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封信是寫給她的妹妹蘇蓉的,地址是五年前的地址,五年前她突然收到了一筆從上海寄過來的匯款,從數額可以看出那時蘇蓉的身份地位已經非同一般了,蘇曼雲並沒有收那筆錢,卻暗暗記住了當時的那個地址。

時隔這麽多年,蘇曼雲不知道那個所謂的地址是否還存在,但那卻是如今她唯一可期盼的,不管怎樣,晚舟到底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相信蘇蓉一定會善待她的。

陳慧剛送走複診的大夫,佟晚棠便走了進來,俯身看了一眼**的人,心虛地問道:“爸他還沒醒嗎?”

聽到女兒的聲音,陳慧猛地抬頭質問:“怎麽回事兒,不是說隻毀了那批貨嗎?怎麽現在鬧出了這麽多條人命。”

“我也不知道啊,當初說的清清楚楚,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有那個阿東,到現在都沒露麵,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佟晚棠一臉的驚慌無措,扯住陳慧的手,“媽,死了那麽多人,我們不會有事吧!”

陳慧隻覺得自己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卻又緊握女兒的手使自己保持著鎮定,“放心吧,沒人會懷疑到我們身上,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工廠事故的原因經過初步調查已經有了結果,是因為那些堆放的染料和溶劑遇到火種才發生的爆炸,而具體火種的來源,卻不得而知了。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看到陳慧一臉的愁容,工廠的胡叔無奈地搖動了幾下腦袋,退出了大廳。

此刻的陳慧已經完全沒有興趣聽這些了,這幾天她已經被門外的那些人吵得不得安寧,看到佟晚棠從外麵走進來,便立馬上前拉著女兒手臂,“你哥那邊怎麽樣了?”

“哥已經告訴那些傷者家屬,一定會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說法,可他們還是圍在門口不肯離開,現在大門口那裏還有兩具死屍呢,要不是這幾天天冷,恐怕都要發臭了。”

聽到死屍兩個字,陳慧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連聲阻止,“好了好了,別說了,她們這些人不就是要錢嗎?想要多少給她們不就完了嗎?你去告訴賬房,讓他拿筆錢先把門口的那些人給我打發了再說。”

“不行!”聽到母親的話,佟晚棠急聲製止。

“為什麽不行,難不成你還真的要等到門口那些死屍發臭不可?”

佟晚棠揚眉沉聲道:“媽,你也不想想,這次工廠死傷將近百人,門口的隻是一小部分,如果今天真讓他們如願拿到了錢,那明天門外的屍體可就不止這些了,到時我們拿不出錢,你覺得他們會怎麽樣?”

聽到女兒的話,陳慧這才知道自己差點犯下大錯,連忙點頭,“對對對,你說得對,這錢我們不能給。”可話說回來,就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要是把門外的那些人逼急了,他們一樣會闖進來的。

“夫人、夫人,不好了。”門外,管家慌慌張張跑進來。

“又怎麽了?”陳慧一臉的怒氣,還有什麽事會比現在的境況更糟的。

管家看到夫人臉色不好,知道是自己失態,可卻絲毫不敢遲疑,“少爺被門外的那群人給打傷了。”

臨近後院拐角處的石桌旁,佟晚舟正小心翼翼地幫佟銘擦著消毒藥水,他頭上被人用石頭劃傷了一塊,從剛剛開始就不停地往外麵淌血。

“都跟你說了,那些人正在氣頭上不要出去,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傷成這個樣子。”佟晚舟眉頭緊鎖,一麵責怪一麵擔心地詢問,“怎麽樣?還疼嗎?”

佟銘卻絲毫不在意,咧嘴笑得沒心沒肺,“這點傷沒什麽的,再說,你不覺得有點傷疤的男人更有男子氣概嗎?”佟晚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都這會兒了,你怎麽還有心情開玩笑。”

陳慧匆匆忙忙走出來,看到兒子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連忙走過去,“兒子,你怎麽樣了?沒事吧。”

聽到兒子說沒事,她這才舒了一口氣,同時看到站在一側的佟晚舟,臉色立刻冷了下來,故意對著佟銘訓斥道:“誰讓你沒事去招惹門外那些人的,就算有人要出去給他們一個交代,也輪不到你。”

“說的是。”一旁的佟晚棠挑眉看向佟晚舟,“沒記錯的話,當初這單生意爸可是交給你全權負責的,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你卻還能像個沒事人兒似的,安然自得地站在這裏,還真是能沉得住氣.”

“佟晚棠!你給我閉嘴。”佟銘的話音還沒落,就被另一個聲音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該閉嘴的是你!”

陳慧一臉怒氣地瞪著佟銘,說到底都是被眼前的這麽女人所害,要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會出此下策,佟家也不會麵臨今天的這個局麵,可自己的兒子卻又偏偏這麽護著她,當真是要活活氣死她!

佟晚舟在她們離開之後,回到後院稍作收拾,便匆匆去找佟家工廠的管事,向他詳細詢問這次工人傷亡的人數和工廠內部所有可流動的資金,結果卻發現,工廠的現有全部資金已經在不久前被二小姐以救助傷工的名義移走了。

“晚棠,我們真的要走嗎?”陳慧看著一旁收拾著行李的女兒,一臉的不舍,“我們已經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離開這裏真不知道還能去哪?難道就沒有任何挽救的餘地了嗎?”

佟晚棠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身去,“媽,你別再猶豫了,要是被人發現,到時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賬房有多少錢你又不是不知道,對於外麵的那些人來說,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而且我已經算過了,就算我們現在把這座大宅給賣了,勉強可以支付那些工人的醫藥費,可工廠那邊怎麽辦?這一期的訂單根本不可能如期完成,到時又要麵對一大筆違約金,尤其到時候弄得身無分文,還不如我們趁早離開,隻要我們有錢,到哪裏還不都一樣。”

陳慧沉默了一會,終於起身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昏迷了許久的佟毅葦終於漸漸地有了知覺,他費力地抖動著撐起眼皮,屋裏的窗簾沒有拉開,昏暗一片,寂靜得有些不尋常,他努力回憶起昏迷之前發生的種種,感覺周圍突然被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他想出聲喊人,卻發覺嗓子幹痛得厲害,最終隻好以放棄告終。

臥室的門被開了,他看到陳慧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卻絲毫顧不得往自己這邊瞧上一眼。

佟毅葦沒有出聲,安靜地看著對方從梳妝台一旁的抽屜裏取出一把鑰匙,將保險櫃中的那些珠寶一件件地拿了出來,接著放進一個提前準備好的包袱裏。

緊接著女兒佟晚棠也走了進來,看到她朝自己這邊走來,佟毅葦直覺性地重新閉上眼睛。

“爸他還沒醒,怎麽辦?”

陳慧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聽到女兒的聲音,便走向佟毅葦。

她站在床邊掙紮了一會兒,最後緩緩地坐下,“老爺,我們要走了,你可別怪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的一意孤行,要不是你執意將工廠分給佟晚舟,我也不會讓人去動手腳,總之,走到今天我也不想,這些年你欠我的,今天也算一並還我了,你就放心睡吧。”

陳慧說完這些話,剛準備起身,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被**的人死死地抓住,不禁大聲叫道:“啊,老爺你醒了?你放手,快放手!”

佟晚棠跑過去,想要伸手去扯父親的手,卻發現他眼睛睜得滾大直直地看著母親,嘴裏不斷地重複著,“是你,是你。”

“對,是我,那又怎麽樣?”突然一瞬間,陳慧像是不再畏懼眼前這個男人了,想想真可笑,在過去的幾十年裏她都在看著這個男人的眼色過活,事到如今,對方隻不過是一個連床都下不了的病秧子,還有什麽好怕的。

“我為佟家生了兒子,你卻娶了別的女人,佟晚舟她隻不過是蘇曼雲在外麵撿來的野種,卻憑著那可笑的婚約,在這裏大搖大擺地當了十幾年的佟家大小姐,這些我都忍了,現在你還讓銘兒去娶她,讓她們母子永遠騎到我頭上,我告訴你,我做不到,做不到!”陳慧看著**人猙獰的表情哈哈大笑,“佟毅葦,你狂傲自大一輩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有本事你起來殺了我啊。”

佟毅葦一個激靈兒,竟直直的坐了起來,陳慧看到老爺竟然真的可以起身,心中猛然一驚,身體自然性地向後躲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腕還被對方緊緊地攥在手裏。

但這隻是一瞬,陳慧的驚呼還未出口,佟毅葦那弓起的身子便再次硬生生地倒下。

佟晚棠深吸了幾口氣,屏住呼吸然後慢慢靠近,將食指輕輕地放在父親鼻下試探了一下,立馬像觸電般縮了回來,轉身一臉驚恐地看著陳慧,“爸他沒氣了。”

“啊”陳慧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還緊緊地被他握在手裏,一陣陰冷瞬間從腳底傳來,“快、快,幫我把他的手給掰開。”

佟晚棠俯下身,顫抖著緩緩地伸出手,將父親僵硬的手指一個個掰開。

陳慧終於擺脫了對方的掙紮,卻因過度的掙紮跌倒在地,胳膊劃過地麵,感覺一陣生疼,可她卻毫不在意如釋重負般從地上爬起來,拿起一旁的包裹,匆忙地往門口跑去。

門被掩了一條縫,透過縫隙陳慧看到正處於呆愣狀態的佟銘,她萬萬沒想到兒子會出現在這裏,臉上瞬間毫無半點血色,正緊握住門把的那隻手也在顫抖中滑落。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去打開那扇門,那樣她就可以不用去麵對兒子的眼中的傷心與絕望。

“哥,你、你怎麽在這兒。”佟晚棠走過來,及時地攙扶住一旁失態的陳慧,假裝鎮定地問道。

“你們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麵對佟銘的質問,佟晚棠目光閃爍道,“什麽真的假的?我聽不懂。”

這時的陳慧也從剛剛的失態中調整過來,一把拉住佟銘,“兒子,聽媽的話,有什麽事等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佟銘用力地甩開她的拉扯,頭也不回地往父親的床邊前走去,**的佟毅葦眼睛依舊睜得很大,不甘和憤怒硬生生地僵在臉上,儼然沒有半點氣息。

“你們怎麽可以這麽狠心,你們到底還是不是人。”他用手掌輕輕劃過父親的臉龐,使他可以安息。

“你聽我解釋,我是迫不得已……”

“夠了!”他別過頭去,似乎不想再看身後的人一眼,聲音冰冷而陌生,仿佛從很遠處飄來,“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們都給我滾!”

“銘兒,你聽我說……”

“我讓你們走啊,聽到沒有!走!”

陳慧那最後的挽留被佟銘的咆哮所掩埋,一旁的佟晚棠死死地拽住猶豫不決的陳慧,“媽,哥他是不會和我們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們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最終在佟晚棠的拉扯下,她們身影消失在步梯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