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號任務

在路上

他們冒雨趕到車站。

早上七點半,班車從永城汽車站開出,他們去風城。

連隊已先期開往臨城工程基地,他們五個人奔赴那裏,歸隊。

團裏集訓隊結束,射擊成績優秀者去昆明參加軍區射擊大賽,趙旭才也去了。他還沒坐過火車,很激動。英誌這個新兵成績雖然也不錯,且苦練多日精神可嘉,但考慮到老兵射擊經驗豐富,隊裏還是讓他下來了。同行的還有被淘汰下來的一班副李紹國幾個人。李紹國是佤族老兵,小個子,黑瘦瘦的。

汽車在雨中上路。

雲霧籠罩,汽車在山間公路上緩緩行進。

英誌在軍營呆久了,總想出來看看外麵的天地,此時,雖看不到奇山異景,可望望車窗外的雲霧也是新鮮。雲在山間飄**,車在雲中穿行,上坡下坡,左拐右行,有在天上飛翔的感覺。

那幾個家夥卻沉悶,睡覺。

車至風城前的西洱河邊,路斷了,塌方,山穀中湧出的泥石流將公路衝垮了。為了安全,司機要乘客們下車,人車分離。乘客們下了車,司機獨自駕著車慢慢地左搖右晃地向前開。英誌幾個人也下了車,跟著汽車慢慢往前走。

山上滾下的亂石堆集在路邊,瀉下的泥流碎石湧滿了公路,形成了高坡,勇敢的司機駕駛著汽車,就在那上麵闖過。身邊右側,西洱河水濁浪翻滾,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咆哮著向下遊滾去。前麵,一輛貨車的拖車歪倒在河邊,車上的空汽油桶全都滾落到了河水中。大油桶在河水中翻滾著,漂向遠處,轉眼間便不見蹤影。遠處,泥石流仍在緩慢地從山穀中湧出,水電站工地的一座工房被泥石流淹沒得隻剩下房頂。路上,所有的汽車和人們都在向前趕路,所有的人都想盡快地離開這個危險的區域。

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風城。

風城是個小城市,背靠蒼山,麵向洱海,景色極佳。可天公不作美,風雨交加,雲霧籠罩,一片迷蒙。英誌幾個人無心遊覽城市,草草吃過晚飯,鑽進兵站的宿舍,蒙頭大睡。

又是大雨。

雨中,幾個人上了一輛客車,去雲縣。

一路雨霧,一路無語。快到雲縣的時候,路麵又遇險情,前麵河水衝上路基淹過路麵。為了車上人們的安全,司機讓大家下車,趟水過去,在前邊等車。李紹國不願下車,且有怪話,“在車上坐著多安逸,上來下去的整哪樣?!”司機不多言,由他。

汽車緩緩駛向水中,水中有坑不平,車身來回搖晃。李紹國驚慌失措,高喊:“車要翻嘍,我要下車!”英誌幾個人在車下大笑。司機也笑,“我開車的都不怕翻車,你一個當兵的還怕什麽?將來到戰場上你也是這個樣子嗎?”李紹國害羞,連忙閉嘴。

前方路斷,修路。路邊有一小村,有旅店,客車隻有在這裏等候。雨住,小村裏卻挺熱鬧,村民趕街。街不長,一根煙沒抽完就到頭。街上擁擠,村民多賣些農產土雜山貨。當兵的沒錢,隻有看熱鬧。集上來了幾個當兵的,還背著槍,村民們也把他們當稀奇,指指點點。晚上,路仍沒有修好,隻有在旅店過夜。幾個人住一間,擠在兩張大**。夜半,有人喊發水了。出去看又無事,隻是雨大院中積水。一夜無眠。

早晨,總算到了雲縣。

灰色的小城,兩條小街,城邊有河。英誌幾個人粗粗在城裏轉了一圈,回到雲縣汽車站等車。他們要在這裏搭車去臨城。

雨總算停了,可天仍不晴。車遲遲不來,車站裏廣播說兩地路況不好,需要等待。於是,英誌又信步走出車站,沿街溜達。

街上,有老鄉挑水果賣。籮筐裏有芭蕉、梨、桃子,還有一種黃色腰狀水果,色極鮮,物美妙。問:何物?回曰:芒果。英誌忽然想起當年毛主席給哈爾濱人送芒果的事來。那些哈爾濱人為了兩個芒果又是遊行又是慶祝,歡天喜地,可誰也沒吃過。站在遊行隊伍外麵的英誌甚至連芒果的樣子也沒看清楚!現在好,南方雲縣,大街上就有賣,真是妙極。口水立刻流了下來,猜想一定很珍貴。“多少錢一斤,論個賣還是論斤賣?”回答讓人驚訝,“一角錢一個。”英誌大喜,立馬掏錢買了五個,定要好好品品這連毛主席都讚揚過的水國之王。

又買了串芭蕉,一角錢三個。那芭蕉和香蕉差不多,個大也甜。英誌這北方佬抱了一大抱水果,回到車站,幾個戰友開吃。

“天,什麽味兒啊?”誰料,英誌頭一次吃芒果第一口咬下去,竟然是花椒的味道!於是,連忙搖頭咂嘴扔到一邊去。李紹國在一邊美滋滋地大嚼大咽,“日膿包,那麽好的東西咋會扔掉?再吃一個就習慣了。”於是,英誌又品。不行,還對不上味兒,隻有作罷。一會兒,口舌間忽然升起甘甜,滿嘴飄香。那香氣奇妙甜蜜無比且令人神清氣爽,無以形容,果然妙極!於是心中歡喜胃口大開,忙將餘下幾個芒果吞下肚去。那果肉細膩香氣四溢,真是果中極品。比那芭蕉、梨、桃,可是天上地下,那些果肉粗澀,味兒道也淡出許多了。

芒果好吃,車卻沒有了。雲縣車站通知:由於山洪暴發,通往臨城的公路中斷,約三天後才能修好通車。若有急事趕路的旅客,本站可用車送至斷路處,那邊有臨城來的車接。

英誌幾個人決定走,下雨也要走!

一路大雨,一路抱怨,沒有好氣,終於來到公路中斷的地方。

一條寬寬的大河在那裏拐了個彎。

幾天大雨,山洪暴發,河水猛漲,水急浪大,河水猛烈地衝擊著河灣處。河邊的路基被洪水衝垮了,高處的公路也垮塌下來,垮塌下來的泥土瞬間又被湍急的河水衝走了,公路斷出了一個十幾米寬的大缺口。汽車在距公路塌方不遠處停了下來,乘客們下了車,向公路邊的山坡上爬去,他們要從這裏繞過塌方地段。遠遠望去,山下河水奔騰咆哮,山邊的公路不斷地在河水的衝擊下垮塌下去,細雨濛濛,情景驚心動魄。

忽然間,在濛濛細雨中,在河水的咆哮聲中,一種更強壯的吼聲傳來!英誌急抬頭尋聲望去:紛紛飛雨中,十幾個養路工人正喊著齊整的號子,邁著有力的步伐,肩抬著幾米長的裝滿石頭的竹籠,一步一步地艱難地向公路的塌方處走來!那竹籠是用竹子編成的水缸般粗細的長籠,裏麵裝滿大小石塊,足有千斤重量。十幾個人用杠棒抬著竹籠,口號聲鏗鏘有力,腳步沉重堅定,“嘿喲,嘿喲……”他們來到公路塌方處,放下竹籠,然後齊聲大喊,將竹籠使勁地推到路基下的水裏去。路基下凶猛地水勢立刻便減緩了許多。於是,他們又回轉身去,到不遠處去抬下一個竹籠。他們的人很少,公路塌方處卻很大,聽說要三五天才能把路修好。

在一個邊遠的山區,英誌看到了洪水衝垮的公路,看到了恐怖的塌方,更看到了十幾個養路工人與洪水塌方的搏鬥!沒有機械,就憑雙手和肩膀,可是那鏗鏘有力的喊聲,那堅定沉重的腳步,讓英誌感受到了他們那與天奮鬥氣吞山河的氣勢!

他們一定會修好那條公路的!

英誌被那場麵那氣勢強烈地震撼著,他也應該有那種無畏的堅強的精神。英誌是一名士兵,他為能保衛這樣的人們而感到驕傲。

雨中,英誌默默地為那些養路工們祝願。

雨中,汽車來了,他們去臨城。

戴好你的軍帽!

英誌隨手將軍帽扣在了頭上,順勢還將帽簷壓扁,之後便得意地吹起小曲,走出工棚。

英誌好愜意,連隊現在在施工,挖山洞采礦石,還搞什麽軍容風紀?

“劉英誌,你給我站住!”英誌沒走多遠,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斷喝,回頭一看,是田光。他忙立正站好,“連長,找我有事?”

田光板著臉,厲聲道:“你那個軍帽是咋個戴的?”

英誌立刻臉紅,他知道自己是故意把軍帽戴成鴨舌帽那種形式,並自以為得意,沒想到讓連長給看出來了。

“不要以為我不懂,看不出來,告訴你,這裏是軍隊,不是你那個地方工廠,穿衣戴帽隨隨便便吊兒郎當不成體統。現在雖說是施工階段,但也要注意軍容風紀,穿衣戴帽不能亂來。今後再看到你這樣亂戴帽子,紀律處分!”

“是!”

田光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英誌心中掃興,一把摘下帽子捏在手中,悶悶不樂地走回工棚。

一進門,高玉平就衝英誌詭笑,“怎麽樣,挨剋了吧?照我說呀,你這是活該!挺大個人了,真不懂事假不懂事啊,處處讓人說著好聽咋的?你現在是一個軍人了,軍人就得有軍人的形象,天天衣冠不整吊兒郎當的,顯示你的個性咋的?如果那樣的話你還是趕快回到你的工廠去,別在這裏給我們軍人丟臉!”

敢情,適才田光訓斥英誌時,高玉平在工棚裏聽到,偷樂。

火辣,深刻,刺人心胸!連長一頓訓,高玉平一陣損,英誌大丟臉麵。他再不以為然,心中卻也不由三思。人再有個性,也該隨時勢環境而張揚,同時還要注重自尊,自重自強。高玉平是連隊裏軍容風紀最標準的士兵,英誌隻有向他看齊了。

小紅參

山中有雲,雲中有山。山上草木清秀,有人看過有猴群出沒。

施工工地在一個小山凹中,四麵環山,有土路從山凹裏盤旋而上,通往外麵的天地。工地中有一個小籃球場,球場四周搭有十幾個木板牆油氈頂的簡易工棚,那是連隊士兵們的宿舍。施工工地在工棚北邊的山坡上,幾個人工掘出的大山洞裏終日炮聲不斷,風鎬聲嗒嗒作響,戰士們裏出外進,不時將裝滿礦砂的小礦車推出洞外,再裝上汽車運走。工地上一片繁忙景象。

英誌幾個人歸隊的時候,連隊施工已經全麵展開。英誌所在的三班負責支架,二班高玉平他們打眼放炮,一班掘進運砂出礦。連隊三個排輪班倒,這就幹上了。

在這座草木清秀的大山底下,竟藏有國家最寶貴的比黃金還要珍稀的礦藏!

星期天。全連放假一天,休息。

“星期天,真幸福,戰士洗衣服,幹部找家屬。”這順口溜何人創作已不清楚,連隊裏的星期天差不多就是這樣子過。隻是在這大山溝裏,連個女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幾個幹部也就沒有家回沒有家屬可找了,隻有和戰士們夥在一起過了。忙碌一個星期,好容易才休息一天,大家都在忙著整理自己的內務衛生。洗呀涮哪,掃哇擦呀,要麽就寫寫家書,看看報紙。還有的就玩就吹拉彈唱,就在外麵打籃球。星期天熱鬧也忙亂,不忙不行,內務衛生搞不好,劉德新要瞪眼睛,文體活動不活躍,副指導員要嘮叨,所以大家也樂得盡力,總比上班搶進度要自在一些。

午後,田光在工地上閑逛,忽見李民從山坡上走下來,手中還拿著一把草根。這引起了田光的興趣,“李民,你幹啥子去了,手裏拿的是啥子東西呀?”

“報告連長,”李民一見連長,急忙立正,手卻藏到了背後,“我上山走走,順便找了點草藥。”

“喲,你膽子不小哇,聽說這山上有土豹子嘞,你也敢去?再說,你采啥子草藥哇?有病可以去找衛生員嘛,咱們軍隊裏啥子藥沒得,幹啥子非得去吃那些草根根?吃出毛病咋個整嘞?”

“嗯,嗯……我采的是小紅參。是,是……”李民臉紅。

“到底是啥子用處嘛,說來聽聽?我總是比你們懂得多些嘛!”

“是……報告連長,”李民故意放低聲音,道,“咱現在挖的這種礦裏有放射線,聽老兵說將來可能生不出娃兒,所以采點小紅參來補補身子。嗯……其實,連長你也應該吃點,有好處嘞!”

“啊?”田光一愣,隨即大笑,“哈哈,你們這些娃兒呀,婚沒結過,想得還挺遠,名堂還不少。告訴你,上級首長就是怕咱們挖礦傷了身體,特意搞了那麽多的營養品給你們補身子,你還要搞這些歪名堂,不允許!下次不許獨自上山,不許亂吃這些草根根,聽到沒有?”

“是!”李民轉身將手中的草根向遠處扔去。

田光望著遠去的李民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

上級領導為了關懷遠在山區坑道施工的連隊士兵們,給他們調配的是軍長級的夥食,從肉蛋蔬菜到各種罐頭補藥應有盡有。

田光白天笑,晚上就不客氣,在全連大會上點名批評,“這可不是小事啊,亂吃中草藥,是在玩命啊!在咱們前麵施工的連隊裏,就有一名戰士私自上山挖草藥,叫什麽草烏的。結果怎麽樣?補啥子身體啊,吃死了!多慘痛的教訓啊,無組織無紀律,給部隊和家庭都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從今天開始,公布一條紀律,任何人不許獨自上山,不許亂采中草藥,有毛病一定要找衛生員,再發現哪個幹這種事我就處分他!年輕輕的不好好幹革命工作,成天就想那些騷事,還怕生不出娃兒,騷雞公些!”

“哈哈……”全連大笑。

我要……負責!

坑道不遠處,有一座孤獨的小屋,那是連隊存放施工炸藥的庫房。

這一天,不知怎麽,電線短路,炸藥庫竟著起火來!緊急的哨音在工區內回響著,劉德新不停地呼喊著,“炸藥庫著火啦,大家快去救火呀——”

濃煙滾滾,喊聲急急,人們紛紛拿起臉盆、掃把、樹枝等滅火工具,向炸藥庫奔去。

“著火啦——”

“救火呀——”

待人們衝到炸藥庫前的時候,那火已經燒得很大了。火借風勢,串起的火頭有十幾米高!人們亂紛紛地撲向大火,拚力撲救。可突然間,田光卻下令後退,“所有人停止救火,立即後撤……快退回去啊,一百米以外,動作給我快點兒!”有人還要向前衝,他開口大罵,“狗日些,聽招呼呀,那裏麵有幾十斤炸藥哇,不要命啦,快給我退回去呀!”

還有幾十斤炸藥!

隨著田光的怒吼,人們呼啦啦地退到了百米開外,眼睜睜地看著大火燒紅房頂,屋架開始倒塌,炸藥也燃燒起來,火焰四處噴射,再沒有撲救的必要。

炸藥庫沒有爆炸。連隊施工的規章製度十分嚴格,通常都是炸藥和雷管分開保管,隻有在爆破采礦的情況下才可由專人領出合並使用。

救火的人們在田光的指揮下安全散去。指導員冉福吩咐,過幾天再蓋一個新庫房,離工地遠一點。“不要接電線,那東西怪駭人。”

晚上,連隊黨支部召開擴大會議,討論安全生產預防突發事故的問題。會上,有老兵支委發言,指責田光缺乏共產黨員大無畏的精神,置國家財產於不顧不讓戰士們救火,從而使幾十斤炸藥和房屋化為灰燼,是逃兵是罪犯,強烈要求黨支部給予處分,雲雲。田光聽罷大怒,當即和那支委頂撞起來,“是我不讓救火的,不對呀?炸藥燒了,咱可以買可以製造,可那些士兵們的生命你給我造一個看看?十幾米高的火頭啊,幾十斤燃燒的炸藥啊,有多少人上去都是送死啊!你當時在哪兒你怎麽沒上去?一天到晚上綱上線亂扣帽子,嚇唬誰呀?老子不怕!我是連長,我要對連隊士兵們的生命負責!”

劉德新也冷冷道:“不要忘了,咱們前麵的施工連隊也是發生過火災的,還死過人的,大事故啊!打仗的時候子彈不長眼睛,沒得辦法,和平時期還是注意點好。”

老兵支委激動,還要講話,被冉福製止,“這件事就不要再爭了,個人的意見可以保留。炸藥燒了,生產受影響了,給上級的檢查我來寫,其他方麵的事就不要再爭論了。不是原則問題,吵起來影響工作影響團結。總之一句話,這次事故沒傷著人就是好事就是萬幸。人的生命是最寶貴的,沒有生命是什麽事情也幹不成的。我們還要生產,以後還要打仗,平時人就死光了以後還幹個屁嘛!哪個要當英雄哪個當去,團黨委把我們幾個人放到這裏,就是要我們對連隊裏這百十個人的生命負責任。散會,哼!”

第二天,連長和指導員的講話便在連隊裏傳了開來,大家議論紛紛,許多人都很感動。人年輕就難免愛慕虛榮,許多人都崇拜英雄都想當英雄,隻是這英雄怎樣當怎樣獻身,什麽時候能當上卻沒人知道。

無名

早上,英誌上班的時候,看見一個中年人。

他是地方上的人,工地邊上地質隊的。

中年人衝英誌笑笑,然後慢悠悠地向山上走去。從外表上可以看出,他讀過很多書,很有知識。他手中拿著把小錘,邊走邊在山石上敲。這邊敲打幾下,那邊敲打幾下,他在尋找什麽?英誌知道他是個老地質隊員,心中對他們這些地質隊員充滿崇敬,連隊現在開采的這個“偉大的礦藏”就是他們找到的,連隊現在施工的這個礦道也是他們設計的。

主礦道有百多米長短,有幾米寬幾個人高。礦道裏鋪設著運渣車專用的鐵軌,洞壁上懸掛著粗大的通風管。每天,地質隊的技術人員和施工的士兵們一起進出礦洞,一起工作。而每次開礦的走向、新礦點的挖掘也都是按照他們的設計指示操作,連長指導員很是尊重他們。

隻是,礦洞出口處那兩個女人不大讓士兵們喜歡,人們進洞的時候那兩個人並不理睬他們,隻是出來的時候人們則必須要在兩個人麵前站上一站。那兩個人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小鐵盒子,一個探刷通過軟管和鐵盒子相連,每見有人從礦洞裏出來,那兩個女工就要用探刷在他們身上上下掃動幾下。探刷在身上掃描的時候,那鐵盒子就會發出聲響。有時聲音大了,就說明人們挖到了富礦,身上的射線超標,要馬上回去洗澡。若是挖的是貧礦,射線就弱,那鐵盒子裏的叫聲就小,讓人放心。她們總是叮囑士兵們要注意休息,年輕輕的別累壞了身體,她倆很關心他們。

他們卻很緊張!

地質隊的駐地和連隊的工棚相鄰,駐地裏有家屬有孩子。住房條件也不好,木板和席子做的牆,油毛氈鋪的頂,還有幾頂帳篷。他們長年在野外工作,風餐露宿,十分艱苦。他們的事跡曾在全國各大報紙和電台上報導過,他們是全國聞名的地質大隊,他們是讓千萬人崇敬的為國家作出重大貢獻的人。

士兵們卻無名。

**?

這天,保管員向連長和指導員報告:丟了兩盒**。

田光和冉福正在坑道裏參加出渣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兩個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冉福罵道:“這些騷雞公,想得遠嘞,這種便宜也要占,就不怕以後搞出病來?”他說完,轉身又喊道,“通訊員,通知各班排長,晚上開個老兵座談會,我要給這幫老家夥們上上課!”

礦區施工怎麽會有**?初來乍到的時候,好多人都弄不明白。直到施工正式開始進行坑道爆破的時候,大家才弄明白那東西是套在藥包上防潮用的。好多人笑,這法子夠絕的,可實用。

**丟了,事情不大不小,可又不能不處理,這牽扯到道德和紀律問題。

晚飯一過,冉福就開會。他不客氣:

“事情不是什麽大事情,可個別同誌就是比我考慮得全麵,連退伍回家結婚過後的計劃生育的問題都想到了,真是長遠哪!我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兩包**一兩百個,你和你媳婦要用多長時間?累不累啊!恐怕你們還沒用完就要上醫院修理去啦!”

“哈哈……”會場上笑成一團。

冉福也笑道:“我的同誌哥,你現在拿這些套子也派不上用場,到退伍回家的時候還不都長了毛?所以我說呀,你還是把它交回到連裏來,還是先用在坑道施工上。咱們國家現在還很窮,生產那玩意兒要用橡膠也不容易,所以還是先以國家大業為主,你們看怎麽樣?假如有些同誌真的需要啦,跟我說一聲,待生產任務完成後看有沒有剩餘的,我買幾隻送給你,你們看這樣好不好哇?騷雞公些,散會!”

一片笑聲。

第二天,兩包**悄然送回。

熱鬧,連隊上下為此笑了幾天,相互猜測啊,是哪個家夥幹的事情啊?

幾個月後,連隊完成任務回到營房,各班排集中在大操場上檢查大包袱檢查私人物品時,發現那老兵還是帶回去了兩包**。田光有氣,要處分。冉福笑勸,“算啦,勞苦功高,獎勵啦!”

千鈞一發生死間

洞頂上,一坨臉盆大小的砂石突然落下,無聲無息!

英誌上夜班。

白天,二班他們用風槍打孔炸藥爆破,向前掘進了幾公尺,炸下不少礦砂。晚上,礦砂運走後,三班便來支架,清理工作麵,以確保二班在第二天繼續向前掘進。

這是一口豎井,有十米來高。在離地麵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條橫向的小坑道,三班就在這裏支架。陸夫銀帶著幾個人在裏麵忙活,鋸木劈、木塞填、支架,英誌和王啟才站在坑口,負責往上拉木料。曾桂康幾個人在井底運來板子、立柱等木料來,英誌就和王啟才往上拉,然後拖到洞裏,給班長他們選用。

這會兒工夫,木料還沒有運到,英誌就哼著小曲,站在坑口,探著半個身子向下張望,邊等待著曾桂康他們。有時候,他也望著幽深的礦洞,邊想象著遠方的親人和朋友。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有誰會想到自己還在南方大山中的山洞裏忙碌?

洞頂上的那坨砂石就是這個時候落下來的!

突然間,英誌覺得什麽東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頭上!立時間,眼冒金花,一片眩暈。他隻覺得安全帽掉了,頭部劇痛,眼前發黑,身子一歪,便向井底栽去!

突然之間,在英誌最後的知覺之中,一隻大手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待英誌清醒過來時,他已經坐在了坑道口裏邊的木堆上。

王啟才救了英誌!

就在英誌向井底墜落的瞬間,站在他身邊的王啟才突然發覺情形不對,英誌口中沒了聲音且身子向下倒去,於是手疾眼快,千鈞一發之際,一把拉住了他那向下墜落的身子,並迅速將他拉進了坑內。

百分之幾秒的瞬間!

洞裏邊的人們聽說砸著人了,都急忙趕了過來,圍在英誌的身邊,問長問短。英誌頭疼得厲害,什麽也說不出來。王啟才道:“小子的命也是大了,幸虧掉下來的是砂土,換成石頭的話,他就玩完了。”陸夫銀道:“快送回去吧,找衛生員看看,不行的話就送臨城。”“是嘍。”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把英誌弄下豎井,王啟才把他背回了工棚。

英誌沒有去臨城,經過衛生員緊急救治一番,他舒緩過來,且問題不大。英誌撿回一條命,若那洞頂上掉下來的是一塊石頭,若王啟才不在身邊不拉他一把,若他從坑道口摔下去……英誌還活著!

英誌休息了兩天,頭腦才稍稍清醒一些。他走出工棚,在門口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天還是那樣藍,雲還是那樣的白,山還是那樣的綠、風還是那樣的暖。工地上,坑道口,鼓風機傳來隆隆響聲,出渣車來來往往,人們裏出外進,一片繁忙景象。

不知不覺中,冉福來到了英誌的麵前,“好點兒啦?”他微笑著。態度和藹,話語感人,讓人聽了想落眼淚。幾天了,他來看過英誌幾次,還吩咐炊事班給他做好吃的。英誌很感激。“好點兒了,就是頭還有點兒暈。”“那就再歇幾天……咳,夠駭人的,若不是王老兵,你可能也就差不多光榮了。”英誌苦笑,“下次我一定注意安全。”“連裏已經表揚過王啟才了,我也替你謝過他了。嗯,是個好同誌,給連隊辦了件大好事,要不然我們支部檢討都寫不贏。”“指導員,我明天就上班。”英誌心中火熱。“嗯,決心挺大。不過,連裏也不勉強你,還是把病養好為主。嗯,不過我也告訴你一個土辦法,人要是得病了,如果能活動的話,最好還是多動動,病好得快些。”英誌心中很熱,眼睛濕潤,頭痛也覺好了許多,“指導員,我聽你的。”

第二天,英誌咬著牙,慢慢地走進了坑道。他是一個士兵,也是一個有骨氣的人,他不能讓人家說閑言碎語,一點點小毛病就泡病號就怕苦怕累不上班。英誌也有豪氣,他不願成為連隊的負擔耽誤連隊的工作,他不願成為被大家看不起的人。

為了感謝王啟才,英誌給他買了一包好抽的煙。英誌一個月隻有六塊錢,他隻能做到這一點。

剛下連隊的時候,英誌和王啟才在班務會上吵過架,英誌曾憤慨了很長的時間。在王啟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時候,他可曾想到過這件事情?

戰友!

戰友是什麽?戰友就是朝夕相處相依,互相關心互相幫助親如兄弟的那些人。

戰友是什麽?戰友就是同喝過一壺水同吃過一塊餅一把野菜,同在臉盆裏吃肉同喝一缸子酒同抽一根煙的那些人。

戰友是什麽?戰友就是同在訓練場上摸爬滾打,同在戰火硝煙中衝鋒陷陣,曾同聲歡笑同聲痛哭過的那些人。

戰友是什麽?戰友又是打過架吵過嘴紅過臉又在月光下交過心,還給你端過病號飯同受批評同受表揚,而後又分手許多年後又會想念卻再也見不到的那些人。

戰友是什麽?戰友就是在危難之中救你生命將你拉出危險境地的那些人。

戰友啊!

損傷

施工地點在半山坡上,每天上下班從工棚到礦洞都要走好一陣工夫。

山坡上,主礦洞高大寬敞,裏麵還分布著幾條較小的坑道,延伸到各個礦麵。主礦洞口,巨大的鼓風機轟鳴著,將洞外的空氣通過長長的粗大的風筒輸送到礦洞中去。礦洞裏,不時傳來風槍的嗒嗒聲、沉悶的爆破聲和支架的砍木鋸木聲。當班的施工人員裏出外進,來來往往,不時地將一車車礦砂順著鐵軌推出洞外。山道上,汽車盤旋著,滿載著出洞的礦砂,運到山外邊的粗選車間去。

施工人員的防護裝備比較簡單,白色藍色的工作服,戴著豬拱嘴般的防塵口罩,此外還有手套、靴子,再無其他。

每天,士兵們就是穿著這樣簡單的防護裝備走進山洞,去爆破去掘進去支架,冒著塌方的危險,受著煙霧粉塵的侵蝕,迎著那看不見的射線的傷害,開采出成噸成噸的礦砂。

人們每天用風槍打孔用炸藥爆破,用斧子鋸子來修理木料來支撐礦道,然後用鐵鍁鏟、鐵鎬刨,再用南方特有的寬簸箕把礦砂裝運到翻鬥車裏。除了運送礦砂的小小翻鬥礦車,再沒見過任何挖掘機器。

白天黑夜,人們每天分三個班次輪換工作。每天上班進礦洞的時候,人們精神抖擻,衣著幹淨整潔。可是在下班出坑道的時候,人們已是筋疲力盡,渾身上下沾滿灰塵,洞口工作人員手上的探測射線的儀器在他們的身上掃來掃去,吱吱怪叫,他們也成了礦物。他們就是礦砂,他們身上有射線,他們也會產生裂變,他們也有能量,他們也會產生衝擊波,他們也能釋放出耀眼的光芒!

上級領導為了減輕士兵們工作的疲勞保護他們的身體減輕射線對他們的傷害,想盡法子給他們找來各種營養品和豐富的食物。從什麽蜂蜜、蜂王漿、補腦補心補肝等藥品,到各種各樣的菜罐頭、肉罐頭,再到大口袋小口袋的奶蛋粉等應有盡有,光那鐵盒裝的紅燒肉罐頭就有三斤重!補藥豐富食物充足,想吃什麽隨時到司務長那裏領取就是,保證供應。在永城軍營一個星期才吃兩次肉,有時春天菜缺時還要去挖點野菜來吃,口中清寡得都能流出水來,如今吃軍長級的夥食,天天大魚大肉各種補藥簡直就是進了天堂!初期大家見到如此豐盛食物著實瘋狂了幾天,狼吞虎咽,可到後來見到大魚大肉就口滑頭疼胃發嘔,每天就想吃點蔬菜。天堂的日子也不好過,軍長級的夥食也不好吃了。

終於,開始疲勞。

連長還有內容

也有休息的時候,星期天。

平日裏生產忙,三班倒,白天黑夜連軸幹,每個月都有任務,要出多少噸礦砂,所以連裏的生產任務抓得很緊,隻有到休息的時候才允許大家打打撲克、下下棋、打打籃球。不過,好多人都覺得工作很累,星期天就是睡懶覺,洗洗衣物。

大山溝溝裏,沒多少娛樂,也不讓上山耍。臨城離這裏十幾公裏路,挺遠,平日裏,連隊隻有通訊員和司務長幾個特許的人能搭車進城,辦辦雜事,其他的人不許上街。所以,大家難免悶倦。

連長田光可不悶倦,他的內容可多得很。有時生產任務稍稍鬆些的時候,他就會搞些小的軍事訓練,讓大家練些軍事技術、投彈刺殺射擊等等。有時還讓各班排繞著山路跑跑步,練練身體。“不能把部隊養懶嘍!”他常這樣說。槍是沒得打了,隻有練空槍。臨城四季如春,可冬天早上也有霜,凍耳朵,但訓練卻照樣進行。山溝裏常常是腳步陣陣,呐喊聲聲,氣勢十足。

在全連軍人大會上,田光的話語鏗鏘有力:“團黨委把我們派到這個地方來,是對我們連隊全體官兵的信任。團黨委把這樣子艱巨的任務交給我們,是我們全體官兵的光榮!可是我們不能把生產搞上去了,軍事技術卻降下來了,到時候一個個吃得胖嘟嘟的,變懶散了,槍扛不動路走不得手榴彈投不出去軍事技術成了全團倒數第一,我這個連長的臉沒有地方擺,你們的臉上也不會有光彩。我們是戰鬥連隊,我們的軍事技術不能丟。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完成生產任務的同時,繼續抓緊練好我們所學過的各項軍事技能,做到生產訓練兩不誤。同誌們有信心沒有?”

“有——”吼聲震天。

連長不枯燥,英誌幾個人也不甘寂寞,除了打撲克下象棋投籃球變著法子玩以外,他們竟想到了要到臨城去看電影!

是司務長從臨城帶回來的消息:這幾天臨城軍分區正在放內部電影《日本海大海戰》寬銀幕彩色片,天!率先知道這一消息的高玉平、李勇和英誌幾個人立刻在排裏聯絡了十幾個影迷,進而又花言巧語把排長袁義遠的心也說動了,都是年輕人,都愛激動,歲數大小點而已。山溝裏生活太枯燥,幾個月沒看過電影心裏長了草,在永城團裏每個星期還能看上個一兩場呢,什麽紀錄片、故事片、國內國外的總是有看的。這裏倒好,除了上班進坑道下班出礦洞打撲克下下棋就再沒別的玩的了,眼下這剛解禁的外國大片真正地吸引人哪!本排的排長說動了,又去聯絡二排的人。二排長葉幫元本就是宣傳隊出來的文藝兵,就更是影迷,一說即和。於是,幾十個人浩**闖到連部,去煽動連長。沒車?走路!十幾公裏算什麽,小拉練,連看風光都有了。

誰料,田光竟不為之所動!“我也想看電影嘞,可是咱們有紀律,不能為了一時的興趣而放任自流。啊,來回二三十公裏山路,看完電影又是深更半夜,萬一迷了路咋個辦?再丟上幾個人,你讓我上哪裏去找哇?這山裏邊可是有土豹子嘞,你們不怕我還怕嘞!耽誤生產就不說了,萬一出點啥事情我對不起你們的家長也不好向團長交代,你們說是這樣不?我勸大家就忍忍吧,等到完成任務回到團裏再看吧,以後有的是機會嘛!”

得,連長不同意,大家也不能耍橫,隻有服從。掃了興,這事也隻有拉倒。散了,悶悶不樂。

幾個月過去,電影是啥樣子都不知道了。

英誌打掃衛生,從床底下掃出本破書,隻有幾頁,且殘缺不全。象棋書,是前麵施工連隊哪個老兵留下來的。書頁破舊,仍拚出一盤棋來,隻幾步走法,曰《梅花譜》。連隊平日裏沒啥書可讀,隻有毛選馬列書集,這譜稀奇。研究幾日,挺有意思,英誌本就會走幾步,這下子自覺大有長進。連部工棚前每天中午都有棋攤,一窩人吵吵嚷嚷,很是熱鬧,英誌決定前去試試。

不得了,英誌一擺出梅花譜,開戰便大獲全勝。一中午沒對手,名聲大振。這下子熱鬧起來,第二天擺棋再戰。五六個人圍攻,田光和袁義遠也參與進來。一時間大呼小叫,走馬拱兵飛相對車,熱鬧非凡。英誌全力應戰,對手卻賴,加上支招的人多,走一步緩幾步,吃了他們的子還要奪回去,終於挺不住。在雙方各剩兩車一帥的時候,英誌忍無可忍,宣布不許緩棋。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可謂一步一驚呼……終於,英誌一步險棋戰勝對手!一人戰五個,勝,喜不自禁,連呼痛快!

可隨後,頭部隱痛,三天沒睡好覺。英誌自此立下規矩,再不下棋。真是名人不出山,出了山就不是人了。

那幾個家夥倒高興了,又連叫了幾天號,沒人敢應戰,又自以為勝者。

連部門前的棋戰依然熱鬧。

從永城團裏轉到連隊來的信件越來越少。

來生產基地已有半年時光,信件從開始每星期幾十封到每星期隻有幾封了。當初開始施工的時候,冉福曾在全連大會上進行過動員:連隊所幹的工作雖然偉大光榮,但目前仍屬國家機密,不能讓包括自己親人在內的任何外人知道。大家往家裏寫信是可以的,報報平安,但絕對不允許談論連隊所在的地點和連隊施工中的任何情況,違者紀律處分!

轉來的信件少了,發出去的信件也不多。冉福從他調查掌握的情況來看,連裏有幾個兵的父母親生病了,有幾個兵的家鄉遭了災,有幾個兵和家裏老婆或女朋友鬧矛盾,還有一個兵的父親去世了……所有這些情況,如不及時處理,都會對連隊的施工產生消極的影響。當兵的真難,服兵役期間不能離隊回家,所有在家鄉發生的事情隻能通過信件來傳遞。當兵的真苦,自己對家鄉親人們的懷念隻能在心中深深埋藏……除父母病重等極少數特殊情況外,一般人絕對不能離隊……冉福因此很愁。為了鼓舞士氣,他召開了幾次黨支部會議,吩咐各班排長和群眾黨員要做好那些家中有困難的戰士們的思想工作,發揚革命精神,顧全大局,舍小家為大家,決不能影響國防生產任務,要充分體現革命軍人一心為國的高尚情操。

英誌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給程鴻寫信了,她在遙遠的北方,英誌知道她很想他,他也很想她。半年來,英誌每個月都能接到她的幾封信,她經常寫。可是英誌不能回,連隊有紀律,路途也遙遠,一封信要走半個來月的時間。有幾封信還丟了。英誌有時很豪邁,他默默地在南方的大山裏幹著偉大而艱巨的工作。可有時他也很難過,他想念她卻又什麽也不能對她訴說。英誌隻有在自己的家信中托爸爸轉告自己對她的思念,他在心中默默祈禱,隻有待施工結束後再給她寫信了。

軍人的偉大就在於他幹著偉大的事業卻不能炫耀。

軍人的偉大就在於他每天在生死線上搏鬥卻不能訴說。

軍人的偉大就在於他們平凡,默默地貢獻自己卻什麽也不能留下。

田光給團黨委打報告:原定計劃六個月的施工期已到,生產任務已經如期完成,戰士們的身心都很疲憊,為避免射線繼續傷害戰士們的身體把連隊拖垮影響部隊建設,故望團黨委派員換防……雲雲。

此特殊生產規定:每期生產人員六個月輪換一次,以避免射線對人體造成過度傷害。

團部回電:目前團裏軍訓緊張,一時間抽不出連隊輪換,望你部再堅持三個月。望要保證全體官兵身體健康,所需物資全力保障供給。望你們再接再厲,為國防工業作出更大貢獻。

在全連動員大會上,田光聲音鏗鏘有力,語氣豪邁:“我們國家第一顆原子彈的原料就出自我們這裏,那家夥一爆炸就相當於幾萬噸梯恩梯炸藥啊,厲害呀,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們啦!我們能親手為我們的國防工業貢獻力量是光榮的!為了使國家早日強大起來,我們吃點苦算什麽?我們要不怕苦不怕死,不怕以後生不出娃娃,為了祖國的強大,我們要貢獻出我們的所有力量!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我們的,在那偉大的爆炸之中,有我們的一束光芒!”

幾個月之後,田光和冉福把這支疲勞到極點的部隊完整地從那個山溝裏帶了出來。而前後參與國防施工的其他的連隊就沒那麽幸運,火災爆破等事故中都有死傷,還有的士兵因放射病住了院。有人是白血病,年輕輕的就沒了。

在以後的歲月中,田光沒有孩子。冉福曾和他開玩笑,“我他媽的一沾就糟,五個,要紮住啦,要計劃生育啦。你是咋個整的喲,往裏邊倒一瓢也沒得用!”田光大笑過後,無言。

八十年代初,英誌去北京出差。他特地去了地質博物館,他在那裝著鈾礦砂的小瓶子前站了許久許久。英誌得了血液病,血小板減少。幸運的是,經過治療,幾年後他的病好了,他活了下來。

會嫉妒人了

連隊對在施工中一些表現積極、苦幹實幹、業績突出的人員進行了表彰,其中有賀運書、王洪友、曾桂康等人。

誰料,這在連隊裏竟引起了一場風波!

而意見最大的就是一排高玉平、趙旭才英誌那幾個人,他們怪話連天,明裏暗裏嘮叨了好幾天。“有啥子表現啦,還沒我幹得多呢!”“老子天天打風槍,骨頭都快抖散架子了,怎麽就不表揚我啊?”賀運書是運渣班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礦渣裝上翻鬥車運出坑道,最簡單的活了,有啥子大貢獻了?還有王洪友,在後勤排裏工作,不愛說話,就是買買菜嘛,也叫表現積極?還代理上士還入了黨!這讓一排那幾個自認為有點文化又在風槍組支架組采礦組生產一線的主力人員更是氣上加氣,工作上哪點表現比他們差了?若論黨員標準發展幾次都夠了,支部咋就是沒看見呢?老鄉觀念、地方主義、官僚作風,總之能埋怨的話全說了,就是不服氣!

終於讓冉福知道了,他把幾個人找去,單獨談話。他對英誌說:“……就是比你強!不尊重老兵,不搞好團結,自以為是傲氣十足總覺得自己多了不起,有啥子成績啦?他們每天默默工作任勞任怨不計較名利,你們倒好,有點成績就要張揚,巴不得人人都知道,稍不如意就發牢騷講怪話。告訴你,我們支部表揚的人是大家公認的比較全麵的,是要用他們的先進事跡鼓勵連隊士氣帶動大家的積極性的,誰願意樹你們這種人為典型?啊,假如大家都是你們這個樣子,要名要利怪話連天,那連隊豈不是亂了套?哼,你們也是的,活也幹了怪話也說了,批評了多少次就是沒得長進,長期下去哪個不討厭你們?回去好好想想,這樣下去永遠都不會進步的!”

汗顏!

高玉平從冉福那裏出來,也沒有好臉嘴。

驚天動地!

夜半時分,警報聲突然在礦區響起,尖厲的緊急集合的哨音在夜空中回**。人們從睡夢中驚醒,紛紛向礦洞跑去。四號巷道出現險情!

英誌在睡夢中驚醒,他急急穿上衣服,尾隨在陸夫銀的身後,向礦洞跑去。他們率先跑到了出事地點,立刻,他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出事的地點在四號巷道的盡頭,那兒有一口豎井,剛開采的工作麵就在豎井的上方。由於二排夜間爆破用藥量過多,豎井上方的工作麵炸成了一個空洞,有四五間房子大小,說它是個巨大的廳堂也不過分。由於工作麵在巷道上方,上下出口隻有水井般大小,隻有一架梯子由一個人通過,所以來往通行很不方便。當緊急召集而來的人們趕到四號巷道並亂紛紛爬上工作麵的時候,田光、冉福和袁義遠、葉幫元幾個排長已經站在那裏了,看樣子他們正在商議著用什麽樣的辦法才能支撐住這巨大的礦洞。

此時,從豎井口處已經上來了幾十個人,站在礦洞的一邊,下麵還有人在不斷地爬上來。

人們都默不出聲,他們驚訝地望著那巨大的陰森的礦洞。人們在等待著幹部們商議的結果,等待著他們的指令。

礦洞頂上,不時地有小塊的泥土和砂石掉落下來,洞廳中彌漫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幾個連幹部的商議仍然沒有結果,洞頂上的小塊泥土和砂石卻仍在不時地掉落下來。那聲音不大,卻讓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站在一座巨大的墳墓裏,立刻就要被埋葬。

幾分鍾過去,泥土和小砂石仍然在落。豎井下,有人開始往上運送木料。井口處,人們開始忙亂。

又是幾分鍾過去……突然,“撲”的一聲,洞頂中央處落下來一塊臉盆大小的砂土!

人們立刻停止忙亂,望著那方洞頂,鴉雀無聲,人們都知道那一塊砂土意味著什麽。洞中的空氣立時緊張起來!

田光抬起頭來,借著燈光向礦洞上方觀看,正要說些什麽,突然,又是一塊臉盆大小的砂土掉落了下來,砸在田光眼前的地麵上!

田光的臉色發白了,他忽然發瘋般地喊了一聲:“撤,大家趕快走哇——”

田光的聲音剛落,隻見袁義遠箭一般躥到了豎井洞口,眨眼間就跳了下去!

洞中的人們一見一排長跳了下去,這才反應過來,呼啦啦地向井口處湧去。

“大家不要亂,一個一個下,動作要快!”冉福沉聲道,聲音中有一種悲壯。

這時,洞頂的砂土越落越快,泥塊也越落越大,有下雨的感覺。

撲撲!嗒嗒!

“趕快走哇,要塌方啦!”田光邊向井口退著邊大聲喊著,聲音有些淒慘。

礦燈在搖動,井上井下的人們都在奔跑。隻幾分鍾的時間,工作麵上的幾十個人就全部跳下了豎井,並迅速撤離了那裏。

冉福和田光最後跳下了豎井,洞中的燈光熄滅了。兩個人沒跑幾步,在他們的身後就傳來了陣陣巨大的轟隆聲響!

驚天動地,那豎井瞬間就湮沒在了泥土之中!

大塌方!!!

人們亂紛紛地跑出了主礦洞,看到天上的星星,這才止住了腳步。驚魂未定,田光氣喘道:“各排點名,看看哪個還沒有出來?”

聲音是那麽的蒼涼。

都出來了,都還活著!

“二排長,派兩個人在這裏警戒,任何人不得私自進洞。其他的人回去休息,明天再戰!”

這是四連進入工區施工所發生的最大的一次突發性塌方事故,所幸田光和冉福處事果斷,否則,那幾十號人的命運難以想象。

然而,許多人議論不休,袁義遠!

第二天,在黨支部會議上,田光毫不客氣:“這還不是打仗嘞,打仗的時候咋個辦?你是個軍官,是個黨員,在關鍵的時刻共產黨員要衝鋒在前退卻在後。你倒好,命令還沒有下完你就先跑了,比兔子還快,把那些戰士都丟在那裏,真是丟人哪!這要是真的在戰場上,我他媽的首先就斃了你!”

袁義遠在全連大會上做檢查。嚴肅,沒有人笑。

戰士們都覺得連長和指導員很高大,處事果斷,沒有他們,幾十個人很可能就全埋在那裏麵了。

田光和冉福對施工安全抓得很緊,尤其冉福,每天上班前必嘮叨一番安全注意事項,讓人煩不勝煩。然而,九個月下來,連隊在完成施工任務的同時竟然沒有傷亡一個士兵,這又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連隊黨支部因此也獲得了團黨委的嘉獎。

他們都活了下來。

光芒在閃耀

汽車緩緩爬上山岡,礦洞和工棚在人們身後漸漸遠去。

連隊終於接到了換防的命令。士兵們洗去了礦山的灰塵,穿上了幹淨的軍衣,登上了前來接他們的汽車。終於,他們可以離開這個山溝了。

九個月!

九個月的時間在生活的歲月中不算長久,可對在這個山溝裏從事高危工作的人們來說,則是漫長且再也難以承受的時光了。初來礦山的時候,連長曾對戰士們說:按正常人的體力承受采掘這種礦藏的工作時間為六個月,但是,同誌們也要有思想準備,應工作需要或是其他什麽原因,工作期限可能會延長,體力消耗也可能會更大一些。希望同誌們為了祖國的國防建設,吃大苦耐大勞,堅決服從上級的安排,堅決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鬥轉星移,在日夜繁忙的工作中,戰士們似乎已經忘卻了時光的存在。六個月的施工輪換期很快就過去了,可是他們沒有見到前來輪換他們的部隊。七個月過去,八個月過去了,仍然不見換防的人前來。到了第九個月的時候,連隊裏的人們終於吃不消了!雖說人們為了那個偉大的事業流淌了血汗,挖掘出來大量的礦砂,但他們的體能也受到了嚴重的損害。繁重的體力勞動,簡單的防護裝備,礦洞裏超量的粉塵,還有那鬼怪的伽馬射線,使連隊裏的許多人都變得軟弱無力,牙齦流血,皮下紫癜……雖說連隊裏夥食很好,各種營養補品俱全,但仍抵擋不住繁重的體力勞動和伽馬射線的侵害,生產進度一天天下降……上級領導考慮到了他們的處境,終於派出了一個連隊來替換他們。

四連的車隊開出礦區的時候,一列軍車從他們的身邊經過。從礦山采出的礦砂經過粗選後,裝進密封的小鉛桶,再運到遙遠的南方去。在那裏,礦砂又經過提煉,提出更好的精品,再注入到那偉大的事業中去。

山外田野碧綠,幾隻白鷺在悠然飛翔,四連的車隊駛上公路,向臨城奔去。他們將走鳳慶、保山,再從那邊灣回永城的團隊,那兒也是他們的家。

有誰曾知道,在中國的核工業發展中,有過這樣一批軍人的血汗?

在那偉大的爆炸之中,有他們的一束光芒。

他們也在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