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暗湧

這大概就是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感覺吧,做著一些無聊的無關緊要的事,時間卻過得很快,又舍不得用完,恨不得像從海綿裏擠水一般,一點一滴都不想浪費。

[1]

陸淼淼突發奇想要吃灌湯包,支使司機去買,點名要新洲小學後麵那家老字號,得到陸尋的首肯後,老王隻好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排隊幫陸小公主買幾個灌湯包。

這邊自然是分身乏術,無暇顧及。

二人便沿著公路慢慢往回走。

陸尋性格古怪,沒有多少朋友,唯一稱得上關係好的大概隻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傅亞斯,但早些年他家庭敗落後怕連累他有好幾年沒有聯絡,現在結婚了老婆又懷孕變成了老婆奴,幾乎看不見人。顧玨宇從他進入盛娛便跟著他,姑且也能算上一個。那年事故發生後,他便與施黎翹分手,再後來,她便去了國外。誰也不知道原本已談婚論嫁的兩人為何會突然分手,傅亞斯隱晦地問過兩回,得到他的白眼之後訕訕地打住,此後沒有再提。

這段記憶像被打入冷宮,這些年,他從未對人提及,就連夜深人靜時自己也從不拿出來回憶,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這一刻才發現,並沒有,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切,依然曆曆在目。

他和陳初提起這段經曆時雲淡風輕,到最後,手卻在微微發顫。

好像突然間又回到了那個深夜,在漆黑寂靜的高速公路上,施黎翹奔跑著離去,他被卡在駕駛座上,周遭什麽聲音都沒有,隻有自己的心跳,後座的喘息聲以及血液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在那短暫又漫長的半個小時裏,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聽著哥哥嫂子的呼吸越來越弱,最後消亡。

“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看著他們在我麵前死掉。”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儼然帶上了哭腔,眼睛亦是猩紅的,“我甚至覺得,是我害死了他們。”

陳初在這一刻,突然抱住了他。

“陸尋,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也有個哥哥?”

在傷痛麵前,再多的語言都是蒼白的,最好的安慰其實最殘忍:揭開自己的傷疤,陪他一起疼。

陳初與陳未是雙胞胎,陳未先一個小時看到這個世界,於是便成了哥哥,雖然她從不曾叫過他一句哥哥,他卻承擔了所有哥哥應該有和不應該有的責任。

陳初愚笨,懶散又固執,陳未則繼承了父母親所有的優點,聰明,勤奮,善良與堅持。剛學會走路就自己要求學小提琴,幼兒園已到過博陵劇院演出,小學則揚名,全世界都知道何婧有個了不得的天才兒子。

那些時光,是陳初最痛苦又快樂的時光。痛苦的是,誰都將她與陳未對比,包括自己的父母;快樂的是,無論她做錯什麽,永遠都有陳未給她頂著。

陳初從未嫉妒過陳未,即便全世界都覺得她比不上他,即便父母的偏頗已擺在明麵,她也不曾嫉妒過他。因為所有她應該得到的寵愛,陳未都給了她。

他就像一把大傘,晴時遮陽,陰時遮雨。

可後來,他還是走了。

陳未自小身體不算好,又因練琴極少鍛煉,所以經常生病。那一次也以為隻是尋常感冒,吃點藥就好,誰知幾天下來持續高燒,被送到醫院已經有些嚴重了,肺炎感染。何婧當時在奧地利演出,隻有陳洪恩一人照顧陳未和陳初,他索性將陳初也帶到了醫院。

陳未過世那一晚,何婧風塵仆仆地從奧地利趕回來,都不曾換洗就到醫院陪伴兒子。當時陳初還有些嫉妒,因為何婧看到她懶懶散散邊寫作業邊看電視,將她數落了一頓,回頭對著陳未就換成了笑容,簡直堪比川劇變臉。陳初憤憤不平地對陳未做了個鬼臉,他朝她笑了笑,沒有理會。

那天陳未精神很好,陳洪恩和何婧以及陳初全家人都在醫院陪伴他,還少有地全家人一起看了電視,正好放的是《西遊記》,陳初記得很清楚,《三打白骨精》她看過十幾遍了,劇情已倒背如流仍舊看得認真,何婧恨鐵不成鋼:“你就知道看電視,關了,哥哥該休息了。”

好吧,那就休息。

陳未住在雙人病房,她和何婧睡在隔壁的病**,陳洪恩委委屈屈地蜷縮在沙發裏,他睡前還懂事地問父親:“爸爸,你到我身邊睡。”

陳洪恩擺擺手,遂關了燈,留下一地的月光。

也就是在那一夜,陳未突發急性肺水腫。

陳初不知道那一夜陳未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掙紮,因為她睡著了,她是被吵鬧的腳步聲和母親的哭聲驚醒的,她眼睜睜看著陳未被推進手術室,坐在沙發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何婧一直在哭,陳洪恩呆滯地站在病床邊。

“爸爸,陳未怎麽了?”

陳洪恩沒理她,頹唐地用手遮住了臉。

陳未搶救了三個小時,沒能救回來。

那一年,陳未隻有十二歲,他走得匆忙,留下的是陳家一生的痛苦。何婧第二天也被送進了醫院,陳初不吃不喝了三天,最後被陳洪恩拿著米湯往嘴裏灌:“我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你是不是要我連女兒也沒有?”

那一年,陳未隻有十二歲,仍是少年模樣。

成年後陳初不停想象,陳未若是還活著,會是什麽樣子呢?

溫柔,俊秀,勤奮,估計會像爸爸一樣沉默寡言。這些影子慢慢地重疊在一起,最後她看見了琴房的貝思遠,他的背影與姿勢,與陳未如出一轍。

這些年,陳初從未在誰麵前提及陳未,包括唐樂與貝思遠。

而現在,她卻輕鬆地提起了哥哥,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去。

陳初站在夕陽裏,努力地牽動嘴角:“最初那幾年,我也像你一樣痛苦,雖然年紀很小,但當時的痛苦和悲傷幾乎要將我淹沒。我媽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回家就是哭,也沒有回樂團,我爸則是請了長假。陳未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家都像垃圾堆,感覺他走了,把我們的靈魂也帶走了。但後來,有個晚上我夢見了他,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隻是很悲傷地注視著我。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我們這麽痛苦,所以我努力振作,學著他做好每一件事,好好地活著,連同他那份一起。”說到最後,她有些無奈,“遺憾的是我比較差勁,他輕而易舉就能做好的事情,我總是做不好,但我知道他不會怪我,他一定更希望我能夠開心地活下去。

“我其實很少提及陳未,並不是我還沉溺在痛苦裏,而是我希望他就這樣安靜地離開,活在我們的回憶裏就好。其實怎麽避諱也無法改變陳未已經過世的事實,逝者如斯,活著就要好好活著。不僅是陳未,我想你的哥哥嫂子也不希望你如此痛苦。因為他們一定也愛著我們,一定不舍得我們為了他們的離去而悲愴,甚至自責。”

道理他聽過無數次,可沒有一次像此時這般震撼,許是有著共同的傷痛,她的安慰才那麽深刻。

微風帶來她堅定的嗓音,陸尋看著她,心有些發澀發軟,忽然很想吻吻她。

“陳初,我可以吻你嗎?”

陳初錯愕地抬起頭,陸尋的吻卻突然壓了下來。

陸尋的吻一如他的人,看似恬靜無害,實則猛烈凶狠,他的唇舌研磨著她,像溫水煮青蛙,將她的防備抗拒一點點抽離,最後腦子隻剩下一攤子的糨糊。

她慍怒,這人做事從不看場合,這可是在大馬路上。可當她抬頭看到他的笑,卻怎麽也生不起氣來。

“陳初,謝謝你。”

陸尋並不常笑,大多時候嘴角微微上挑,看人總帶著審視與戒備。他極少露出這樣純粹的笑,星眸皓齒,看起來明亮而耀眼。

謝謝這麽美好的你出現在我的生命。

那些不堪的過去,突然就因為與你有相似的經曆,因為有了陪伴而變得不那麽痛苦了。

所以,真的謝謝你。

許是回憶讓兩人都變得黯然,陳初突然想到唐樂家附近那碗滾燙的牛肉湯麵,每每不開心,她都去那裏,這會兒,她也想帶陸尋去。

話已出口,陳初才踟躕:“你應該不會喜歡那裏,環境不是很好。”

陸尋道:“東西好吃就行。”

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他看著低矮的門麵,擁擠的大堂,腳下油膩的地板直讓他犯惡心,見陳初一臉“我就說了吧”又不好撤退,隻得硬著頭皮勉為其難地跟在她身後找了位置。

大熱天的,小小的麵店擠滿了人,為了節省空間,放的是矮桌凳,陸尋一坐下,長腿完全無法伸展,委屈地蜷成一團,後背緊緊貼著牆,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老板,我們的麵怎麽還沒來。”

陸尋話音剛落,便見大家都朝他望了過來,不明所以。

陳初忙和他解釋:“這裏都是要自己去端的。”說著自己起了身,鑽進陰暗的後廚,不一會兒就端著兩碗麵出來了。

在這熙攘的小空間裏,陳初端著麵,熱氣在她臉頰氤氳開來,像一層薄薄的紗,她走得很快,湯汁在步伐搖晃中微微濺到手上,聽見她不滿地嚷嚷:“燙死我了,快幫我接。”他一時間也忘記去幫她接過來,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過世的哥哥嫂子:嫂子向來不愛請幫傭,說不喜歡家裏有外人,向來都是自己下廚,哥哥下班就往沙發上一躺,什麽事也不做,大多時候都是嫂子罵罵咧咧地數落,哥哥像聾子一樣默不作聲,但奇怪得很,嫂子這邊還在罵,手上卻一點不含糊,做著哥哥最喜歡的紅燒排骨。小時候不懂事,總在等他們吵架,卻沒有一次真正吵起來。

“你搭把手會死嗎?我都被燙死了!”

手是有點紅,卻沒有嬌滴滴地找他出氣,反而抽了筷子遞給他,眼睛發亮:“快吃吃看,好不好吃?”

他挑了一筷,還沒入口牛肉的香氣已盈滿了鼻腔,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一點也不輸給星級料理和私房菜館。他剛點了頭,陳初就一臉自豪迫不及待地邀功:“都和你說好吃吧!剛剛還一臉嫌棄!”

又不是你做的,自豪什麽。他這樣想,到了嘴邊的話卻變成了:“是挺好吃的。”

陸尋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擠在一個狹隘髒亂的蒼蠅小館吃一碗牛肉麵吃得滿身大汗,而且他還樂在其中,學著陳初往湯裏放了一勺辣椒醬,結果被辣出了眼淚。

“忘記和你說,這裏的辣椒醬是幾近變態的辣度,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可她的語氣明顯是幸災樂禍。

兩人吃了麵出來,時間已近七點,隻是夏天日落得晚,此時天還亮得很。陳初想回家,陸尋卻說:“走一走吧。”

好像這一整天都是在走一走,可是此時卻是不想分開。

這大概就是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感覺吧,做著一些無聊的無關緊要的事,時間卻過得很快,又舍不得用完,恨不得像從海綿裏擠水一般,一點一滴都不想浪費。

[2]

遇見唐樂與貝思遠,是陳初所料未及的事。

還是走在前方的陸尋先看見,頓住了腳步。

“怎麽不走?”

他稍稍側身,陳初先是看到貝思遠,而後才看到站得離他稍遠一些的唐樂,以及那散落一地的畫筆和顏料。

唐樂並未發現他們,對著貝思遠的那張臉毫無表情,像經過精雕細琢的雕像:“你拿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對麵的人沒動,靜靜地站著,直到唐樂轉身走進陰暗的樓道,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他並未撿起地上的東西,任由它們散落一地,眼神對上陳初的時候,有些詫異,卻毫無難堪,一如既往的驕傲。

剛分手的時候,陳初恨透了貝思遠,無數次想過要報複。可當她親眼看見他被冷遇和拒絕,卻無悲無喜,好像眼前這人與自己隻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原來不愛了之後,對方的悲喜都與你無關,再也不能輕易牽動你的情緒,連恨他都覺得是負擔。

她這樣想著,募地覺得腰眼一痛,低頭卻見陸尋掐了自己一把,怒不可遏道:“你幹呀掐我!”

陸尋麵無表情:“沒什麽,掐著玩。”

陳初疼得齜牙咧嘴:“能放開我嗎?疼死了,王八蛋!”

貝思遠沒有朝他們靠近,也沒有主動打招呼,隻是遠遠地瞧著他們,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陸尋冷哼了一聲,拉起陳初就走:“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人小兩口吵架有什麽好看的呀。”

走了好幾步,陳初才嘟囔出聲:“他們不是小兩口。”

“我知道,你出軌的前男友和你的好朋友嘛。”

“你怎麽知道?你調查我?”

陸尋一臉不屑:“你喝醉酒什麽都說出來,我還要調查?”

“是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沮喪,“我什麽樣子你都見過,我什麽底細你都知道,你是不是覺得十分可笑?”

陸尋一下子抓住了她坍塌的肩膀:“陳初,我不喜歡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我的底細你何嚐不也是一清二楚?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不會拿出來嘲笑你。但我希望你的眼睛裏隻有我,隻看到我。”

她的眼睛裏有誰,她不知道。

她此時知道的是,陸尋清澈的眼眸中,有她慌亂不安的臉。

隻有她。

這樣算是戀愛吧。

陳初像是回到了上學時期,偷偷摸摸地談戀愛,出門要編造出各種理由,順便與人串好口供。但這與當初和貝思遠戀愛時還是不同的,貝思遠那時也怕被何婧發現,對她的行為隻會配合甚至支招,陸尋卻是大為不同。

開車送她回家隻能送到街口,打電話時常能聽到她刻意壓低的聲音,陸先生大為不滿:“我說陳初,我什麽時候改名叫唐樂了?”

陳初沒想到捂住了聽筒他還聽得到,幹巴巴笑了兩聲,沒瞞得過,隻好和盤托出:“我媽……她還不知道我們在談朋友。”

“那你也不用這樣鬼鬼祟祟啊。”

陳初咬咬牙:“她不大喜歡娛樂圈的。”

陸尋尚不知自己在何婧心中已被拉入黑名單:“我不是娛樂圈的。”

她隻好撒謊:“我媽不喜歡我太早交男朋友。”

陸尋翻了個白眼:“我說大小姐,你都大學畢業了,不是初高中生。”

陳初打了個哈哈掩蓋過去,陸尋也不是小氣之人,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

倒是陸淼淼得知後大為不滿:“我小叔叔年輕有為,一表人才,稱得上是博陵十大傑出青年,鑽石王老五一枚,多少人喜歡他他看不上,陳初你竟然還玩地下戀。”大有陳初不給陸尋名分自己一定不會和她善罷甘休之意。

陳初頭疼欲裂,小公主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好騙,轉移幾次話題都被硬生生拽回來,最後隻得應承幾日前對她的承諾,這事才算掀了過去:“你不是說想去探班嗎?今天要上班嗎?不用的話我帶你去。”

陸淼淼是生物製藥專業,陳初原以為畢業後她會出國深造或是回盛娛幫忙,卻不想她選擇了留校,在博陵大實驗室工作,偶爾也幫導師代代課。陳初得知那一刻挺吃驚,博陵大人才濟濟,一個助教之位都有人爭得頭破血流,陸淼淼卻不費吹灰之力得到,還有導師打包票推薦。可想想又覺得本該如此,這個看起來不靠譜的女孩智商將近一百八,連跳兩級,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學霸。

隻是終歸年紀小,她還是小孩心性,性格聒噪又大大咧咧,做事總是沒定性,唯獨對唐信十分執著。她已不滿足於簽名照和海報,一有時間便纏著陳初帶她去探班,《歲月輕狂,我不負你》已進入拍攝階段,陳初是編劇,多多少少有些福利,能走走後門,她便賴上了陳初,一有時間就拉著她往劇組跑。

但陸尋向來對唐信沒有好感,唯恐他禍害自家小白兔一樣純良的小侄女,陸淼淼與他吵過幾次,最終多是以停了信用卡而告終,她索性也不與他正麵抗衡,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追著唐信跑。

可憐陳初夾在中間,兩頭不是人。

這邊帶著陸淼淼去劇組探班,那邊陸尋打電話來還要幫她隱瞞。

“陸淼淼去找你了嗎?”

陳初遠遠望了一眼站在攝影機旁如癡如醉的女孩,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啊,她沒有來找我。有事?”

陸尋有些惱火:“今天她休息,司機去學校接不到人,電話也打不通,不知道去哪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管得那麽緊,很容易反彈。這個年齡的女孩子追星很正常嘛,你應該正確引導,而不是刻意壓製,這樣她更反感。”

她說完,那邊卻陷入詭異的沉默,良久,陸尋才道:“你這可真有家長的風範,迫不及待了嗎?”

陸尋悶笑,陳初臉頰微熱,也不和他說了,狠狠將他的笑聲掐斷。

“笑什麽?”

陳初回頭,便看見唐信,他背靠著劇組臨時搭建的板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3]

陳初和唐信已有一段時間沒見,她忙著工作,他忙著拍戲。

眼下驟然發覺他與從前有些不同,似乎更高了一些,又瘦了,輪廓越發犀利冷峻,完全脫去了從前鄰家大男孩的影子。他身上還穿著戲服,一身黑衣讓他看起來有些酷,一時間陳初覺得陌生,也忘記了回話。

直到他伸出手在她麵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陳初說:“感覺你變了,變帥了一些。”

沒想到這人一點也不經誇,才這麽一句,臉就詭異地紅了,目光也遊移不敢看她:“你……你今天怎麽有空。”

“陸淼淼說要來看你,我也沒什麽事,就陪著探班來了。欸,陸淼淼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陳初的錯覺,唐信似是有些失落,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麽來:“哦。我快收工了,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原本想拒絕,但見他期待地望向自己,又見陸淼淼在不遠處朝她猛點頭,便說好。

最興奮的人莫過於陸淼淼,她偷偷在陳初手臂上掐了好幾把:“陳初有你真好,要和Aaron一起吃飯,真是好開心,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陳初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是不是做夢你掐自己的手,掐我的你肯定感覺不到疼。”

陸淼淼聞言朝她吐了吐舌頭。

陳初想到已經好久沒和唐樂一起吃飯了,順便給她打了電話,剛好她家教的地方就在附近,很快就趕來了。一行人前往的是博陵一家有名的連鎖火鍋,唐信已今非昔比,大堂自然是不能再坐,好在還有包廂。

陸淼淼率先占據了唐信身旁的位置。

明明心潮澎湃,小鹿亂撞,偏生還要裝得淑女淡定,早忘記自己先前玩跟蹤,在唐信麵前已毫無形象。陳初也不戳穿她,同樣是女孩子她怎能不了解她的心境,便拉著唐樂點菜,時不時問他們有沒有什麽忌口。

起初氣氛還很和諧,陳初與唐樂也有挺長一段時間沒見,就湊在一起聊天說話,她刻意將椅子拉遠,為的就是給他們製造機會。但唐信明顯情緒不高,大多時候都是陸淼淼長篇大論了好一會,他才擠出一個“嗯”或者“哦”,敷衍至極。陳初回過頭去看,卻見唐信在盯著自己,目光冷颼颼的,再定睛一看,他卻已經掉轉頭,無波無瀾朝陸淼淼“嗯”了一聲,又說:“我覺得他們一點也不適合。”

陳初沒有聽前言後語,並不知他們在說什麽話題,也沒有上心,卻不料那邊的討論越來越激烈,細細一聽,並不像在說話,更像起了爭執,還是關於她的。

“陳初和我小叔叔在一起哪裏不好?”

“好在哪裏?兩個世界的人。”唐信的語調聽起來有些嘲諷,“你覺得好就是好嗎?”

陸淼淼喜歡Aaron,已經到了迷戀的地步,陳初有幾次吐槽唐信還差點將人惹哭。沒想到突然聽見她大聲地反駁他:“我覺得好,我小叔叔和陳初也覺得好,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有什麽問題嗎?什麽兩個世界的人,我覺得他們超級般配。你是陳初的弟弟,你不應該祝福他們嗎?”

“我才不是她弟弟。我姓唐,她姓陳。還有,你能確定他們是真心相愛嗎?”他冷哼了一聲,後麵又說了一句什麽,陳初沒聽清,卻見陸淼淼激動起身,帶倒了靠背椅,尖銳的嗓音貫徹了整個包廂:“我小叔叔才不是那樣的人。就算我喜歡你,你也不能這樣說我小叔叔。”

唐信被她這麽一吼明顯愣了一下,音調雖未提高,語氣卻明顯比原先更冷了:“我沒有說錯。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是那樣。”

陸淼淼盯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陳初與唐樂麵麵相覷,正打算上前去勸的時候,陸淼淼卻越過她們,頭也不回地拉開包廂門直往外衝。

隨即,陳初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手術室的燈仍舊亮著。

深幽的走廊燈光昏暗,被這紅彤彤的燈光襯得越發淒清。

陸尋坐在長椅上,弓著身子,手埋在自己的臂彎裏,一直沒有抬頭,旁邊的地板上滿是煙蒂。醫院是不許抽煙的,護士來過兩遭,一個被他罵走,一個被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要殺人一般的表情嚇退,連勸阻都忘了。

陳初亦沒有上前。

說實話,她也害怕。

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還以為她在說笑:“這個笑話不好笑,陳初。”

“我是說真的,你快來。”

或許是聽出了她的哭腔,知道這不是惡作劇,陸尋直接撂了電話,不一會兒就趕到,西裝上還別著擴音器,估計是準備開會。

陳初沒有見過那樣的陸尋,他慌亂而急促,幾乎是對她吼出聲:“你不是說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嗎?為什麽要騙我?”

“我……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她心急如焚,內疚又不安,思來想去都是自己的錯,若不是她帶著陸淼淼去探班,後麵這一係列事情都不會發生。

卻有人不同意。

唐信將陳初拉至身後:“陸先生,這與她無關,是陸小姐自己往服務生身上撞。如果要說有錯,也是錯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我和她起了爭執,她也不會情緒那麽激動。”

陳初暗道不好,想阻止已來不及,陸尋冷笑了一聲,拳頭已落在唐信臉上。

陳初和唐樂急忙一人拉住一個,陸尋明顯是在遷怒:“又是你?為什麽又是你!每次都有你在。Aaron,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離她遠一些。如果她出了什麽事,我不會放過你。”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虛點著,陳初費盡了力氣抱住他,才沒有讓他撲向唐信。她對唐樂說:“你先走,帶著唐信先走。”可唐信仍舊直挺挺地站在那,並不躲閃,這更激怒了陸尋。

一時間,走廊亂成一團。

最後還是醫生出來才平息了這場鬧劇:“傷患還在手術,你們這樣吵鬧會影響到醫生知道嗎?”

唐信被唐樂拉走了,看熱鬧的人也走了,此時隻剩下她與陸尋。

陳初聽見他低聲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走過去,他方才抬起頭,倉皇不安:“她不會有事吧?”

陳初想說不會,卻像被人扼住了喉腔,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陳初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幕。

她和唐樂衝出包廂的時候慘劇已釀成,陸淼淼匍匐在地上,看不清是什麽情況,粉紅色的裙子沾滿了花椒、八角等火鍋底料,地上也是一層油膩膩的紅油,鍋倒扣在一邊。服務生挺高的,但年紀看起來沒多大,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幾乎要哭了:“那一桌的客人說爐子不熱,讓我把湯拿去加熱,我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衝出來的,是她自己撞上來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的手亦是紅的,上麵有水泡,可像是察覺不到一般,不停地解釋:“真的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陸淼淼仍在哭叫,手捂著臉,陳初和唐樂將她按住:“你別碰,別碰。”

到了這會兒才看清,她的臉上、脖子上都是紅紅腫腫的,沒一會兒已經起了泡,有的部位皮膚已脫落。

“我好痛……真的好痛!救救我,小叔叔救救我……”

這一番動靜已引發好多人圍觀,同情的,慌亂的,卻無人叫救護車,陳初看著仍在念念叨叨的服務生,情急之下爆了粗口:“你他媽的還不給我打電話叫救護車!愣著幹嗎,快叫救護車啊!”

陸淼淼一直在打滾,掙紮。她想要抱住她,告訴她別怕,卻害怕加重她的痛苦,她蹲在她身邊,抓住她的衣服布料。

“別怕,淼淼,你別怕。沒事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不要亂動,你冷靜些。”

“淼淼,沒事的,沒事的。”

救護車到來的時候,陳初才發現,因為自己一直緊握著拳頭,指甲已嵌入掌心,隱隱滲出了血絲。

她後知後覺才知道疼。

[4]

手術一直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從華燈初上到深夜。

其間何婧來過一個電話,陳初剛“喂”了一聲,那邊就嚷開來:“這都幾點了,陳初你是連家都不要了嗎?”

她剛叫了一聲“媽”,就哽咽得說不出話。

那邊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哭怔住了,連忙追問:“怎麽了?你這死孩子,我問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陸淼淼被火鍋湯底燙傷,現在在醫院。”

陸淼淼去過家裏幾次,成績好嘴巴甜的孩子大人哪個不喜歡,是以何婧對她印象一直很好,聽到這裏當即也不生氣了,馬上改口說你好好在醫院照顧人家,要不我也來。陳初望了陸尋一眼,拒絕了她,那邊又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陸尋仍舊在那裏坐著。

地上的煙蒂已被清掃幹淨,入夜的醫院安靜又空曠,他坐在那裏,像一個薄薄的影子。陳初在樓下便利店買了牛奶麵包,他也不吃。

陳初在這一方麵顯得特別執拗,牛奶撕開了口塞到他手中,他不接,她連帶他的手握住。陸尋的脾氣已瀕臨爆發點,見到陳初的眼睛時,卻發不出脾氣了,她似是哭過,眸子水光瑩潤,紅紅腫腫地看他,像在哄小孩:“你來之前肯定是在開會,還沒有吃飯吧,不吃東西,喝點牛奶也好。”

陸尋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鮮奶,又被灌了一口,對她搖頭:“喝不下。”

她的手卻沒有放開,一直攥著他的,嘴上嘀咕著:“怎麽這麽涼。”又在他身邊坐下,聲音小小的,“陸尋,你別這樣,我看著害怕。”

她真被他嚇著了。陸尋反手握住她的手,才看見掌心有好幾個指甲印,深的已經見了血,他摩挲著她的掌心,想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卻變成:“我也害怕。”

害怕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害怕陸淼淼會出事,害怕無法同已過世的哥嫂交代。

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夜太漫長,等待太煎熬,陳初坐在陸尋身邊,聽他說著過往的事:陸淼淼出生時很小,像隻小貓一樣,皺巴巴的,還很醜;他上初中,小姑娘才上幼兒園,他去哪她都要跟著去,害他總被朋友笑;他第一次逃課,陸淼淼發現後告了他一狀,被哥哥狠狠揍了一頓;他青春期同同學一起翻閱那些情色讀物,藏得很好,卻不知怎麽被她翻出來,又是一頓暴揍;後來哥嫂過世,她長大了一些,十二歲情竇初開,死活要嫁給傅亞斯,知道他結婚後甚至鬧絕食,但隻維持了三小時,沒想到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隔了幾年又鬧了一次……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久,聲音低沉喑啞,像是另外的人,說話的不像他,故事裏的人也不像他,一下子竟有些陌生。陳初借著光瞅他,仍舊是俊秀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卻不似往常那般冷峻,反倒有些陌生。

她看著他,許久,他也沒察覺。

這一點都不像他,不像那個對全世界都懷揣著敵意,防備心十足的他。

陸淼淼並非尋常燙傷,已確診為三度燒傷。清創、止痛、抗感染、抗休克一係列手術下來,已是好幾個小時,因傷情嚴重,體液滲出明顯,其間引發了低血容量性休克,直到淩晨情況才穩定下來,被送到病房。

陸淼淼被燙傷的是臉和脖子,纏著繃帶看不清情況,隻知道她一直很疼,躺著一直哼哼。陸尋聽得心焦,糾纏了醫生好幾次給她打了止痛劑,她才漸漸進入睡眠。

陳初看了一眼時間,已是淩晨四點。

陸尋坐在沙發上,離病床有些距離,卻目不轉睛地盯著病**的人,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起身察看,見人還睡著沒醒,又坐回沙發上。

他不知抽了多少的煙,一靠近便有一股煙味,原先陸淼淼出了手術室,因為疼痛又哭又鬧,也不知怎麽就聞到他一身的煙味,當下嚷起來:“你好臭,離我遠一點!滾開啊……”

許是從未遭到這等對待,一時間陸尋也愣住,站了許久才慢慢退到沙發邊上,價值不菲的高定西裝外套也給扔到垃圾桶,依舊不敢走近,遠遠地看著侄女的動靜。

陳初瞧著他這個模樣心裏有些酸澀,說:“你要不要休息一會,睡一覺。”說完才想起,他是失眠症患者,夜晚極少能安眠,所以才總掛著黑眼圈。

陸尋搖了搖頭,靠著沙發靠背,低聲對陳初說:“剛剛我真怕,真怕醫生出來告訴我壞消息。我哥嫂出意外那會兒,送到醫院都沒氣了,我不知道原來等待是這麽煎熬。”

“她是燙傷。”言下之意是沒嚴重到丟性命的地步,可想到燙傷的位置,陳初又有些愁,這讓她一個女孩子以後該怎麽辦?

她不敢流露出情緒,陸尋卻似和她有心電感應一般,也想到這一茬:“會不會毀容?醫生說會留疤,是什麽程度的疤痕?她那麽愛漂亮,肯定會很傷心。”下一秒,他又安慰自己,“沒事,病情穩定了去燒傷整形科,現在科技這麽發達。”

陸尋魔怔一般低聲自言自語,聲音逐漸變小,過了一會陳初肩頭一沉,側頭一看發現他竟是睡著了,頭靠著她的肩。

許是太過疲倦,許是先前精神高度緊繃這會終於鬆懈了一些,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陳初僵直著身體不敢動彈,生怕將他吵醒,維持著一個姿勢固然難受,可睡意來襲卻是抵擋不住,慢慢地,陳初也進入睡眠。

陳初醒來時天已大亮,原本是坐著也不知何時被放平,身上蓋著毯子。

陸淼淼也醒了,因為疼痛情緒不怎麽好,也不怎麽理人,躺在病**哼哼唧唧。陳初聽見陸尋問她:“不吃粥你想吃什麽東西?”

“粥有什麽好吃,我現在這樣了你還讓我吃粥?”

“是我把你弄成這樣的嗎?我和你說了多少次,讓你離Aaron遠點,你耳朵長哪了?”陸尋也一直壓抑著,陸淼淼這一撩,他當下就火了,“是不是要我整死他,你才老實。”

陸淼淼當下就止住了,哽咽道:“不關Aaron的事,也不怪那服務生,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又過了一會,可憐兮兮地問陸尋,“我吃粥,不鬧著吃生煎,你不要怪Aaron了好不好?”

陸尋氣極反笑,也不願意再喂食,將碗往床頭一撂,出去找地兒抽煙。

[5]

陳初覺得這個女孩太難得了。

自己還躺在病**,卻還在為別人辯解:“其實也不關Aaron的事,那個服務生也可憐,工作肯定沒了,說不定還要賠錢吧。”她說得沒錯,前一夜她被送到醫院,火鍋店老板已帶著服務生來,被陸尋轟走,送來的一點醫藥費陸尋沒看上,也讓他們帶走了。

陳初一小口一小口給她喂粥,因醫生囑咐,粥裏什麽也沒放,幹巴巴的,沒有一點味道。陸淼淼吃了幾口,不願意再吃。

“我覺得好疼,會留疤嗎?”

陳初看著她臉上的繃帶,心裏難受得很,卻不敢告訴她實情:“不知道,這要看個人恢複,你不要撓,可能就不會留疤。”

她聽話地放下手,又讓陳初去拿鏡子:“我現在這樣看會不會很醜?”

陳初搖頭說不會,她卻是不信,手扯著床單:“肯定很醜,我知道,都纏成木乃伊了能不醜嗎?我其實有些難過,可是我又不敢表現出來,你們看見我難過估計更傷心。”

陳初被她這麽一說,鼻子一酸,那種不安和愧疚又湧上心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陸淼淼問:“你有什麽不好?”

“如果不是我帶你去片場,後麵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怎麽能怪你呢!也是我自己的錯。”她的聲音逐漸變低,手輕輕觸碰臉上的繃帶,陳初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卻從她眼中讀出悲傷的情緒。

陳初越看越覺得難過,借著洗碗的由頭,轉身進了洗手間。

接下來兩日陳初都在醫院陪著陸淼淼,陸尋為她請了護工,但她很抗拒陌生人,怎麽也不願意護工護理。陸尋連班也不上,把工作帶到了醫院,但他總歸是男人,很多方麵都不方便,所以大多時候都是陳初在照顧陸淼淼。

夜晚值夜的卻是陸尋,他幾乎不怎麽睡覺,不是照料小侄女便是工作,幾天下來就瘦了一圈,黑眼圈明晃晃的,都可以媲美國寶了,看得陸淼淼都心疼,終於鬆了口:“還是請個護工吧,小叔叔你回家去。”

“怎麽了?”陳初問。

陸淼淼往病房外探了探頭,又示意陳初去關門,病房裏隻剩下她們兩人時,才糾結地問:“Aaron……Aaron怎麽沒來看我?是不是因為那天我和他吵架,他生氣了?”她並不遷怒唐信,雖然是與他吵架,她才會生氣地衝出去與服務生發生衝撞,但她將一切歸咎於自己。陳初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避重就輕:“他來了幾次,不過你都在休息。”唐信的確來過,但每一次都被陸尋趕走,帶來的禮物也被砸了一地。

陸淼淼挺開心:“他有來看我啊!你不用騙我,肯定是小叔叔不讓他進門。”說著說著又忽然變得沮喪,“他沒來也好,我現在這麽醜,肯定會嚇著他。”她像蝸牛一樣,慢慢地慢慢地將自己的身體縮在被窩裏,聲音帶上了一點點哭腔,“陳初,我好難過。”

生病的人情緒反反複複,陳初也不知如何是好,輕輕地扯了扯被子,沒扯開,也不敢用力,怕掌控不好傷了她。

出事至今陸淼淼的表現都堅強無比,甚至沒掉過一滴淚,陳初一下子也忘了,她才十八歲,比自己還要小好幾歲。見她不願見人,小聲地啜泣,她也不勉強,輕輕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躡手躡腳出了病房,讓她自己靜一靜。

到了傍晚,陸尋來看她,陸淼淼的情緒已恢複,坐在那裏翻看陳初帶來的漫畫書,乖巧無比。

趁著陸尋去找醫生打聽情況,她朝陳初使眼色:“你陪我小叔叔去看場電影唄。”

“你這個情況我們有什麽心思看電影?”

她忽然變得扭捏起來,抓著被腳:“Aaron給我發了信息,他說晚上來看我,你把我小叔叔支走,不然我鐵定見不著他。”

陳初了然,但問題來了:“我叫他去看電影,他估計也不願意去,連家都不願意回。他這輩子估計連電影院都沒進過吧?”

陸淼淼想了想:“好像是。反正我不管,你得把他騙走……”

不多時,陸尋便回來,見兩人都默不作聲,便道:“你們兩人在密謀什麽?”

陳初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問他:“你晚上工作多嗎?”

“不多,要看幾份文件。有事?”

陳初問:“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嗎?”

“什麽事?”

陳初見他窮追不舍,咬咬牙:“我們是不是在談戀愛?難道談戀愛出去約約會還要問個不休嗎?”

陸尋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還蠻有興致的嘛,隻是這會兒……”

話還沒說完,陸淼淼嚷嚷開來:“去吧去吧,約會去,我沒事。再說了,不是有李阿姨在這裏嗎?你們倆就約會去,晚上不回來也沒關係,早點兒給我生個小弟弟。”

陸淼淼朝陳初眨了眨眼,背地裏比了個勝利的姿勢。

兩人離了醫院,卻不知道要往哪走,陸尋沒開車:“老王這幾天也跑得夠嗆,我讓他早些回去休息。”

陳初並不想去看電影,便和他沿著馬路慢慢往外走,接連在醫院悶了幾日,滿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洗都洗不去,這會兒出了醫院,風一吹,新鮮空氣爭先恐後地往鼻腔裏湧,陳初一下子就覺得滿足了:“從未覺得博陵的空氣如此新鮮好聞。”

陸尋道:“你不必陪著我窩在醫院,這幾天辛苦你了。”

“有什麽好辛苦的,這不是應該的嗎?”

醫生說陸淼淼恢複得不錯,再過幾日就可以拆繃帶了,陸尋陰沉幾日的心稍稍放晴,饒有興致道:“什麽應該的?難道你準備做她小嬸嬸了?”

陳初瞪了他一眼,心跳紊亂卻還故作鎮定:“她是我的朋友,我照顧她難道不應該?你想到哪裏去了?”

陸尋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隻看著她笑。

這夜公路上的人很少,車卻川流不息,引擎聲此起彼伏偶爾伴隨著幾聲汽笛。

陸尋耐人尋味的笑讓陳初有些慌亂,她想問他笑什麽,卻見身後黑壓壓的幾個影子朝他們呼嘯而來,改裝車獨有的巨大馬達轟鳴聲一點點朝他們逼近,伴隨著幾聲瘋狂的尖叫,車燈明晃晃地照著他們,越來越近。

陳初下意識地推開了陸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