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宮中一應瑣事處理好已是入夏,葉故將蓮妃曾經的寢宮改成了思安殿,滿池的蓮花在瀲灩水光中灼灼而開,雪斂就住在這裏。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對這個跟在身邊的護衛寵愛有加,將來一定會封妃,可一直到宮中傳出葉故將要納帝師杜衡之孫女為後的消息,封雪斂為妃的旨意仍遲遲沒有下來。

不日之後,葉故下旨降罪曾經違逆聖命加害太子的朝臣,罪臣名單是雪斂親自送過去的,一直到處斬抄家之後,官員才發現名單上多了幾個本不該出現的名字。

葉故知道這件事時,林荊陽剛命人將杜衡孫女的畫像送進宮來。他一眼未看,行色匆匆地去了思安殿。

雪斂正坐在蓮池邊喂魚,身邊一個宮女也沒有。她素來習慣獨來獨往,在這宮中也不例外。

他將名單扔到她懷裏,嗓音沉沉:“這件事情,你是不是該和我解釋一下?”

她仍是沒有情緒的模樣:“他們是我的仇人,你既要處決,我便把他們的名字加上一起了。”

他垂眸看著她良久,空氣像雪凝似的凍住:“你要報仇,我可以幫你。可是雪斂,你什麽都不告訴我,我要怎麽幫你?”

她終於笑了笑:“不用你幫,我已經處理好了。”

那幾個人皆是權傾一方的前朝重臣,憑她一人之力難以奈何。她隻有借助葉故的力量,隻有等他成為皇帝,她才能為自己報仇。

一開始他就知道,她絕不僅僅是為了幫他。

可事到如今,她依舊什麽都不願告訴她,她的秘密她守口如瓶,哪怕他力排眾議想要給她一個名分,卻連她一丁點身世都毫不知情。

他如今甚至拿不準,他付出的那些心意在她那裏到底被珍重以待,還是棄如敝屣。

那日之後,雪斂沒有再見過葉故。她聽見越來越多關於封後的消息,有丞相的女兒、有鄰國的公主、有帝師的孫女,那麽多的名字,隻是沒有她。

怎麽可能有她,她隻是一個連身份都不願透露的護衛罷了。

林荊陽來到思安殿那一夜,是蓮妃的忌日。葉故前一日便去了皇陵祭拜,這件事不知為何被林荊陽隱瞞下來,所有人都以為葉故還在宮中。

林荊陽不喜歡自己,雪斂很早就知道。他總是安排她做一些危險的事情,她沒辦法拒絕,因為那是為了葉故,就和現在一樣。

“大晉影衛是武功極高的高手,七皇子如今帶著他們不知藏在何處,但勢必會找機會刺殺陛下,我沒辦法找出他們,隻能引誘他們自己出現。”

她靜靜地看著他,突然笑了笑:“林大人隻是想讓我去送死吧。”

他麵不改色地回答:“這是為了陛下著想。”

“如果我不去呢?”

窗外的夏蟬在樹蔭中叫得刺耳,連林荊陽的笑容都變得刺眼起來。

“你不得不去,因為你不想陛下恨你。雪斂姑娘,有些事陛下不知道,可我知道。”

翌日一早,皇輦出宮,前往普渡寺為蓮妃舉辦法事。雪斂騎馬跟在皇輦旁邊,所有人都認識她,那個跟在陛下身邊寸步不離的護衛。

林荊陽算得沒錯,到達普渡寺後的夜晚,刺客果然出現,長劍泛著寒光刺進龍帳時,雪斂從房梁一躍而下,頃刻便與刺客交上手。

月白風清,刀劍之聲隨風傳開,埋伏在四周本該出現的禁衛軍卻遲遲沒有動靜。雪斂從窗戶躍出,被十多名黑衣人團團圍住,刀光劍影,她拚盡全力將這些想要傷害葉故的人斬於刀下,後背和腹部卻皆已中劍。

跪倒在地的瞬間,耳邊終於響起利箭刺破空氣的聲音,被她打傷的刺客頃刻喪命。她捂著傷口抬起頭,漫空血氣中,林荊陽從身後走近,袖中的寒刃刺穿了她的心口。

她噴出一口血來,終於蜷縮著倒在地上,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嗓音低沉:“你若不死,陛下難成千秋大業。他竟想要封你為後,區區罪女,何德何能。我不會告訴他你的秘密,安心去吧。”

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月夜下卻傳來淩亂的腳步聲。不過轉瞬,她整個人都被攬入一個人的懷裏,她吃力地睜開眼,看見葉故慘白的麵容。

他來了。

她緩緩挑起嘴角,唇邊的血跡似暈開的胭脂,豔麗到極致:“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他緊緊地抱著她,身子都在發抖:“我會!所以你不要死,雪斂,你不舍得我難過對不對?”

她搖搖頭,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也很怕死的。可是,一想到今後你身邊會有別的姑娘,你會有三宮六院,我覺得死了也挺好的。”她嘴角的笑意越發深,“死了就看不到那些了,我就不會難過了。”

他將頭埋在她的肩窩,就要哭出來:“不會的,我誰都不娶,我隻娶你。”

她偏著頭,輕輕地笑出了聲:“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

他抱著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她的手臂卻從他懷裏緩緩垂下,他血紅著眼,終於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