷魚是怎麽回事?死了?魷魚是程躍星摸的吧?”李出陽警覺起來了。

一屋子人沒人敢應聲,都訕訕地看著坐在中間的何姐。

何姐這會兒已經掛了電話,喘著粗氣若有所思。

“製片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王木一抬高聲音問。

“這個……我告訴你們,你們別跟別人說啊。這涉及我們錄製節目的機密。”

孫小聖幾人互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果然有貓膩。連節目組都是如此,不出事才怪。

“你說吧。”李出陽抱著胳膊看著她。

何姐告訴孫小聖等人,一開始節目組和程躍星團隊接洽合作時,他的團隊就要走了整台節目的策劃方案,包括主持人台本、遊戲環節設定,甚至是讚助商要求植入的廣告內容,並且提出了多項修改意見。在經過無數個回合的對碰之後,程躍星那邊才敲定了合作。所以現在錄製的節目內容,可以說都是按照程躍星一方的要求修訂而成的。

“也就是說,所有的猜謎遊戲的謎底,程躍星一方都是知道的?猜出來與否,都是按照節目組定好的劇本走?”孫小聖大跌眼鏡。

何姐說:“據我所知,程躍星經紀人王傳飛是肯定知道的,但是他要劇本也並不是為了讓程躍星戰隊贏,因為那樣也沒什麽意義,主要是為了程躍星的安全和形象。比如他要求張勵澤做給程躍星吃的飯,食材必須是純淨無汙染的,不能放太多鹽,避免對嗓子造成傷害,不能放太多油,避免發胖;唱歌時,必須半開麥,否則一旦走調,就有損人設。不過有意思的是,他還警告我們,讓我們別提前跟程躍星透露猜謎遊戲的謎底,所以我猜,程躍星是不知道猜謎遊戲的答案的,錄製時的表現也是真實可信的。”

“這麽敬業?”王木一有點兒不相信。

“呃,”何姐咬了一下嘴唇,有點兒難以啟齒地說,“王傳飛跟我解釋過,是怕程躍星知道那些答案後,反而會表現得不自然。因為他演技不行,會弄巧成拙,被對麵的張勵澤比下去。所以王傳飛讓我們在謎麵上對他保持神秘感,讓他也能收放自如一些。”

原來是這樣,其實想想也是,就做遊戲來說,知道謎底再演出來,反而是既傷神又做作,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所以程躍星真的是在認真地做遊戲?包括吃飯和摸物的環節?”王木一問。

“是呀,不過王傳飛在過‘蒙眼摸物’這個遊戲腳本時,又跟我們提出了一個挺矯情的要求。他說魷魚有可能咬人,太危險了,萬一在盒子裏咬到程躍星的手,那事可就大了。據說程躍星是娛樂圈裏公認的‘美手’,兩隻手上了三百萬的保險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何姐說。

一邊的小茜撓頭幫腔:“是呀,可說呢,當時也把我煩壞了。按照設定,‘蒙眼摸物’的最高難度肯定是要摸活物,那樣觀眾看著才有意思嘛,嘉賓摸著也刺激呀!你看韓國那些綜藝,都是摸活物。但活物就長著嘴啊,什麽小鬆鼠啊,小青蛙啊,都有可能咬人呀,誰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啊!王傳飛還說,即使告訴程躍星答案,摸物時道具也得配合到位,要不然他演起來也別扭。”

“沒辦法,有些大牌就這樣,沒實力,隻能跟節目組提一堆要求,給自己搭花架子。這樣的人我們見多了。”Kimi一針見血。

“啊,我明白了,”李出陽接話道,“所以你們隻能改變遊戲設定,掛羊頭賣狗肉,在裏麵放死魷魚讓程躍星去猜,盒子是不透明的,對觀眾稱裏麵放了攝像頭。實際上裏麵根本沒有攝像頭,在製作後期時,專門按照程躍星當時摸物的反應,去錄製一版盒子內的畫麵,當然這時候用的就是活魷魚了,對嗎?”

“對對,這樣後期把兩個畫麵一拚,就是程躍星摸活魷魚的過程。這樣看起來才像那麽回事啊。”小茜說,“也隻有這樣才能滿足王傳飛的各種要求。所以程躍星這個盒子準備好時,裏麵放的就是幾條死魷魚,在程躍星上場之前,王傳飛和助理還檢查過,東西肯定是沒問題的。包括張勵澤做的飯,我們還在錄製的間隙讓王傳飛親口嚐過,不信你們可以問程躍星的助理。”

孫小聖想了想,去翻動桌上那幾條魷魚。那些魷魚應該是剛解凍,身上冰涼,隱隱泛著腥氣。孫小聖手上有傷,被器皿中的鹽水一刺激,覺得有些刺痛,便把魷魚端到李出陽麵前讓他檢查,李出陽捂著鼻子邊躲邊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隻能讓王木一交給隔壁的技術員吳良睿,讓他做進一步檢查。

孫小聖想,王傳飛和助理事先檢查過盒子裏的魷魚,這件道具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那到底是哪個環節有古怪呢?

第一個環節是猜詞,這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

第二個環節是互相做飯品嚐,但是餐具和廚具已經被Kimi收拾幹淨,暫時查不出什麽古怪。

除了第三個“蒙眼摸物”環節,程躍星在台上還有一段歌舞表演,難道是這個環節有什麽問題?

這會兒吳良睿勘查現場完畢,把孫小聖叫出來碰頭。

“我建議你先問問死者家屬,死者生前有沒有心髒病史,或者類似的嚴重病症。”

他告訴孫小聖,王傳飛的屍體已經拉回隊裏了,回頭再係統檢查一遍,之後就會送往法醫中心做毒物檢驗,在聯係家屬後再決定是否進行病理解剖。他初步的判定是,王傳飛的死因有兩種可能,一是突發心肌梗死之類的急症,二是不明物質的中毒。因為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帶有明顯指向性的線索,所以不好妄加猜測。

至於程躍星那邊,今天隊裏的值班探長劉洵已經派手下去醫院了解情況,給在醫院替程躍星善後的助理做了筆錄,說的內容基本能和節目組對上,可見何姐等人並沒有撒謊。

“現場什麽痕跡都沒有?”孫小聖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

“有肯定是有,但因為是道具室,指紋、足跡之類的肯定會多一些,我們都采集了,回頭一一篩查一下吧,但目前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痕跡。所以我覺得很奇怪,如果作為第一現場的話,就算是中毒致死也不太可能蛛絲馬跡都沒有。比如,服毒的容器啊,滴液啊,食物殘渣啊,不可能絲毫沒有。哪怕是吸入性氣體,也應該有氣味殘留啊。但這些我們都沒發現,所以我給你個方向,”吳良睿擦了一把腦門兒的汗,擠著眼睛衝孫小聖說,“如果死者是中毒身亡的話,這裏會是第一現場嗎?他會不會在進這間屋子之前就中毒了?”

孫小聖想了想,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但建立這種假設之後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麽王傳飛在中毒後選擇了進入道具室,並且反鎖房門?

如果他隻是因為犯病猝死,那導致犯病的原因是什麽?隻是普通犯病,還是在道具室裏受了什麽刺激導致病情突發?比如得到了什麽消息,或者看見了什麽。

孫小聖正跟吳良睿說著讓他破解一下死者手機,看看能從裏麵發現什麽線索,就聽身後的休息室裏又亂了起來。他跑進去後,發現一屋子工作人員多半都在聽電話。何姐更是正襟危坐,一邊和電話裏的人認真探討著什麽,一邊朝身邊的小茜比畫著手勢。

“怎麽了?”孫小聖問身邊的王木一。

“程躍星和經紀人的死訊不知道被誰散播出去了,現在已經升到熱搜榜第一了。還有人自稱是錄製現場的觀眾,說程躍星就是在跳舞時看見了觀眾席裏白東的鬼魂,被活活嚇死的。然後白東又去後台把前經紀人王傳飛嚇死了。這個帖子現在閱讀量已經快一百萬了!”王木一指著手機屏幕,對孫小聖說。

“還有人發帖說,當年就是王傳飛和程躍星怕白東單飛去韓國,導致團隊解散,才在DX公司簽約白東之前,在演播廳的舞台上做手腳,讓白東受傷,後來玩脫了才導致他因故死亡,現在白東是向他倆索命來了。還說當年白東受傷所在的演播廳就是這裏,白東一直陰魂不散,等著他倆呢。”小茜這會兒也眉頭緊皺,盯著手機屏幕跟孫小聖說。

“真是無稽之談!”何姐掛了電話,把手機重重拍在茶幾上,“白東當年墜台的演播廳,跟今天我們這個演播廳根本不在一個大樓,哪裏來的鬼話!這不會又是張勵澤的粉絲在挑事吧?他家的粉絲煽風點火真是一絕!”

“您先別著急,也有辟謠的,”李出陽這會兒淡淡一笑,不知不覺地也加入了八卦大軍,“還有人發帖說這倆人根本沒死,是假消息。節目組為了熱度在炒作。”

“我倒希望是炒作呢,問題是這倆人真死了啊!台長現在在外地,電話已經被打爆了,我都打不進去。幾個副台長正在開緊急會議,我這下死定了!”何姐重重地把頭靠在沙發背上,瞅著天花板懷疑人生。

“何姐,那一百多個程躍星的粉絲在三號樓門口把孫副台長他們圍了,您趕緊過去看看吧!”有人緊急通報。

何姐完全沒了章法,往後挪了挪屁股:“我去也沒轍呀,我去也就是多一個被圍的對象啊!”

“那您說怎麽辦啊?”

此時李出陽的電話忽然響起,拿起一看,是劉洵打來的。今天是劉洵值班,此時他正在城北一處小區出現場。聽說這邊有案子後,他先拜托孫小聖和李出陽做訪問,又派了兩名同事給他們遠程打下手。

李出陽接電話聽了幾秒,很快把手機放下,跟孫小聖說:“重要線索,小白在隊裏查到,半年前,有匿名‘黑粉’給張勵澤寄了氰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