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的比試進行了十日,在長諳的精心照料下,病患漸有起色。似乎是東方寧打過招呼,別院的巡防加強了許多,沒有再發生搶奪藥草的事情。十日之後,賽事收尾,長諳終於入選。

東方寧隨自己的父親站在高台之上,一眼就看見為數不多的人群中背著藥簍的長發姑娘。她有著決不屈服的神情,還有微微含笑的眼睛。

東方城的比試隻有兩輪,相比於初試的醫術考驗,最後一輪的醫識考驗就顯得輕鬆許多,凡是醫學世家,誰不是從小就捧著《本草經》當作《三字經》來背呢。

可這恰好是長諳的軟肋。因為沒有背景,隻憑著喜愛鑽研醫術,同走鄉郎中虛心請教,對於這些常人都熟記於心的醫識她反而不夠了解。

當她結結巴巴地應對完長老的考驗,長老的語氣果然失望,揮手讓她退下。高位之上的東方城主突然開口,蒼勁的聲音傳到她耳邊:“你叫什麽名字?”

大堂一時寂靜,她輕聲開口:“長諳。”

東方城主吹了吹茶,已有皺紋的眼角盈滿了笑意,聲音卻淡然:“長樂平安,是個好名字。”

她微微抬眸打量這個東方城最尊貴的長者,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他開口道:“這個小姑娘聰明伶俐,將她留下來吧。”

大廳之上眾人神色莫辨,他看向她,威嚴卻不失親和的嗓音響起:“準備一下,明日拜入東方城。”

直到眾人皆已散去,她仍未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白衣翩翩的東方寧站在她麵前,哭笑不得地揮手:“醒神了。”

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說:“我竟然通過了,我竟然真的成為東方城的醫者了。”

東方寧有一雙秋水含笑的眼:“既然心願達成,我們去翠玉軒慶祝一下。”

來自心儀男子的邀約她本不該拒絕,可在接二連三的喜悅之下,她腦海中卻突兀地閃過阿月清冷的麵孔。她後退兩步:“改日吧,我還有事。”

她提著裙角跑出房門,曦光在她腳下投下長長的影子,帶著初夏熱烈的光芒。

她並不知道阿月會在山中等到什麽時候,或許他已經等到了心儀的姑娘,離開了那個地方。可她此刻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悅,幾乎讓她忘記他們隻是見過兩次的陌生人,除了他的名字,她對他一無所知。

仍是那條斑駁的青石台階,仍是那座破敗卻溫暖的山神廟,隻是這一次她沒有見到阿月。她在廟裏等了半日,直到明月高懸,光輝繚亂,隻得懷著遺憾離開,穿梭在寂靜林間時,身邊響起幾聲狼嚎。

她嚇得慌了神,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夜風卷著花香拂過發端,那是她所熟悉的花木清香。

“夜行山路,不害怕嗎?”

月光下,阿月就站在五步之遙的地方,月色襯著青衣,眉目清冷如舊。這是她第三次見到他,眼底卻有百轉千回的情緒。

她扶住一旁的高木,穩住發抖的身子,嗓音卻含笑:“阿月,我進入東方城了。”

他緩步走近,沒有情緒的聲音響在她的頭頂:“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她點點頭,下一刻花木清香已近在鼻尖,她能感到他的手緩緩搭在她的肩上,有著溫柔又小心翼翼的力道。

“你在發抖?”她還想故作鎮定地搖頭,他的手指卻已橫過她的肩膀,落在她的腰間,她的身子淩空而起,清冷嗓音響在耳側,“別怕,長諳。”

她想回答他“不怕”,眼角卻開始泛紅,嘴角溢出哭聲,卻被她抿唇壓住了。

他腳步頓了一下,在涼白的月色中低下頭來,幾乎挨著她的鼻尖:“害怕的話,可以哭出來。”

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你可以哭出來,在我麵前哭出來。

她終於沒忍住放聲大哭,在這萬籟俱寂的山林裏,隻有她哭泣的聲音,像風盤旋在他耳邊。

他抱著她一步步踏下青石台階,在最後一階處將她放下。衣袖似風拂過她的下巴,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的眼角,輕輕替她揩去眼角的淚意。

“回家吧,長諳。”

她伸手握住他半片衣角,想說什麽又止住,片刻,支吾道:“阿月,你還沒等到你心儀的姑娘嗎?你已經等了這麽久,她會不會不來了呢?”

他與她隔著一級台階,她需要仰頭看他,從這個角度,她隻能看見他微抬的下巴,還有襟邊栩栩如生的翠竹。

他沒有回答,隻是突然將手掌覆在她的頭頂:“長諳。”他叫出她的名字,帶著月色溫柔,“你要小心。”

她偏著頭茫然道:“小心什麽?”

身後山林拔地而起一股狂風,吹得山霧彌漫,葉聲簌簌。她在青石台階站了許久,茫然的神情從麵上一點點褪去,最後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