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進入仙境,首先你需要遇見一隻兔子,然後,你需要找到一個兔子洞。

邱比就是那隻兔子。而裂縫,就是兔子洞。

對,就是我遇到車禍那天在馬路上看到的那條裂縫。因為親眼看見死亡的陰影,那幾天我都避開這個街區,去區圖書館也繞道走。伊格子卻帶我回到了這裏。那條裂縫竟然還在,而且變得更寬了,就那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馬路中央,也沒修理工來修。更奇怪的是,所有路人都對它視而不見,也絲毫沒有影響交通,車照開、人照走。我很快明白過來,除了我和伊格子,其他人都看不到這道裂縫,就像看不到邱比一樣。

伊格子指著黑不見底的裂縫說:“下麵就是邱比的家。”說完,她伸出腿,一下子邁進了裂縫,仿佛隻是邁進一間電話亭。然後,她整個人都不見了。她掉下去了。

我慌張極了,連忙趴在裂縫邊往下看。

裂縫下麵竟發出一道柔和的光線,我逐漸看清了下麵翠綠的草地和茂密的森林,粗大的樹幹盤根錯節,好多隻白得發光的邱比站在草地上、樹幹上,歪著腦袋很。

“洛,快下來,沒事的!”伊格子在下麵呼喚我,一邊招手一邊晃動著她的橘色蝴蝶結。

我先讓自己坐下來,小心地在裂縫中放入兩隻腳,然後壯著膽子跳了下去。我輕盈地落在了草地上,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托著我的肚子。這裏比我想象得更加溫暖,還伴隨著拂麵的微風。這難道不是我每每去圖書館,在影像中尋找的地球嗎?我的眼睛因感動而變得濕濕的,同時還感到不可思議。

“這就是索裏星原本的麵目嗎?和地球好像。”我問道。

“是,也不是。”一隻邱比開口了,我已經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最初找我的那一隻了。

“這裏是你們最想看到的環境。你和伊格子都是思念地球的孩子,所以會看到地球上森林的景象。”

“那你的樣子,也是根據我們想看到的變的嗎?”

“嗯,是這樣。”

這的確解釋了邱比長得像地球動物的原因,“那你原本是什麽樣的呢?”我仍然抑製不住地好奇。

“我們沒有原本的樣子。一旦你們看見我們,我們就會變成你們想看到的模樣。事實上,邱比也不能代表我們,你們所見的森林和草地,全都是我們。隻不過為了溝通方便,才幻化成人類熟悉的單隻動物的形象。”

“你的身體包括森林和草地?”我繼續問,“你們到底是什麽生物?碳基還是矽基?”

“哎?”邱比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都不是吧,我們是一種沒有實體的生物,你們人類的詞匯裏好像沒有對應的詞。”

“難道,整個索裏星都是人類的幻覺嗎?”我實在無法理解。

“不。”邱比回答,“索裏星的確存在的。它的確是你們人類的天文資料裏那顆天蠍座的紅棕色行星,有實實在在的坐標和質量。隻是當人類登陸索裏星後,看到索裏星地表的第一眼,一切就都改變了。這是索裏星生物的性質決定的。”

“那索裏城呢?難道也是因為人類想看到才變成那樣的嗎?”我很清楚,也許我的確喜歡過魔法少女,但我絕對不會喜歡這般無趣的城市。

“那是因為,索裏星被外來的魔女入侵了,魔女逐漸控製了這裏。”

“真的有魔女?到底什麽是魔女?”我一直以為邱比說的魔女隻是某種象征或比喻。

“洛,你還不明白嗎?”從剛才起一直笑嘻嘻地趴在樹幹上的伊格子說話了,“魔女就是人類和人類所帶來的一切呀。人類的到來已經威脅到索裏星原住民的生活了,所以邱比才會需要我們,需要魔法少女。”

“準確地說,魔女並不是人類,而是人類帶到索裏星的一種生物。”

邱比解釋說,魔女和他們一樣,是沒有實體的物種。魔女就寄生在人類身上,與人類的思維活動密切相關,人類卻無法察覺它們,因為魔女沒有實體,卻能快速自我繁殖,還能刻意控製人類,讓人類察覺不到它們。魔女是邱比們十分棘手的敵人,如果邱比是具體的,魔女則是抽象的;如果邱比是屬於想象的,魔女則是屬於邏輯的;如果說邱比是沉於海底的,魔女則是浮於表麵的。

這謎語式的描述聽得我雲裏霧裏的,還莫名地覺得脊背發涼。“可是,我們又能做什麽呢?我們又不是真的魔法少女……”

“不,你們是魔法少女,因為隻有你們能看到裂縫,能看到我們。你們是我們的希望。”

“這怎麽可能……”我仍無法相信。畢竟我隻是一個連數學都及格不了的中學生。

“這是因為,你和我都不是純正的後意識人類,”伊格子神秘地眨眨眼,“但我們才是真正的人類。”

“所以,願意和我締結契約,成為魔法少女嗎?”邱比又問出了第一次見麵時的問題,鄭重其事,“為了回報你們,我可以滿足你們每人一個願望。”

“什麽願望都行嗎?”

“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就行……”

可是邱比並不能說清它的能力範圍到底是什麽,也不能說清我們要如何和魔女戰鬥。它說,隻要我和伊格子繼續來這裏,早晚會明白它說的能力範圍是什麽了。

在之後的日子裏,我和伊格子一結束心理團輔課就往這裏跑,像兩個逃學的孩子,帶著秘密的喜悅,奔向我們的秘密基地,跳進我們的兔子洞。我討厭回家見母親,厭煩母親喋喋不休的管教,而伊格子的父親則完全放棄了她。

我多少還算是後天後意識人類,伊格子卻是完全沒有進化出後意識的地球人類。她之所以來到索裏星,是因為和她一起在地球生活的母親生病去世了。因為她是未成年人,無人照顧,才被特許來到索裏星,和父親一起生活。伊格子轉學半年以來,一直以無法適應為理由不交作業,也不參加各種考試。她的父親早已不對她抱有希望,隻是供她吃穿,完成法律意義上的養育任務。伊格子卻不以為然,說這樣才好,比在地球上自由多了。但她卻老和我說起在地球上和小夥伴玩的遊戲,無論是跳房子還是拋沙袋,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他孩子都搶著和她組隊玩。

“就你?”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伊格子瘦小的身板。

“不信?”伊格子眯縫起她的月牙眼,挑釁地看著我。

接下來,我們一遍又一遍地用我們都熟悉的地球遊戲一較高下,樂此不疲。裂縫裏的空間開始出現變化,增添了彩虹、秋千、和雲朵。不過彩虹的七種顏色十分分明,就像是用水彩筆畫出來的。雲朵很低很低,更像是棉花糖。邱比說,這些新東西同樣來自我們的想象,是我們腦中記憶的映射,所以它們可能看起來和原本的環境之間沒那麽協調。

伊格子對著一片雲朵招了招手,它便自己飄了過來。伊格子靈巧地一蹦,便躺進了雲朵裏。邱比說,這便是魔法少女的能力,操控想象之物的能力,隻要我們越來越能熟練運用這種能力,就能對抗魔女了。

“真的嗎?”盡管還沒搞清楚魔女到底是什麽,伊格子和我卻信心滿滿。我們開始認真考慮要許什麽願望。畢竟邱比說過,許願機會隻有一次。

伊格子躺在軟乎乎的雲朵中,問我打算許什麽願。我坐在秋千上晃**著,遲疑著說不出口。

“我猜你一定會許願擺脫媽媽的管教!”伊格子揚揚得意地說道,好像自己是一個猜謎高手。這段時間,我們幾乎無話不談,對彼此的煩惱都十分了解。我已經和母親冷戰一個月了,逃避和她的所有對話,不好好上課,也不寫作業,以抑鬱症為借口,每天都去心理團輔課教室待著。

“才不是。”我認真地說,“母女關係不過是青春期常見問題之一。隨著時間的變化,我會長大,媽媽會變老,她不可能一直管著我,和媽媽的關係總會變好的。青春期問題就該留在青春期,我才不會為了一個遲早會解決的問題浪費一個願望呢。”

“哈哈哈,沒想到你還蠻成熟的嘛!”伊格子調侃我說道。這些日子,我發現伊格子和我最初對她的印象大相徑庭,明明帶著乖巧的橘紅色蝴蝶結,卻是一個敏捷又頑皮得不行的孩子。

“你戴這麽幼稚的頭飾,還好意思評價我呢!”我反嗆她說。

“我可不幼稚。”她反駁道,“等到我們成為魔法少女去戰鬥時,一定還得我來保護你呢!”

“那可說不定!”我說,“所以你想許什麽願望呢?”

伊格子沒回答,而是眯縫起眼睛頑皮一笑。我便知道,她肯定又想到了什麽鬼主意。

“要不我們玩一個遊戲吧。我們把各自的願望寫在紙上,埋在地裏,等成為魔法少女後,再一起過來互看對方的願望,怎麽樣?”

覺得這個提議很有意思,第二天我便帶來紙筆和一個空的餅幹盒。可是我卻仍然想不好許什麽願。伊格子折起寫好的紙條,叫嚷著讓我快點,我一緊張,更加寫不出了,我索性將空白的紙條扔進了盒子。埋完盒子後,我和伊格子約定了一個成為魔法少女的好日子,打算在那天一起向邱比許願。

很快便到了約定的日子。那一天,我們一路上又爭論起到底誰能保護誰的問題,伊格子比往常更加興奮,幾乎蹦跳了一路。抵達熟悉的裂縫後,伊格子為了展示勇敢,竟做了一個誇張的跳水動作,頭朝下跳進了裂縫。我撇撇嘴,在這一點上恐高的我實在無法和伊格子相比。我仍和第一次一樣,笨拙地在裂縫邊坐下,將腳放進裂縫裏試探。就在這時,我聽見一聲女人的驚叫,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朝聲音的方向抬頭一看,竟是母親。母親興許是跟蹤著我來到這裏的。她之前就質問了我許多次,問我每天晚上這麽晚回家到底去了哪兒,我都不吭一聲,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此時母親用驚恐的目光死死盯著地麵,好像因為驚訝說不出話來。正當我的腦子飛速旋轉想著如何應對母親時,母親的右手挪向了自己的脖子,摸向脖子上的氣壓閥。下一秒,她的身體就裂開了,碎成一堆猩紅色的肉。就像我之前見過的車禍那樣。緊接著,開過來的兩輛車突然刹車,撞在了一起。

一切都發生得十分突然。我的周圍很快變得一片混亂,警車、救護車“烏拉烏拉”地響起。

我就這樣失去了母親。而那天先跳進裂縫的伊格子,再也沒有出來,仿佛憑空蒸發了一般。邱比也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