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新的開始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乃至幾個月內，我們耗費了整個耶魯節加上漫長極夜的時間，一直在進行後續的談判和戰爭計劃的製定。當然，我在其中並沒有扮演什麽角色，漢森取代了我在國王親信圈中的地位。很明顯，即便國王偶爾還會和顏悅色地與我說話，我也早已被放置在了一邊。對我而言，這已經不再重要了。
鐵礦的工人正忙著製造更多的漢森大炮，炮管排成長長的幾列，攤在院子裏。我們的列車頭和北地人的蒸汽機拉著一節節拖車，將大炮不斷運到東海岸的諾德海姆海軍營地。
春季到來的時候，光照也逐漸恢複了正常。我們與北地人的聯軍在北地半島的最南端集合，準備入侵哥本堡。國王準備在城中的聖瑪麗蓮教堂—皇家婚禮的傳統舉行地—迎娶北地公主茵格伯格。哥本堡入侵戰的結果沒有任何懸念，本來這座城的居民就很難真的動手反抗他們自己的國王，何況國王身後還站著黑壓壓的大軍。
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月。海麵徹底解凍之後，我們乘坐一列載了炮管的車抵達了諾德海姆，在那裏換成北地護衛艦“錘盾號”向南揚帆起航。有一天，當我和國王並肩站在甲板上凝望右舷外樹木茂盛的海岸線時，我對他表達了辭行的意思。
他的反應非常激烈。
“但是卡爾，你可是我的道德風向標，我最富有凝聚力的磁石！”他說，“如果沒有你的話，我要怎麽繼續統治哥本堡？”
他當然是在誇大其詞，但那些話裏，或許又有幾分真意。他深邃的褐色眸子中，流露出了真正的驚訝與悲傷。
“那麽，有沒有什麽我能給你的東西？我可以封你為大臣，甚至部長……”
我笑了。
“陛下，我唯一想從您這裏得到的東西，恰恰是您無法給予任何人的。”
“是什麽？”
“是您的友誼。”
國王沒有回答，然而他看上去，像是被我說的話觸動了。
幾天後，我們在沙灣鎮停靠，那是一座位於大海峽岸邊的北地小鎮。隔著海，在大海峽的另一邊，我隱約看到了哥本堡的高塔和尖頂—那裏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家鄉。
國王給了我一些金幣，建議我把它們兌換成北地通用的硬幣。不久之後，北地硬幣就將作為兩國之間通用的錢幣使用。錢並不算多，但也足以支持我幾個月的生活開銷。當其他人都在碼頭為大船卸貨的時候，我悄悄溜走了。
我在撞見的第一家旅店歇腳，詢問老板娘哪裏可以找到食物。老板娘為我兌換了一枚金幣，告訴我可以去市集的麵包師那裏買些糕點。
這座小鎮美麗而安逸，春日的暖陽下，一切都顯得懶洋洋的。今天會是天氣和暖的一天。現在還是清晨，街巷裏空****的，我沿著鵝卵石鋪的小街慢慢前行，路兩旁的房屋都有些年頭了，大多是一層樓或者兩層樓，露出木製的支架，有些房子還有陽台，從牆側探出，遮在小街上麵。冬青枝輕柔地纏在管道上，孩子遺落的皮球靜靜地躺在水溝裏，這個地方就像世外桃源，已經許久未曾經曆戰火了。
廣場上有一座鍾樓，鍾樓上兩麵都嵌著鍾，兩麵的鍾都已經停止走動了，隻不過停止的時間不一樣。還有一麵嵌著一個銅牌，上麵有些我看不懂的銘文。
我推開麵包店大門的時候，鈴鐺響了起來，一個美麗的少女從後廚走了進來。我一一指向我想要的糕點，她便替我拿起來包好。我努力用支離破碎的北地語和她對話的時候，她便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向她詢問了鍾樓的事情。
“哦，你指的是‘雙麵的撒謊者’！”她說，“它已經罷工近一百年了。一個外國鍾表匠造了這座鍾樓，他死了之後，就沒有人知道怎麽維修了。”
“還有銘文……”
“Loft godt van al en drinckt den wijn, en laet de werelt de werelt sijn.”令我驚訝的是，她迅速地背出了那句話。
“歌頌萬物之神，渴飲醇酒佳釀，一切順其自然。”
然後，她對我燦爛地笑了笑，我竟感到臉頰有些發熱。踏出店門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雖然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但我至少還年輕。
而這座小鎮，恰恰缺少一個鍾表匠。
我走到滿是鵝卵石的沙灘，坐下來慢慢地吃完早餐。
“芙蕾雅”如今已經經過整修與調試，重新飛上了天，此時正在海灣上空飄浮著。在它下麵，一支艦隊嚴陣以待，等候著接下來的戰役。
在北地戰艦之外，我還認出了“阿裏阿德涅”和“不屈號”，還有好幾艘我們自己的船，其中一艘船載著發條列車。或許有一天，每座城鎮裏都會有這樣的機器。或許鐵軌會沿著北地海岸一直向北蔓延，直抵北方的鐵礦。或許鐵路還會出現在城市中，發條列車在街巷間隆隆行過，載著人們去上班。
我站起身，從衣兜裏掏出國王曾因“英雄無畏”獎勵給我的那枚獎章。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對著大海扔了出去。我看著它閃了閃，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灰色的浪花之間。
我靜靜地笑了。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1) 原型為丹麥的阿邁厄島，緊鄰哥本哈根，曾是都城蔬果的主要來源地。
(2)碼：英美製長度單位，1碼等於3英尺，合0.9144米。
(3)英裏：英製長度單位，1英裏合1.6093公裏。
(4)耶魯節：是古代日耳曼人所慶祝的宗教節日，後來接受基督教文化後改為慶祝更為著名的聖誕節，所以說耶魯節是聖誕節的前身。學者認為這節日是為了接連慶祝野生狩獵節、北歐神奧丁和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夜間母神節。
(5) 紀念首位基督教殉道者聖徒斯蒂芬的節日，通常為12月26日。
(6) 盎格裏亞，英國的古稱。此處將英國稱作瘋人院，是在呼應《哈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