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紙幣

“老王那飯桶,吹了一瓶就躺桌底下了,還吹牛海量。知道了,知道了,給丫叫了車,明兒見。”一個帶著麻醬和涮羊肉臊氣的肥屁股擠了過來。林寒連忙往邊上躲了躲,被這肥屁股來一下,趕明就得打著石膏進公司了。

來人後腦勺皮鬆,後頸處彎著幾道肉溝,一張國字臉下邊是兩層下巴,上來之後猛地拉上了車門,車身甚至因此晃了晃。

“Hello!你好,這車上有人。”林寒擰著眉毛吐出這幾個字。如果世界是由酒鬼構成的,早在草履蟲階段就完蛋了!喝酒買醉為自己?笑話,自古喝多了的原因都不是為自己的事兒。他需要清醒的頭腦來麵對這個倒黴的世界。

對方沒有回話,幾秒鍾後突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洪亮,林寒甚至覺得自己的胸腔因此而產生了共鳴。

“喂!”做人不能太善良,多少有點獠牙。林寒剛要發作,他看到“肥屁股”智能眼鏡上的紅點亮著,眼球上覆蓋著一層晶彩。這表明他開啟了視網膜投射模式,現在他隻能看到智能眼鏡直接投射到視網膜上的內容,八成是在看爆笑視頻。現在“肥屁股”隻能看到智能眼鏡讓他看到的東西,估計耳蝸裏的耳機聲音也開得巨大,所以無視林寒並不是故意的,因為他也經常這麽幹。不隻是他,這座城裏的大部分人都在做類似的事情。

林寒把襯衫上的褶皺撫平,把襯衫的扣子係上,伸手輕輕推了推“肥屁股”的手臂。他已經太久沒有與其他人有過肢體上的接觸了,“肥屁股”的胳膊摸上去像是一團熱烘烘的烤雞皮。

沒有動靜。他隻得加大力度又惡心了一次。

“誰啊!”“肥屁股”抬頭往這邊看了看,但並沒有摘下眼鏡!“大了,大了,這都喝出幻覺了?”

“哥們兒,這車裏有人,你上錯車了。”

“我靠,你是人還是鬼,我怎麽看不見你。”

“關了視網膜投射就能看到了。”

胖子連忙摘下眼鏡,驚恐地看著林寒,然後像一隻肥碩的倉鼠一樣靠在角落,使勁往車門那兒縮,右手試圖拉車門。

“別動。”林寒撲過去拽上了車門,車外涼透的空氣已經浸了進來,車正在高速行駛著。這家夥真是一個廢物,明明一條腿就可以壓得大多數人起不來身,你怕什麽。這城市裏的人一半都是蠢貨,他想起剛入行時師傅跟他說的人生經驗,不要為別人的蠢事買單。

“你—你—你想幹嗎?”

林寒看著用胖胖的胳膊擋在胸前的男人,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你上錯車了。”他一字一句地吐出這幾個字。

“肥屁股”把眼鏡在左右手裏倒騰著像對付一塊發燙的肥肉,三四次之後終於又把眼鏡戴上了,擺弄了一番,坐正了屁股,雙手抱在胸前聲音有點發顫道:“這是我叫的車。喏,車牌沒錯!”

“咦,怎麽發不過去,你—你—你怎麽回事?麵對麵分享列表裏沒有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肥屁股”再次縮向車門。

林寒輕哼道:“你剛才不是摸到我了。掉線了,你發過來的共享信息我看不到,這車是我從CBD一直坐過來的。你!上!錯!車!了!”

“你等等,我查看下這車接單記錄。”“肥屁股”的眼鏡上又一陣閃爍,“上一單已經結束了,就在聚寶源我上車的地方。”

“這不科學。”是程序就會有漏洞,但,這麽倒黴的事竟然讓我碰上了?或者與掉線有關?林寒心裏打起了鼓,額頭上冒出一層白毛汗。

“掉線?那是夠慘的,上次我也遇到過一次,半天沒網絡就跟過了半個世紀似的。”“肥屁股”雙手又抱了起來,晃了晃頭,撇著嘴斜視著林寒道。

“哥們兒幫個忙,能帶我一程嗎?東直門,我得回家,換一套備用的眼鏡。”林寒聲音有了點溫度。

“可以。不過,你得……”“肥屁股”右手拇指和食指做出撚錢的動作,衝他點著頭,臉上泛起褶皺,有一隻蛤蟆蹲在上邊。即使林寒已經掉線了,他也能看到這隻兩棲動物。

實體鈔票幾乎消失了,但用手指撚錢的動作,他依然看懂了。林寒的確帶著張麵值500塊的紙幣放在錢包裏,這是4年前陪老娘過年時收到的紅包。請人幫忙,給人報酬,可以理解。錢很重要,對他人也是如此。

“肥屁股”打開車裏的燈,又搓又捏,用指甲劃紙幣上的水紋,最後拿在耳邊彈了彈道:“最好是真錢!不過,到東直門花不了這麽多錢,我又沒現金,你又掉線了,怎麽找你錢?嘿嘿。”

林寒聲音裏的溫度又消失了:“錢能解決的事情是小事,走吧。”

“壕!土豪!夠豪爽!”“肥屁股”豎起大拇指,現在有兩隻蛤蟆了。

“給我媽掛一個視頻電話。”

“你記得她老人家的ID嗎?”“肥屁股”搓著紙筆湊過來。

麵對近在咫尺的蛤蟆,林寒並不太反感,畢竟在這個時代,有錢不一定是萬能的,但是沒錢真的萬萬不能。唯有數據和鈔票不可負。

“1912233313……”雖然大部分工資都被老娘當賭資輸掉了,但林寒現在無比期待她搓麻將的畫麵出現在“肥屁股”的視野中。

“這個ID不存在,可能輸錯了,哥們兒你再來一遍。”

試了三次之後,依然是ID不存在。

通常ID不存在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使用人設置了隱私不想被其他人搜到;另一種則是人死了,ID被鎖定,處於等待被銷號的狀態。老娘的心髒真的出了問題?如果隻是病了還好,但沒救過來,按照老家的習俗,第二天8點就得發喪,否則不吉利。不不不,那條短消息的內容還不知道是否真實,也許隻是虛驚一場,老娘設置了隱私,趕緊回家為妙。林寒的汗水從後腦勺順著脊背往下流。

“快到了,你準備下車吧。”

林寒把錢包塞回背包,衝“肥屁股”點點頭。

“祝你好運!”“肥屁股”又拿起那張500元的紙幣對著燈光看起來。

道路兩旁法國泡桐的葉子已經枯黃,寒風掃過,正在三三兩兩地飄落下來,不遠處垃圾桶大小的圓形的銀色清掃機器人正在“簌簌簌”地努力工作著。林寒伸出左手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回家,換上眼鏡,重新連線,給老娘撥視頻電話!

“砰!”

林寒倒在了地上,被他撞倒的銀色清掃機器人翻在左邊,清掃觸手仍在不斷地旋轉著。

“這些鐵腦殼兒怎麽回事?”林寒起身踢了一腳罵道,本應該自動繞開人走的機器人居然撞倒了人。“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他甩甩腦袋,看了看頭頂路燈杆上的攝像頭,擠出一絲笑容,回身扶起機器人,用手擦掉粘上的樹葉,這才大步往家走去。

他並沒有察覺到不遠處有兩架紫色四軸無人機—維序者正在緩慢地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