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佟晚舟站在父親房門前，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敲響了門，屋裏麵很安靜，隻聽到父親沉重地咳了一聲，說道：“進來”。
門瞬間被打開了，屋裏很暗，父親正一臉愁容地坐在那裏，紅木桌一旁還畢恭畢敬地站著一個人，這人佟晚舟認識，是倉庫的管事，他們看到佟晚舟進來，便停止了方才的談話，屋中這種氣氛讓佟晚舟瞬間察覺到自己來得很不是時候。
“有事？”聽到父親的問話，她緩緩地看起頭，“爸，這個月的藥已經沒剩多少了，是不是……”
“買藥的事我不是告訴過你直接去二夫人那裏支帳嗎？”佟毅葦不等女兒說完便打斷了，臉上卻努力地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耐，佟晚舟也配合地低著頭盡量隱忍著對他眼中的厭煩視而不見。
當然佟晚舟很清楚去二夫人那裏除了自取其辱之外，就隻能聽到一些家裏開銷緊張的說辭，而一向精明料事如神的父親又怎麽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沒其他的事的話，你先出去吧，我這兒還有事要處理。”
看到女兒聽到自己的話後，並沒有離開，佟毅葦雙眉便立刻蹙了起來，聲音也明顯比剛剛高出許多，“怎麽還不走？”
佟晚舟看向父親，用淡淡的笑意去迎接父親眼中的怒氣，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濃濃的體貼關懷，緩緩地說道：“爸，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生意上的事女兒不懂，但記得大夫曾說過您不易動怒，不管怎樣總是身體要緊。”
佟毅葦臉色稍微有些緩和，卻沒有回女兒的話，或許是對她根本沒有抱希望，又或許是根本就覺得她沒有那個資格。
倒是一旁的管事把話兒給接了過來，“大小姐有所不知，不久前我們接手了一大批皮革，誰知道倉庫裏屋頂滲水，幾千件存貨全部都發了黴，前些天剛讓工人們擦了一遍，補了屋頂，誰承想這才幾天工夫，那些黴是越發越厲害了，這次是擦也擦不幹淨了，這雨季又沒過去，所以現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批貨一天天地爛掉。”
佟毅葦再之前進過一小批皮製品，看到利潤可觀，這才又放手收購了一大批，卻不料正好趕上了雨季。
佟家是靠絲綢發的家，從上色織成布匹到做成各種款式的成衣，佟家技工師傅的專業水平在整個北平都屬一流，可對於這類皮製品，大家還真的無從下手。
佟晚舟移開目光沉思片刻，緩聲道：“胡叔，不妨試試用軟棉布蘸點堿性的水或是白蘿卜的汁液擦來試試，或許能把那些殘餘的黴斑給清除掉。”
佟晚舟的這些話立刻贏到了父親和管事的注意，“晚舟，你說的這些真的管用嗎？”佟毅葦急聲問道。
“我隻是早些時候無意中從書上看來的，應該會有些效果，還有就是處理之後，最好再進行一些預防措施以免再次受損。”
佟毅葦一麵快速起身，一麵朝著旁邊的胡叔大聲嚷道：“既然有辦法了，還站在這裏幹嘛，去倉庫啊！”
“欸、欸”胡叔慌亂地一邊點頭一邊隨著佟老爺往門口走去。
佟毅葦腳剛邁出門口，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依舊站在原地的佟晚舟，再猶豫片刻後，不溫不熱地說了句，“你也跟著。”說完便回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要知道佟家的女子是被嚴禁進出貨倉的，這次要不是事態嚴重，怕是這輩子佟晚舟也不會有機會踏進那個專屬於佟家男人的領域裏。
佟晚舟聽到這句話之後，臉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輕地應了一聲，轉了個身，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這個的晚上，佟晚舟回來得很晚，還記得二姨太看到她是從老爺的專車裏麵的走下來時，臉色異常地難看，可越是這樣，佟晚舟在她麵前便顯得從容得體，仿佛是在無形中讓眾人們看清楚，到底誰才是這個家裏的‘大小姐’。
佟晚舟告別了父親和二太太，便獨自往去往後院，佟毅葦看到女兒的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爺，老爺。”一旁陳慧的輕喚將他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飯都涼了，我們進屋吧。”佟毅葦回過神，卻沒有理會她，隻是對一旁的管家吩咐道，“老李，等吃罷飯給那邊送點錢過去，除去買藥再給她們娘兒倆添置幾件新衣服。”
“好，我這就去辦。”陳慧聽到這句話以後，再也忍不住了，不等老李人走遠，就迫不及待地開口，“老爺，你到底是怎麽了，又是帶那個丫頭去倉庫又是給錢的，你可別忘了，銘兒才是……”
“你懂什麽！婦道人家！”佟毅葦忍不住冷哼一聲，質問道，“說起你那個寶貝兒子，他人呢？”
沒有聽到答複，佟毅葦心中的氣瞬間不打一處來，聲音也突然變得格外的嚴厲，“想要別人看得起，那也要有真本事才行，他倒好，整天整天的不見人，就知道那一群狐朋狗友胡混在一起，佟家怎麽會生出這麽一個敗家的東西。”
陳慧聽到自己的兒子貶得一文不值，心中雖然有氣卻又不好發作，隻有暗暗在心中咒罵佟晚舟這個始作俑者。
佟老爺見她一臉怨氣卻又不出聲，似乎想到了些什麽，立刻警告，“你聽著，謝家的人這幾天就到，關於這樁婚事，我可不想出任何差錯，所以這些日子你最好給我放安分點，知道嗎？”
陳慧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看了看老爺臉色，最終還是不情願地應了一聲，把那句已經到嘴邊的話給重新吞了回去。
蘇曼雲看到女兒回來，並沒有起身，隻是將盛好一小碗粥往她麵前一推，麵無表情地說了句，“吃飯吧。”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至於今天白天發生了什麽事，此刻這所大宅中恐怕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大小姐進了佟家的倉庫，不僅幫老爺清除了皮革上的黴斑，還想到把每批貨物的外層都裹上厚厚的粗棉布，這樣便可以吸收隔離周圍的潮氣，避免貨物再次受損。像這樣的話，早在黃昏時候便傳遍整個佟宅。
佟晚舟知道母親沉默的原因，直到這頓飯結束，她們兩個人彼此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晚飯過後，佟晚舟照舊躲在房間裏看醫書，為參加下一屆的中醫從業人員考核做準備。
門被輕叩了幾下，蘇曼雲看到沒上鎖直接走了進來，在靠近桌案時，將管家剛送過來的那些錢無聲放在女兒麵前，“這是你爸剛剛讓人送來給你的。”說罷，便麵無表情地轉身，準備離去。
佟晚舟盯著那疊花花綠綠的票子，一字一句地說道：“媽，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不是這些。”
身後女兒的話，讓她身體一頓，下一刻停住了腳步。
“想要在佟家可以永久地待下去，除了一味地忍讓之外，其實還有很多方法，而我隻不過是用自己的方法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一些，難道這些有錯嗎？”
蘇曼雲回頭，正好遇上女兒坦然的目光，是啊，這些年來，為了保持那份原有的安逸，她一直怯懦卑微地活著，從不去也不敢主動征求什麽，可到頭來，就連自己所擁有唯一的棲身之處恐怕也是沾著旁人的光才得來的，與其說自己與世無爭，倒還不如說是怯懦更符合實際一點。
想到這些，蘇曼雲垂下眼眸，臉上掠過一絲哀傷，最後化為苦笑，“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佟晚舟看著母親臉上的變幻，默默地點了點頭，目送她走了出去。
佟銘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外麵的雨還是淅淅瀝瀝地沒停過，他一路小跑，風風火火地推開大門，看到陳慧一臉端正地坐在那裏，隻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在意，隻是隨意地向母親打了個招呼，便往樓梯方向走去。
“你給我站住！”這聲明顯帶有壓抑的怒吼，瞬間讓佟銘意識到，合著這是在專程等自己。
他瞬間滿臉堆笑地回頭，一邊倒退，一邊伸出食指，用指尖在耳邊微濕的頭發上胡亂地來回瘙了幾下癢，緊接著雙手往褲袋裏一插，一屁股往沙發上倒去。
“怎麽了媽？是誰又惹你生氣了？”
陳慧看到他這副樣子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卻又不得不強忍著怒氣直奔主題，“明天一早，和你爸一塊去廠裏。”
“去廠裏幹嗎？不去，我明天還有事呢。”
但遇到陳慧鋒利的目光時，佟銘立馬變得端肅起來，一本正經地承諾著，“明白了，明天，去工廠。”
說完，急忙收起臉上那抹虛假的笑容，立刻起身不敢耽誤片刻，急忙往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