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江山的火車站,久違的潮濕空氣便覆蓋了我的臉,身邊充斥著鄉音,一句普通話也聽不見了。

“你們這兒的方言很好聽呀,就是一點都聽不懂,像到了另一個國家。”

梁久對一切都感到既新奇又欣喜,在他耳中溫潤婉轉的方言,在我耳中卻因過於熟稔而充滿侵犯感,不由分說地將我拽入了那個古老的、沉靜的、又密不透風的世界。

“南方方言嘛,你們北方人聽不懂很正常。”

事實上,這裏和周圍五個兄弟城市的方言都完全不同,相互間也聽不懂。即使是這座小城周邊的鄉村,每隔幾個山頭,方言也有些微小的差異。據說戰亂時期,有一個叫作閆鬆的江山人成為特務頭子後,拉了一波同鄉加入特務機構,便用這種方言作為秘密溝通的方式。得知閆鬆這個曆史人物是我們這兒的人,梁久很興奮,嚷著一定要去看看閆鬆的故居。

因為城市狹長,我們出站後沒走兩步,就到了江濱。江堤的路麵已經修的十分工整了,不似以前那麽坑坑窪窪了。人們一如既往,喜歡在晚飯後來這一帶散步。三三兩兩的路人閑步走著,再配以成蔭的綠樹,幽深的小徑,看著十分符合一座小城市該有的安寧與平和。但我心裏清楚,它並不像它表麵上那麽簡單。

迎麵走來三個路人,其中一男一女看起來是夫妻,另一個男人跟在兩人身後,手裏拎著大包小包,似乎從超市購物歸來。仔細瞧,你會發現,這個木訥的仆人般的男人,和前麵的丈夫長得一模一樣。這對夫妻遇到了一個熟人,他們熱絡得打招呼、聊家常,那個仆人似的男人就在一旁看著,不參與話題,也沒人和他說話。

“這兩人是雙胞胎?”梁久新奇地問道。

“不是。”

這座小城,果然還是老樣子。我有點後悔帶梁久來了。

“等會兒要是遇到熟人打招呼,你先不要急著叫人,看我叫了再叫。”我叮囑他。

前麵墨綠色樓房的老小區就是我家了。我們剛進小區,很快遇上住在對樓的李阿姨。她的身後也跟著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手裏拎著剛買的菜。她一見我,就大驚小怪地喊道:“這不是張家的姑娘嗎?都多少年了,總算回來啦!模樣倒是一點兒都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李阿姨好。”為了讓梁久聽懂,我特地用普通話說的。

梁久迷惑地看了一會兒這兩個長相相同的人,然後跟著我衝站在前麵的這位李阿姨道了聲好。

李阿姨聽出了他的北方口音,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找了個外地男朋友呀?小夥子挺帥的嘛!”她明明麵朝著他,卻用方言對我說話,“你爸爸知道不啦?他會同意你找外地人?”

我含糊地應付著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她。

梁久臉上寫著大大的困惑:“你們這兒,雙胞胎基因很強?”

“那些是替囊。”我說。

“是什麽?”梁久沒聽懂,因為“替囊”這個詞,是江山的方言。

我該向他解釋嗎?猶疑中,一扇熟悉的深紅色木門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們到家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