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動被巨大的撞門聲吵醒,卻陷入進宿醉後的頭疼。那些仙人掌釀的酒很是上頭,回味裏的苦澀更讓舌頭都打了結。

他努力地回憶昨天的瘋狂,但能記起的不多。丹妮先提議慶祝,為他最終完成的作品,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而放鬆下來的心也讓他醉得很快。隱約記得兩個人摟在一起,互訴衷腸,可說了什麽,已全無印象。

砸門聲仍未停歇,其中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咒罵。他四周瞧了一下,沒看見丹妮的身影,隻好掐著腦袋去開門,邊抱怨這裏缺少門禁係統的落後。

是胡安。門剛打開,他便像隻野獸似得衝進來,四處巡查。由於未能找到想要的東西,他氣得整個人呼呼作響。

張動試著打招呼,可回應他的卻是對方掄過來的拳頭。一瞬間,仿佛上萬個工質引擎在耳道裏點燃。待耳鳴漸弱,聽到的都是胡安的咆哮。“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啥?”他隻覺得對方發了瘋,被打的半邊臉現和宿醉的腦袋一樣木得僵硬。

“日頭弄的!你把丹妮騙哪兒去了?”胡安一手拎著他的脖子,一手做著手勢,從穿戴的終端裏調出一段視頻,投影到旁邊。

視頻裏是丹妮。她有些局促不安,不斷地舔著嘴唇。她說:“我要離開了,這會兒正等著躍遷。我會找到一個更好的星球,然後再給你們消息。別抱對抗的心思,你們贏不了康氏……我爸就是證明。現在唯一可談的,就是去要你們的躍遷資格。離開這兒,真的,這裏不是應許之地。還有替我和阿動說聲對不起,我拿了他的腦電波記錄儀。這不光彩,但已經不重要了。”

“她拿走了我什麽?”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掙開胡安,開始四處翻找。這消息對誰來說都很突然,而帶來的打擊不亞於剛剛的那一拳。“這不可能,太陽的不可能。”即使一無所獲,他仍不甘心地喃喃自語。“那東西對她沒用,何況還有腦紋,除非……我知道了!”他猛地轉頭盯著胡安,“我知道誰騙走了她。我們得把她找回來。”

胡安和他對視了好半天,才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啥時候收到那留言的?”

“是一個標準時前的郵件……”

“那我們還來得及,這裏隻能躍遷到星區中心站,每天一班。所以太陽的,我們得快點!”他胡亂地套上隔熱服,蹦著躍出房門。一切都說得通了。她為何會突然對星象感興趣,甚至曾有意無意地建議過可以考慮星盟的招攬。可他仍無法相信丹妮做出的選擇。這背後一定是常磊搞的鬼!

胡安的車更加狂野,但也製約了速度。不過,他匯合了幾個老家夥,直接將應急供電設備搬來做動力源,或者說、那本身就是殖民飛船的動力源。

張動一點兒也不覺得這玩意兒安全,所以車子速度越快,他就越覺得是坐著顆行星級殺傷性武器在趕路。可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好轉移注意力,同時心中的憤怒也需要宣泄,於是大談起對星盟誘騙丹妮的推測,希望能將胡安拉到同一戰線上。

“所以和康氏扯上關係的都是日頭弄的。”對方猛地推了下控製杆,隨後瞄了他一眼說:“也包括你。你們是來侵蝕這裏的,想讓我們的後輩拿著你們胡編的東西去窺視自己的命運和運程,還津津樂道。”

“這裏麵有誤解……”

“得了,我又不是沒去過別的星球。不過你們注定要失敗。抬頭看看,這裏除了太陽還有啥?”胡安說:“但孩子們確實很吃你們和康氏那套。日頭的,我們就吃過虧,被騙走了星球。所以我不會讓她重蹈覆轍,這也是她爸的遺願。可她還是被你們洗腦了。”

他沉默了一下說:“那隻是她自己的選擇。”

“日頭的。她懂什麽?隻是個拒絕長大的孩子,連成人禮都沒經曆!”

看著情緒激憤的對方,他有些理解丹妮。老一輩本地人就這樣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固執裏。而這事兒要說起來,他才是最大的受害人。憤怒早已將他點燃。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現在就生撕了常磊。這份怒火支撐著他,盡管已熱得每個細胞都在喊渴,卻精神亢奮。

得益於改造後的荒蕪,他們無需轉彎或減速,可以始終保持高速飛飆。但他很懷疑在長時間滿負荷下,車子能否堅持到站。胡安倒不在乎,仍不時推進動力,加大輸出。所以幾個標準時後,他便已能遠遠地瞧見地平線上鼓起的基地穹頂了,就像康氏星吹起的鼻涕泡泡。

這已經很快了,但也很接近擺渡船起飛的時間。他不斷咽著口水說:“擺渡港在基地南側,那裏進不去這麽大的車。可如果得繞到正門,我們恐怕……”

“這都不算啥太陽!”胡安哼了哼,便徑直朝擺渡港的方向衝過去。

他明白了胡安的打算,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卻發現心裏已被複仇的快感填滿。熱血沸騰之際,超快的車速眨眼便將他們帶到穹頂邊緣。接著,他感覺像被扔進了某種熔化的粘膠裏,時間和一切都仿佛緩慢下來,猶如快進的視頻被突然按了暫停鍵。他想吐,胃裏翻江倒海。不過沒難受多久,世界又恢複了正常,可迎接他的卻是劇烈的撞擊。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臉。耳朵裏充斥的都是尖銳的鳴叫,頭昏沉沉地,看哪兒都仿佛轉個不停。開始以為是宿醉後曬中了暑,可很快便回憶起了一切。

“我們得在安保來之前找到丹妮。”胡安一把他拉出來說。老頭兒的手臂受傷了,衣服上滲出大片的嫣紅,可他卻滿不在乎。

張動站起來,扶著側翻的車子四顧了好一會兒,才辨出方向。靠著胡安的拉扯,在人群圍攏過來前,跌跌撞撞地奔向擺渡港。

或許是改造間隙期,和他來時一樣,往來躍遷的人並不多。大部分人都被他們製造的事件吸引到窗邊,所以他一眼便瞧見了遠處準備離開的常磊,於是怪叫一聲,領著胡安衝了過去。

常磊和他都還不太適應本地重力,很難跑得快。胡安幾步便追了上去,用拳頭和常磊打起招呼。等他趕上來時,常磊正被胡安的咆哮洗禮。其他人則驚叫著躲進角落,對這邊指指點點。

隨後,他看見了在候機區裏的丹妮。對方顯然沒想到他們會這麽快就追過來,一臉詫異地捂著嘴。胡安也注意到了丹妮,扔下常磊,怒氣衝衝地跑過去。但在他們之間,還有道安檢閘門。

胡安第一次沒能撞開,反讓警鈴大作。又接連撞了幾次,才豁開條夾縫。一邊奮力地擠向裏麵,一邊高喊著丹妮。可勸說還都是老一套,什麽父輩們的尊嚴和榮譽,以及外麵世界的凶殘與險惡。等擠進半個身子時,已漲紅了臉,語氣變得愈發強硬。

丹妮早已鎮定下來,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仿佛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原本張動還有一大堆的話想要問她,不過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完全理解丹妮的動機,還有無奈,但越是這樣,心底受到的傷害就越深。他無法將透明隔板後麵的身影,和最早那個戴著寬大護目鏡、一身朋克裝的形象重合起來,又或許那隻是自我想象的記憶錯覺。

心裏隻剩下被欺騙和背叛後的煎熬。他撲向常磊,用拳腳、牙齒、指甲、咒罵,這些最原始的方式來宣泄著憤怒和痛苦。

扭打間,他被人拉了起來。一隊安保機器人將他和常磊強行分開,另一隊則控製住了夾在門縫間的胡安,盡管他還在大喊大叫。

“你們死定了!死定了!”常磊被拉起後也大喊起來。

但他並不在意,更沒去聽安保機器人播放的法律條文,隻是望向丹妮。他看著她和其他人一樣,在鬧劇過後便快步轉身離開。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