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風清,她踏著無聲步調從房間出來時,劍尖滾落一點鮮血。那個無辜的孩子在睡夢中死去,大概沒有半分痛苦。柳若歡倚在屋外一顆梧桐樹下,就像多少次等待她的模樣。她踏著夜風離開道觀,終於在盤旋山間的青石小道停下。她就坐在落滿雪霜的石階上,那把染血的劍棄在一旁,她將整個身子蜷成小小一團,捂著臉。他走過去將她拉起來,看見她緋紅的眼角,但她沒有哭。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嗓音抖得厲害:“我殺了他……”他心疼得攬她入懷:“沒有你,也會有其他人。”在回去複命的路上,他們遇到了連褚。他攜風雨之勢而來,長劍寒光映著眼中熊熊怒火,朝她的喉嚨刺過來,她慌忙抬手去擋,手腕玉鐲應聲而碎。“江臨!你怎麽下得了手!”她麵色慘白,卻強撐著內心的倔強。長劍抵住她的心口,她沒什麽表情:“那隻是一個任務罷了。”連褚眼中有滔天怒浪。他得知她的行蹤後一路趕來,想著這一次一定要將她帶回去,她做錯了事沒關係,所有的懲罰他替她擔,可他看見死在房中的男孩,傷口分明是他親自

教她的雲山劍法所致。一直以來他都不相信她加入了九冥堂,他以為那隻是她委曲求全的一種手段。可如今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她是真的回不了頭了。他望著她,似全然不認識她:“師妹,你可還記得你的劍道?你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偏著頭看她,慘白的臉,卻彎著唇角:“師兄,人都是會變的。”他的長劍刺入她的心口,血色浸出來,像暈開一團豔色胭脂,卻沒有再進一寸:“這一劍,斬斷你我所有情分。江臨,下一次再見到你,我一定會殺了你。”她隻是微笑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盡頭,踉蹌兩步倒在了柳若歡懷裏。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抱得更緊,她冷眼看過去,叫出他的名字:“柳若歡?”他露出一抹苦笑,湊到她耳畔:“對不起……”她笑了笑:“你沒有對不起我,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

江臨的最後一道測試完成得很好,她踏過生死門,真正成為一名鬼殺。冥主蕭何給了她代表身份的玉牌和回心丹。回心丹是九冥奇藥,隻有曆任冥主才知其配方。每一名鬼殺在踏過生死門加入九冥堂的那一日都會得到一枚回心丹,可醫死症,可解萬毒,是鬼殺的另一條命。

柳若歡沒有再分配委托給她,他聽聞南疆有奇花,花開蔓延千裏,似星光月色落入凡間,興致勃勃要帶江臨去散心。她靠在窗邊把玩一株白梅,嗓音淡淡:“我要回京城。”他沒說什麽,將一頂鬥篷披在她肩上,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習慣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我也挺想你院中那棵合歡樹,一起去吧。”回京的路程難免無聊,曾經的江臨像一點就燃的火藥,他戲弄她覺得很有趣。可如今他說再多的話,她也隻是淡淡聽著的模樣。

他同她說起他第一次遇到她。她懊惱自己沒能提前抓捕凶手害死了無辜百姓,跪在放置屍體的樹下默默流淚。彼時他就坐在枝繁葉茂的樹幹上打盹,被她的啜泣吵醒,本來滿腔火氣,卻被她的眼淚和善良所吸引。

大約是他的目光太過灼灼,她發現了樹上的他,清麗眉眼霎時變得凜冽,哪還有半分方才柔弱的模樣。他從樹梢跳下來落在她麵前,似綠影光點間一朵紫花悠悠飄落,興趣盎然地問她:“你方才是在哭什麽?”

她紅著眼角,語氣卻冰冷:“我沒哭,你看錯了。”

他被她嚴肅的模樣逗笑,有心戲弄她,便自稱曾看見凶手行凶。她果然上當,跟著他

東奔西走調查線索,到最後得知他隻是戲耍,氣得拔劍想教訓他,卻發現自己連他半片衣角都摸不到。

雖然後來在他的幫助下她抓到凶手,她硬邦邦說了句“多謝”,卻不想同他有更多聯係,隻急於回京複命。那時他知道她監察使的身份,眼底神光莫辨,卻笑道:“監察使隻有雲山宗弟子才可擔任,我為何不曾在宗內見過你?”

她以為他是師父同門,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師父是雲山宗弟子連柯,他是在進入監察司後才收我為徒。”他冷笑一聲:“什麽雲山宗弟子,不過是個被逐出師門的叛徒罷了。”她生氣他對尊師的侮辱,拔劍又要交手,他卻飛躍而走,笑聲散在風中:“小江臨,見到你師父,記得替師叔我問他好。”那之後,她從師父口中得知,他叫柳若歡,他才是被逐出師門的叛徒,她對師父的話深信不疑。他將一串紫風鈴插在她發間,笑意融融看她:“每次看見你,我都覺得很開心,這才一直纏著你。”而她麵無表情翻身上馬,淡淡兩個字:“走吧。”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江臨了。

城隍廟外的紫薇花剛綻出花苞,小魚和阿竹十分欣喜她回來了,隻是阿竹在看見同行而來的柳若歡時,大叫一聲躲在了江臨身後。她哆哆嗦嗦指著柳若歡,哭道:“當初就是他把我扔到了那個地方!”麵對江臨投過來的複雜目光,他並不想為自己辯解。他跟隨她來到這裏,本就打算將一切坦白。

“人都是自私的,災難不曾降臨到自己頭上,永遠不知痛為何物。哪怕我告訴你右相手下在殘害少女,你也不會相信。你愚忠朝廷,愚孝連柯,放棄了起碼的懷疑與思考,除非你在乎的人受到迫害,你才會正視真相。”

他走近兩步,拂去她肩頭飄落的紫薇花,是親密無間的姿勢:“是我設下陷阱隻為引你入九冥堂,江臨,你恨我是應該的。”他一直在說對不起,他對不起的,原來是這件事。她抬頭看他,眼底並無憤怒怨恨,隻是輕輕道:“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