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他對她的態度如何冷淡,在外人麵前他依舊會尊稱她一聲師父。她陪著他長大,曾經隻到她肩膀的少年,如今她已需要仰頭看他。因他劍術出眾,備受期待,純陽上下免不得看他的麵子不再欺負硯今。近日有村民莫名死去,君毓派純陽弟子下山調查,以明裏為首的新弟子也在其中,算作曆練。內教弟子看著隊伍最末的硯今,冷嘲熱諷:“小師妹,這麽多年不知道你的劍術有沒有精進,否則……”被明裏冷冷瞪了一眼,後半句話沒說出來。死去的村民脖頸上有明顯咬痕,都在傳言是妖怪作祟。一番部署之後,明裏將下山前君毓交給他的仙靈丸遞給硯今。“師父,保護好自己。”他說。

一日日過去,調查毫無進展,依舊有人在陸續死亡,直到他們發現魔女非狐在周圍出沒的蹤跡。有人證實魔女最近正在修煉一門邪功,需吸食獻血,一時間幾大門派的弟子全部圍了過來,勢要捉拿這個為禍蒼生的魔女。

當夜,少林高僧遇刺,方圓十裏都聽見似銀鈴的笑聲,幾乎掠人心魄。明裏衝出去時看見璀璨星光下紅衣女子如魅如妖,空氣中有血腥味,她立在牆頭,紅衣被夜風吹得張揚。

他目色冷冽將長劍刺過去,孰料對方隻是玉手一招他便受力不穩連連後退,佩劍被她搶奪過去,拿在手中漫不經心地把玩。眾人陸續圍了過來,硯今也衝出來,看見似乎受傷的明裏,握緊佩劍擋在他麵前。他看見她單薄的挺得筆直的背脊,能想象她緊抿的唇,還有毫不畏懼的眼睛。“師父……”他低低叫了一聲。卻聽見硯今一聲驚呼:“師父!”正在和幾大高手交手的魔女似乎愣了一下,隻這刹那便被刺中腹部,落了下風。眼見不敵她轉身便逃,幾人料她受傷定支撐不了多久,緊追不舍,一片混亂之中,硯今追了出去。明裏等人找過去的時候,他們立在懸崖邊上,他衝過去抓住在場的純陽弟子。“我師父呢?硯今呢?”對方一掌推開他:“她竟然是魔女的徒弟,魔女跳崖,她跟著跳下去了。”他踉蹌兩步,跪坐在地。硯今等了她那麽多年,她卻早已忘記收過這麽一個徒弟,忘記她一時戲言要硯今等她回來。直到回到純陽,他依舊無法接受硯今跳崖身亡的事實。他在桃花樹下站了一天一夜,她已經遇到她的師父,可桃花依舊沒有發芽。果然都是假的。不知道她跳下去的那一刻,有沒有記得她還有個徒弟。他突然笑了一聲,拭去發間風雪,轉身離開。也好,沒了她,便再也沒有誰能阻礙他名揚天下。那一年,他的劍術修為大增,純陽上下已難逢敵手,君毓有意培養他成為下一任掌門。

正值盛世,國風開放,天下大治,各路教義湧入大秦,在大秦掀起一股信教風潮。其中風頭最強的當屬拜火教。拜火教主任長風豐采高雅,一路西來,武林公認劍術第一的劍客範穆隻十招便敗於他劍下,他帶來他的劍術,還有令無數人信仰的拜火教義。

他曾狂言:有朝一日,我必持手中之劍,教化蒼生,傳我教義,令天下俯首。

拜火教義傳入大秦不過半年,已擁有數量龐大的教徒,聽聞連國君都召見了他,與他徹夜長談。純陽作為大秦國教,頭一次感到了地位的岌岌可危。明裏沒想到自己能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在硯今的院內。她沒有死,她被任長風所救。她麵上仍有病色,像褪去風華後的桃花,蒼白又清麗。她看著他,是熟悉的溫柔的笑:“徒弟,又長高了。”任長風操著手悠悠靠在門沿上:“你就是硯今一心掛念的徒弟?你師父回來了,你怎麽連個笑都沒有。”他擰著眉,俊朗麵容一派冷怒,半天,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死了。”她眼底有歉意,卻沒有解釋。任長風瞧著門外趕過來的君毓,朗聲:“正好我想與天下盛名的純陽宮交流教義切磋劍法,掌教若是不介意,便給我安排個住處吧,靠硯今近些。”

硯今的回來引起不小的轟動,她拜入純陽卻師承魔女,這樣的身份令純陽弟子難以接受,但君毓卻一反常態將此事壓下不提。她依舊是純陽修為最低的弟子,但如今有了任長風和明裏兩個“靠山”,沒有誰敢再針對她。像回到從前,她為他在風雪中撐傘,撫琴伴他練劍。任長風有時候會跳出來找他切磋,他冷著臉接下,但每次都輸得慘烈。硯今在一旁捂著嘴笑,她的眼睛彎成月牙形狀,似有星河流轉。

拜火教勢頭正盛,任長風下山處理教中之事,硯今送他下山。明裏獨自在院內練劍,收劍轉身才看見君毓在一旁已久。“明裏,你是純陽最得意的弟子。”明裏往火爐添了幾塊碳,屋內瓷瓶中幾枝含苞白梅,是硯今昨夜采摘而來。他背對著君毓煮茶,聽見她緩緩開口。

“你自小夢想名揚天下,可知什麽樣的人才能名揚天下?僅僅是劍術出眾嗎?你師父雖是純陽弟子,卻終究師承魔教之女,她不能獲得純陽秘籍,修習高階劍術。她拿不到,作為她徒弟的你,更加得不到。”

他握著茶杯的手漸漸收緊,被燙得通紅卻未察覺。“凡天下俠士,必背景清白。魔女在江湖上聲名狼藉,你出自她那一脈,又如何名揚天下?”

茶氣將他麵容氤氳,幾乎聞不到白梅冷香,半開的軒窗飛進幾朵雪花,融在他的唇

角,竟有些苦澀味道。“掌門師兄自多年前雲遊,至今毫無音信。我身為掌教,必須為今後打算。明裏,離開你師父,拜入本教門下,你會成為純陽下一任掌門,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像有風雪漫過他的眼,天地無光,君毓的身影在風雪中漸行漸遠。良久,他轉過身:“好。”門口有什麽東西突兀落地,卻轉瞬被撿起來。硯今麵色蒼白背著手站在門口,卻竭力擠出一個笑,頰邊梨渦深得豔麗。“我同意。”頭一次覺得,純陽的雪,太冷了。硯今的師父不要她,如今連徒弟也不要她了。他們讓她初嚐溫暖,卻最終留給她由始至終的孤獨黑暗。

君毓舉行了盛大的收徒儀式,明裏一時風光無二。硯今的生活沒有多少改變,隻是不再去找他。任長風再上純陽聽聞此事,氣勢洶洶地去教訓明裏。他發現這小子劍術又精進了,費了一番力才將他踩在腳下:“你這個白眼狼,沒有你師父把你帶入純陽,你談什麽名揚天下。”

他還想掙紮,卻因任長風下一句話愣住:“她為你到處去求秘籍劍法,不知受了多少嘲諷,她總想把最好的給你,你為什麽不珍惜?我將拜火劍法給她,她感動得都快給我下跪了,結果你倒好,直接叛出師門,良心被狗吃了嗎!”

原來,那天她藏在身後的東西是拜火劍法嗎?她終於給徒弟找到了高超的劍法秘籍,歡歡喜喜地來找他,卻在那時聽見他要斷絕師徒關係。想必,很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