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垃圾

“昏迷了會做夢嗎?”這個打小就困擾林寒的問題,今天終於有了答案。他夢到了7歲時燒得渾身發燙,母親背著他去醫院的那一夜。路燈隱去了燈杆,排成一條線掛在天上,天空飄飄灑灑落著雪花,落在他額頭上,涼涼的。忽然,這些雪花變成了一萬多隻蒼蠅,“嗡嗡嗡”朝他俯衝過來!

林寒喘了一口粗氣,劇烈地咳嗽著,10多架維序者烏壓壓地在他頭頂上盤旋著,身上所有的燈都在閃爍。他從沒有見過維序者這種模樣,這不科學!維序者也會發瘋?警察並沒有來,摸索著從**裏掏出手表,湊在眼前,好在沒特別的味道,已經是夜裏11點多。

“倒黴啊!”他掙紮著想起來,但全身的酸痛又將他扯了回去。

透過無人機的縫隙,遠處的夜空裏先是出現了一抹綠色,如煙如霧,輕輕地晃動著。再往北一些是一層淡紅色,絲綢一般翻滾著,這紅色越往北越重,與之後出現的墨綠色的濃霧開始糅合在一起,翻滾著,變成一股髒兮兮的五彩濃霧。

“有紅顏色的極光嗎?”林寒躺在冰冰的硬板上,周圍彌漫著一股食物腐臭的味道。

“往南邊看,那邊正常點。”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他頭頂的方向響起。

林寒向右翻身,腰腹與兩隻手一起用力,還是沒能坐起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背影正對著他,南邊的夜空出現了幾顆明亮的星星。

“這是哪兒?”

“快到周口店了。”一個嘶啞的男聲從前方傳來。

“你們是……”林寒努力地想往後扭頭,但後背的傷撕扯著他。

“撿垃圾的。”女生冷冷道。

“周口店?”林寒喃喃道,“那不是越走越偏了嗎?停下,停下,我要下去。”

“坐都坐不起來了,還想幹嗎?”

林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拽著旁邊黏糊糊的黑色塑料袋總算是坐了起來,環顧四周,這是一輛最小號的平板卡車,左右堆滿了大大小小不同顏色掛滿汙漬的布袋。

“還真是垃圾車?”

“這要看李叔是否願意讓你這麽稱呼他的寶貝了。終於又看到了星星,呼……”女孩長呼一口氣變成了一團白霧,聳了聳肩道,“我是夏冰。”

“林寒。能不能送我回西站,我有急事去石家莊。”鬼才有心情看星星!他現在一心想早些回到西站,翻牆進火車站。“我給錢。”

“不能。”

“那停車,我自己回去。”

“自己跳。”

“停車都不行,為什麽?”林寒吼道,有點氣急敗壞。

“車上有危重病人。”

林寒這才發現右後方有動靜,一個大肚子女人躺在一床髒兮兮的棉被上,身上蓋著一床暗紅色的毛毯,嘴裏咬著一塊破布,正在不時抽著氣。

“得把大姐送到醫院才能停車,她馬上要生了,人命關天。”

林寒費力地在刺鼻的垃圾袋中爬著,終於蹭到卡車邊上了。車雖然開得不是很快,但少說也有40公裏的時速。挪到車尾,他把兩條腿順在車外,左邊的屁股動了動,左腳往下伸,試了兩次,然後又縮了回去,轉身又爬到女孩身邊道:“醫院在哪兒?還有多久到醫院?”

“再有20分鍾就到周口店醫院了。”

周口店這個地方林寒有印象,北京猿人的故鄉啊。

“小夥子,別擔心,到了醫院,你可以搭車回去。看一看你背包裏的東西丟沒丟,搶你的人跑得很快,沒追上,抱歉啊。”李叔的聲音響起來。

林寒有點不好意思,被人救了,還被救他的人說了抱歉。但他還是習慣性地翻了翻包裏的東西,外套還在,李好給的兩個超大的高壓水瓶也還在,隻有錢包不見了影子。

“沒丟什麽,謝謝你救了我。”林寒把烏漆墨黑的水瓶抽了出來,扔在一邊的垃圾袋上。

“這是什麽?不要亂丟垃圾。”

夏冰人如其名,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短發加上側臉的弧線,卻是他喜歡的類型。

“一個朋友送的。”林寒頓了頓,又把水瓶塞了回去。

“現在不可能停車,你多等一會兒。”

林寒沒有再爭辯,心裏嘀咕著不是因為膽小不敢跳車,隻是老娘曾經說過一句話:生死之外都是小事兒。

周口店醫院的幻象投影隻有一幅不大的紅十字圖案飄在空中並不斷地旋轉著,門口不高的圍牆上是一圈橙色的白衣天使投影。平板小卡車順利進入了醫院的院內,但沒有看到一個人,門口接待他們的是導診機器人和兩架橙色的維序者。

“請識別智能芯片。”聲音是一個高圓筒狀的導診機器人發出的,正中間的一顆投影攝像頭還把這句話投射在了空中。

“她沒有開啟芯片。”夏冰架著孕婦說道。

“請識別智能芯片。”導診機器人仍然重複著這句話。

“我們來錯醫院了,這家隻有這一種導診形式。”身材矮小的李叔也跟了過來,說道。

“來不及了,你走開!”夏冰和林寒試圖繞過機器人進入急診通道。

“請識別智能芯片。”機器人不屈不撓,又繞過來擋住了道路。

“你扶好大姐。”夏冰話音剛落,右腿猛地踢了過去,機器人的頭部中了這一擊,飛出去兩米多遠。

“這群不知變通的家夥,快走。”

林寒一隻手扶著下巴,另一隻手扶著孕婦往裏邊挪去。這時候兩架橙色的維序者飛過來開始發出警報,它腹部突出的觸電開始閃現藍色的火花。

“他們要電擊了!這是防醫鬧的維序者!”李叔抓著兩人的肩膀往後扯。

“李叔扶住大姐,這個給你!”夏冰從腰間抽出一根黑棒丟給林寒,自己高高跳起對著直衝過來的維序者又是一個側踢。

林寒眼睛盯著夏冰細長的大腿和飄揚的短發,腎上腺素開始飆升,他不記得已經有多久沒有親眼見過如此有青春活力的肉體了。接過可以伸縮的甩棍,看著“滋啦啦”發著電光的維序者,他想起今晚的遭遇,胸中一團熱氣上湧,早就把“違法”二字丟到了腦後,高高跳起,揮起甩棍砸向維序者。

巨大的聲響引來了幾個值班的醫生,看到眼前的情景倒是沒有廢話,直接跑過去查看孕婦的情況。

“這下完了。”襲擊維序者不知道會承擔什麽樣罪名和刑罰,林寒還在盤算這一切都結束了,如何恢複自己的日常生活時,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恭喜,是個男孩。”其中一個醫生戴著口罩抱著渾身帶血皺巴巴的嬰兒道,“誰是家屬,過來辦個手續。”

老娘倒是跟林寒說過,他出生的時候黑得跟煤球一樣,現在看來,大家都一樣啊,都挺黑的。林寒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另一個矮個子醫生拉住了。

“來,看這裏。”醫生一邊摘下口罩,一邊從口袋裏拿出巴掌大、方形的識別器對著林寒按了一下。

“別!”林寒想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但凡識別係統對著他都會死機。話音剛落,瞪誰誰死機的技能又發動了!走廊盡頭的幻象投影突發紅色警報,右邊的導診電子屏幕上出現了四個大字:丟失連接。

“快,快速查房!”接生的醫生抱著孩子衝身旁的另外兩個護士吼道。

夏冰看著林寒和李叔,使了個眼色。幾秒後林寒看著狂奔而去隻留下背影的夏冰,才發現自己會錯了意,她並不是叫自己去冒充孕婦的丈夫,或者去幫醫生照顧因為醫院掉線處於危險之中的病人,而是示意他一起跑!

林寒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跑了出來,家裏的老娘在等著他,父親出走的秘密也在向他招手。

奔出急診通道的門口,翻上卡車,林寒才鬆了口氣,腿上的肌肉又開始撕裂般的疼痛。

“都上車了嗎?”李叔道。

他應該在這裏找輛回城的車,但林寒發現一直跟著自己的紫色維序者又聚集過來。

“這些家夥是更新過的紫色維序者,更新了配置,花了星宇智能網絡公司一大筆錢。”司機李叔踩著油門,“抓緊,等過了北京的地界就不用怕了!”

“李叔說你把西站的係統給搞掉線了,沒想到是真的,你怎麽做到的?”夏冰大聲問道。

“我—我沒……”林寒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解釋。

“激光要來了!李叔快!”夏冰打斷了他。

“激光?”林寒扭頭看去,十幾架紫色的維序者肚子下方開始泛起大紅色的熒光,並沒有發射激光,而是“簌簌簌”射過來十幾個抓捕網。林寒一個側身將夏冰推開了,自己卻被捆得嚴嚴實實。

“李叔,快啊!”夏冰一邊扯著林寒的網,一邊吼道,維序者底部的紅光更強了。

“夏冰,快!把我包裏的水瓶舉到我胸前!”林寒大喊道,然後從抓捕網的網眼裏伸出雙手,抄起旁邊的一個金屬垃圾桶蓋來盛放夏冰遞過來的灰色高壓水瓶。

維序者腹部的紅色越來越重,一直在蓄能。林寒看準激光發射的一刹那,把剛才盛有高壓水瓶的垃圾桶蓋擋在身前。

“嗤嗤,嗤嗤”的聲音不斷響起,“轟!”周圍騰起一團蒸汽,將整輛車都包裹了起來,蒸汽中蹦散著火花。

“坐穩了。”李叔把油門踩到底,平板車馬上狂奔著衝出了霧氣。所有的維序者都不見了。

夏冰使勁拽起被彈到車板上的林寒,大聲道:“你咋做到的?”

“這是科學!”

夏冰試圖將他身上的抓捕網拉開,但被林寒抓得肩膀生疼。

“本來高壓水瓶裏一部分是水蒸氣,一部分是水,形成高壓環境可以用來防身。激光打透了瓶壁之後,高溫使得裏邊的高壓水汽化了,壓強更大,一旦有了出口,就會跟子彈一樣射出去,那些維序者就是被高壓蒸汽擊落的,要不要回去看一看,驗證我說的是否對。”

“你去啊,一會兒會有更多的維序者抓你回去,還有警察等著你,讓醫院掉線的罪名也不小。”夏冰查看著林寒被蒸汽灼傷的雙手。

林寒躺在車板上,雙眼望著逐漸多起來的星星。幹掉了這麽多維序者,搞癱了西站和醫院的係統,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北邊天空的極光,應該是無數幻象投影重疊在一起構成的景象,現在成了一塊飄動著的油畫調色板,不斷在北京城的上空飄**。他想起小時候媽媽每次出門打麻將都會來到床前哄他入睡,給他讀自己編的西遊記,裏邊孫猴子經常說的一句話“有妖氣”!那團糅雜在一起已經不成形的幻象投影是不是跟猴子眼中的景色一樣呢?

“還留戀呢?”夏冰道。

“房貸還沒還清。”林寒仰著頭道。

“林寒,你是個好人嗎?”

林寒轉過身子,看著南邊天空裏的星星頓了頓,道:“不是。”

“嗯,你是個好人。”

林寒沒有回答。此刻,他無比希望那個剛出生的男嬰給自己帶來好運氣,讓他最終能趕上見老娘一麵。

“李叔,附近有高速公路的入口嗎?能幫我找輛車回石家莊嗎?”

“上高速夠嗆,走107國道的話,五六個小時應該就到了。”

“107國道?”

“也很快,那是我們的鎮子。”

地平線上的確有一片不高的建築。“快12點了。”林寒喃喃自語道,倒黴的一天快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