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又是環境解離症?”當我走出辦公室準備下班時,我的上級詢問道。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剛上傳的病人檔案。

“嗯,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例了。”我回應道。

“環境解離症沒什麽奇怪的,索裏星十二個區域都存在。但奇怪的是,你的環境解離症患者都特別容易脫離治療,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吃幾個療程的藥就好了,他們卻都在不久之後回地球去了。”

事實上,那些解離症患者吃完藥在病曆上成為康複案例後,都因各種各樣的事故死掉了。但他們死的時候不被登記為病人,隻被登記為眾多意外事故中的數據,而留下的病例記錄仍是康複。要追蹤一個康複病人的後續狀況並不難,但我的上級和同事們不關心這些,隻有我,在這十年間暗暗追蹤了每個病人。

“可能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嚴重吧,認為自己不會好了。”我隨便應付著。

“難道,”他的話語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你一點兒責任都沒有?”

我的上級的確是一個嚴謹的男人,就如這個星球上所有的後意識人類一樣機敏,但弱點也有,就是隻要邏輯順暢就很容易被說服。隻在意邏輯的人並不擅長吵架。

“為什麽會有我的責任?”我反問道,“我就是看數據分析然後開藥而已。難道要我像遠古的谘詢師那樣去耐心勸解病人?”

“這倒也不是。”我的上級嘀咕著,“隻不過你的病人脫離率和環境解離症的相關性有些矚目罷了。”

實際上,我對病人說了比應該說的更多的話。如果我的上級查看病人的全程錄像就會發現這一點,但他不會去幹這麽費勁又低效的事。

我們的辦公室位於在這座城市的最高處,僅僅是因為腦波檢測儀就安裝在這棟樓的屋頂上,而數據傳輸距離最短的位置自然就是頂層辦公室了。

這個覆蓋了整座索裏城的腦波檢測儀的確負擔了很大的數據量,能實時監測出分布於城市各個角落的人腦袋裏放出的電波,再分成十二個區域計算出平均變化幅度。當某一區域的腦電頻率高於或低於正常區間時,就繼續細分這個區域,查看細分區域的平均變化值,直到區域小到定位到發生異常波動的源頭。一般而言,就是特定的一位病人。有些病人會主動就診,有些則不會。我就得給不主動的病人打電話,告訴他,作為一個索裏星居民有義務及時接受心理治療。最近的病人越來越少了,或許是因為會生病的人都逐漸被甄選出來了。按照我的上級的說法,索裏星上的心理谘詢師早晚有一天會失業,但這才是光明的未來。

我不知道這座城市是否會有光明的未來,我隻知道這棟樓的通體玻璃電梯每到傍晚都在承受過強的光線,刺眼的太陽光照得我頭腦發昏,睜不開眼。在一片眩暈的光線之中,電梯門打開,我看到一大束粉紅色的玫瑰。甚至還聞見了花香。

但當我看清玫瑰花束後麵站著的博夫時,便斷定這是一束假花。

博夫竟朝我單膝跪下,紳士地遞上捧花。“我知道你喜歡地球時代的古典主義文化,古典主義的愛情通常都要經曆爭吵—分手—和好—再爭吵—再和好,我們應該還在遵循這個流程吧。上次我不該帶你去看後意識主義的話劇,是我考慮不周,抱歉,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

我接過那束花,心裏久違地泛起一股暖意。盡管博夫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自我陶醉者,但不得不說,他的頭腦總是十分清醒,將各種文化體係拎得非常清楚,隻要他願意,總能說出分寸感和層次感極好的好聽話來。除去在搞戲劇文化的人裏,我不太可能在索裏星再找到一個懂我的人了,哪怕隻是形而上層麵上的懂。

“我那天的意思是,我們都不是同一種人,在一起長不了的。”我和言善語地解釋道,我大概開始心軟。

“我知道。”他溫文爾雅地說,“但我願意花時間去了解你,了解你的一切。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我低頭將鼻尖埋進花瓣裏,深深吸氣,香味鑽進鼻子,沁入骨髓。我在路邊的花壇邊坐下,博夫也跟著坐了下來。玫瑰和夕陽,的確很有戀愛的氛圍,是我還在地球上時在電視裏看到的那種。

我不想辜負這甜美的傍晚,便對博夫說道,“那—你想了解我什麽呢?”

“比如說……”博夫頓了頓,說,“你今天工作得如何?還順利嗎?”

我苦笑了一下,剛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粉紅色氛圍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我還是對博夫這個後意識人類的期待過高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成為一名心理谘詢師嗎?”我重新挑起一個話題。這個話題或許太過沉重不適合約會,但我實在背負它太久了。

博夫憨厚又謙遜地搖搖頭,做出準備洗耳恭聽的神情,這正是我此時需要的。

“我的母親就是一名心理谘詢師。”我說。

“那算是子承父業,你一定是受你母親的影響,才喜歡上這個職業的吧。”

“不,我十分厭惡心理谘詢,從小就是。”“那你為什麽……”

“因為十三歲那年,我的母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