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CHAPTER 14 生死相依

“顧琰之!”

風塵仆仆的顧琰之從VIP通道出來,就看到一臉燦爛的言茉站在通道外等候,原本因為飛機延遲而積累的煩躁一掃而空,他冰冷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溫柔的弧度。

不過走近了,顧琰之又重新板起臉:“不是讓你在家裏等著嗎,跑來幹什麽?”

“想你嘛,等不及了。”言茉眨眨眼,甜笑道。

顧琰之被言茉的直白弄得臉色一紅,想到別人說小別勝新婚,果然如此。

“你怎麽這麽慢呀?”言茉撒嬌道,“我等了你好久。”

說著,言茉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顧琰之的身子卻微微一頓,不動聲色地將手臂從言茉的手中抽出。

“怎麽了?”

“在飛機上,衣服被咖啡灑了。”

言茉噘起嘴:“我又不嫌棄。”

不過盡管這麽說著,言茉還是放開了手,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出口走去。

到達機場停車坪,司機早就恭候多時,看到顧琰之,連忙下車開門。顧琰之卻沒坐入後座,而是接過鑰匙,坐入了駕駛座。司機笑著看了一眼言茉,他知道自家老板這是想過二人世界呢,連忙替顧琰之關好車門後離開。

車內,隻剩下顧琰之與言茉兩人。

顧琰之搖下車窗,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白手套戴上,發動車子,飛速駛離機場。

天色灰蒙蒙的,路上車流穿梭。車子開出機場後不久,就突然轉了一個彎,拐入了一條僻靜的小路,然後在路邊停下。

“琰之,怎麽了?”

言茉好奇地看著他。

顧琰之並未回答,而是低頭整理著衣服的袖口,直到將**在外的肌膚全部蓋住,這才打開了車門。

“下車。”

言茉一臉困惑,但還是乖乖照做。

“琰之,是要去哪裏嗎?我……”

話音未落,下一秒,就見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快若閃電,鐵箍一般掐住了言茉的脖子。一切都在一瞬間,等到言茉反應過來,“砰”的一聲響,她整個人已經被重重抵到車門之上。

顧琰之的麵容如同今天的天氣,陰雲密布,淩厲的目光如同看一個死人,冰冷地投射在她身上。

“說,言茉呢?”

“痛……”言茉楚楚可憐地看著顧琰之,“你……你在說什麽呀?”

顧琰之卻沒有心情和她兜圈子。

他一開始並未發現破綻,畢竟麵前這個人和言茉長得一模一樣,更何況多日未見的思念早就壓過了一切,讓他無暇去做太多的判斷,直到這個人的手碰到了他。

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湧上心頭。

他的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判斷。

為了不引起混亂,他沒有選擇在機場動手,而是一路強壓著翻湧的情緒。

“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變成她的樣子?”

顧琰之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是逃犯白子蔓,而她,極有可能也來自未來。

但顧琰之卻不能透露一分一毫,因為他多說一句,言茉就多一分危險。

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收緊,“言茉”頓時覺得脖子馬上要被擰斷一般。她的臉色漸漸泛青,雙目如同死魚眼一般凸出,她試圖想要張嘴呼吸,但所有的空氣都似被一把鍘刀切斷在胸腔之處,缺氧的窒息感讓她整個人都快要暈厥過去了。

終於,她扛不住了。

“我……我說……”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下一刻,顧琰之就如同甩開垃圾一般,將她摔到泥地上。

白子蔓大口大口地呼吸。

曾經她眼裏的顧琰之,雖然冰冷淡漠,卻始終高貴有禮。但此時的顧琰之,卻仿佛失去伴侶的野獸,下一秒,就會毫不留情地用利爪將她的血肉一塊一塊地撕扯下來。

白子蔓打了個冷戰。

見自己已被識破,白子蔓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沒錯,言茉在我的手上。她的命在我手裏,殺了我,或者把我送到警局,她就會死。”

“你以為我會信嗎?”

顧琰之一點都不憐香惜玉,踩在那個女人的胸口。

不是言茉就不是言茉,哪怕和她一模一樣,也不能激起他的半分憐惜,相反,看著這個人用著言茉的臉,他就覺得心頭一陣怒火而起。若不是理智控製著身體,恐怕下一秒他就要踩碎那張臉龐。

“你不信?”白子蔓幹咳了幾聲,冷笑著看著顧琰之,“你敢賭嗎?”

藏在白手套下的手指止不住地一陣顫抖,一股冷意從脊背蜿蜒而上,刺骨冰寒。

沒錯,他不敢賭。

這個世界上,他天不怕地不怕,但自從愛上那個人,他卻有了不堪一擊的軟肋。

白子蔓知道自己贏了。

顧琰之緩緩地收回腳,看著白子蔓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白子蔓到現在還是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自己天衣無縫的偽裝會瞬間被顧琰之看穿,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顧琰之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被她之外的人碰,我惡心。”

顧琰之本是好心地解釋,白子蔓卻覺得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著顧琰之。這個男人,對她視若無睹,毀了她的計劃,害得她成為逃犯,如今竟然還用這種話語羞辱她。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顧總,你不是想見她嗎?我會讓你們見麵的。但你必須先放我走,別跟蹤我,否則,我就讓你永遠見不到她。”

顧琰之死死地盯著她,半晌之後,他緩緩後退了兩步。

白子蔓狼狽地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盡頭。

言茉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陰暗。她感覺全身仿佛被車輪碾壓過一般,無一處不酸痛。她努力睜大眼睛,勉強能看出這是一個廢棄的廠房,而自己被綁在一根石柱子上。言茉奮力掙紮,但除了讓自己更加痛苦之外,無濟於事。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記得自己上了出租車,司機似乎是一個男的,戴著鴨舌帽,看不清麵容。她讓司機往機場開去,但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勁,車子經過的道路越開越荒涼,一點都不像去機場的道路。她立刻警覺地想要下車,但還未等她推開車門,就感覺一根冰涼的針頭紮到了自己的脖頸之處,一股酸軟的感覺席卷周身,她眼前便黑了。

等到再次醒來時,她已經在這裏了。

身上的手機早就不翼而飛,小O又被顧琰之帶走了,她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更不知道自己身處在哪裏。

到底是誰要綁架她?目的是什麽?顧琰之會發現她失蹤嗎?

“救命!有沒有人在?”

但空曠的空間裏除了她自己喑啞的回聲,沒有其他聲響。

難道是綁匪綁了她之後,打算將她活活餓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精疲力竭之時,門終於“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抹天光從門縫中照射進來,映照出一抹窈窕的身影。

“啪”的一聲,燈光亮起,言茉眯著眼睛看著麵前的人。

“白子蔓?”

一瞬間,所有的線索都聯係在一起,有了合理的解釋。看來她的猜測沒有錯,這個白子蔓可能就是時空偷渡者。之前的白微雨、白子蔓,之後的那個司機,都是她。她身上一定有像小O這樣的儀器,能夠改變容貌,這也是她能夠從廁所裏逃走的原因!

言茉突然想到宋廉的警告,沒想到,竟然被他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怎麽樣,我的禮物不錯吧?”白子蔓晃了晃手中的東西,冷笑著看著她的腰側。

言茉茫然地低下頭,這才看到自己的身上還綁著一樣東西。

看到那樣東西,言茉隻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整個人仿佛墜入極地的冰窟之中。

那是一個爆炸裝置,而引爆的定時器,正被白子蔓握在手中。

白子蔓走到言茉麵前,半蹲下身子:“這是我親手做的哦,雖然看起來不怎麽好看,不過效果應該不錯。”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殺你啊!”白子蔓冷冷一笑。

要不是這個女人,她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白微雨,而不是被人追殺的逃犯;要不是這個女人,她又怎麽會在顧琰之麵前屢次碰壁,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沒殺了言茉,隻不過是想惡心惡心她,讓她嚐一嚐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的滋味,卻沒想到自己所向披靡的偽裝竟然被顧琰之一秒撕破。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白子蔓怨毒地看著言茉:“好好享受這最後的時光吧!”

“對了,既然你醒來了,那我們就叫顧先生來吧!你說,他會不會來救你呢?”

言茉瞪大眼睛,一股冷意從脊背蔓延而上。

白子蔓拿出手機,撥通了顧琰之的電話,並按下了免提。

電話才響了一聲就被接通。

“言茉在哪裏?”

“看來顧總一直在等我的電話呀!她就在我身邊呀!”

“你有什麽條件,說。”

白子蔓突然問:“顧先生,你後悔了嗎?你要是不喜歡她,她就不會死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我要是不喜歡她,我會死。”

白子蔓的臉色一僵,隨即冷冷地笑了:“真是感人啊。既然這樣,那你就過來吧!她在城西焦晃路的廢棄工廠裏等著你。”

言茉的心沉了下去。

陷阱,這是針對顧琰之的陷阱。隻要他出現,白子蔓就會引爆炸彈!

“顧琰之,別來,你千萬別來!”

言茉衝著電話那頭聲嘶力竭地吼著,然而電話已經被掛斷。

言茉難以置信地看著白子蔓:“你不是喜歡他嗎?”

“可是他不喜歡我啊!”白子蔓的眼神天真又殘忍,“既然他不喜歡我,那還活著幹什麽呢?”

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不等言茉再說什麽,白子蔓拿起一團布塞進了她的嘴裏,然後揚長而去。

門“砰”的一聲被關上。

黑暗中,所有的東西都被無限放大。

言茉從未覺得時間過得那樣慢,每一次秒針的滴答,都仿佛一把鈍刀,剌進她的心口。怎麽辦,怎麽辦?她必須要想辦法,她不能連累顧琰之!

然而她已經有一天一夜滴水未進,身體沒有一絲力氣,根本沒有辦法逃離。

她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在混沌中痛苦沉浮。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聽到一個聲響,她吃力地抬起頭,看到那扇門被人踹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衝了進來。

然而,這一次,言茉卻前所未有地害怕看到他的出現。當那張十幾個小時前還迫切想要看到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言茉腦海中隻剩下無盡的驚懼。因為她看到,就在他進入倉庫的一瞬間,定時器的液晶屏上,已經開始倒計時。

時間隻有1分鍾。

她拚命地掙紮著,死命地衝著顧琰之搖頭。別進來,別進來,她在內心大喊,但是出口的,隻有那模糊的“嗚嗚”聲。

滾燙的淚水從她眼眶滾落,絕望的感覺充斥在心口。

顧琰之衝到言茉麵前,一雙眼睛布滿血絲,他將她口中的布團抽出,她頓時歇斯底裏地喊著:“你快走!有炸彈!”

但顧琰之根本沒有理會,他緊抿著雙唇,在言茉麵前半跪下,沙啞著聲音對她說:“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顧琰之低著頭開始嚐試去解開鎖住言茉的鏈子,但那些都是小指頭粗細的鐵鏈,若沒有鑰匙,一時半會根本不可能打開。就算打得開,她身上的炸彈也無法拆掉,定時器已經開始倒計時,就算拆彈專家在此,也束手無策。

豆大的淚珠湧出言茉的眼眶,她心口的慌亂與痛苦快要將她自己淹沒了。

她不過是漫漫時光長河中的一朵浪花、茫茫宇宙中一粒微小的塵埃,如果她死了,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但他不同。他明明還有那麽長的時光可以揮霍,他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完成,怎麽可以因為她的無意闖入,改變了他原有的人生軌跡?

“顧琰之,來不及的,求求你快走吧!你不能出事,否則一切都變了。”

顧琰之的手頓了頓,明明是生死懸於一線的瞬間,他卻顯得那麽冷靜,冷靜到蒼白的麵容都有些淩厲。

他抬頭看她:“你想讓我走,就是因為害怕我死了,會改變曆史?”

“別問那麽多了,你快走吧!”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顯得十分可憐,但顧琰之卻不為所動。

“回答我。”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她仿佛看到死神的腳步在一步步接近。

“我都要死了,我還管他改不改變曆史!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言茉又氣又急,隻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一些平時不敢說的話脫口而出,“我說我不希望你愛上我,是騙人的。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想得到你的愛,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所以,我想讓你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請你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我死了,請你不要忘記我。”

顧琰之想到很久之前,他們剛認識不久時,她對他說:“我無以回報,不如以身相許吧?”在一起之後她說:“我不喜歡別人,我隻喜歡你……”

也許她曾說過很多謊言、做過很多蠢事,但她說過的最真誠的話,就是喜歡他,做過的最聰明的事,就是愛上他。

言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麽哭過。

液晶屏上的數字已經走到最後一圈。

“你到底走不走啊!你快走啊!”

顧琰之深深地凝視著她,等到她哭夠了,這才慢慢地開口:“我怎麽能走。看你愛我愛到這個分上,我隻能陪你一起下黃泉了。”

“你怎麽能這樣……”

言茉望著麵前的男人,徹底不知所措,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比死亡更讓人絕望的是,麵前這人會被自己拖累。

五、四、三……

死神的腳步一點點迫近。

當液晶屏上的倒計時指向了零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靜。

但言茉預想的痛楚卻沒有降臨。

她看到了什麽?

她看到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周寒彰、宋廉,還有肖子白……她恍惚中聽到有人抱怨:“這哪是救人啊,這分明是虐狗!我們單身狗容易嗎?”

“老大,人已經抓到了,你就別再撒狗糧了!”

“就是,明明是一部警匪劇,活生生被演成了虐狗劇……”

言茉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覺有人解開了自己手腳的束縛,然後一雙溫熱的手將她抱入了懷中,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一遍一遍地響起:“沒事了,你別怕。”

言茉愣愣地低下頭,就發現腰上液晶屏的數字,停在了00:00處,但引爆裝置卻依舊完好無損。而連接雷管的電源線,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被齊齊剪斷。

言茉看到身後或羨慕或無語的目光,理智漸漸回歸。

所以顧琰之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把這個裝置給破壞了,卻沒告訴她?想到自己之前大哭大叫的時候都說了什麽後,言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顧琰之!”

言茉怒從心頭起,猛地推開顧琰之,給了他狠狠一拳,憤怒之下卻沒有發現他微微慘白的麵色。

昨日,白子蔓堂而皇之地離開之後,顧琰之雖然沒有跟上去,卻立刻拿出了隨身帶著的小O,命令它立刻連上路口的監控,跟蹤白子蔓的行蹤,最後找到了白子蔓的藏身之地,同時也發現了被關在倉庫中昏迷不醒的言茉。

看到言茉身上綁著炸彈的那一刻,顧琰之恨不得立刻衝入倉庫中把人帶走,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控製炸藥的按鈕一定在白子蔓手中,一旦他暴露,白子蔓一定會不顧一切按下引爆裝置。

他不能賭,每一步都要萬分小心。

好在還有小O在手。他讓小O潛入了倉庫之中,在他的指導下,終於剪斷了那排炸藥的電源線。而不久之後,他就接到了白子蔓的電話,讓他去見言茉。

他深知,隻要他前去赴約,就一定處於白子蔓的監視之下,一旦白子蔓發現有危險端倪,就會立刻換一副容貌逃走。

因此他不僅要將言茉完好無缺地救出來,還必須保證白子蔓被警方順利抓住。

隻有這樣,言茉才算真正安全。

於是在赴約之前,他撥通了周寒彰的電話:“白子蔓綁架了我的未婚妻,我需要你們的配合。”

走出待了一天一夜的倉庫,言茉一時有種若如隔世的感覺。

遠處,警方正在做善後工作,宋廉走到言茉身邊,叮囑他們一會兒要去做個筆錄。

這時遠遠地看到兩名刑警將一個人押了過來,正是剛被警方抓獲的白子蔓。

看到完好無缺的言茉與顧琰之時,白子蔓瘋狂地掙紮起來,為什麽她的炸藥沒有爆炸,為什麽顧琰之和言茉還好好地活著,為什麽她會被抓?但顧琰之連一眼都懶得賞給她,緊握著言茉的手,扶著言茉往車那頭走去。

“顧總!”白子蔓突然衝著顧琰之的背影瘋狂地大叫,“你們以為我隻在她身上安了炸彈嗎?你以為我就沒有後手嗎!”

她的話語終於成功地讓顧琰之停下了腳步。

他猛地轉身,冷冷地凝視著那個瘋狂的女人。

“你想知道我的後手是什麽嗎?你走過來,我就告訴你。”

白日的光線有些刺眼,言茉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一股不祥的預感突然湧上言茉心頭。

一陣山風吹過,揚起白子蔓的衣擺,她的腰部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露了出來。

“小心啊!”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隻見言茉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撲到顧琰之的身上,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著刺眼的火光衝天而起。

前一刻她還在獲救的天堂中行走,下一刻,整個世界,就徹底跌入地獄。

言茉從一個漫長又痛苦的夢境中醒來。她睜開眼,眼前是灰白色的天花板。那一場爆炸仿佛剛剛發生。

言茉從**掙紮著爬起來,腿一軟,整個人狼狽地滾下床。

似乎聽到屋內的聲響,門猛地打開,戈煙急急忙忙地衝進來。

“戈煙,怎麽是你?顧琰之,顧琰之呢?”

“他去醫院做檢查了。”

“他怎麽了?我不是護住他了嗎?”

“你以為你自己是盾牌嗎,能護得住別人?!你昏迷整整兩個星期了知不知道?”

言茉這才知道,因為白子蔓自爆,一名押解白子蔓的刑警當場殉職,而在場的其他人也受了傷,其中,傷勢最嚴重的莫過於離白子蔓最近的言茉與顧琰之。言茉背部被炸,身體多處受傷,昏迷了整整半個月。顧琰之則是因為在爆炸發生之前,他的身上就帶著很嚴重的傷勢,炸彈爆炸的威力除了給他的內髒造成了損害,還震開了他的舊傷,傷上加傷,造成了大出血,導致昏迷,在搶救室裏整整搶救了三個小時,才撿回了一條命。

至於那個自爆的白子蔓,她真名叫莫雨潔,是一個時空偷渡客,她因為在未來殺了人被通緝,幾年前混到時空旅行團中逃到這裏,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身份來掩蓋自己。直到那一次碰巧遇到白家姐妹的車禍,於是她就偷梁換柱,頂替了白子蔓的身份。後來,她發現白子蔓在白家並沒有任何實權,她渴望權勢,於是就幹脆又變成了白微雨。她跨越了幾百年的時光,機關算盡,最後卻死在了自己手中。

顧琰之收到言茉醒來的消息後,迅速地趕了回來。

戈煙識趣地離開,將空間留給這兩個差點陰陽相隔的戀人。

門關上,偌大的臥室中隻剩下兩人。顧琰之冷著臉站在床前,他的麵孔帶著大病初愈後的蒼白,但目光卻顯得淩厲如常,一動不動地盯著**的人。

言茉被他看得又是擔憂又是害怕。

難道不應該是劫後重逢、抱頭痛哭的情景模式嗎,為什麽顧琰之看著她的樣子這麽凶呢?她又做錯什麽了嗎?

好半晌,言茉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沉默,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僵局:“顧琰之,你……傷好了嗎?你沒事吧?”

不說還好,一說,顧琰之心頭的憤怒與後怕頓時被點燃了。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

他永遠都記得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她撲到他身上,試圖用小小的瘦弱的身體,為他遮擋住那漫天的硝煙時,他心底湧現的絕望;他也永遠會記得,當他從病**醒來,得知她還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不醒時,他心裏承受的煎熬。

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顧琰之整個人都暴躁了起來:“你是不知道自己的體質嗎?!那個時候你撲上來逞什麽英雄?”

原來他是在氣這個啊……

言茉頓時鬆了口氣,然後從被子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手。

“可我也想保護你啊。”她認真地說,眼裏仿佛盛滿了璀璨的星光,“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

也許在一段關係中有強有弱,但愛一個人,想為他生為他死的心,卻是相同的。即便她弱小如苜蓿,也希望能伸出小小的葉片,為對方擋住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雨。

麵對她認真又執著的眼神,無數數落的話語都哽在顧琰之喉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許久許久,他終於挫敗地彎下腰,將**的人緊緊地抱在了懷中。他突然明白,愛一個人,不僅僅要學會去當一名強者,同樣也要去適應當一名弱者。因為如果不愛彼此,沒有人想要永遠付出,而如果愛著彼此,沒有人想要永遠被保護。

初夏的蟬鳴聲漸漸遠去。

微風帶著湖水濕潤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們在溫柔的晨光中緊緊相擁。

許久許久之後,言茉靠在他懷裏,軟軟地示弱:“我下次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誰擔心了。”

“嗯,你不擔心,你隻是害怕。”

房間內陷入一片寂靜,靜得隻有兩人的心跳聲綿綿交織。

就在言茉以為他又要口是心非地否認時,卻聽到他低啞的聲音輕輕傳來,他說:“你知道就好。”

“不過,的確是沒有下次了。”

不等言茉反應過來,顧琰之已經直起了身子。在言茉疑惑的目光中,他打開床頭的抽屜,從中掏出一個盒子,放到了她麵前。

“這是什麽?”

“生日禮物。”

言茉愣住,看了看床頭的日曆,這才意識到,前幾天是自己的生日。事實上,成年之後,她就沒有了過生日的習慣,卻沒想到,連她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卻有人放在心上。

一刹那,言茉的一顆心仿佛被泡到了暮春四月的溫泉,“咕嚕咕嚕”地冒起了小泡泡,連帶著身上的傷都不那麽痛了。

言茉連忙掙紮著爬起來:“是什麽呀?不會是巧克力吧?”

“你腦子裏除了吃還有什麽?”

“還有你啊!”

脫口而出的告白讓兩人俱是一愣,臉色泛紅。

顧琰之輕咳了一聲:“打開看看。”

如果說言茉收到禮物時是驚喜,那麽等到拆開包裝,看到裏麵是什麽的時候,就是徹底的震驚。

這是……

小小的盒子裏,擺著除了顧琰之之外剩下五個目標人物的基因!

言茉突然明白了什麽,所以說,前段時間顧琰之的消失,他就是為了替她去搜集基因?

“你身上的傷,就是取基因的時候弄的嗎?”

顧琰之覺得將自己去找禮物結果卻受傷了這件事說出來,非常有損自己高大威嚴的形象,於是立刻嚴肅地予以否認。

“路上的意外而已。”

“真的?”

當然是假的。

顧琰之從戈煙那得知,他們無法從這個時空裏帶走除了基因之外任何實物性的東西之後,他就計劃著去將剩下的基因取回,作為言茉的生日禮物。他接到周寒彰的電話時,正在準備取最後一個目標人物的基因。

得知白子蔓越獄後,他趕著回來見言茉,便沒按原計劃行事,而是冒險提前行動,結果行動倉促,他受了槍傷。他為了盡快趕回去,沒有住院,隻是做了簡單的處理,然後不顧醫生的反對,上了飛機。結果一下飛機,他又遇到了言茉被綁架的事情。為了救她,顧琰之一天一夜沒合眼,最後導致傷上加傷。

不過這些根本沒必要讓她知道。

被糊弄過去的言茉興高采烈地收起盒子。她抬頭,卻看到顧琰之皺著眉,臉上卻沒什麽高興的表情。

“你還在為剛才那件事生氣嗎?”

“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當然是!

不過,言茉可不敢把自己內心的獨白說出口。

“那你幹嗎看起來不高興?”

顧琰之抿著嘴不說話。言茉軟磨硬泡,纏了好半天,他才不高興地憋出一句話:“一點都不浪漫。”

顧Boss的完美主義在此時發揮得淋漓盡致。

為了這一次生日,他計劃了很多,幾乎動用了全身的浪漫細胞。親手做的生日蛋糕與燭光晚餐,放一場有史以來最盛大的煙火,然後在漫天煙火中送上自己的禮物,這個女人一定會被感動得痛哭流涕,然後投懷送抱,然後……喀喀,不可言說。

結果呢?一場意外直接把他所有的計劃通通毀了。想到這裏,顧琰之心頭一陣火大,恨不得把罪魁禍首拉出來鞭屍一番。

得知顧琰之心裏的想法,言茉簡直啼笑皆非。

她突然上前一步,仰起頭,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怎麽會?”

她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輕聲對他說:“很浪漫,因為有你在啊。”

和你的相遇就是我人生中最美的浪漫。

悠長的蟬鳴聲送走了晚春的最後一點落紅,炎熱的盛夏終於來臨。顧琰之與言茉的傷勢也終於好了。

而他們的分別也開始進入了倒計時。

病好後的一個晴朗的周末,顧琰之帶著言茉驅車去了一趟遠郊的山上。

一個多小時後,城市的繁華被遠遠地甩在後頭,鮮嫩的綠意開始填充在視野當中。道路兩旁老樹參天,枝丫繁茂,夏季的炎熱在這裏似乎都退避三舍。

“我們要去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車子沿著蜿蜒的公路而上,看著周圍的景致,言茉心裏漸漸有了一個猜想。

果然,當車子穿過莊嚴肅穆的大門,在空曠的露天停車場停下,放眼望去,遠處,在成排的常青樹的掩映之下,一列列墓碑樹立在其間。

下了車,顧琰之牽著言茉的手,沿著幽靜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直到走到一塊視野最好的地方,停下腳步。

麵前的墓碑之上,印著一男一女兩張照片,照片上,女子三十來歲,笑容溫柔動人,而男子五官冷峻,表情嚴肅,看到他,仿佛看到二十年後的顧琰之。

不用問,言茉也知道安息在麵前的是什麽人。

言茉有些無措地看著身邊那個麵無表情的男人:“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我至少應該買一束花吧。”不管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她那個時代,來到這裏,怎麽能空手呢。更何況,這是他的父母。

卻不料顧琰之淡淡地搖搖頭:“不用,看一看就行。”

他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對著墓碑介紹言茉的身份,更沒有對著她言茉長篇大論地介紹這墓碑上的兩人,而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是我父母。”然後站了幾分鍾,便牽著她的手往山下走去,仿佛真的隻是帶她來“看一看”而已。

回去的路上,言茉才回過神來,不解地問他:“你到底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顧琰之回答得簡潔:“見父母。”

顧琰之並不相信什麽泉下有知、在天之靈之類的鬼話,於他而言,人死不過一捧黃土。但他決定要相伴一生的,還是要帶給長輩看一看的。不是為了讓死去的人給予庇佑,而是讓活著的人感到心安。

這仿佛是一個神聖的儀式,哪怕他覺得萬分無聊,也要一絲不苟地完成。

在她要離開的倒數第七十二天時,戈煙同她暫時告別,去了美國取智腦。而顧琰之則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帶著言茉開始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他們去了北海道看了盛開的花海,去了馬爾代夫潛水看斑斕的魚群……他們去了澳大利亞的一處熱帶雨林,住在山中的旅館,抬頭,透過玻璃做成的屋頂仰望著藍天與星空。那一天,兩個人哪裏都沒去,躺在旅館裏一待就是一天。夜晚,她執意不肯睡去,因為閉上眼睛,就意味著未來又少了一天。

他們還去了最接近南極的小鎮看極光,但等了兩天都沒有等到想看的美景。她聽到同行的男子似乎為了趕時間,半哄半騙地勸他女友回家,他說:“反正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下回來也行。”

最後那個女孩還是被說服了,離開之前,約定明年的夏天再來這裏。

看著那對小情侶相攜離開的背影,言茉的心裏猛然湧上一陣痛楚。

一直逃避的問題再一次被**裸地擺到了麵前。

顧琰之走到她身邊,輕輕抱住她,對她說:“我們也有一輩子。”

言茉將臉埋在他的懷裏,隱去了自己難過的神情。

是啊,他們是有一輩子。

但別人的一輩子有五十年、八十年;而他們的一輩子,隻剩下最後幾十天。

在要離開的倒數第五十四天,顧琰之向她求了婚。

當然,說是求婚,其實根本沒有給她推拒的餘地。

那一天,他們正在國外的一個沿海小鎮遊玩。當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哪個富豪砸了巨資舉辦了今年最大的一場煙火表演。她和顧琰之站在視野最好的山頭觀景,就在她還沉浸在那絢爛的美景中時,感覺自己的手被舉起,一個冰涼的物體套入了她的中指上。

那是一個不知道用什麽材質做成的戒指,非常樸素,戒指上鑲嵌著一顆東西,裏麵似有**流動。

這是……

這是她從一開始就心心念念想要拿到的基因,顧琰之的基因。

言茉怔怔地抬頭,看到他深邃的眼底浮光湧動,仿佛天上的星子落入靜湖,又仿佛天邊的一抹月光染上深海。

他說:“拿到它之後,你就是我的了。”

“不對。”他頓了頓,又道,“你早就是我的了。”

對,我早就是你的了。

無論我們還能在一起多久,哪怕隻有一天、一小時、一分鍾,我都將永遠是你的。

夜晚的天空,一朵朵煙火炸裂,火光映照出了彼此的容顏。

在她眼中,漫天煙火,浩渺星河,再絢爛多彩的美景,卻都比不上眼前的這位。遇到他,就是遇到了人生最美的風景。從此山河失色、天光暗淡,他成了這世間唯一絢爛的色澤。

她想,無論時光如何流逝,無論空間如何轉換,無論生老病死,無論喜怒哀樂,她都會永遠記得這個場景、永遠記得這個人,終此一生,都活在對他的記憶中,直到死去。

在倒計時四十八天的時候,他們結束了旅行,因為顧琰之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他臨時有事需要離開。

“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你回家等我。”

兩人不得不在機場分別。言茉望著他的背影走入安檢口,不知道為何,一股滔天的恐懼突然攝住胸口。

她突然衝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顧琰之,你要早點回來……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顧琰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

“我知道。”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等我回來,不管阻擋在我們之間的是什麽,我都會為你跨過。”

然而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這一別,最終卻成了永別。

一切來得這麽突然,沒有絲毫征兆。

當她獨自一人回到湖邊別墅時,早就有人在那裏等著她。

看到那人,明明已經是炎夏,言茉卻如墜冰窟,全身驟然發抖。

“言茉,你因嚴重違反時空管理條例,並在白微雨一案中間接導致一名無辜者死亡,請你立刻回去,接受調查。”

言茉下意識地想要逃跑,但腳步還未邁出,就已經收了回來。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跑不了。

“可是我還有四十九天的時間。”

“的確,但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與混亂,上級要求你必須提前回去。你的時空艙我們已經幫你帶來了,走吧。”

“不行,我不能這麽走。”

她答應過顧琰之,絕不會再不告而別。

“言小姐,請不要做無謂的抵抗,我們已經拿到權限,有權在任何時刻啟動你的大腦炸彈。”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求求你,我隻要一點時間,之後你們要我做什麽,我都完全配合。”

對方猶豫了幾秒鍾,歎了一口氣:“三分鍾。”

分秒必爭的四十多天,如今卻隻剩下三分鍾。言茉站在客廳裏,覺得茫然無措。

她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但電話那頭隻傳來了機械的女聲。

那一瞬間,巨大的絕望攝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僵硬地立在了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言茉想象過很多種他們分別的情形。她可能會整夜整夜失眠,可能會在走之前號啕大哭,可能會死死地抱著他不放……但無論如何痛苦、如何絕望、如何不舍,一定是兩個人一起麵對。她會好好地同他告別,好好地為這一段像夢境一般美好的旅程寫下最終章。

但是她從未想過一切會是這樣,倉促潦草地畫下句號。

電話那頭,終於轉到了語音信箱。

言茉捧著手機,千言萬語,匯聚在口中,卻隻剩下那樣簡單的一句話:“顧琰之,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好好地戀愛,好好地生活,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不管怎麽樣,請你記得我,請你別忘了我。”

她說著,一直故作堅強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個小小的口子,那些一直藏在裏頭橫衝直撞的情緒終於爭先恐後,蜂擁而出。

言茉握著手機,突然蹲下身子,泣不成聲。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當麵和你告別。

“對不起,我還有好多話沒對你說。

“對不起,我想和你一輩子,但我們隻能等到下輩子……”

言茉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推進時空艙的,她看到偌大的別墅沐浴在緋色的殘陽中,她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麵反射著點點碎芒,她看到門口的含笑花迎風搖曳……然而這一切,這所有熟悉的畫麵,過了這一秒,都將與她無關。

他將在這個時空裏娶妻生子,過完他璀璨完美的一生,而她則要在自己的世界裏踽踽獨行,獨自一人走完剩下的旅程。

從此之後,漫漫宇宙,浩瀚時空,她與他將會變成兩條永遠無法相交的平行線。無論她多麽痛苦,如何想念,他都不可能再出現在自己麵前。

顧琰之,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