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庭院的藤蔓凋落秋葉,傳來言瑨要納妾的消息,納的是言瑨三叔的女兒言桑。

垂影帶來事情的經過。說是言瑨與言桑情投意合,私訂終身,兩人常於涼影簷幽會,被言瑨的父親和三叔一同撞見。三叔向自己的大哥討要說法,身為幫主的大哥雖不讚成自己的兒子娶自己的侄女,但礙於兄弟情麵和言桑的名聲,隻能讓言瑨將言桑納入房中。

垂影紅著眼眶為玲瓏不值,她隻是坐在井邊望著幽冷井水,淡淡道:“隨他去。”聽說那場婚事辦得很是盛大,眾人似乎已經忘了,就在幾月前,他們的少主才剛迎娶了一名正妻。她坐在湖心亭重疊花影之下,聽見身後小道經過的奴婢議論,說婚後少主一直宿在言桑的院子,耳鬢廝磨十分恩愛。她將魚食灑進塘中,偏頭笑著對垂影說:“我現在好像真的有些恨他了。”話落,吐出一口血,在垂影的驚呼中暈厥過去。

黑暗似墨將她淹沒,她閉著眼,眼前卻撕開一片白光,光影**漾間,她看見一間木舍,一片楓林。如火楓葉鋪在地麵,一方石桌,上有兩三瓷盞。少女模樣的她坐在地上擺弄一隻彩色紙鳶,言瑨靜靜站在她身旁,上挑的唇角,溫柔的眼。原來是夢。風卷起飄落的紅葉,像一隻紅色的蝶在林中飛舞,已是九月的天。言瑨將一件純白披風搭在她肩上,握住她的手指:“我幫你吧。”披風上的白絨裹著精致的一張臉,眼底滿是靈動光澤:“你連這個都會嗎?”他其實不會,隻是被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說不出讓她失望的話。於是點點頭,蹲在她身邊研究起紙鳶的結構來。她雙手捧著下頜靜靜望著他,嗓音在秋風像開出輕盈的花:“阿瑨,你就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他垂著頭折騰紙鳶,鼻尖不輕不重嗯了一聲。一陣狂風吹來,紅葉簌簌而下,像萬千赤蝶紛飛,他在風中托起紙鳶,唇角一絲溫柔的笑:“好了,你試試看。”

她歡呼一聲,拽著細線開始飛奔,藍色長裙在紅葉間似驟然綻放的一朵蒼蘭花,彩色

紙鳶隨風而上,在空中拉出一道流光的異彩。

碧藍天空如玉,浮雲重疊間,紙鳶像一隻飛掠的大雁。她將手指搭在眉骨望了半天,感歎:“好想當一隻紙鳶,可以飛去那麽遠那麽高的地方。”她轉過頭,帶笑的眼睛:“阿瑨,你呢?”

他微微俯身,手指拂過掠在她唇角的發絲,一片紅葉落在他肩頭,像一隻赤蝶振翅停歇:“我願為紙鳶,玲瓏為線,無論飛得多高多遠,隻要玲瓏拉線,我就會回到你身邊。”

她的雙頰爬上紅暈,輕輕墊腳擁抱了他。少年的情話,像夢一樣好聽。

如今終於明白,果然都是夢罷了。

她在三日後的深夜醒來。屋內燃著的暖香嫋嫋彌漫,像是盛開的寒梅織成大朵白色的花。她推開門,夜幕一輪皎皎孤月,照著庭院那口冰涼深井。垂影被驚醒,跳起來拿過一件鬥篷披在她身上,擔憂道:“夫人,去**歇著吧,奴婢去給你煎藥。”她靜靜站在門口,望著滿園凋落的秋花。垂影踟躕半天,終於輕聲開口:“少主他……沒有來過。”她沒有反應,隻是閉了閉眼,清麗眉間一絲疲憊之色,嗓音似秋葉般蒼涼:“垂影,以後關於他的事,不要再提了。”翌日一早,玲瓏躺在院內的藤**翻閱書簡,聽聞言桑有喜的消息。垂影說,若言桑生下兒子,便是少主的嫡子,將來要繼承十三煞幫主之位。至於她,其實想想也知道,他怎麽會要一個擁有玉山門血脈的孩子。終歸她已為人妻,哪怕不得寵,也要在明麵上盡到人妻的義務,不能讓外人嘲諷玉山門教了個不知規矩的女兒出來。

她讓垂影從嫁妝中挑了幾副上好的鐲子首飾給言桑送去,算作恭賀她得子之喜。垂影回來時身邊跟著言桑的婢女,將她送去的首飾都還了回來,隻是道:“二夫人說了,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收下倒顯得小氣。若夫人有心,不如去院中陪她說會兒話,也好增進姐妹間的情誼。”

她雪白臉色浮現一絲笑意,沒有拒絕。

幾日之後她提著幾盒垂影做的點心,去了言桑的覃花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備受言瑨寵愛的姑娘,明眸皓齒,似一朵灼灼盛開的虞美人。

她看了眼玲瓏送來的點心,笑道:“平日裏我隻吃廚房做的安胎藥膳,阿瑨也不允許

我亂吃東西。”玲瓏抬手拿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裏,目色淡淡:“是嗎?”陪了言桑幾日,垂影便攔著不讓玲瓏再去了,紅著眼道:“奴婢看出來,那言桑就是想顯擺少主有多寵愛她,每日炫耀少主送她的東西,夫人你何必去跟前討苦。”她依舊是淡淡模樣,不輕不重的兩個字:“隨她。”冬日的天落下細雪,擠在枯枝間像朵朵白梅綻放,卻聞不到冷香。她捧著暖爐再次來到覃花院,緊閉的房門內傳出笑聲。言桑的腹部已經顯懷,同言瑨說起腹中常愛動的孩子,滿室的其樂融融。她站在鋪滿冰雪的台階上,偏頭聽了一會兒,正要轉身離開,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多日未見的言瑨長身玉立,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團。“你怎麽在這裏?”言桑從身後迎上來,鑽進言瑨的臂彎:“是我叫姐姐來陪我說會兒話,你不讓我出門,平日裏可悶了。”

她麵色淡淡看著他們,唇角卻挑起一個彎彎的弧度,曳地狐裘沾了雪花,將她單薄的身子整個裹在裏麵,隻露出一張被風雪凍得緋紅的臉來。寒風吹起一陣冰雨,她在風中瑟瑟發抖,嗓音卻十分鎮定:“過來看看,既然你在,我先回去了。”

轉身欲走,腳下卻不知為何一個踉蹌,就要摔在雪地上。身後的言瑨眼疾手快飛身將她接住,她倒在他懷裏,似飛雪冰冷的一雙眼,眼角卻漸漸染上緋紅。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將她放開,淡淡道:“若在這裏摔出傷來,倒叫別人以為我們欺負了你。”她仍是微微抬頭的模樣,泛白的手指緊緊捏著袖下暖爐,幾乎要捏住一個坑來,麵容卻放得極淡,唇角一抹淺淺笑意:“自然不會。”他看著她,冷聲道:“以後不要再來了。”唇角笑意越發深,她頷首:“好。”狐裘掃過地麵有細微輕響,她在寒風飛雪中緩緩轉身,挺直脊背踏離了院門。一滴淚順著眼角滴在雪中,她抬起袖子,若無其事地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