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屈望是五年前來到環區的。
在這之前，他在十萬大山當傭兵。在群巒與叢林間濕厚的霧氣中鏖戰數月，拿到大筆傭金後，他來到海瑟裏安環區，弄了艘駱駝艇，開始當信使。
前往十萬大山時，他孤身一人。離開之時，他還是孤身一人，隻多了一筆傭金，還有右肩上係綁的紅綢—那是他帶回來的唯一紀念物。
這五年裏，他從來沒有碰到過環區這麽粗暴地調整重力係統。
環區的重力控製係統由所有小行星上各自的係統聯網而成，統一計算調配。按照環區管理公司的這條通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重力係統會進行“大規模調試”，“衝激和重力動**不可避免”，“所有私人的出行出於安全將被禁止”。具體而言，礦工前往海瑟裏安的交通將由公共穿梭機接駁，信使則全麵停工了。除了接取A級以上的重要/緊急任務，其他所有信使禁止駕駛駱駝艇離開小行星表麵。
“瘋了？”屈望冷哼一聲，“他們要幹什麽？”
“不知道。”紅綃說。
環區的居住者大部分是礦工，有少量像他這樣的信使，還有其他的一些信息黑產從業者（義體破解、漏洞挖掘等）。信使們包攬了環區物流、治安，還有日常瑣事：抓賊、小行星角動量維護、GG(3)設備的維修，等等。禁止信使跨上駱駝艇，無疑就是切斷環區的血脈流通。
平日裏屈望並不常接任務，他隻有在窮到沒錢時才會去領取任務接濟生活，但這個瘋狂的通知阻斷了他想出去接幾個簡單任務還錢的念頭。
屈望心中有些疑惑。這通知太過倉促、草率、粗暴，甚至有些荒唐。即使是重力控製係統檢修，按照檢修標準流程，也不需要所有人停止出行。
這麽荒唐的事情後麵，一定有隱情。
紅綃歎了口氣，“我看這幾天有很多人來找你催債。”
“我隻是懶，懶得去接活掙錢。”屈望忽然想到了什麽，“你是不是才當上信使？”
“嗯……”紅綃輕輕應了一聲。
“你想讓我幫忙。”屈望猜到了紅綃今天一反常態沒罵他“變態”的原因。交通限製公告下來後，信使隻允許因A級以上的任務而出行，紅綃作為新信使，是沒有能力完成這些任務的。接不到任務，就意味著付不起小行星的租金和重力控製係統的維護費。
她需要屈望這個老油條作為搭檔。
紅綃抬頭看看屈望，又低頭望向海瑟裏安，“我不想回到那種生活。”她抬起手，指了指遠方，“挖礦，沒日沒夜的挖礦。”
屈望順著紅綃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海瑟裏安和行星環區之間的一個灰淡的橢圓。橢圓由一架架穿梭機銜序而成，圓弧相切在海瑟裏安的晨線、昏線以及環區的內環上，是往來環區和行星地麵最經濟的航線。
這些穿梭機上運載的是礦工，他們在圓弧移到他們所居住的扇區時起床，乘坐穿梭機來到海瑟裏安的晨線前，工作一天後再從昏線處起飛離開海瑟裏安，回到環區過夜。海瑟裏安地麵的夜晚並不適合過夜。晶礦的夜光輻射高且致命，整個夜半球的夜幕都因此染上了青瑩的華光。
“你以前是礦工？”屈望問。
“嗯。母親攢了點錢後……幫我贖了身，買了這小岩塊，”紅綃輕輕踩了踩腳下的矽酸鹽塵地，又一踢身邊的駱駝艇，“交了信使的份子錢，弄了條小艇。”
“你一個人？”屈望問，“你母親呢？”
“死了。”紅綃說。
屈望沉默了。
他不想幫紅綃。這是她的私事，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早就厭倦了那種被道德和正義綁架的生活。自從前往十萬大山當傭兵後，他就是個懶人了。除了和錢相關的事情，能不關心就不關心，能不勞神就不勞神。
人生已經夠累的了。他已經厭倦了麻煩，厭倦了那種熱情洋溢的生活。
“抱歉。”屈望搖搖頭，扯了扯腰旁的安全繩，轉身向屋裏走去。
“謝謝。”他聽見紅綃的聲音輕飄飄的。“還有……那個……”紅綃繼續說，“對不起。這幾天，是我不對。”
屈望站定。
紅綃的聲音柔而恬淡。他忽然想起紅綃在陽光下**浸在水球中的場景，赤紅的浴巾猶如血月的煙氣，冥冥杳杳，邃通幽玄。在十萬大山的霧氣中，他就是頭頂這輪血月在模糊的光華中戰鬥的。
他心中忽然一痛，想起了什麽似的。一些影影綽綽的記憶湧入腦海，他似乎以前在某地見過紅綃，但這些記憶全都模糊不清，隻剩下朦朦朧朧的悸動。
屈望轉身，抬頭，看向紅綃。
紅綃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個頭多，看起來年齡不大，可能隻有十四五歲—雖然通過兒童義體來判斷年齡在環區向來都是不靠譜的事情。環區的孩子就沒有按帝國法規按時換上成人義體的。她的麵容皎白，容顏之間流淌著一種冽澈的霜華，恍若月華傾瀉。
屈望歎了口氣，“你想執行什麽任務？”
“你答應幫我了？”
“我欠的錢快到期限了，需要還錢。”屈望搖搖頭，“就這一次，以後不準再煩我。”
“這個。”紅綃把任務發給屈望。
S級的賞金緝拿，推薦至少兩人參與。緝拿的目標名叫藍穆，是暴亂分子，藏匿在9道11扇區的殖民種艦殘骸區。
“你怎麽已經接取了？”屈望著看任務狀態皺起了眉。
“如果你不幫我，我也得自己去。”紅綃說，“我再也不想下礦洞了。……再也不想。”
屈望在內向屏中也確認了任務的接取。“準備吧。調整一下作息，我們倆的作息時鍾得同步……”他看了眼他們所在的3道7扇區和目標所在的9道11扇區的相對位置，在七個小時後，是前往目標位置的最經濟航線的出發窗口。“七個小時後出發。”他把計劃航線發給了紅綃。
“哼，知道了！”紅綃一噘嘴，“變態大叔，先說好，路上不準有亂七八糟的想法！”
“喂。”屈望苦笑一聲，“我不變態，也不是大叔。”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