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 走，到山那邊當兵去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老和尚會講故事。從前有座山……當爹的就會講這個故事。兒子呢，也總是好奇地聽著，總希望能從故事裏聽出新的故事來。於是乎，兒子也就在父親這沒完沒了的嘮叨聲中充滿了幻想，進入了夢鄉。

打開中國地圖，你就會看到地圖上由西到東，從南到北，山川相連，山峰座座，數不勝數，老和尚講故事的那座山又在哪裏？

兒子終於長大了，便重新去講這個故事。不過，他要講的那座山卻在祖國西南方的紅土高原上。在那方的群山中，有一群年輕的士兵。

終於，父親的故事有了發展。

清晨，一輛汽車從春城出發，向西麵的群山中駛去。

一九七二年沒有幾天了。

汽車上坐著十幾個穿新軍裝的年輕人，他們是軍隊招募的新兵。汽車拉著他們去軍營。軍營在哪裏？聽說很遠很遠，在西麵的大山裏，要走三天的路。

軍隊很少招城市兵，他們很幸運。英誌坐在車上，他也很幸運。

汽車緩緩地行駛著，青年們坐在車上，默默地望著遠去的城市。

春城北郊有座大山，山上草木稀疏，滿是灰白色的怪石，一派荒涼。而山腳下卻是另一番景色：良田萬頃，田野碧綠，村莊點綴，樹木成蔭。

一九七〇年，一座新建的工廠打破了這裏的寧靜，來自全國十幾個地區的人們聚集在這裏，日夜不停地在工地上忙碌開來。許多樹木被伐倒，大塊的新地被開掘，推土機不停地轟鳴，腳手架片片林立，巨大的車間豎起了框架……當英誌離開兵團來到這裏的時候，工廠已經有了相當模樣，機加車間裏安裝起了機床，鑄造車間的煙囪冒起了濃煙……可是，工廠仍然不能正式投入生產。

工廠的人們來自四麵八方，因此派性嚴重，幹群關係不睦。廠區內政治活動頻繁，大字報鋪天蓋地，批鬥會的口號聲時起時伏，人心惶惶不安。工廠管理混亂，工作沒有秩序，有時候就讓人感到這裏不是什麽新工廠新工地，簡直就是一座大垃圾場！

幾個月過去，英誌對這種環境感到困擾，感到氣悶，恰巧軍隊這個時候招兵，英誌沒有任何猶豫便報了名。英誌需要清新的空氣，他需要一個能使自己青春熱血得到揮灑的新天地。在父親和他的幾個戰友的努力下，英誌幸運地穿上了軍裝。工廠篩選很嚴，幾十個報名者中隻有兩個人入選。

和英誌同行的，還有一個叫鍾亞東的青年。

城市漸漸遠去。

這是一座沒有冬天的城市，十二月的天氣了，北方早已是冰天雪地，寒風呼嘯，可這裏依然是一片春色：田野碧綠，山川清秀，城市裏綠樹成蔭，百花盛開。

汽車在滇池邊緩緩行進。

這是一座巨大的高原湖泊，湖水清澈，水麵寬闊，在陽光的照射下，水麵上閃著粼粼波光。湖泊的北麵，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巍然挺立，筆直的峭壁就像是古堡的城牆。遠處，山巒綿延，好似一位睡夢中的姑娘橫臥在水邊，還沒有醒來……

汽車在滇池邊駛過，汽車在西山腳下環繞，轟鳴聲中，離開了春城，駛進了西麵的群山之中。

兵團的生活結束了，工廠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又被拋在了身後，英誌孤獨地又奔向新的人生旅程。那曾經是多少人們羨慕過的夢中的旅程。可是，當英誌踏上這征程的時候，卻怎麽也想象不出未來生活的樣式。英誌心中充滿英武豪壯之氣概，卻也有茫茫之感覺。

走啊——

汽車緩緩地在山間公路上爬行。

離開春城已經兩天了，山越來越高，嶺越來越大，山路越來越彎，也越來越險。軍營仍不見蹤影，人卻似乎在往天上走。這裏是紅土高原上的群山，山高嶺大，似乎要和蒼天相連。

這是一條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修建的公路，聽說可以通向國外緬甸。

一路上，山中城鎮的名字也是古怪：一品良，楚湧，南花，強雲，米渡，還要去大利。汽車路過一座座城鎮、一個個鄉村，仍在不停地向前行進。

英誌坐在汽車後邊，雙腿搭在車外，默默注視著車外的景色。

早晨，天還不亮的時候，汽車就已經行進在公路上了。

太陽從東方升了起來，金色的光輝映滿蒼穹。在朦朧晨霧之中，由遠而近由淡到濃，那層層疊疊的群山便顯露了出來。一座座一層層一片片，重巒疊嶂，連綿起伏，若隱若現。那群山像無聲的海浪，波濤滾滾，從天邊湧來，又湧向遠方。那山那浪轟轟烈烈，波瀾壯闊，**人心胸，讓你的神思不由也隨之激**、隨之翻滾而去。

忽然間，山路回轉，幾座高聳的山峰遮住了太陽的光芒。它們像巨大的擎天柱石，高高地矗立在天地之間，人們隻能仰起頭來，才能看到那高聳的峰頂，看到那幾許從山峰間透射過來的光線。那山峰奇異偉岸，又像是幾個傳說中的古代黃金力士，雄赳赳地站立在藍天之下，讓人心胸湧起豪壯氣概。

汽車喘著粗氣，緩緩地又爬上了一座山坡，將群山甩在了身後。

遠遠的，看到了雲。

那雲無邊無際，聚集在山嶺之間，白茫茫平坦坦，像北方的千裏雪原。那便是雲海。遠遠的，那一座座群山在雲海的邊緣顯得那麽渺小，像一個個海島。那雲海寬闊坦**，那群山在遠方縹緲，若隱若現。豁然間，你的心胸異常開朗，你仿佛融化在了一個奇異的境界之中，藍天之下隻有那雲海，隻有你的神靈，隻有廣闊無垠。

山風開始吹拂起來，那雲海開始飄**。車在山路上上下行駛，雲在山中起伏飄**。忽而，汽車陷入一團團雲霧之中，四周的山巒若隱若現，縹縹緲緲，像是入了仙境。忽而，汽車又行駛在了白雲之上，濃濃白霧在車邊上下滾動，車似海中的船，人是船上的舵手，在雲海上起伏行進，讓人充滿奇麗的夢幻。

汽車仍在山中行進。

山風呼嘯著，在你身邊吹過。那山風疾勁，那山風清新，那山風撲人胸懷，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你托在高高的天上，真不知那風要把你吹向何方？

路越走越高，風越來越大。當雲霧散盡，群山又清晰地展現在你的眼前。遠方重巒疊嶂，腳下山穀險峻，溝壑縱橫，穀中河流奔騰。在那山穀溝壑之間，又有平展壩子。壩子裏田野碧綠，村莊座座，公路像細細的線繩，房屋像小小的鳥籠。汽車在山上盤繞，人就像在天上俯視人間，奇峰峻嶺，山川河流，田野房屋，盡在眼下浮動。好似一幅巨大的畫卷，在你的麵前竭盡展現，讓你飽覽人間壯麗景色。

山路彎彎。

忽而，汽車駛入一片森林。林中草木清秀，泉水淙淙，鳥兒啼鳴，宛如一片仙境。忽而，汽車衝出山林，四外石怪峰異，地下紅土表露，荒坡敗草，淒涼哀苦，似乎在向你展示歲月的滄桑。忽而，汽車駛進一處山間壩子，田壩裏土地肥沃，禾苗碧綠，幾間草屋幾叢芭蕉幾蓬青竹又幾塘清水點綴，幾個農人悠然在田間勞作……忽而，汽車將那田園甩向身後，又爬上那莽莽群山。

山，是大地的脊梁大地的筋骨，是大地的脈絡大地的靈魂。往前看，大山層層疊疊，不知有多高多壯，不知有多奇險多神秘，就像似往天上走。回頭望去，群山綿延無邊似大海的波濤盡在天地間翻滾奔騰，洶湧奔來又騰去遠方，無窮無盡波瀾壯闊，讓人心中隨之澎湃氣吞蒼穹！

汽車仍在不停地向前奔馳，風城、羊比、大平鋪、彎彎窩……英誌走進了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