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管道口內確實有空氣。

空氣應是當年海水上漲沒過這裏封進去的。黎川浮出管道內的水麵，謹慎地用CCR呼吸嘴上的探測器測了測空氣的成分，是標準大氣。由於氣壓極高，這裏的空氣已經超過了高氧中毒/氮醉的上限，探測器全屏泛紅，表示氮、氧成分不宜呼吸。

在這種深度，本應混入氦氣以降低氮氧的毒性，但黎川沒有選擇。

他爬上管道內的鋼鐵地麵，潛水燈仔細轉過一圈，檢查周圍。片刻，他的心就涼了。

這是一個密閉空間，不知道在百年前的前文明時代是幹什麽用的，但現在，這裏沒有通路。雖然有氧氣，他一時不會死亡，但他也無法修補自己的CCR，或是向備用氣瓶中壓入空氣。

他被困在這裏了。

一旦密閉空間中的氧氣耗盡，或是氮醉和氧中毒，他會死在這裏。

“呸。”黎川吐出口腔中鹹腥的海水，坐在地上，解下全身上下近三十公斤重的潛水裝備及配重。

密閉空間中沒有任何人類活動過的痕跡—除了牆上貼著的一句不知所雲的標語：“為了人類的榮耀為了世界的美好”。看著斑駁的字跡，黎川不知這是何年何人所書，不知標語寫下的時代，海水是否已開始暴漲，淹沒了世界？

他歎了口氣，縮緊身子，努力思索逃生的方法。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常常麵對此等危機，但大都幸運逃脫了。那時，全球海平麵隻漲到三千六百米，濟南高塔還露在水麵上；後來，大海越漲越高，氣溫劇烈下降(1)，冰層從兩極向赤道蔓延。先是東西蒙古群島和天山群島一線被冰層覆蓋，接著是北京高塔，最近幾年，冰層剛剛漫過濟南、東京等緯度。

冰封的大地沒有食物。想要食物，人們隻能追著南移的冰海岸線南遷。上海和香港兩座浮城是大部分人心中的逃難目的地，但對於黎川來說，那時的他，根本想不了那麽遠。

他一個人在冰原上流浪。偶爾遇到裂開的冰縫且正下方有被淹沒的前文明高塔，他也會哀求那些人放自己下去打撈。從用壓縮空氣的“泡泡魚（因呼氣時會在水下吐泡泡而得名）”開始，到用高氧，最後到使用三混氣體深入幾百米，黎川慢慢成了資深潛水員。

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在冰原上可以有尊嚴地生活了。

他遇見了一個女孩，和她一起流浪。一路南移，黎川依靠打撈能力艱難養活著自己和女孩。在北京的七千米高塔之下，他們定居了大概三個月，最終被城外的流民打劫，失去了所有氦氣，被逼入絕路。

女孩賣掉了自己，將黎川從危機中解救了出來。

黎川歎了口氣。管道中的高壓空氣有些黏稠，歎氣聲音調升高，怪異而陰柔。他關閉潛水燈，省掉了這不必要的能源消耗。周圍黑暗，隻剩下CCR呼吸嘴上的熒光，標識著空氣的組成情況。

忽然，黎川看見前方的鐵皮壁麵上似乎有一道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