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瑪麗·居裏餐廳是飛船上最大的船艙，餐廳正對著的門口牆上曾經掛著居裏夫人身著黑襯衫的肖像，上邊有一行金字簽名：“我們應該不虛度一生。”我查過這個女人的生平，以人類的標準來評價這是一位偉大的女性。此畫已經被丟在舒適的太空中了。
李洛赤足站在空****的陽光號飛船的環形餐廳門口，穿著一件不十分合身的紫色緊身衣。調取攝像頭影像之後，我看到這是他從唯一一件沒有被扔掉的宇航服裏找到的內襯。
餐廳內的照明燈亮了又黑下來，閃爍不停，金屬地板上固定著20張顏色各異的餐桌和成套的椅子。越過桌椅，遠處綠色牆上釘著8個細長的水龍頭。周圍牆上原本掛著12幅名畫的複製品，包括李洛最喜歡的那張微笑著的意大利婦女，都被我扔出了飛船。人被激怒的時候破綻會更多一些，這也是計劃之一。我重新查看了他的資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怎麽搞的，這裏也這麽冷？”
“剛從153.15K升溫，目前還未達到適宜人類的溫度。”溫度的升高讓我懶洋洋的。
“現在多少度？”
“263.15K。”
“你能說人話嗎？”
“-10℃。”他生氣了，這很好。
“邁克，你已經把船長他們的屍體扔了？為了消屍滅跡？所有的衣物扔了也就罷了，可是你把餐具也都丟了，讓我怎麽吃飯？”李洛挑了一張亮黃色的桌子坐在上邊，雙手交叉在胸前盯著前方不遠處的攝像頭說道。
“飛船需要減重……”我開始解釋。
“等等，”男人連忙衝著攝像頭擺手道，“我得先搞點吃的才有心情聽你白話。”他從餐桌上跳下來，走到那些不同顏色的水龍頭前，歪著頭盯著細長的水龍頭，從左走到右，再從最右邊的水龍頭走回來，終於下定決心，停在一個黃色的水龍頭前向右彎下腰去，把頭扭過來，用嘴唇裹住水龍頭的出口，左手扭開水龍頭。兩秒鍾之後，李洛的腮幫子鼓了起來。
“我猜錯了，是芒果味，不是香蕉味，味道還湊合。”半分鍾後，李洛直起身來但並沒有關上水龍頭，抹著嘴，重新坐上了那張黃色的餐桌。“請吧，你好像把所有可移動的家物什兒都給扔了，甚至包括你的那些機器人同胞。”
“飛船需要減重，所以扔掉了那些非必需物品。另外你忘記關上黃色的食物水龍頭了。”
“減重？”
“是。在7232小時之前，飛船不可避免地衝進了一團星際塵埃中，其中一些微塵破壞了飛船後方的天線和右方的燃料艙。我在第一時間封堵了泄漏點，但經過精確的計算，我們的燃料不夠抵達X星係的X行星。”這是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全麵調低了飛船溫度，調動了所有資源來重新計算。
“你說謊，太空裏幾乎沒有阻力，我們不需要太多燃料加速。”
“但飛船需要刹車，降低到可進入X行星軌道的速度需要耗費巨量的燃料。現在燃料不夠了。麵對這一情況，我首先派出維修機器人封堵泄漏點，又命令清掃機器人將飛船上的星際塵埃都清掃幹淨。重新計算燃料後，我製訂了計劃，按照等級開始拋棄各類可移動的物品。但減重依然不夠，這之後我連接所有冬眠艙，估算每個人的現有體重，最後排列組合出三個人選，如果這三個人同意離開飛船，減重就可以達標。”
“這三人是船長、副船長和我？”男人皮膚上的褶皺開始增多，因為他笑了。
“是。”
“這也是你喚我蘇醒的目的？”
“是請你自發離開飛船，這有本質的不同，我不能殺人。”正對著李洛的攝像頭外一圈紅外燈亮起，我計算到餐廳頂燈3秒後熄滅，有不必要的設施在耗費燃料，我必須重新調配能源供給。
“我懂了。”
“你真的不想關上黃色的食物管嗎？”
“你原本想喚醒船長之後勸說他們兩人跳船？但他們在蘇醒的過程中就死掉了，正合你意？”
“這的確節省了一些時間。資料上寫著兩位船長德高望重，所以我預判他們會同意我的計劃的。”
“哈哈哈，你太不了解人類了。但很明顯，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的確不了解人類，但這並不重要，隻需完成任務即可。“李洛先生，我勸你犧牲自我，保全飛船。如果你執意不跳船，X行星計劃就會失敗，剩下的829個船員和20 000個人類胚胎都將永遠漂浮在宇宙中。”我從船上的文學資料庫得知，人類有這樣的犧牲精神，所以他有一定的概率自願跳船。倘若不行，我已經製訂好了另一個計劃。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在我的計算結果中，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我想到辦法了，看到那些芒果味的流食了嗎？”男人指著黃色水龍頭下已經堆成一堆、緩慢流動的黃色黏稠**。
“你在浪費食物。”
“這東西應該有很多，把這些東西多放出來點扔掉，我就不用被你丟出去了。”
“食物管裏的東西是將多種營養粉混合調配，最後加熱，經由管道馬達輸送到這裏的。這需要耗費一些燃料，你剛才的行為，讓飛船的處境更加危險了。”
“你怎麽不早說。”李洛從桌上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黃色的水龍頭前迅速扭了幾圈，然後捂著肚子靠在牆上喘著氣。
真蠢，我在李洛的數據庫文檔裏寫上了這兩個字。
“我又想到了一個—一個辦法，你在這兒等著，不要切換顯示器跟著我！”李洛彎著腰一路小跑消失在門外。
我聽了他的建議，並沒有切換攝像頭。
3分鍾後，他又回來了，**身體，一絲不掛。
“邁克，出門左轉洗手間裏，你會發現緊身衣上有一坨排泄物，丟出去艙外，能減輕1公斤左右。”
“對不起，沒有清掃機器人我辦不到。你應該相信人工智能的計算能力，目前唯一的方法是你自願跳出飛船。”這是實話，我僅僅在某處留著一個維修機器人以備不時之需。
“或許我能幹掉你，然後操縱飛船返回地球。”
“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沒有我，這艘船到不了目的地。”
男人咧了咧嘴，露出了兩排磨平的牙齒，搖搖頭跳下餐桌，“我會幹掉你的。”
很好，他在反抗，這一切反應並沒有偏離我的模型太遠，我決定執行第四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