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腦殼曬化了?沒有人告訴你不要在白天行車嗎?”這是丹妮見他醒來的第一句話。

當時他仍處於似夢似幻的世界中,唯一的感覺就是嗓子裏含著一團火。隨後耳邊的聲音才漸漸清晰。“別想著去挑釁太陽,尤其在交匯期。要不是這個大家夥,你已經是鹹魚幹了。”

他晃了晃頭,沒看清對方在指是什麽。目光還有些渙散,無法正常對焦。神經係統似乎被曬得融化,使他的反應有些遲鈍,像是在看最早期的侵入式電影。他接過對方遞過來的水,猛灌了幾瓶,又用殘留在嘴邊的水抹了把臉。淡淡的鹽分讓眼角略略發澀,也讓他清醒過來。

他抬頭打量起麵前的姑娘:她穿著一身頗有年代感的隔熱服(上麵有不少顯然是後拚接上去的元件,張動隻在博物館的投影介紹裏見過),頭發高紮,戴著副寬大的護目鏡。臉被擋住了大部分,隻露出鼻頭和下巴。眼鏡也有些年頭了,能從非透光的鏡片上看到實時讀取的數據。雖然無法看清容顏,但聲音聽起來美極了,火辣中透著綿柔。

他恍然大悟:“你是和康氏達成協議的本地人。” 隨後又被自己沙啞的聲線嚇了一跳。

“那隻是各取所需。”對方皺起眉說:“你又是從那個太陽來的?生存秀主播嗎?”

“星象師,我是個星象師。但請放心,我絕不是恒星人,因為我怕熱。”對方被逗笑了,笑聲清脆。“那隻是我們的土話。”她說:“我聽說過你們,你們那是不是有個叫星什麽聯的人,很厲害?”

他想了下說:“你說的是星象師創意聯盟有限公司吧?我們都叫它星盟,是個組織,不是人。”

之後,他與對方相互通了姓名,並簡單介紹了自己的職業和來這裏的目的。同時,他也知道了丹妮確實是和公司簽了合同的本地人,負責每日巡檢。即實地調查那些係統裏顯示的問題機器,然後再提交報告給相應的維修公司。所以多虧了旁邊那台趴窩的機器人,她才能發現他。

“不過你想在這兒看星星,不如看日頭來得容易。”丹妮說。

他點著頭說:“已經見識到了。所以想去找你們,了解一下本地的星空文化和已有的流傳故事。”

丹妮輕嗬了一下說:“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們這兒就沒有和星星有關的東西。幾個月之前,這兒還是連晝季,半天主星,半天伴星。其實這會兒算好的,隻要不是連晝季,除了熱點兒,夜晚的時間相對還是有的。可要是交匯期前後的極晝期,這裏一整天都白茫茫的。伴星說遠不遠,卻總是落不了山,有可能幾十年都看不見星星。”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嚇到我了。我從沒像現在這麽後悔過。”

這是實話。可惜他現在要後悔,已經晚了,投入的精力和金錢都實難讓人放棄,何況還有星盟。隻能怨自己的貪心,不該頭腦一熱就變更任務,更因此耽誤了時間。不然或許早已發現問題,不至於這般進退維穀。

不過,現在他至少知道為何康氏集團要將星象項目的時間選在這大半年裏了。可這並不代表康氏的人就了解這裏。他們隻是按照過往的經驗,結合數據資料,設計改造方案。而事實上,隻要稍稍實地調查一下,就像他這樣,很可能便不會有星象的招標了。但目前看集團確實不在意本地人的意見。

其實對康氏星來說,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在下一個交匯期,行星便將被推向主恒星。這也是康氏集團購買、改造這裏的最終目的—末日盛典。自打看過宣傳片後,張動腦子裏不時就會浮現出那時星球上焚天煮海的景象。那些富豪正尋求於此,被錢浸透的骨髓已麻木到隻能靠製造毀滅來找樂子。也許不等到康氏星建好,他們就已不滿足於行星級的末日了。但至少現在康氏集團的股價一路飆升。而按照規劃,除了對星球自身的改造外,還會微調運行軌道,以確保行星在下個交匯期能一頭紮進主恒星的懷抱。

他想不通為何要這樣費時費力,投入大量的資源。完全可以隨便選個瀕臨死亡的星球,畢竟這種事情隨時隨刻都在宇宙中發生。難道說這是種減緩泡沫經濟破裂的手段?

“所以你是要打道回府,還是繼續向前?”丹妮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向前。我不能白受這麽多的苦。” 他咬了咬牙說。更不想在決賽前,就此向星盟認輸。

“那你會發現得受更多的苦。”對方說:“如果確定下來,我可以帶你過去,但要收費。而且你這輛小車得留下,它挺不了那麽遠。還有,我們那兒的老頭子們可不太友好。”

“這都不是問題。車子裝了自動返航係統。”他從渾身無力的狀態中振奮起來,跌跌撞撞地下了車。在看見丹妮那輛車後,不免發出一聲驚歎。

雖然和一旁的機器人比不了,但對於車來說,那仍是輛怪獸。兩節改裝後的龐大車身靠純機械結構連接在一起。寬厚的車輪還能看出早期那種登陸探險車的痕跡,車頭則看起來像是某種小型飛行器的一部分。尤其坐進駕駛室後,那些有著明顯DIY痕跡的操作台麵甚至能隱隱喚起他心中的野性。

他吐了口氣,說:“這車看起來真的……很朋克?”

“朋克?是什麽意思?”

盡管他明白這個古老詞匯的意境,卻很難解釋清楚,隻好敷衍地說:“和棒極了的意思差不多。”

“其實不過是七拚八湊起來的破爛兒罷了。”丹妮“嘣”地撞上門。

他們開了近一個晚上,這怪獸車無論是速度,還是顛簸程度都足夠狂野。就在張動覺得身體快要散架時,丹妮說快到了,但外麵卻刮起風來。

康氏星隻有兩種天氣(無論黑夜還是白天),不是刮風,便是晴天。兩個太陽的長時間**,讓大氣裏很難有水汽能聚集成雲。而這裏的環境更因亂七八糟的改造而變得十分惡化。被那些模塊機器人啃刨出的土,與大風一拍即合,化作遮天的沙塵暴。這也讓本就不多的觀星時間變得更加稀缺了。

沙土打在車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可丹妮絲毫沒有要停車的意思。用她的話說,後麵拖掛的燃料電池足夠他們開足馬力,搶先衝回基地。經前期調查,他知道那裏是沒有宜居穹頂的,於是對防風性能提出了質疑。

“曾經有,不過是那種最古老的穹頂,用的還是剛登陸那會兒的技術,後來也就拆掉了。”丹妮說:“原本這裏沒這麽大的風,更沒有那麽多沙塵,這些都是快速改變的後遺症。尤其最初的幾個月,星球隨時都在振動,那感覺就像把你綁在一把大功率的按摩椅上。不過,基地在盆地邊緣,山能擋住一部分風,何況我們還有防護林。”

“防護林?”

“一片陰錯陽差長起來的仙人掌。如果太陽出來,這會兒應該能看見。”

似乎為了認證丹妮的話,夜色仿佛瞬間轉淡,續而大亮起來。風沙仍模糊著世界,不過已依稀能看見不遠處高大的黑影。那些仙人掌完全不像外來客,或許是因為這裏的低重力和本地生物的大量滅絕,它們得以肆意地伸展身軀擴張地盤,最矮的也有一丈高,醜得像是故事裏的巨魔。估計等康氏集團準備建設生態時,會發現需要麵對的是滿星球的巨魔仙人掌。

顯然,作為入侵物種,它們比人類要成功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