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業餘發明家”

在深秋的夜晚跑步,並沒有林寒想的那麽艱難,幹冷的風,帶走了他身上多出來的熱量。他的腳已經適應了地麵的硬度,已經跑了將近1個小時,也並未覺得太過疼痛。沒錯,腿上肌肉多年前減肥的運動記憶複蘇了,要麽怎麽能這麽快適應呢?林寒試圖給這不科學的理論找到合理的解釋,但他逐漸發現自己缺少相關的醫學知識,隻得暫時作罷。在這黑漆漆的夜晚,他如同一隻緩慢爬行的螞蟻,在燭火照亮的昏暗甬道上,努力朝著目標爬去。

手表上的時針已經指向了9,不遠處那投影著藍色地球的星宇智能網絡服務點在閃動。

包裏原來有一卷衛生紙、一條毛巾、一瓶水、兩根火腿腸、三顆話梅和塞著一張500元紙幣的錢包。因為黴運時不時光顧,包裏備點東西,他心裏就會覺得踏實點兒。

兩根火腿腸早上的時候給了小區附近的流浪狗,等車時吃了兩顆話梅,給“肥屁股”500元,其他的應該都還在。他停下腳步,從背包側鏈將唯一的一顆話梅拿了出來,沿著包裝缺口準備撕開,但撕偏了。半分鍾後,手嘴並用終於撕開了包裝,可裏邊的話梅卻蹦到了地上。

“倒黴啊!”林寒蹲下來盯著躺在地上的話梅,遠處的清掃機器人正往這邊來,他伸出手,又縮了回去,往複幾次後,他迅速捏起話梅,閉上眼在褲子上蹭了蹭塞進了嘴裏。一股酸甜的滋味順舌頭蔓延開來,他彎腰準備從包裏拿水,這時從**傳來急促的刹車聲,一股巨大的力頂上了他的尾椎骨。

“什麽東西?!”

“人!是人!你瞎啊!”尾椎骨傳來撕裂般的痛感。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看不到你。”騎在公路自行車上的男人又高又瘦,短發直愣愣地立著,讓他的馬臉顯得更長,如軸承般瘋狂扭動著的脖子帶著腦袋,掃視著周圍。

“摘掉眼鏡就能看到了!”

“對—對不起,我是個超級近視,這種光線條件下,摘了更看不到東西。”

“唉,掉線了,看不到我也正常。”林寒從地上爬起來,白色保暖襯衫上又粘了不少泥,他索性坐在地上,按摩著火辣辣的屁股。

“真的?我第一次見到掉線的人!老大應該感興趣!”“馬臉”從車上下來,興奮地把眼鏡摘下來,眯起眼睛俯著身子順著聲音朝林寒看去,卻被馬路牙子絆倒了,直接來了個狗啃泥—臉先著了地。

“我看是你更感興趣吧。”林寒嘴裏嘀咕著,上去把“馬臉”扶了起來。他的臉上滿是鮮血,門牙掉了一顆,卻還咧嘴笑著:“你少(好),屋(我)是你(李)好。”

“你也好,你也好。”林寒一點都不想搭理他,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他一手扶著馬臉,一手在包裏翻著毛巾。

“搔(稍)等。”“馬臉”從背包裏拿出半截筷子長短的黑色細棒,左手示意林寒讓開點兒,右手拿著黑棒抵住門牙缺口處輕輕點了一下,一條藍色的電弧快速閃過,傳來一陣肉類的焦臭味。

“你這是做什麽?!”

“嘿嘿,神奇吧!這是止血神器!同時電麻傷口,減少疼痛,送你一支。”馬臉含糊的口音清晰了起來,“我是李好。”

“你還是先戴上眼鏡吧!”今天遇到的都是怪人,林寒把細棒塞進褲袋,扶著李好坐了下來,從背包裏翻出上周才放進去的純淨水,自己“咕咚咚”灌了半瓶進去,然後將剩下的半瓶水給“馬臉”衝洗臉用。

“好多了。旁邊這幾架紫色維序者是幹嗎的?你的保鏢?”李好戴上了眼鏡,臉跟麵具一樣擺了過來,然後笑起來,滿臉褶子。

林寒知道他現在仍然看不清,但手被對方緊緊抓著:“不好笑。我不是罪犯,這幾架‘蒼蠅’大概很不科學地卡在了不能識別的階段,所以一直跟著我。你看他們的識別燈。”

“你幹了啥?”

“一言難盡。”林寒感覺李好的手握得更緊了。“你還能行嗎?我得去星宇智能網絡服務點。”

“我就在服務點工作,你想排除掉線故障嗎?跟我走。”李好一邊走向自行車,一邊拉著林寒不放,好像他是隻半夜從動物園跑出的考拉。

“你請坐。”李好端過來兩杯咖啡,推了一杯到眼前空無一人的桌邊。

“這該死的智能網絡怎麽回事?難道就沒有掉線預案嗎?趕緊幫我搞定這破玩意兒,我已經受夠了!”林寒左拳砸在了桌上,差點把咖啡杯掀翻。

“冷靜。你先把掉線的過程告訴我。”

林寒忍著怒氣把掉線的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其間李好一直麵帶微笑看著眼前的空氣傻笑。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趕緊幫我恢複網絡!”

“我先幫你檢測身上的智能芯片和整個係統,但你得配合,我看不到你。”李好伸過手試圖抓住看不到的那隻手。

林寒無奈,被一個男人像摸女孩的手一樣牽著,任憑對方拉著自己在服務點的各種儀器中穿行。

“衝著這台識別器微笑。”李好手裏拿著一盞台燈罩模樣的東西說道。

“好了。”

“然後把這根線頭插在你耳後的接口裏。”

林寒照做了。

“嗯,係統雖然老舊但也還正常。接下來我幫你測試一下你手腕處的智能芯片。”李好又拉著林寒繞了一圈。

“怎麽檢測不到?難道是你把手腕上的芯片摳下來了嗎?”

林寒搖了搖頭,兩秒後想起李好看不到他,又道:“沒有,它們還在。”

“有點眉目了,首先是你隱形的問題。通常來說,那些沒有資格或者自己放棄智能係統的人,智能眼鏡也能捕捉到他們的影像,畢竟還是要反射光線的嘛。但這些影像通過眼鏡處理之後,沒資格的人、不想見的、被屏蔽的人都被直接打上了透明的馬賽克,而那些有危險的人則直接被標了紅框隱去了真身,以區別對待。可你在智能眼鏡中完全隱形了,變成了小透明。”

“真不是人的世界,這是歧視。但為什麽我連紅框都沒有?更低等?”

“你的問題出在了這之前。你不能被星宇智能網絡終端識別,可能它們假裝不認識你,或者是被卡住了。”

林寒歪著頭眯著眼盯著李好。

“維序者、門禁、智能鎖等,這些都算智能終端。因為未知的原因,每當這些終端對你進行識別時,就會無端卡住,甚至死機。你的智能眼鏡和芯片又沒有什麽問題,所以需要重啟的不是你,而是那些終端。維序者不像門禁,通常不會自動重啟,所以它們一直卡在識別階段,跟著你。恭喜你!你獲得了瞪誰誰死機的特異功能!”

“這不科學!你能查到究竟是哪一部分出了問題嗎?”林寒搖著頭,今天遇到的都是怪人,尤其是眼前這個李好,廢話特別多。

“有可能是你的芯片問題,或者是本地係統存在老舊問題,也或者該你倒黴,星宇智能網絡出現了問題。和這杯子一樣,你是個‘杯具!’”

“你是從哪兒找到這麽多奇奇怪怪的詞兒的?”眼前這個頻頻飆出怪詞兒的家夥讓林寒再次有了打人的衝動。

“哈哈哈,你終於察覺到了。我們有個自組的發明家聯盟,同時也是網絡文化研究協會,‘小透明’‘瞪誰誰懷孕’‘杯具了’,這些都是以往網絡上的流行詞。你感興趣?”

林寒用力拍著桌子一字一句道:“遇到我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處理?我急著趕回石家莊,快!”

“也許,”李好依然慢條斯理地摩挲著下巴道:“也許需要做個小手術,給你置換芯片。”

“那還等什麽?來吧!”林寒把手腕齊齊地向前伸出。

“臣妾做不到啊!我戴上眼鏡看不到你,摘了眼鏡看不清你。你就在這邊住一晚等明天領導來了再說吧。”

“這兒到底是不是服務點,這種事情都搞不定?”林寒此刻覺得頭上黴運烏雲在加重,沒有減少的跡象。

“抱歉,你的情況特殊,像你這種掉線情況很多年沒有發生過,我估計經理來了也得先給上邊打報告,等待上級的批示,畢竟星宇智能係統出了問題會影響到很多人的生活,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上級明天看到報告,應該會派更高級的技術人員來處理。”李好抿了一口咖啡道。

“你還沒明白嗎?”林寒站起來擂著桌麵,“我媽死了!我等不了!我得馬上趕過去!”

李好伸出一半的胳膊停在了空中:“那是得趕緊回去,不過沒有導航係統、沒有電子地圖,芯片不能被識別,你不能支付,一路跑回去?我剛才查了查直線距離,相距260多公裏呢。”

林寒一怔,頓時泄了氣。的確,在這裏等到明天才是最明智的,但按照習俗會在第二天早上8點就發喪,被送去火葬,趕不回去他連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也無法給老娘辦個足以堵上親戚們臭嘴的葬禮,關鍵是那些數據。

“你的確很著急,但是看起來並不悲傷,你確定是去世了嗎?”

“你……”林寒腦袋“嗡”的一聲,為那個嗜賭成性的暴力狂?不悲傷也是正常的!

“你想給親戚或者朋友掛個視頻電話求助嗎?”

林寒呆在那裏,他怎麽以前沒想到這個辦法?在北京沒親戚,但是好朋友倒是有幾個,朋友貴在精而不再多。全世界都是朋友,跟全世界都是陌生人沒什麽兩樣。

“我準備撥了,通了說什麽?”

“她有私人智能車,問她是否能帶我回石家莊?”

李好點點頭,這的確是個辦法。

視頻電話很快接通,李好很客氣地表明來意,之後似乎被罵了。李好連忙搖手擺頭,最後垂頭喪氣地掛了電話。

“這ID是你女友?”

“準確地說是前女友。”

“怪不得,她把我當成詐騙的了,說男朋友就在身邊。最後讓林寒這個窮光蛋不要再來煩她。”李好苦著臉盯著透明的林寒道。

“恐怕這才是她分手的理由吧。”林寒直接忽略了最後一句,自己的賬戶與老娘關聯著,自己回不去,至少錢可以。老娘又愛打麻將,加上裝上心髒健康芯片,他的確算是窮光蛋。這個世界果然是看數據和錢啊。

“你還想撥給其他人嗎?”

“是。”林寒想到了下班時與他視頻的同事李勇,猶豫了3秒鍾還是報了ID。

李好很快就結束了通話。

“他說他在加班,沒空。”

這回答讓林寒心一緊,自己從來沒有惡意,一直都是公私分明,可李勇顯然不這麽認為。

“還要打其他電話嗎?”

林寒又報了幾個ID,但無一例外地都被婉拒了。若不是今夜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北京會如此孤獨。

“你一定要去的話,看到這枚紐扣了嗎?”

“有話快說。”

“止血棒和紐扣是小組中的老大最近發明的,它複製了老大的信息,用的時候你插到腦後的接口處,登錄他的ID,這樣你就會變成他了。”

“讓我冒充你老大,然後買票回石家莊?”

“這樣做違法。”

“好,我用。”林寒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重新亮了起來。

“不過有個條件,你辦完事了,還得來這裏,得把數據導出來,這是老大給我用的唯一要求。”

“成交!”

“你會騎車嗎?”

“不,不太會。”林寒曾經央求老娘買一輛,但在一心撲在麻將上的老娘眼中,任何人都不能浪費她的賭資。

“我教你。”

在林寒摔了二十幾次後,他終於可以歪歪扭扭地騎行了。

“拿上這個。”李好遞過一個灰色的圓形金屬水壺卡在自行車的三角框架上,又在他的背包裏塞了個大水壺,湊在他耳邊說:“沒有水可不行,可以解渴,也可以防身,記得看說明書,小心使用。”

“防身?”林寒疑惑地看著眼前豁牙的朋友,點了點頭。出了服務點,6架維序者重新飛了過來。

林寒使勁握了握李好的手,跨上自行車,表針顯示已經10點鍾了,他得加快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