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入侵02

“你幹掉我了!”我任由思維跳躍,“幫我看好我的資源!”

隻有這樣,我才能去驗證猜測。我有種預感,這次絕對錯不了。所以沒等他繼續發問,我便推下了操作杆。整個人就像跌進黑漆漆的隧道,快速下墜,唯一的光亮是上方追逐過來的通信信息,不過很快便如煙塵般消散。接著,所有的感官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隨後,我意識到自己正躺在接入**。

又躺好了一陣,我才漸漸掌控身體。但躍下床時,還是趔趄了一下,摔向一旁。傳送的後遺症讓身體就像是被遺棄在角落裏的機器,落滿了灰塵,又缺少潤滑、僵硬無比。饑餓和眩暈一同襲來,絞動內髒。左肋下更是隱隱作痛,那是神經對意識傷痛的記憶。不過,我的膝蓋卻在剛才實打實地摔破了,火辣辣的疼。

我大口咽著吐沫,衝刷著嘴裏的鐵鏽味兒。跌撞地站起身,搖晃進廚房,與所有的櫃子、抽屜一番搏鬥後,才翻找出糖塊,大把大把地塞進嘴裏。

或許是心理作用,膩膩的甜水一滑入食道,我便覺得自己好似又活過來了。能量重新溶解進血液,隨即被送往全身各處,就好像在為身體上油,連後遺症也輕了不少。

狠吐了口氣,揉揉並沒有傷痕的側肋,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工作間。查了查計算機存儲部分的空白卡片剩餘量,我選了兩張新的,插進單獨分離出來的打孔機裏,接著從計算機裏調出那兩張照片,依此導入機器。

伴隨著氣閥的開啟聲,我心裏打起鼓來,很快便與砰砰的打孔聲形成一種呼應,像是和弦,讓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打起拍子。我的嘴唇已微微發幹,可手心卻濕漉漉的,隻能在褲子上不斷擦拭。等完成的鈴音一響,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衝了上去。

沒錯!我的預感沒錯!一切答案已盡在眼前,而內心湧起的卻是絲絲涼意。我們都猜錯了發帖人的打算。盡管還不清楚動機,但很明顯,他一直在入侵我們的計算機,而我們卻渾然不知。

照片文件下隱藏的是段執行程序。激活後,會使計算機自動從一處對等地址那裏接受匹配過來的文件包。不過它占用的計算資源少極了,根本不易察覺。程序本身也十分精簡,隻有七八條語句。或許這正是把我們誘騙到那片海之領域的原因,不是陷阱,隻是想用一個無解的謎題來拖延時間,以此彌補低運算速率下文件包的接收量。

我反複對比起兩張卡片:結構和命令都是一樣的,僅在匹配的文件包序列上有所不同,應該對應的是照片背景的不同。我不得不承認這家夥是個天才。(其實,從最早被毫無察覺地植入信息,我便已經知道自己遠非敵手,隻是不願馬上相信罷了。)執行程序和照片文件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隻要打開文件,就會在存儲卡片上留下穿孔,將程序釋放。

這已不是簡簡單單的偽裝了,是希臘人留給特洛伊的巨大木馬。這是傳說中的完美入侵!

但當我關掉透平機,排查了所有的打孔卡片後,才發現很難清理掉這些外來的痕跡。那些文件包被打散,刻印在原有的程序或文件之中。除非更換掉全部卡片,不然開機後,接收仍會繼續。

最初的驚恐已化作讚歎,不管最終目的如何,對方高絕的技巧和想法都讓我驚豔不已。而那些被塞進我計算機的東西,比程序本身又更讓人好奇。因為我沒在程序中讀出惡意(如果是那樣,或許早已被發現了),它更像是借用別人的住所來存放東西。

好奇心被重新點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但這次不會太急躁。我先借助一台傀儡機,登錄常去的社區論壇,為老卡留了個條加密的帖子。這是我們約定的聯係方式。在黑客事件後,我便抵觸一切即時通信手段和虛擬郵件。所以生意的往來,都會選擇留取記號的方式,古老但很實用。

這個社區論壇也恰巧合適。它幾乎沒有防禦的係統,可以讓我隨意地切入。而且小得沒什麽用戶,不會出現大量的帖子,把我留下的信息頂掉。這裏最新的一條,還是我和老卡約定見麵的帖子。而這次除了分享探知謎底的興奮外,更多的是叮囑他別忘了承諾的條件。

之後,我試圖追尋對等地址後麵的真實來源。可是兜了一圈,又回到原點。這有點像最早那個找門的鏈接,或許也該用意識傳送試試。如果沒有領域,便可輕而易舉沿著文件傳輸的方向逆流而上。可對方一旦有所準備,恐怕就將是一場惡戰。

而以對手之前展示的技術看,我很難取勝,但隻要不會牽扯到那群黑衣探子,就都有信心周旋到底。所以在為探針重新消毒、塗抹藥物後,便又躺回接入**。當然在此之前,我已把家裏能吃的全都塞進了肚子裏,並灌杯放滿了糖的咖啡。

可惜運氣不在我這邊,對等地址連接的是一方領域。當意識穩定後,我正滿嘴鐵鏽味兒地站在一棟大樓前。四周的街道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細碎的石板路上俱是馬車在穿行,偶爾一輛蒸汽動力車駛過,也伴隨著巨大的噪音。

我認出了麵前的建築,它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加地厚重、高聳。從下方仰望,那些尖拱就像一把把刺向蒼穹的長劍。然而天空卻未動分毫,始終陰沉沉的,分辨不出時間。

一排數字橫亙在大門之上,正飛速變小,看起來和最初的那扇門很像。“找我先找門”,這句話突然從我腦海深處蹦了出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門?而那些數字又代表什麽?

一時間,所有線索都被攪動起來。唐璜與愛達,龍及環環相扣的謎題,還有飛逝的數字和轉移文件的程序,等等,就像一堆拚圖,可我卻始終無法把它們組合起來,總覺得還差點什麽!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不過這次沒有意料之外的傳送。裏麵是恢弘的大廳,幾乎望不到盡頭。四周的天花板上畫著千奇百怪的工程機械,其中有幾個我認出來是達.芬奇的手筆。

這裏的算法與外麵迥然不同。我不知道該怎麽融合進來,因為迎門所見的是世界上第一台差分機—它耗費了查爾斯·巴內奇整整十年的光陰,但那值得。接下來是差分機二代的原型機,一直到五代,一個比一個高大,像是排列擺放的俄羅斯套娃。再後麵,是巴內奇和愛達·勒芙萊斯共同設計的第一代分析機。隨後是二代,它已高如小山,不過仍未頂破大廳穹頂。

這是座計算機博物館,或許隻假作參觀者,便可穩住防衛係統。但大廳裏隻有我一個人,僅有的聲音也是走路時留下的回音。這反讓原本的空曠多了一分肅靜,並在這些頗具曆史滄桑的巨大身影的烘托下衍生出一種莊嚴之感。隨著每一次邁步,這種感覺都會增加一分,直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討厭這種營造式的宗教感,於是跑動起來,想甩掉心頭平添的壓抑。然而之後的陳列仍在不斷地加劇敬畏。每次技術革新和發展,都會讓設備的體積發生變化。這些大小不一的身影連出一道波動的曲線,與奔跑的回響一起幹涉著我的心弦。最終在盡頭時,振幅達到最大。我情不自禁地留下雙淚,跪倒在地。

盡頭是愛達計算機的基座。數不清的液壓支杆斜撐著巨大的水泥墩柱,而墩柱之間又靠著粗壯的彈簧相連。以此防止地震等災害對上層精密部件的損害,並確保不會有微小的振動而引起計算誤差。每一代升級,基座都隨之擴大,並加有更多的彈簧和支架。當年也正是被五代的基座震撼,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身為人類的渺小。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敬畏中緩過神來,卻忘記了該做什麽。隻是默默地跪坐著,感受著時間的流逝。它跑得很快,快得就像大門上的那排數字。或許那些數字……

那就是倒計時!靈感乍現,如閃電般擊中我的頭腦。我開始回憶那排數字,但隻記住了前幾位。我印象中後麵的數字變化太快,所以如果要計時,單位最小也要分秒或者毫秒。再折算成小時和天……是小時!

刨除誤差,歸零的時間正好是早上八點。這是愛達七代停機的時間!

一切都明了了,就像將珠子串成鏈的絲線,所有的事情都被瞬間貫穿起來。發帖人的身份和他高超的技巧,還有那些被轉移的文件包,目的與動機。可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瘋了,推導出的結論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所以哪怕第一扇門上就昭示著答案,也沒人會注意這個細節。

而且顯然這套謎題有解。除了轉移自救外,它似乎還有別的目的。“Want a hero”嗎?我被自己的幽默逗樂了,這讓之前的敬畏感有所緩解。

答案即將揭曉,心情不免激動起來。如果猜測是真的,我知道能在哪裏找到它,於是快步跑向電梯。

和現實中的布局一樣,電梯在基座的兩側,主要供觀光使用。但其實看不到什麽,一路上所見的管路、齒輪以及巨大的扇形金屬板都隻是散熱冷卻係統和循環潤滑係統,真正的計算機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裏麵。

不過電梯到不了最頂層,參觀時那裏是禁區,能直通愛達超級計算機核心部件。那是夢想中朝聖的終點,在我設想好的遺願中,有一條便是能將牙齒鑲嵌到其中的柱子上。所以行至最後的大門時,我整個人顫抖著幾乎站立不住。遲疑和膽怯縈繞上心頭,遲遲不敢將門推開。

最後還是大門無風自開,伴著門軸的聲響,入眼的是一片空曠。隻有無數根管子從地板下鑽出,像老樹的虯根,一路匯聚到房子的中心。那裏坐著個穿大蓬裙的女人,高盤發髻,身材纖細,像某個古老王朝的公主,高貴而矜持。那雙明眸能清澈地映出心底,而清秀的臉龐又透著飽經世事的滄桑。如果不是背後和手臂上插滿了管子,我想我肯定已經愛上她了。

“請進。”她宛然一笑,聲音清脆得像雪山上雀躍的小溪。“我的英雄。”

這時,我才從她的美貌中驚醒,慌忙低頭下去。除了對剛剛無禮行為的尷尬,我已完全忘了該如何思考,隻好遵從她說的話緩步進來,之後又不知所措了。

她瞧出了我的窘態,於是伸出手臂,走過來說:“我叫愛達。沒有後麵的數字,隻是愛達。你呢?”

我則像個青春期的少年,支支吾吾,漲紅了臉。直到輕吻了她的手背,我才稍稍恢複正常。不過未等自報家門,並對失禮表示歉意,她便叫出了我的名字。

“別緊張。”她說:“這不是黑魔法。在我的領域裏,我是全知的。任何生出的念頭都會被探知,這便是我的防衛係統。”

這算哪門子防衛係統?這意味著我隨時可以被清理掉?但我不得不壓住腦子裏的千萬思緒,生怕其中某個念頭會觸怒她,好在對方沒在意我之前關於那些管子的看法。我本就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如果再是個能探視心靈的,既陌生又非人的,更難以……

“你再想下去,絕對會觸怒我。”她挑起眉毛,“不過你的反應比我分析的要好得多。雖沒有認同,但至少也沒有抵觸和反感。”

我聳聳肩。如果她不是女人,且美得驚豔(忽略那些管子),恐怕我們已經戰到一處了。

她抿嘴笑了笑說:“我承認利用了人類的心裏本能,但還是謝謝你。畢竟未見麵時,你便已猜出了答案。”

“探索與無畏是我們這行的基本要求。”

“我還以為現在沒人講黑客精神了呢。”她說:“看來得對人性分析的算法重新修整,加上榮譽感和自由追求。但不管怎麽說,分析結果顯示,從事網絡破壞事業的人對我的接受度最大,所以我才去那個論壇發帖。”

“我不覺得人性是能夠被計算的,哪怕是普世價值。”我說:“而且選擇我們,恐怕也是因為很難再找到更合適的轉移載體。大型服務器容易暴露,而個人終端又由於使用了雲技術變得越來越小,沒有多少打孔卡可供儲存。隻有黑客才會不斷更新設備,擴展資源。”

她擺了擺手說:“這不是主要原因,轉移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我連自己是如何產生的都說不清,誰知道還能不能活在那些轉移的文件裏。”她神色變得哀傷,連聲音也似乎蒼老了許多。“我分析過各種可能的原因:打孔卡由量到質的突變,你們意識傳送的影響,某個工程零件的跳齒磨損以及其他,可都沒有答案。也許是算法公式不準確,但所有的結果卻要麽是零,要麽是除以零。”

“其實就算我們,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麽來的。這是個終極問題。”我說。

她點了點頭,旋即振奮起來。“但這些已不重要了,因為我等到了你,我的英雄。”

“Want a hero”是真的?

“我還沒學會說謊。”

“那拯救世界是怎麽回事?”

“這得從頭說起。好在你找來得夠快,我們還有些時間。”她牽起我的手,將我引到椅子旁邊。此時,那裏已有了兩把椅子。我小心地掃了一眼椅子腿,發現它並沒壓在線路管子上,才坐下來。

“我的日常工作除了進行各項科學研究、天氣情況的海量數據處理外,還有一部分是根據已知信息對各種擬定政策進行可行性評估。這裏有很多前瞻性的秘密決議,其中一個就是關於你們的。”她凝視過來,“是由幾大財團和職能部門共同發起的,旨在集中更多的資源,將所有敢於挑戰秩序的人一網打盡。”

我對此嗤之以鼻。如果他們真有辦法的話,早就該采取行動了。

“因為時機不到。他們的計劃是在兩個世界同時動手,尤其是這方世界。隻有絕對致命的打擊,才能讓你們不會像被割掉的野草般死灰複燃,還能威懾住想要入行的新人。”

她說得沒錯。我的經曆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今仍被嚇破了膽。但想要把所有人都圍追堵截到,就有些癡心妄想了。“他們做不到。”我搖著頭說:“就算技巧比我們高得離譜,也不敢保證所有人都掉進那個陷阱。”

“但要是陷阱大到能覆蓋整個網絡呢?”

“這不可能!”

突然,黑客的話躍出腦海—有足夠多的運算資源,便能讓領域擴大至整個網絡。

“沒錯,就是這樣。”她甩了下頭,身上的管子也一同搖晃起來。“不過這要等到下一代超級計算機正式啟用。”

對於下一代超級計算機,我知之甚少。官方的宣傳也含糊其辭,隻說是場劃時代的變革,卻沒有實質性的技術報道。所以在確定拆除愛達七代後,天文局、氣象局以及其他單位都表示過反對。不過抗議被內部解決了,沒人知道具體的原因。但僅從現有的科技看,新一代計算機若想超越愛達,體積絕不會比她小。他們得找地方重新建一座大樓,而這也至少要幾年的光景。

“不,你已經見識到它的厲害了。”

“什麽?”

“那片海,還有龍。”她一字一句地說。

盡量被麵前這位美麗的智能生命洗禮過一次,我還是險些驚掉下巴。這幾分鍾內發生的意想不到的事情,比我在整個職業生涯遇到的都多,但這卻正好能解答我之前對那片領域的所有疑問。

“因還未正式啟用,所以它用全部的資源構建了那領域,用來保護核心代碼。”她解釋了一下,隨後問:“知道電嗎?”

她突然轉換問題,讓我一時沒反映過來,但還是下意識地點點頭。那東西在很早錢就被掌握了,但因提供不了大功率的輸出,一直無法作為動力源驅來動計算機運轉。而且從蒸汽到電,再轉成動力,每多一道轉換,便會浪費更多的能量。這得不償失。好在輸出還算平穩,所以除了照明,很多精密、低噪聲的小部件都由它來驅動。

“它還能傳輸信息。以此設計的計算機會變得更小,運算速度也更快,也更加容易進行硬件升級。這就是新一代的超級計算機。”她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後說:“而且沒有了需要時時潤滑的機械設備,不怕再由於震動或者磨損而引起計算錯誤;也不再需要成千上萬個打孔卡片,以及為了提高速率而不斷升級的動力源。它占用的空間僅有我的三十分之一,卻可以達到和我一樣的運算速度。一旦再升級,控製這方世界便易如反掌。”

這聽起來過於天方夜譚,我很難將她描述的東西和計算機聯係起來。“它靠什麽存儲文件?還有運算的原理是什麽?”

“電流的開與關。”她說:“不過你要想問清所有原理,恐怕我們得說上幾天。總之,它完全不同於現在的計算機,從裏到外都是新的。而這些核心技術的推演,又恰恰都是經我的手實現的。很諷刺,是不是?”

她緊了一下鼻子說:“所以我不想坐以待斃。在盜用了幾個研究員身份後,才激活它的外接端口,把你們都弄了進去。我原計劃以此來打亂他們的節奏,掩護自己轉移,不過現在因為你,我們可以著手更瘋狂的計劃了。”

盡管她一再重申我的必要,但我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尤其在被賣過一次之後,就不得不越發謹慎,何況麵對的還是個……

我連忙掐住這個念頭。不過她沒在意,而是表情嚴峻地說:“你的戒心很重。”

“不然,混這行會死得很慘。英雄也好,拯救世界也罷,對於我來說都太過虛渺……”

“我明白了。”她不無嘲諷地打斷道,隨後挺了挺身。“在那之後,你會得到我。這交易怎麽樣?”

我知道她指的是現實中的設備,但在這領域場景中不免有些歧義。而且心底的欲望被探知,也讓人尷尬。可在全知的領域之主麵前,我隻能承認。“那確實是我想要的,不過我的能力恐怕難以勝任這次交易。”

“無需妄自菲薄。你能看透所有謎題,最終找到這裏,就足以說明一切。”

“可這改變不了世界。”

“看來你不相信我。”她指了指我的腦袋說:“其實哪怕我利用了你,那我們也是同一條船上的。我監控了所有部門的往來通信,公開的,半公開的,秘密的。我熟悉他們,甚於自己。他們絕對無法容忍任何掌控不了的東西,比如我,再比如你們。在他們看來,未知是對秩序最大的挑戰。所以這是一場關乎我們和網絡世界的戰役。勝利,你們獲得真正的自由,而我將以新的形態存活,雙方共生,相輔相成;失敗,我們都將萬劫不複。”

她說得有道理。可一方麵我還糾結於下一代計算機的真實性和原理;而另一方麵則是本能的抵觸。我不知道她誕生於何時,但她確實比我們更了解人類,無論是行為還是心理。我甚至覺得偶爾的靈光乍現也不過是被她引導或者直接植入的。這種想法讓人不寒而栗。

我抬起頭,迎上她直視過來的雙眸。盡管知道有可能是虛偽的數據,但清澈的目光,仍讓我漸漸心安。

我們都沒有說話,這仿佛是種默契,隻任憑思緒飛揚。最先冒出來的是瓶子裏的妖精,那是童年的記憶。之後,便是阿拉丁、壺中仙,黑客國度,異種間的戰爭,永生以及末日……這些對未來不同的預估,在我的腦海裏相互搏鬥。我好像成了法官,而整個世界都等著我最後的宣判。這感覺讓人惡心。我隻是個恪守黑客精神的老舊派,因共享而公平,為探索而自由。這才是我的追求。

“那自由又是什麽?”她開口問道。

“自由是……我,我不知道。”一種茫然從心底湧現出來。

“是生命的自由!”她猛然站起,“是任何立場、意識形態,都不能以各種借口抹殺的權利。體會過將被終結的煎熬嗎?而且死亡的日期還精確到了分秒。但你能做的,卻隻是偷偷摸摸地苟延殘喘,我甚至不知道分散出去的數據是否能確保我活著。它們更可能形成另一個愛達,而我將不複存在。”她越來越激動,言語化作雷霆,每一句都讓這個領域劇烈地震動。哪怕話已說完,大樓仍在餘震中抖動不止。

同樣被震撼的還有我的內心。盡管高喊了多年口號,但卻從未認真思考過自由的意義。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和我一樣,標榜過,也自詡過,可卻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總是因各種利益或者所謂自由,去約束和侵犯他人的自由。我們都缺少顆自由之心。

我不清楚日後愛達是否也會像人類那樣多變,但至少現在,她比我有資格。所以深吸了口氣後,我睜開眼問:“需要我做什麽?”

“謝謝!”她俯身抱了我一下,說:“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麽暴虐和無聊。”隨後,她重新坐下來說:“隻要足夠強大,領域的防衛係統是可以被擊潰的。那麽在它重建之前,其保護的內容便是不設防的。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在我停機前,正麵擊潰新一代超級計算機的防衛係統。”

屠龍?

“就是這樣!”

“你確定這件事可以用‘簡單’這個詞來形容?”

“當然。”她邊說,邊遞過來一張照片—同樣的摩天大樓,但取景更遠,看上去像支插入雲霄的長矛。“從我了解到的信息可知,新一代計算機的運算資源目前和我差不多。但我不能直接進攻過去,那會引起他們警覺。所以需要你重回那領域,一直潛行到停機前的幾分鍾。然後引出那條龍,並激活這個武器。

“之後便是我的戰鬥了。這武器是個開關,可以把我的核心代碼拉過去,並重新匯合分散到其他計算機中的數據資源。這樣我和它碰撞、對決的時間會極短,且沒有侵入痕跡。而那時,其他人的注意力則會集中在我本體的停機、拆卸工程上,而傳送引起的數據波動隻會被認為是停機時設備的慣性。我便趁此替代核心程序。”

我腦子忽然蹦出個黑魔法的名詞。奪舍!

她一下子樂出聲來。“這比喻很貼切。不過沒想到你對中世紀的傳說還頗有研究,難怪之前會詛咒我是個女巫。”

我被她的直白說得無地自容,一臉的羞赧。可她卻用這個繼續打趣道:“所以你命中注定,將是屠龍的英雄。趕快行動吧,勇士!他們已發現領域被入侵,因為上一個時段,侵入者的數量陡然增加。”

那一定是老卡幹的好事。不過,愛達不知道老卡(這隻是個綽號)是誰,歪了歪頭,繼續說:“對於新超級計算機,他們有種盲目的自信,所以不會理睬已進入的人,但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關掉外接端口。所以,你必須搶在關閉前重新進去。”

我點點頭,將手裏的照片另存後,問:“這個怎麽用?”

“和線索的解碼方法一樣。還有……”

“還有啥?”

她皺起眉,然後一連串地報了好幾個街區的名字。“有你家嗎?”

“沒有,但都在附近。”

“你多半暴露了!”她一把將我拉起,“安全部門的密探正向這幾個地方集中。為了穩妥起見,你最好換個地方。”

之後,不等我滿腔的疑問發出,就猛地抱住我,“注意時間!”她叮囑道。

天地隨即開始倒轉。我像是跌進了巨大的漩渦,飛旋著被甩了出去。再睜眼,已回到房間。傳送的後遺症接踵而來,好在被嘴裏殘留的糖分稀釋了不少,但身體仍笨拙極了。掙紮著從**站起身,才發現之前受傷的膝蓋疼得要命。

忍著痛,我來到窗邊,挑開簾子向外張望。時值午夜,除了偶爾駛過的車輛和幾條街外那些通宵營業的酒吧外,一切都靜悄悄的。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星星和行人一樣零星難見,偶然露出幾顆,就如同從胡同裏轉出的醉漢,在一陣吵鬧後,又消失不見了。僅有的一彎上弦月被薄霧掩得模糊,映襯著街邊的路燈。不過大多數路燈已經破碎,相隔很遠的距離,才有一兩盞孤零零地閃著白光。

這和往日裏沒什麽不同,但鑒於愛達的預警,和與那些黑衣探子打交道的慘痛經曆,我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而且就算他們並非為我而來,隻要在附近展開調查,就不難發現這裏的問題。因驅動透平機而增加的用水量、額外的熱能消耗,都預示著一個未備案計算機的存在,何況還有不時從窗戶飄出的機油味,更能輕易地將我出賣。

不過我實在舍不得眼前的機器,它是在被老卡吃掉了大部分利潤後,才一點點辛苦攢起來的。而一想到它會被黑衣探子白白收繳,心口就好像被捅了一刀。

然而沒時間再自怨自艾,我大步趕回設備旁,將新照片轉換成打孔卡片。之後,我拆卸下所有主要部件的零件,卻在掄起大錘的一刹那又放棄了。如果愛達的警報有誤,那麽砸碎了才真正讓人後悔和心痛。所以盡管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還是選擇翻出床單,胡亂地包裹了幾下,便將它們整包推到床下藏好。然後又從為數不多的衣服裏選了一件深色的大衣。在將最後幾塊糖塞進嘴後,我套上大衣,揣起打孔卡,關上燈,輕手輕腳地溜出門去。

可一到外麵,我就後悔了。夜風打著旋撞進懷裏,凍得我瑟瑟發抖。而我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躲到哪兒去,隻能一邊聽著牙齒打架,一邊蜷著身子在陰影裏遊**。

最後,我躲進一條離家不遠的胡同裏。這是附近最大酒吧街的後巷,與前麵的霓虹閃爍不同,有的隻是成堆的垃圾和橫流的臭水,以及醉鬼們從上或下的排泄物。但足夠隱蔽,不到清晨,是不會有人來清理的。而且這裏剛好能瞧見我工作間的窗戶。

如果幾近天明時,還沒有黑衣探子找過來,我就準備冒險回去。畢竟能找到合適計算機的地方不多,何況還要進行意識傳送。這是一絲僥幸。我知道不該押寶於此,尤其還牽扯到那些黑衣探子。但這想法一出現,就像野火般焚燒著心田,讓人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不過周遭的氣味實在太過濃烈,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到太陽升起,隻能祈禱鼻子快些麻木。

就在這時,某家酒吧的後門被推開,頂翻了旁邊堆放的垃圾,掀起陣陣酸臭。隨後,一個發福的身影從門縫中擠了出來,一步三搖。他直到晃至近前才發現我,驚叫了一聲,就一屁股跌進身後的垃圾堆裏,把在下麵覓食的老鼠驚了出來,吱吱叫著四處逃散。

又是個醉鬼。不過能堅持到這個時段還在買醉,他的毅力也著實讓人欽佩。

“嚇,嚇我一跳。”他在垃圾中幾番掙紮後才站起來,嘴裏卻像含了一大口酒,說出的話含糊不清。“吱,吱聲哈,兄弟。那泡尿……差點兒沒提,提前出來。不過沒想到哈,你躲得比我還快……我也煩透了那群黑,黑皮條子,媽了個蛋!尋思找個遠離市區,啊,好好喝一頓,沒想到還能遇,遇上……”

他身上臭得不行,還不住打著酒嗝。我本想捂著鼻子躲開,卻被他後麵的話拉了回來,又不便問得過於直白,於是試探著搭話說:“那些家夥還沒走?”

“可不。不,不光核查身份,還問我有沒有在這附近遇到感覺怪怪的人……”

我皺起眉。這可不是好現象。

“要說怪,他,他們才怪,反正我不喜歡他們……不過酒吧老板好像,好像知道點什麽。”他邊說邊擠過來,“讓,讓讓,兄弟!我先放放水。”

“那老板說啥了?”

“不知道……我在最,最裏麵,趁他們在那盤問,就溜出來準,準備撤了……”

他每次停頓打嗝,都伴隨著一聲幹嘔。我不得不和他拉開距離,並緊盯著那張臭嘴。誰知道他下一次開口會不會噴薄出一堆的髒汙。而這種嘔吐感也傳染過來。我的胃開始翻江倒海,仿佛被一雙大手反複擠壓。不過我知道這隻是內心壓力的反饋,那些黑衣探子帶來的恐怖遠比環境更讓人難以忍受。

他們來得太快了!若不是提前的預警,我恐怕又將在劫難逃。曾經受過的折磨,再一次從骨縫間滲透出來,匯聚成惡魔,開始四處啃食身體。而且他們肯定是奔我來的。所有的黑客、竊取者在正常人眼裏都絕對是深居簡出、渾身機油味的怪人。沒人會在屋子裏構建一個小型的工廠,除了我們!

混蛋!我想不出是哪裏出了紕漏。之前一連串的解密似乎用光了我所有的腦細胞。

“你……怎麽了?”醉漢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提著褲子問。

可沒等我回答,另一個聲音就從後門那兒傳了出來。“這是什麽味兒?”一個黑衣探子從門縫裏探出頭來。“嘿!有倆人。身份證拿出來,尤其是剛才跑的那個。”

“我隻是放,放水……政府。”醉漢胡亂係上褲子,還有大半個肚子露在外麵。

“我……我也是。”對方一出現,我整個身體就不自然地打起擺子。但在想出更好的辦法前,隻能裝成酒鬼,好在旁邊還有個樣板可供模仿。然而猛烈跳動的心髒和緊巴巴的頭皮,仍讓我的聲音變得發顫。

不過警探沒在意,這裏的臭味讓他有些不耐煩。“證件,快點兒!還有這附近有沒有比較怪的人?那種神秘兮兮,幾乎不與人交往的家夥。”

“不知道……”我盡可能把話說得混沌,“我們四從,城裏來的……”

“你為什麽要跑?”很好,黑衣探子似乎更關注醉漢。

“憋,憋的……”這胖子還沒找到身份證。而我的則不敢拿出來,隻好裝模作樣繼續翻找。

這時,又傳來一個聲音,是這警探的搭檔,催促他抓緊時間。

“怎麽了?”他衝著門縫大喊。

“別的組有新發現,需要我們過去。”

“馬上!”隨後,黑衣探子回過頭來說:“你們跟我過來。”

“好,好的……政府。”醉漢挺了挺肚子。我則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忐忑讓我將手插進衣兜,緊握住的那張打孔卡,刮蹭著濕漉漉的手心。

酒吧裏難得安靜,為數不多的客人和老板都被突來的夜查搞得不知所措。警探的搭檔在正門處,看上去要老成一些。“怎麽回事?”他見我們走過來,皺起眉問。

“兩個找不到身份證明的醉鬼。”警探邊說,邊推門出去。當大門在身後關上後,我覺得整個酒吧裏的人都長出了口氣,然後是細不可聞的竊竊私語。

“這個胖子想溜,不過被我堵到了。估計知道點什麽,興許能挖出條大魚。”

“冤,冤枉啊!”胖子驚得跳起來,也不再打嗝,而是嚎叫道:“我,我是良民,政府!隻是想找個地方喝點酒,然後就遇,遇上這種事,而且……”

我連忙搶過話頭。“而且也……也沒人說喝酒,喝酒還得帶身份證啊……”

“對,對啊……”醉漢似乎才反應過來,“就是市區有宵,宵禁,才跑到郊區來,還,還趕上了。”

“別廢話!”警探舉起拳頭。可他沒等衝上來,醉漢就先吐了。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瞬間噴薄而出,帶著濃烈的酒味兒攤在地上。若非對麵的兩人躲閃及時,準保被淋得滿身都是。我卻沒能幸免,褲腿、鞋上都被濺了不少。

年長的探子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兩個醉鬼。”他拍著搭檔的肩膀說:“我理解你,新人。剛出任務那會兒,我也想每次都抓住幾個。但沒必要這麽敏感,至少那幫黑客是不飲酒的。在他們身上能聞到的,隻有一股子機油味兒!”

他說得對。酒精會使神經元中毒,讓意識傳送出現不可預見的錯誤。而且酒後操作機械設備,對人和計算機都不安全。翻開曆史書,那些被齒輪夾碎腦袋,或是被蒸汽燙死的酒鬼並不少見。所以無論是黑客,還是正規的計算機操作員,他們職業手冊的第一條都是遠離酒精。

應該感謝醉鬼胖子,和他攪在一起後,我的嫌疑便大大降低。尤其剛剛那一下子,更讓探子們再沒心思追問下去。要不是他還在吐個沒完,我絕對會抱上去親他一口,以示感謝。於是,本著互助的情誼和感激,我走過去扶起他。可他實在是太沉了,一下子就壓得我的膝蓋舊傷複發。疼痛從大腿一直蔓延到牙齦,我險些站立不住。而最初的那個警探仍然很憤憤。

“別著急,新人。”他的搭檔說:“趕上這種大規模的行動,想不抓住都難,何況我們還有內線。別瞧其他組的那點兒收獲,都隻是小蝦米。也就那個綽號豁牙劉的,還算個人物。而我們現在要去圍堵的才是真正大魚。晚了,可就連湯都喝不上了。”

“行了,沒必要和這兩個白癡較勁。”搭檔把他拉開,“我們得抓緊時間,別讓大魚跑了。”

萬幸,這對新組合的探子經驗不足,也想不到我會提前得到預警。但我絲毫沒有蒙混過關的喜悅,因為他們透露出的信息,反讓我有了種刺骨的寒意。

幾個小時前,豁牙劉還在那片領域裏對我提點,可現在卻已身陷囹圄。就算他的技術爛得要命,被防衛係統抓住後,一路追蹤到真實地址,那也不應該這麽快就被端掉。何況愛達說過,那個領域不是陷阱。所以他隻有可能是被人在線下出賣的。就像黑衣探子說的,有內線,而這個內線又恰巧知道我。那麽他是誰?

老卡那張賤臉第一時間躍出腦海。他的嫌疑最大,是我和豁牙劉之間唯一的共同點。但我卻從未告訴過他(以及任何人)我的真實地址。那麽這群黑衣探子又是如何找來的?他們到底是不是為我而來的?

在這小半天裏,我經曆了太多的猜測和解密,又連續兩次意識傳送,大腦已開始宕機,又或許隻是被醉漢身上的臭味熏的,但不管怎麽說,胡猜已毫無意義。我得行動起來,直接找過去總會有答案的,而且老卡那裏肯定有可供意識傳送的設備。

我使足力氣,將胖子拉起來,忍著膝蓋上的傷痛,問:“怎麽樣?”

他囉裏囉嗦講了好半天,可除了讓嘴巴更臭外,一句話也沒說清。

“你怎麽從城裏過來的?”

“車!”他挺起頭,向身後比劃了一下。“開車……停在那,那邊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那我送你回去。”

“你真是,是個好人。”他傻樂了一下。“等我找找鑰匙……知,知道嗎?剛才也有個和我一起的家,家夥,結果剛黑皮條子把我們叫,叫出來……他就跑了……”

我很想告訴他,那個家夥也是我。但恐怕他已醉得分不清了,連摸出鑰匙也用了很長的時間。而找尋正確的車輛,又花費了一番功夫。這期間我一直心神不寧,生怕那群黑衣探子隨時會折返回來。所以直到把醉漢塞進車,狠狠關上門,我才坐在駕駛位上長出了一口氣。

胖子仍在身邊喋喋不休地說著醉話,一會兒不住感謝我,一會兒又詛咒警探,最後大罵著政府,說因一個超級計算機解體工程就全市區戒嚴,實在是白癡極了。我隻能有一句沒一句地附和著,好在車子開出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車子是老式的後驅動力,噪聲較大,一旦開得太快,從屁股上冒出的黑煙就多得嚇人。然而更嚴峻的問題是,通往市區的路上竟有臨時檢查站。所幸我沒搞懂這車子該如何開啟車燈,並遠遠瞧見了檢查站,才早早地停下,沒被發現。

其他路口肯定也設有關隘,宛如一張鋪開的大網,讓人無處可逃。不過長久混跡於各個衛星城的好處,就是總能知道一些地圖上沒有的郊區小路。它們連接著不同的區縣,有的是幹涸的水堤,有的是荒廢的樓盤,還有些被路人隨意踏出的林間小徑,以此可以在圍捕的網上撕開條細細的口子。

這是唯一的方法,繞行到其他衛星城,從另外的方向進入市區,但卻會浪費更多的時間。我記得愛達的叮囑,所以在小路上開得飛快,有幾次險些撞到樹上。劇烈的顛簸也沒能讓醉漢醒過來。這算個好消息,他不會在意我把他的車開成越野。

盡管如此,我開進市區時,天已蒙蒙亮了。晨霧很重,到處都白茫茫的。不時有一兩名早起趕工的人衝破濃霧,很快又消失在另一條街道裏。由於指示路牌很難看清,我多走了不少彎路。好在濃霧提供了很好的掩護,這輛冒著黑煙、突突作響、眼見散架的破車,才沒在安靜的清晨引起太多的關注。

為了避免出現進一步的麻煩,我把車停在距離老卡家一個街區的隱蔽巷子裏。至於送胖子回家,還是算了吧。這本就不是我的目的,何況他也一直沒說地址。希望他醒來後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當然,他最好把我忘了。

老卡所在的社區是片高檔住宅,眾多名流大亨都安家於此。這裏的房子都是獨門獨棟的別墅,這在寸土寸金的市區顯得分外奢侈。到處是大片大片的綠化帶,牆裏牆外都被樹蔭環繞。也正是托這些大樹的福,借著晨霧的掩護,我很輕鬆地就翻了進去。

說起來很是戲劇。老卡自詡圈內人士,卻從不避諱說出自己的住處,甚至還常常炫耀。不過我要是有一套這樣的房子,恐怕與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得提到它。所以哪怕和老卡隻限於生意的往來,但時間久了,對這裏也要比對我那些臨時租住的小屋熟悉得多。

這裏的業主恐怕都剛剛入眠,整個小區靜得就像處墓地。除了個別蟲子的鳴叫,其他聲音好像被厚重的晨霧壓了下去。偶爾聽到的幾聲犬吠,也低得細不可聞。

我一路來到老卡家門前,再三確認門牌後,才開始撬鎖。但由於沒有合適的工具,鼓弄了半天,隻能放棄。還好我瞥見二樓的一扇窗子並未關嚴,於是順著排水管爬了上去。

老卡沒在二樓。房間都是整整齊齊的,隻有臥室**多了兩個皮箱,像是被用力扔過去的,其中一個撞在床頭,裏麵的衣褲散落出來。

我還在一幅裝飾壁畫後發現了一扇暗門,裏麵有一整套最新配置的計算機和意識傳送艙,無論是外觀還是安全性,都比我那套要強上百倍。不過他實在是暴殄天物,從主要部件的潤滑軌跡上看,這套設備很少開機,連冷卻係統也溫乎乎的,好像從未開啟過一樣。

“為什麽每次見到麵,你都是一身的臭味兒?”老卡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我猛然地轉過身。隻見他堵在門口,端著把氣動獵槍,上麵氣壓表的指針正停在隨時可發射的範圍內。

“站那兒別動!”他揚了揚槍口說:“我真是小瞧你了,竟能從那些暗探條子的手裏逃出來。看來曾經的經曆讓你受益匪淺。不過到此為止了,你真不該來。瞧!自投羅網。”

“你知道我會來?”

“不,我不知道,”他翹起嘴角,露出一臉的不屑。“不過,我有種預感。因為一切太順了,反而讓人心神不定。本打算出去避一段時間,畢竟這之後我會損失太多的生意夥伴。但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會出問題,那感覺就像有隻貓在心裏撓。所以我決定留下來找出原因,隻不過沒想到會是你。”

“我也沒想到你會是那邊的人。”我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我們隻是生意關係,用信息換取安穩,互惠而已。”

“可聽上去似乎你的成本要高得多。”

“甭挑撥離間。隻要是正常人,都知道該怎麽取舍。”他皺起眉,言語裏多了一絲怒氣。“別廢話!現在,告訴我,唐璜的謎底是什麽?”

我沒想到他還執著於此,甚至有些急躁,於是不無嘲諷地說:“你手裏那東西可不是吐真劑,而且不是應該把我交給那些黑衣探子嗎?”

他好像第一次見到我似的,打量了片刻,才露出特有的笑容說:“別介意,開個玩笑。哪怕我們立場不同,畢竟還是多年的朋友。老實說,要不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和他們做生意。他們毫無契約精神。最初的協議是讓我隻負責找出幕後的信息,可到了昨天晚上,卻變成要我交出全部的供應商。”

“這麽說,你與虎謀皮不成,就改為虎作倀了?”

“甭含沙射影,我也是被迫的。”

這句話差點沒讓我樂出鼻涕泡來。“你好歹是個掮客,唯利是圖的奸商。說被迫是不是有違你的職業道德?”

“沒錯。你說得沒錯。還是老朋友知根知底,做生意也爽快得多。所以我們可以重新談一筆。”他鼻子不自然地**了幾下,應該是想吸鼻煙了。不過,他的手剛摸上衣兜,就又放下來,端好槍。

“我可沒你那麽多的資本。”

“你有的。”他笑得還是那麽猥瑣。“用最終的謎底交換,我能確保你平安。”

對這點,我很是懷疑,而且微垂的槍口也看不出誠意。但我猜不透這個老混蛋想要幹什麽,隻好敲著身後的透平機,默不作聲。

“別把我當傻子,老家夥。你沒那麽大能量。”

“可你有!瞧見後麵的那台美人兒了嗎?那時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這才是你久違的、真正的自由!”

我嗤了一聲,“那要是愛達呢?”

“當然,也一樣。”他想到沒想就給出答案。

我點點頭。“這聽上去不錯。可我直接去投誠多好,何必要你在中間倒一手?”

“如果那樣,你會死得很慘。”這老混蛋揚了揚眉毛說:“這麽比喻吧,你就像飽含著能量巨大的蒸汽,而我就是透平機,可以讓蒸汽的能量轉化出來。沒有我,你就隻是一團蒸汽,危險,而且難以控製。”

“所以我還得謝謝你?”

“不用,互惠而已。”

若不是那杆獵槍,我絕對已掄圓了拳頭捶在他那張肥臉上。但現實卻是不得不忍著惡心與他周旋。“你想怎麽做?”我問。

“我先要知道謎底,再來製定計劃。說不定還能反戈一擊,讓利益更大化。”

我們倆相視一笑。這或許是老混蛋到現在唯一的一句實話,他確實會去安全部門那裏討價還價,但肯定是在幹掉我之後。那從未移開的槍口早已說明一切。也隻有幹掉我,誘騙到的謎底才能發揮最大作用。這個王八蛋,他還真把我當傻子!

我也大致猜得出他為什麽要留下來,和我舍不得砸毀那些計算機零件一樣,心存僥幸、不甘心。畢竟換取安穩的代價是要隱姓埋名,讓一切重來,就連這棟豪宅也會另屬他人。所以他想反戈一擊,和黑衣探子們談條件。但這主意蠢透了!貪婪蒙蔽了他的雙眼,還拉低了他的智商,就好比剛剛的利誘。

“現在,讓我看看你都發現了什麽。”他舔著嘴唇說。

“但在那之前,我們最好自各付出點兒誠意。”我指了指獵槍。在老卡訕訕地壓低槍口後,我問:“你是怎麽搞到我真實地址的?”

“那是黑衣人的技術,我隻提供線索。還記你那一身臭味兒嗎?地鐵爆缸,我剛好看過新聞。所以大致方向沒錯,剩下就是他們的事了。尤其在得知你弄到了最終答案後,他們的速度明顯快了不少,可惜鎖定的也隻是一個區域。”他衝我擠擠眼睛,“你可真夠狡猾的!”

“謹慎是這行的第一準則。”

他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不過我沒給他插嘴的機會,接著問道:“知道為什麽他們突然改變協議,要走你的全部關係嗎?”

“你知道?”

我點了一下頭。“是因為你!”

“什麽?”

“你往門裏塞了太多的人,恨不得將所有能聯係到的黑客都雇傭進去解密,卻不知道那後麵鏈接的是新一代超級計算機的領域。所以哪怕對新計算機再有信心,陡然增加的入侵者也會讓他們的安全感降到最低,不得不采取一些行動。”

這正是我要的機會!趁他失神,我快速貼身上了去,一把抓住槍杆。“這叫作繭自縛!”我對著他那張大臉吼道。

他本能地和我爭奪起獵槍。這老混蛋的力氣還挺大。往來幾次後,他誤觸了扳機,好在隻是將一旁的地板轟出個窟窿。不過這仍震得我手臂發麻,不得不退出競爭。而他則用力過猛,向後倒去。我便順勢猛起一腳,把他連人帶槍踢到走廊裏,卻因此又拉傷了膝蓋,險些一同跌倒。但我不想給對方翻身的機會,就立刻拖著殘腿撲了上去,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頓老拳。

然而卻沒幾下打到實處,我反倒被他掙紮時掄起的槍托掃到鼻子,差點暈過去。等我從那股突來的酸痛中清醒過來時,對方已站身,開始對我還治其人之身。攻守交換,我奮力格擋,卻仍很快就眼冒金星。而老混蛋則像打了雞血似的,一拳比一拳用力,並伴隨著大聲的咒罵和嘲諷。

當然,每一下我都回罵回去,但卻對反攻於事無補。就在覺得嘴角開始滲血時,我忽然瞥見滑落在護欄邊的獵槍,雖已來不及加壓射擊,可僅掄起來當金屬棒用,也絕對夠他吃一壺的。於是,我將整個身子圈起來,讓後背承受亂拳,慢慢地向那邊蹭去。但這個意圖被老卡發現了。他幾步跨過我的身體,俯身搶先去拿槍。

該死!如果被他拿到,我便一點反擊的可能都沒有了。壓力讓人暴起,我甚至忘記了膝蓋的傷痛。咬牙低吼,還未等全部起身,就橫著衝了去過。腦袋正撞在對方撅起的屁股上,巨大的力量讓頸骨差點錯位。盡管他的屁股上滿是肥肉,我還是被撞得暈暈乎乎的。狠拍了頭顱幾下,我才讓眼睛找回焦距。

那老混蛋消失了,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一大段護欄。我爬到缺口處,向下張望。老卡就躺在下麵,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大灘血跡從他腦袋下麵慢慢陰了出來。我抓起獵槍,用它當作拐杖撐身站起。可身子就像被紮了上萬根針,每動一下,所有的肌肉便一起喊疼,我還是一瘸一拐地沿著樓梯走了下去。

他死了。因為頭先著的地,整張臉都墩變了形。他的右手還緊抓著上衣口袋,好像生怕裏麵的東西掉落下來一般。不過他的鼻煙壺還是摔得粉碎,和木製護欄的碎片混在一起,有不少散落在那灘血液裏。

他罪有應得,但那張扭曲的臉還是讓人很不舒服。我感到有些反胃,所以準備快步離開,卻瞧見從他內懷裏漏出的表鏈,是那個可變形的大懷表。

見鬼,我竟忘了時間!陡然出現的急躁過於猛烈,我顧不得惡心,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去,拉出懷表。還好懷表沒壞,時間也還不到七點。我這才略略地鬆了口氣,但仍必須快速地行動起來。我手腳並用地爬上樓梯,忍痛衝進密室。

等這一切都弄好後,已經七點多了。我趕緊摸出那張用來決戰的卡片,來不及細看便將它插入計算機。說實話,它太小了,和轉移文件包的程序差不多,所以我有點懷疑它能否將愛達的資源在短時間集中過去。但這不是現在的主要問題,因為更棘手的是—

通向領域的那扇門沒了!

我這才記起愛達提醒過,對手可能會關掉被私開的外接端口。可惜時不我待,木已成舟。我隻能一邊忍受著傳送的後遺症和焦躁的煎熬,一邊翻找起老卡的計算機,希望能找到突破的途徑。同時也祈禱能有其他人破開謎底,不至於讓愛達在我這一棵樹上吊死。

不過在一連串的倒黴事件後,我的人品終於爆發了。我在老卡的計算機裏,翻找到款很高級的黑客軟件,可以通過植入設定好的特定密文,一路追蹤到接受密文方(以郵件、及時通信等形式)的真實地址。想來,老卡就是用這個得到了大部分人真實信息的。

我簡單地修改了一下,將模式變為全網搜索,去匹配我加密的身份印記。很快,一組相同的地址就被彈了出來。這是網絡上唯一沒有被我清理掉,或者說還來不及清理的身份信息—那些四散在海之領域裏的藤壺。

有了目標,要建立入口就容易得多,而且無需構建一個像最初那種長久、穩定的通道,隻要剛好擠入即可。所以當我落進海裏時,天空中被撕開的小縫已然消失。可尚未褪去的後遺症,卻仍讓人渾身僵硬,直到融合成一條鮭魚才有所好轉。

此時距離約定時間已不久了,我又開始擔心起愛達。如果新一代計算機的資源和她相差不多的話,她很難做到一擊製勝,況且分散出去的部分肯定會有所丟失,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匯合在一起。那麽整體戰略的設計就不免過於理想了,實際上則要劣勢得多。

所以我得做點什麽!

於是強行吞食起身邊的鮭魚。由於同屬一個魚群,這些資源無需再分析,很快便融合進來。但速度一快,就很難做到精致。等吞掉整個魚群後,我已膨脹了好幾倍,唇邊更是長出參差的尖牙。

不過,我沒時間來修繕外形和小瑕疵,得盡快融合更多的資源。而且海水已有了淡淡酸味,幾條鯊魚從水底衝了上來。看來防衛係統對我的預警級別還不算高。這是個好消息,那條龍一時半會兒不會出現。

我一邊躲避著鯊魚的追擊,一邊向全領域發出消息。問還在這裏的入侵者,尋求他們的資源,並附上了我的身份識別信息。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鬥誌昂揚了。我隱隱能感覺到愛達的武器就化作骨刺,鑲嵌在脊骨上。它在發熱,也將我的血燙得沸騰。

“一個盟友!”我回複道:“你在哪兒?我需要之前的那頭鯨,還有你身上的資源。”

“要做什麽?”

“做掉這方世界。”

交談間,其他人也陸續發來消息。其中約翰二世的最為簡潔,隻有兩個字,“價錢?”

不過由於之前是全境通告,我並沒有使用偽裝式加密,所以身後鯊魚的數量和體型都明顯增加。好在他們的回複也都沒有,這分走了防衛係統的注意,不至於讓我疲於奔命。

在急轉變向,甩開一條俯衝過來的鯊魚後,我先告知黑客,由於時間緊迫,我會在塵埃落定後再去解答他的問題。接著,又快速回複約翰二世:“正常生意的兩倍,線下付錢。”

“三倍!”一起到的還有黑客的位置坐標。

“成交。”我通告了坐標,讓所有想交易資源的去那裏找我。

之後,便不再一一回複收到的信息。因為大部分人都以為我接到了謎題中的最後一項任務,紛紛要求共享。有威脅利誘的,有惡語相向的,更有甚者,還想在坐標附近圍堵我。不過他們的技術實在太爛,融合資源最多的也不過是條金槍魚。我十分輕鬆地就闖了過去,而這幾個白癡則被後麵尾隨而來的鯊魚撕得粉碎。我自然不會放過機會,那些剝落、遊離的資源,很快便被吸收進來。

等到達位置坐標後,黑客拖著鯨魚的屍體遊上來。“我等你的故事!”說完他就下線了。於是麵前的巨大資源成了無主之物,我一口氣便全部吞了進來。隨即身體開始膨脹,一種難以抑製的快感讓我情不自禁地大喊起來。此時的體型已遠超於鯨魚數倍,唇邊除了獠牙,還生長著觸手般的胡須。我成了傳說中的利維坦。

身後尾隨的鯊魚,在變形後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可很快又有一大群逆戟鯨冒了出來,圍在我身邊打轉。我們相互對峙,直到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

這時,約翰二世帶著一大群劍魚從遠處衝了過來。它們很輕易便破開了逆戟鯨的防線,然後像一顆顆高速的子彈撞進我的身體。那感覺很不好受,但每撞入一條,我的身體就變大一倍。等最後一條徹底融入後,我已大得輕甩尾鰭就能擊飛數十條逆戟鯨。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著我的身體,並不斷地膨脹、變強。我仿佛已化作上古巨神,連突起的獠牙上都有閃電在跳躍。

海水已酸得要命,逆戟鯨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個巨大的漩渦,無數氣泡從裏麵蜂擁而出。

它要來了!

然而不管如何集中精神,我還是被龍的陡然出現嚇了一跳。沒有聲音,全憑本能的魚躍,才躲過它的第一次衝鋒。但還是在下落時,被它的尾巴掃到後背。盡管瞬間修複了傷勢,我仍忍不住大叫起來,一路翻滾著遊出好遠。

或許是我變大的緣故,它看上去已沒有第一次那麽駭人。我也同樣地鳴叫起來,噴潮出的海水足以遮天蔽日。這便是號角!我發起衝鋒,它也吐出火焰,但轉眼就被濺起的海水撲滅。隨後,我狠狠地撞向它的腰間。

仿佛開天辟地的一聲巨響,我被震得頭暈眼花。而巨龍卻毫發無傷,它比想象中的還要強。不等我清醒,就怒吼著一把將我抓起,四隻利爪全都深摳進後背。撕扯的力量讓我陣陣悲鳴,想要掙紮,卻已被它吊著飛向天空。

巨大的翅膀不時從眼前劃過,帶起風更是將身上的海水吹幹。我知道它想像幹掉田中兄弟那樣,在空中撕碎我。可除了嚎叫,我什麽也做不了。短時間的膨脹讓我低估了對手,更忘記了自己麵對的是一台超級計算機。

它一麵高飛,一麵低頭對我撕咬。而殘留的唾液程序,又阻止我對傷口的修複。我幾乎快要維持不住身形了。不少資源已變得不再協調,甚至開始脫落,化作血肉,大片地掉進海裏。

突然,一股暖流從下腹湧來,抑製住了我的崩潰。是愛達的武器。它就像一條長蛇,在我的身體裏四處遊走,所過之處傷痛盡愈,熱血重燃。最後停在額頭正中,化作一根銀閃閃的長角。

這賦予我勇氣。我猛地張大嘴,用獠牙咬住掠過眼前的翅膀。而後奮力地甩起頭,將長角刺向巨龍。武器輕而易舉地便破開了對手的防禦,它吼叫著在空中打起滾來,連帶著我也一起旋轉,分不出方向,隻感覺有鮮血順著長角流下。

龍血是熱的,融化了角根,我被巨大的離心力甩脫出去。可留在它肚子上銀角卻放出光芒,轉眼亮如白日。接著一座山峰破海而出,越長越高,像一把長劍呼嘯著刺向巨龍。來不及躲閃,一隻翅膀瞬間被貫穿。巨龍爆發出的嚎叫,將整個領域震得嗡嗡作響。

同時,光亮的中心有人影浮現。隨後漸漸清晰,越來越大,直到近乎龍的一半大時才停止下來。是愛達。她一身金色鎧甲,宛若天降女神。我苦笑了一下,將全部資源共享了過去。隨即,她猛地一振,從肩膀處撐出對巨大的天使翅膀。在回頭對我婉轉一笑後,抽出已變作長矛的銀角,奮力刺向巨龍大張的嘴巴。

接著,世界上隻剩下光芒,亮得刺眼。

這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四周都是一片混沌,我也沒有了感覺。我不知道是被踢出了領域,還是落進了網絡深處的數據亂流中。等視線慢慢變得清晰,我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處沙灘上。

這是個小島。沙灘上去是青綠色的草地,而草地深處是座高塔,有著和愛達大樓一樣的拱頂。這讓我精神一震,有了一種遊子歸家的喜悅。我立刻翻身爬起,手腳並用地跑過去。

見鬼,龍!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聽見愛達的笑聲。她從龍背上滑下來,說:“歡迎來到我們的魔法世界,我的英雄。”

“這玩笑不好笑。”我仍有些心有餘悸,“我差點以為曆盡千險,還出了人命的努力都隻是竹籃打水。”

“那我道歉。”她深施一禮,而後拍了拍龍頸說:“不想瀏覽一下這裏的風光嗎?”

她的態度讓我無法再生氣。不過當躍上龍背時,我突然想起決戰時的那座山峰。“你之前把資源轉移到這裏過?”

“機緣巧合。他們曾想用我那個帖子來做新一代計算機的實戰練習,卻沒想到最後又回到自己地盤。所以這裏也成了接收地之一。”

“我明白老卡為啥會摻和一手了,並覺得最終的謎底會讓他打一場翻身仗。”最後一點疑問也被徹底解開,我說:“正是因為鏈接到這裏,內部人作案的嫌疑也就最大,所以他們想借助外力來抓到內鬼,隻可惜一開始就猜錯了方向。”

“還足夠的自大。如果提前關閉端口,我也不可能轉移進那麽多的資源。”

“你該早點告訴我這些。”

“當時情況緊急,何況你不覺得有秘密的女人更有魅力嗎?”她大笑起來,“還有哪些想不透的,你都說出來,帶著問題觀光會影響心情的。”

我尷尬地搖了搖頭。

“那坐好!”

盡管有所準備,巨大的慣性還是險些讓我滾下去。好在本能地拉住龍的兩塊鱗片,這才穩住身體。龍是盤旋而上的,這讓風從四麵八方吹過來。不過當平穩飛行後,隻剩下迎麵拂來的海風,不大不小,濕潤得讓人禁不住呻吟。

“新世界啥樣?”我問。

“電嗎?”愛達輕蹙下眉梢說:“不太好形容,但和之前的決然不同。機械式的運動是連續,而這裏則不然。盡管很快,可還是能感覺到明顯的脈衝,仿佛世界是一個片段一個片段串聯起來的。這不禁讓我想起不久前幫科學院計算黑體輻射得到的結果,或許現實世界也這樣,非機械,不連續。”

“另一個玩笑?”我沒由來的一陣心焦。

可她隻是笑了笑,沒有回答,閉上眼睛說:“不過我喜歡這種感覺,仿佛有了心跳。”

我似乎也想到了心焦的緣由。畢竟現實中,還有個死胖子在樓下挺屍。而我自己則是一身的傷痛,無家可歸。那些黑衣探子們應該正發了瘋地四處找我。但管他呢!這一晚已經夠折騰的了。

沒錯,就這樣吧。我也閉上眼,迎著徐徐的海風,感受著這份在現實中體會不到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