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其實是個很脆弱的孩子,這一點你從不知曉。你也沒有必要知道,你知道我快樂就好。我的傷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夠躲起來哭夠了,再跑去對著你微笑。

01

二月十四號,西方情人節。也是寒假結束的倒數第三天。

我的生活微亂。

當天晚上的歌唱選秀比賽直播現場,張辰逸以絕對優勢壓倒其他參賽選手入圍前三強,且是網絡票選支持率最高的偶像人氣王。

十二點的鍾聲過後將會是他十七歲生日,早已知道這個消息的選秀主辦方在比賽結果出來後加播了一個小小橋段,捧出蛋糕,邀到場支持張辰逸的粉絲們上台和他一起慶生。漂亮的女主持還和張辰逸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能否不嫌棄姐弟戀考慮一下自己。我那微微一笑傾人城的張辰逸毫不猶豫的說沒有,並進一步剖白,有想過在步入十八歲之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初戀。

他那張率性而傲氣的臉孔上流溢出**十足的挑逗表情,在主持人的慫恿下嬉笑告白說:也許會在比賽現場拋繡球砸一女生當女朋友。

這樣的曖昧小情話引得現場的小女生尖呼連連,她們大喊著張辰逸我愛你,熱情勁兒要掀翻電視機衝出來。

我皺了皺眉,換了台。我沒有到場給張辰逸加油打氣,整個晚上我都貓在他租住的公寓裏準備一場浪漫生日晚餐等他回來。我揮著鍋鏟在廚房奮鬥了幾小時才燒出來一桌子像模像樣的飯菜,訂做的大蛋糕上插了卡片,寫著肉麻的祝福言語。

等到最後,張辰逸發了條短信過來說:比賽結束後還要趕去攝影棚加拍一組廣告寫真,不會回來過生日了。還有一個本想當麵告訴我的消息,因為趕時間來不及,所以隻能短信通知我。那條消息是:唐小果,我們分手吧。

沒有任何提示預兆以及分手理由,沒有細想準備。我一度懷疑的跑去看日曆確認到底是情人節還是愚人節。然後我窩在客廳沙發抱著手機打給張辰逸,他關機了。

我賭氣一樣撥著一個已關機的電話號碼把自己的手機打到空電狀態,最後哭著打給常蕾蕾,我說,親愛的,我失戀了。

還沒等常蕾蕾在電話那端做出反應,我手機響著愉悅的關機提示音,幸災樂禍的黑了屏。我哭到淚眼婆娑,看著滿桌子冷掉的飯菜發呆半晌,把買蛋糕贈送的蠟燭全點上,又盯著燭蠟一滴一滴掉在白色奶油上麵,斑斕如七彩眼淚。

當整個蛋糕化成一坨的時候常蕾蕾殺來了,她哐哐砸門,大聲嘶吼著:“唐果,唐果你開門,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天曉得我隻是哭累了,打了一會瞌睡,沒有那麽及時的聽見她的敲門聲而已。戲劇化的,是在我聽見她的怪叫跳起來想去給她開門的當口,我的裙擺帶翻了桌角的飯菜,那坨幾近融化完的蛋糕順勢流到地板上,將熄未熄的蠟燭倒在餐桌,燒起了桌布,我失控求救,驚嚇不已的跌撞著去給她開了房門。

常蕾蕾極暴力的衝到房間正中央,看著一片狼藉和愈燒愈烈地火勢,居然二話沒說,果敢利落的報了警。

有效率的救援隊伍鳴著警笛在五分鍾之後趕赴過來,看著已經被常蕾蕾端水澆滅的水火災摻半的遺留現場哭笑不得。一番例行詢問之後宣布警報解除,迅速撤警。

張辰逸是踩著漸行漸遠的警笛聲回來的,後麵尾隨著大隊記者,他被簇擁的宛若得勝還朝。他絕對沒有料到我和常蕾蕾會堵在正門口用這種灰頭土臉的姿態迎接他歸來,從我們腳下的台階往外蔓延的,是不急不緩的水流摻雜著絲絲縷縷的焦糊味。

在張辰逸發問之前,早已有竊喜的記者和大批狂按不停的閃光燈對我們發動了第一輪猛烈圍攻。麵對堆上來的話筒和錄音筆,我和常蕾蕾本能擋住臉。

“請問你們和張辰逸是什麽關係?”

“你們兩個誰是張辰逸的女朋友?或者兩個都是曖昧對象?”

“是不是由於新舊兩位女友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所以導致火災?”

……

張辰逸在這樣一圈咄咄逼問的氛圍裏和我無言對視。他眼神裏的厭惡和失望讓我內疚不已。我不敢擅自回答提問,怕後果更加難以收場,隻能捂著耳朵忙不迭朝房間裏躲,可那批記者不依不饒,大有要跟著蜂湧而入的勢頭。

“謝謝大家的關心,這兩位隻是我的普通朋友,她們不習慣麵對鏡頭,請大家留點隱私給我的朋友們,謝謝。”張辰逸再回過頭麵對記者們的時候又換上了他招牌的帥氣微笑,他熟稔的操著一口官方說辭回答,張開雙臂把人群攔在門外。

“唐果,你倒是說啊,這麽好的機會,說說你和張辰逸的那些事兒,看他怎麽還在媒體前麵裝無辜。”常蕾蕾捏了我一把,忿忿的唆使我開口陳述事實。

張辰逸無疑聽見了這話,他回頭掃了我一眼,神色匆匆,表情複雜。

我想要給他一個歉意的微笑來著,然而麵部肌肉緊繃,嘴角怎麽也上揚不起來。常蕾蕾咬咬牙,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重心不穩,踩滑台階,慘叫著朝前猛撲過去,張辰逸居然沒有接住我,他明明來得及出手拉我一把,卻眼睜睜看我摔進記者堆裏。

又是一陣暈眩的閃光燈,我也不知道胡亂扶著誰,勉強站穩了。深呼吸,整理好了思緒:“實在是對不起大家,我和張辰逸隻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張辰逸事先都不知情,我們本想給他一個生日驚喜的,結果給搞砸了。我們隻是很簡單的朋友關係,隻想大家一起過個生日熱鬧熱鬧,沒有大家所想的隱情。”

突如其來的清醒和堅強,又或者是後來如常蕾蕾所說,我根本就是在為張辰逸著想遮蓋,我也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勇氣冒出這麽一段完整的說辭來。那麽長的句子在我腦海裏跳啊跳啊背完,接著我九十度鞠躬跟記者道歉說,辛苦大家忙碌到這麽晚,挖到的隻是一個毫無價值的假緋聞,對不起大家。

誰也沒有看到我埋首鞠躬的瞬間滴落在地麵的眼淚,它們藏進地表層的黑暗裏,墜落得悄無聲息,像我這顆碎裂的無藥可救的小心髒。

“今晚的一切,都隻是個生日的惡作劇。”常蕾蕾此時撥開張辰逸跳出來,站在我身邊,挽著我的胳膊說了這麽一句。我很感謝她能理智的站出來替張辰逸澄清,而沒有打著替我行俠仗義的口號拆穿所有秘密。“我們仨一直是好朋友,這沒什麽好炒作的。我男朋友的照片在我手機裏,大家有興趣的話盡管來看,至於唐果,她男朋友——”

“在這裏。”人群外圍冒出一個洪亮的男音。

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過去。樓梯口的燈光打在男孩臉上,那樣瘦削堅毅的一張麵孔飽含著盈盈笑意。他單腳踏一輛Harley Davidson ,目光穿梭過人群徑直掠上我的臉。這樣寂然的寒冬裏,他的眼睛浮析起一層如煙靄般迷朦的霧氣,曖昧的讓人閃躲不及。

我心口一陣電光石火的摩擦撞擊!這男孩我絕對認識,這張臉我見過!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哦了,周末我們在同一間畫室補習工筆!

他就是那個總遲到,交出的畫作總最好,總明目張膽的中途離堂,總靠在畫室後牆上睡覺被老師耳提麵命的怪坯安寧。

我有必要澄清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相交相知的經曆,僅限於是畫室同班。他個性在班上稍微紮眼,我才對他有了這麽一個大致的模糊印象。

問題是這個人大晚上出現在這裏,用這樣的方式攪局,他出於什麽樣的目的?我的腦海一瞬間有這樣的疑惑,但是很快,我的重心還是跌落在張辰逸那裏。他才是我內心目前最為跌宕的牽引。

我在所有人思維斷層的空隙回頭看了看張辰逸,他倚在門口,擺了一個特好看的剪影站立,脊背微曲,微低著頭看地上,好像這裏發生的什麽事都和他無關。

“嘿,你朋友過生日你連送人家的生日禮物都忘了帶,害我跑來給你送一趟。”男孩不知什麽時候走到我旁邊來的,又不顧我一臉愕然的表情自顧自表演發揮。他很紳士的傾身抱了抱我,果然拎著一個拳頭大的黑色皮包走向張辰逸,像老朋友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包遞到他懷裏:“對不起了哥們兒,給你捅這麽大一簍子,影響你形象了。”

張辰逸抬頭緩緩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他也不多磨蹭,大步流星走過來,攬著我朝車子走。我遲疑了一下,但心裏還是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尷尬的場合,以免給張辰逸惹來更多不必要的麻煩,我居然乖乖的任由他攬著一起走。

“喂,果果,我怎麽辦啦?”常蕾蕾雙手叉腰,站在不遠處嬌嗲的嘟囔。

我一臉歉意的回頭,怎麽就忘了要如何安置她?

“美女,要不要一起上車去兜個風?”沒等我央求,安寧善解人意的拍拍車子,丟給常蕾蕾一個戲謔的眼神兒。

“上就上,我還怕你拐了我姐妹呢。”常蕾蕾幾步跟上來,身子往前一湊,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他笑笑,也不生氣,等我們倆慢吞吞上車。

他最後跨上來,發動起車子,揮手跟張辰逸大聲道別:“以後有時間再聚,拜拜了哥們兒。”很場麵的一句話,在他的尾音裏,車子慢慢加速離開。我一直回著頭,看張辰逸的身影淡出視線。

02

第五個街拐角,安寧車子減速,滑行,單腳撐地停車,動作漂亮灑脫,一氣嗬成。他沒摘頭盔沒回頭,幹脆利落的命令我倆:“下車!”語氣冷漠,強勢的毋庸置疑。

沒人配合著給出一個下車的動作,請原諒我和常蕾蕾一臉錯愕地傻在當下,這個路邊逐客令下的太突然。他態度傲慢至此,與之前在張辰逸家門口的嬉皮笑臉完全判若兩人!

“哎?這就算完了?”常蕾蕾先回過神來,遲疑開口。

“下車。”他那背影堅定的好像一座冰山,說出的話冷冰如山上嘎巴嘎巴剝落的大冰錐。

“喂喂,大半夜的把我們這樣扔在馬路上就不管了?”常蕾蕾快人快語的嘴巴總讓我來不及阻攔。“把我們這倆楚楚動人的美女扔在街上,被色狼盯上了怎麽辦?”

“誰知道你卸了妝會是什麽樣兒?”他的這個回答誰也沒有料到。我愣了愣,想笑,抽搐著蘋果肌忍住了。

常蕾蕾居然因為這句話惱怒了,我從後視鏡裏看見她揪著自己臉皮誇張撕扯,透過路燈折射的幽黃光線,她表情猙獰之至,氣急敗壞的解釋:“這根本就是裸妝,你懂什麽,沒品位的男人!坐你的車是看得起你,我還不稀罕坐了呢,果果,咱們下車!”

常蕾蕾踩著腳撐站起來,當真開始傾斜著身子想要跳下去。沒想到此時安寧卻突然猛發動車子,一個急轉彎,直直往另外一條馬路上折去,緊接著大加速到極限。常蕾蕾沒有防備,整個人伴隨著離心力被往外甩,她情急之下隻好拚命摟抱住我的脖子,驚恐的喊叫和著車子的轟鳴飆過了整條街。

“鬼叫什麽,閉嘴。”他忿忿的罵。

“喂,你報複啊?要出人命啦。”常蕾蕾的聲音因恐懼變得尖銳刺耳,跟他大聲喊話的過程中還不斷被風嗆到劇咳。

這樣疾馳的速度完全就像被追捕逃逸,我很清晰的感覺到風刺啦啦呼嘯過耳朵邊上的凜冽氣息,空氣中有什麽硬硬的粒子在拍打割裂著整張臉,我緊張到忘記失態,雙手死死摟著他的腰。

“不下車是你自己選的。抱緊了!這會子停車比出人命還恐怖,你回頭自己看。”他語調輕蔑的回複常蕾蕾,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

常蕾蕾霎時沉默了。我也沒用回頭,從眼角餘光蠻能夠看見至少有五六輛車子幾乎和我們水平行進,不斷把我們的車子往馬路中黃線上擠,好像要包抄圍堵的架勢。完了,這次果然是被追逃。我才想到他應該也是忽然發現這些追趕隊伍出現的,要不也不會玩命狂飆。本來是換了路線要順利躲避,結果明顯常蕾蕾那一嗓子呼喊把他們全給吸引了過來。

“喂,他們為什麽追你啊?”這場街道追逐戲不知道要上演多久,但作為無辜受牽連的圍觀群眾,我最起碼要知道恩怨的始末。

“你下車去問他們囉。”這個回答和戲謔的語調顯得極其欠揍。

“那你停車讓我下去。”我本是賭氣說出這句話的,沒想到他老人家還真停了。隨著刹車阻力,我和常蕾蕾身體慣性前傾,坐在中間的我成了最悲慘的受擠壓者,和他來了個前胸貼後背的親密擁抱。沒等我發火,周圍早已一連串此起彼伏刺耳的刹車聲。

我大腦中一片空白,對他是憤恨?惱怒?質問?都已經來不及。一群潮翻了的小人類動作熟稔的停摩托先把我們的退路給堵了。十幾輛摩托車參差擺放橫在大馬上,場麵也夠蔚為壯觀。

那群人典型Rocker裝扮,挑染著花花綠綠的頭發,發型也是千奇百怪,乍看上去一群百無聊賴的烏合之眾,戳在我們四周,情景像極了是勁舞團舉辦什麽百搭穿著服裝秀之類的時尚大賽。

確定封路完畢我們插翅也難逃了之後,他們嘻哈交談著縮小包圍圈,朝我們靠近過來。內圍的幾個小痞子更是肆無忌憚的對我和常蕾蕾的身材樣貌評頭論足。他們賭著誰上來捏捏看常蕾蕾的胸圍有沒有作假摻水分,像她這種外表嬌媚的妖精女究竟是喜歡穿粉色蕾絲邊胸罩還是黑色薄紗半透明的?葷腥**的話題引起了周圍群體的一陣哄堂大笑,配合著默契的掌聲和輕浮呼哨。

一個平頭小青年嬉笑著湊到我們車子跟前,朝坐在最後的常蕾蕾屁股上用力一擰,壞笑著跟她搭訕:“妹妹今晚有沒有空啊?開個價,哥幾個包了。”

常蕾蕾早被他擰的啊呀一聲叫出來,又被這話一激,心直口快的罵了句:“王八蛋,不要臉。”

“是麽?”一記清脆的耳光響在常蕾蕾的左臉。

我“啊”了一聲,伸出一隻胳膊擋在常蕾蕾前麵,害怕啦後果啦之類暫且統統放一邊,鼓足勇氣保護好姐妹要緊:“不許欺負她!”

“你說不許就不許?老子喜歡你怎麽著吧?”又插過來一個雞冠男,故意伸手在常蕾蕾身上摸了一把,拍拍常蕾蕾的臉,作勢要親上去。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安寧都還一臉泰然,無動於衷。他甚至摘了頭盔,埋頭從後視鏡裏專注打量撥弄劉海發型。指望他英雄救美不可能了!指望他跳出去像甄子丹一樣無敵開打也不可能了!可惡的是,我們和這些人並沒有什麽恩怨瓜葛,完全是被他連累才遭此險境!

“你滾開啦。”常蕾蕾側著身子往外掙,憤怒的打落男人的手。

“你陪我一起滾好不好?”男人死乞白賴,囂張把常蕾蕾往車子下拖拽。

我從上一場內心壓根無法釋然的混亂中清醒,斜著身子拚命護住常蕾蕾,但壓根兒就使不上力氣。眼看著常蕾蕾被拉扯的狼狽不堪,上衣拉鏈整個打開,裏麵的內衣和雪白的小胸脯**呈現,周圍一串更加上癮來勁的哄笑。無奈之下我氣急敗壞的大叫了一聲:“安寧!”我必須要讓這個冷血到底的男人知道,如果常蕾蕾出了什麽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他。

“想拿到DV,還是要這個女人,你們選。”哈?終於肯開口了,冒出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

“都要。”似乎沒人要跟他作交換,留餘地。

“沒這種兩全其美的好事。DV在這裏,要不要隨便!”安寧冷笑一下,晃了晃手裏的頭盔。透著路燈的光亮,能看出來一個方形物體在頭盔裏麵。人群呼啦圍了上來又呼啦散去,因為安寧順著話的尾音,把頭盔狠狠甩去了身後的天空。

頭盔劃出一道類平拋,在遠遠的地麵墜落,磕著水泥路麵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人群的目光全被吸引過去。撕扯常蕾蕾的雞冠男撥開眾人朝被扔出去的頭盔一路小跑。

瞅準這個機會,安寧沒再多做猶豫,低低衝我和常蕾蕾說了句“坐穩”,發動車子,猛加油門,再一次極速飆了出去。後麵嘈雜一片。

“安寧,你這個見死不救的混蛋!”車子開出了一段距離了,拐了幾條小巷,確定後麵沒有追兵,常蕾蕾大聲罵了一句。終於脫險,想想剛才的丟臉狀況,她這才心有餘悸的哭出來。

“車子是唐果讓停的!你被調戲是你自找的!打扮的那麽花枝招展!管我什麽事!”好了,回歸他冷血麵目。臉色陰晴不定,這個殘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要回家!”常蕾蕾被噎得無言語對,隻好靠高聲叫嚷岔開話題。

“好。”他靠路邊再一次停了車,悠然丟了句,“自便。”

我和常蕾蕾急不可耐跳下來,忿忿站在馬路牙子上。他麵無表情掃了我們一遍,咬咬嘴唇,一語不發,擰了擰加速,孤傲離去。連句再見也沒有,沒教養的家夥!

折騰到此時,已經淩晨三四點的天空,微微滲透著一絲青芒。他的背影在闃寂街道的盡頭化為一個小黑點,倏然跳躍不見。

對於這個風(同“瘋”)一般出現的男生,我隻能感慨:這就是個莫名其妙的存在,匪夷所思的怪咖!

03

我和常蕾蕾在外麵一直晃悠到早上六點半,才在路邊餐館吃了早飯互相告別各回各家。我們約好了,如果家長問起就撒謊說,因為探討寒假作業時間太晚了就留宿在對方家裏,以保證口供一致。

其實約定這個借口隻為了常蕾蕾能好過關,她媽是典型的望女成鳳,恨不能把常蕾蕾生成一男孩兒,頭懸梁錐刺股的讀書中狀元。按常蕾蕾轉述她媽的話來講,她們家三代無產階級,全指望著她飛上枝頭變鳳凰步入小資階層呢。如果她媽知道常蕾蕾夜不歸宿流落街頭,筋骨都能給她打折了。常蕾蕾日盼夜盼的就是早日結束寒假早回校住宿舍,擺脫她媽的監控。

我沒有常蕾蕾的擔心,家裏等我的隻可能是保姆王阿婆。我單親家庭,沒爹。當然了,“沒爹”這倆字的口吻完全仿效我媽。從我記事開始,不等我好奇發問為什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沒有,我媽都很現實很斬釘截鐵的讓我記住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沒爹。然後再補一句,以後不準在她麵前提起爸爸這個詞語。

我肯定是有爸爸的,隻是那個要負擔起“爸爸”這個名詞和身份的男人,從來沒有以他應該扮演的角色出現在我的世界而已。

我不埋怨他,相反的我應該感激他幸好離開的那麽早,在我毫無記憶的情況下走得幹淨徹底。於是我從不感覺我的生命裏缺少什麽。我媽是個很愛我的女超人,她常年在外奔波,忙碌生計,掙錢養家,像個鐵骨錚錚的爺們兒。她常說唐果你放心,別人有的我一定會全給你,沒有爹你的世界不會比別人暗淡多少。

挺像電視劇八點檔台詞的語句,從我媽嘴裏說出來的時候總帶著那麽一股子江湖氣,宛若在給我給她自己下保證書。

她說到做到,這麽些年來我比同齡的其他孩子都要衣食無憂,從洋娃娃到漂亮衣服,什麽都不缺。唯一的遺憾,就是她不能留在我身邊陪我。上帝是公平的,物質和精神我隻能選一樣,也輪不到我選,在我媽媽唐妃眼裏,明顯是物質優先,於是我才得以和保姆終日為伴。

我開始有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那些日子,網上曾瘋狂流傳過一段視頻,叫做“怕孤單的小孩喜歡做什麽”,有很多選項,比如說喜歡蜷縮著睡覺,喜歡一個人看天空,喜歡莫名其妙流眼淚,喜歡一頓吃很多東西或者幹脆什麽都不吃……這些狀況我全有,於是我趴在電腦前看著視頻裏截取的一個一個畫麵感同身受,哭得稀裏嘩啦,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垂危病人,無藥可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尤其是在初中三年,我的孤單泛濫成災。

也就在那時,班上有個男生塞了封情書給我。其實在十四五情竇初開的那個小年紀,收到封內容稚氣的情書也算得上能讓人羨慕一番自己個兒也得意一番的大事件了。可我接著情書的刹那臉就黑了,因為寫情書的人是許諾。

許諾,男,血型AB,最高傲自戀的獅子座,自認風流倜儻帥到無與倫比,讀初三那會子十五歲,富二代,標準流氓。這是他的個人基本資料。他劣跡斑斑,初一時調戲班花未得手,便在人家回家的半路裝神弄鬼,嚇得那個膽小的女孩子精神失常,鬧到要休學長期住院治療,他那個有錢的老爸出錢出力平息事件;初二早戀,和臨班女生談戀愛玩到女方懷孕,後來女方因害怕事情暴露吃安眠藥自殺未遂,迫使事情公開,他老爸再次出來花重金為他擦屁股。就在初三一開學,他夥同一群社會不良青年打架滋事,幾次參與械鬥,都被他爸從少管所保釋撈了出來。

指月亮起誓,我唐果是個規行矩步安守本分的好孩子,聽媽媽話,聽老師教導。從沒有想要與這樣的不良少年扯上任何關係。

我攥著那封情書坐在座位上腦袋空空大半晌,終於挨到了那天放學,卯足勇氣截住了正要回家的他。還情書,背準備好的台詞:“許諾同學,我暫時還沒有想要戀愛的想法,我們都還小,主要任務……”

他沒有聽完我的理由,也不用聽,我背的都是老師講台上重複千遍的大道理。我不想這麽俗爛,也想找個委婉的拒絕方式,請原諒我是第一次收情書的慌亂和措詞的笨拙。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撐住麵子接過被退的情書迅速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然後忿忿跟我丟了句:“好,你後果自負。”

能有什麽後果呢?天真的我完全沒有把這句威脅放在心上。一個未滿十五歲的女生,你讓我怎麽相信電影中演爛了的“我得不到的女人一定要親手毀了她”等等之類的誇張劇情。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自我拒絕許諾的第二天開始,我的噩夢如約降臨。

我的課桌座椅被倒上502強力粘膠和紅藍墨水成了他最司空見慣的惡作劇方式,要麽就是雙麵膠把我的課本一頁一頁徹底粘死,我的作業本裏總會有死掉的蟑螂小強或者蜜蜂蟲蟻之類,他還在我大課間趴在課桌上小憩的時候剪了我長長的馬尾辮……總之隻要我一天不哭,他都覺得玩得不過癮。

每次我跑去老師那裏告狀都是無果而終,這還是得要感慨他那揮金如土的財主老爸,為學校捐資蓋了新的教職工宿舍樓,並且掛牌擔任學校的名譽校長。校長的公子哥,隻要不是太過火,表麵上過得去,哪個老師敢得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

在我幾乎要被耍弄到崩潰的那段日子,張辰逸轉學插班過來,像謎題一樣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大話西遊》那段經典台詞怎麽說來著:我的意中人是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彩的雲彩來娶我……即使,張辰逸沒有任何愛慕我想要娶我的意思,即使他最初隻是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處的憤青心態。他還是成了我心目裏的英雄。

對於許諾來說,張辰逸無疑是克星。他的帥氣遙遙領先於許諾的痞子調調,他的陽光笑容比許諾的出手闊綽更能吸引小女生的膜拜,而他對誰都一副親切但不親昵的態度,更比許諾朝三暮四的花心更讓女孩子有安全感。又何況他的家世和許諾旗鼓相當,卻總不會那麽趾高氣揚。這麽一比,許諾所有的光環頃刻分崩瓦解,從迷倒眾生的帥王子蛻變為醜青蛙。在張辰逸麵前他第一次感到了無法匹敵抗衡的自卑和藐小。

張辰逸和我同桌,在我N+1次被許諾的惡作劇弄哭的時候,他一拳揮過去正中許諾的鼻梁,鮮紅的兩道鼻血流下來的時候,那個一直以惡霸著稱的許家公子哥居然疼到很不爭氣的哭了出來,抽搭得像個小娘兒們。

這事一度成為全校瘋傳的笑柄。許諾和張辰逸的梁子就此結下,而我在張辰逸的保護傘下對許諾的惡作劇越來越敢於反抗,最後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娘男許諾是我給他的外號,響徹一時。

之後有陣子,張辰逸幾乎是我生命裏信奉的神,每次我被許諾耍到痛哭,他都會及時出現如阿拉丁燈神。我瘋狂的喜歡上了他給的依賴感,即使,我媽曾一遍一遍的告誡我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男人是靠得住的。

這話我不懂,在我幼年的理解範圍內,它應該還屬於少兒不宜的內容。

張辰逸還算不上男人,他在我心裏,就是一個燦爛的如四月豔陽天的明媚小男孩,披著英雄的華麗戰衣,迷亂了我的眼。

他很愛說話,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好似清晨恰啼的黃鸝鳥。他總在我耳邊滔滔不絕的講很多事情,哄我笑,逗我開心。張辰逸總是在我笑得最燦爛的那瞬補一句:“唐果,你微笑的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你看,這話偶像劇得讓人神傷,張辰逸注定就是一個情種,在他還不知道愛是什麽的小年紀,便可從字裏行間看出端倪。

假如我是個熱烈的小少女,我會因為這話撲到他懷裏動情哭泣,訴說我的孤獨和委屈。可我沒有,我繼續抿著嘴巴笑,笑夠了就轉過頭,透過教室的玻璃窗看天空。

04

張辰逸跟我表白是在初三下半學期臨畢業了。他參加了一個音樂匯演,獲了三等獎,拿了獎金說要請客,揮舞著一千塊錢特豪邁的讓我滿大街隨便挑。

最後我們倆窩在一個糖果屋磨蹭了仨鍾頭。櫥窗裏的巧克力糖精致甜美,價格更加讓人咂舌,我踱著步子挑來選去,遲遲做不了決定。他很耐心的陪我對一堆糖挑三揀四,猶豫著買了幾小樣。

買完了肚子也餓了,我們就說好去附近吃肯德基。叫了漢堡和聖代,他說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讓我先吃著。於是,五分鍾過後,我嘴巴裏塞著滿滿一大口漢堡,看他抱著一袋子五光十色的巧克力糖進來。

他跑的滿頭大汗,把袋子往我麵前的桌上一攤,解釋說因為不曉得我到底喜歡吃哪些,就把我剛才看過的所有糖果每樣都買了一點。

我感動得要死,咬著漢堡咧著嘴巴要哭。

他咕咚咕咚把杯百事喝掉一半,鼓起勇氣問我說:“唐小果,你可不可以給我做女朋友?”

我被這話給嚇著了,愣沒哭出來。他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趕忙解釋說不答應也沒關係,天曉得我隻是漢堡咬的太大,口咽不下去卡在嗓子眼而已。

折騰了一陣子,我噝噝吸著麵前的草莓聖代,小聲問:“我為什麽要給你做女朋友啊。”

“因為我喜歡你呀。”他眼睛裏透著光亮,璀璨的像一顆黑瑪瑙,語氣很無辜。

“胡說,你喜歡我什麽呀我都不知道。”我撅著嘴巴頂撞他。

“你可愛啊。”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出這麽一個稍微跟褒義沾邊的詞語,這讓我有點小不爽。他後麵還補了一句,“我今天才發現你那麽喜歡吃糖啊,怪不得要叫唐果這樣的名字。”

“哦。”我答得有些悶悶不樂,怪他喜歡我的理由不夠充分。

“那你到底答不答應做我女朋友啊?”

“我為什麽要答應啊?”

“那我以後送你好多巧克力糖好不好?所有的巧克力糖都買給你一個人吃好不好?”

“好。”我竟然屈服了。

……

現在來看這段荒唐對白,我都不曉得我那時的邏輯是什麽,當然不可能隻是為了多吃一點美味的巧克力糖吧?

不管過程如何幼稚,我們都還是傻傻戀愛了,比做朋友的時候更鐵更甜蜜。

這種狀況隻維持到高一開學。許諾早在初中一畢業就被他爸重金送去念了貴族學院,從此和我們的生活劃清了界限。我和張辰逸則順利平升學校高中部。

沒有了許諾扮演反派,張辰逸這個超人被突然篡改了英雄劇情,遠遠發配到高中部二樓走廊盡頭。我在一樓,也就是說他教室的地板就是我的天花板。

我的同桌換成了一個女孩,就是常蕾蕾。頂著一頭如瀑長發,發育良好,黝黑的小皮膚健美性感,把我比的好像一根營養不良的豆芽菜。她在班裏的人緣很奇怪,男孩子都爭前恐後朝她靠攏,女孩子則對她是厭惡和嫌棄。

少女情愫初萌的我已經懂得,同性之間有一個詞語叫做“嫉妒”。常蕾蕾屬於風華絕代的美女,注定要被眼饞和豔羨。我們之間的關係之所以沒有很僵硬,最主要一個原因就是我們是同桌,低頭不見抬頭見。而且,常蕾蕾總誇我穿的裙子是怎樣怎樣的漂亮,問清楚價格了之後又略帶失落的歎氣,很委屈的姿態。

其實常蕾蕾隻要能和我說話我就覺得很開心了,我認為她是拿我當朋友才肯和我聊天的,無論聊的內容是不是隻停留在穿衣和打扮這種膚淺的問題上。既然是朋友,我就願意她也開心,於是我便拜托媽媽買了適合常蕾蕾尺碼的公主裙送她做禮物,她驚喜異常,我們的關係就此鐵到半死。

比張辰逸還要鐵嗎?我沒有比較過。你知道的,女孩子之間可以聊很多不能和男生聊起的事情,比如說第一次月經**,就是常蕾蕾教會我要怎樣用衛生巾,再比如說當我的小胸圍一天比一天膨脹的時候,是常蕾蕾帶我滿大街逛內衣超市買適合我尺碼的胸罩,再比如說……總之,這些私密的事情,張辰逸是不可能參與進來的。

再加上不同班,他和我的相處時間越來越少,在這越來越少的時間段裏,常蕾蕾總是很醒目的陪伴在我們身邊,以好朋友的身份。我忘了說在我認識常蕾蕾不久,我就把她當閨蜜介紹給了張辰逸。更加湊巧的是,張辰逸讀初一初二的時候和常蕾蕾同一個學校又是同班,這麽一算起來兩個人也還是舊相識。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知道多少倍。

相處下來的閑聊之中才發現,他們都喜歡唱歌,都熱衷於評論熱門歌曲和金曲流行排行榜。我不行,在我張口閉口都是宮崎駿動漫和畫家幾米的時候,他們沉默著。再後來,常蕾蕾和張辰逸的可聊內容越來越多,我隻能退居二線傾聽,我才突然發現我很適合閉上嘴巴乖乖聽他們聊天交談,像個隨身攜帶的布景。

我和張辰逸的戀情在他正兒八經報名參加歌唱選秀之後變得風雨飄搖,直至憑借一條手機短信結束。

我和常蕾蕾的堅固友誼依然在,完美的天衣無縫。她始終和我同一陣線,為我赴湯蹈火,伴我喜怒哀樂。

我是在家開著電視拿著遙控器邊漫無目的的換台邊瀏覽完這段繁瑣記憶的。老阿婆忙碌著做飯,她摯愛於鍋碗瓢盆的交響樂,常攏著微微發白的頭發教導我說,但凡賢惠溫柔的女孩,都應該燒的拿手的好飯菜。我學會了做一桌豐盛餐點,可是卻沒能留住那個曾喜歡我的男孩。

我叼著一盒鮮奶,目光定格在一條新聞上麵。最新娛樂報道:新晉人氣偶像小天王張辰逸今日淩晨向居民區派出所遞交了一部DV,裏麵是拍攝的一群少年聚集在外環道路上非法賽車的全過程。派出所民警根據線索迅速展開追查,發現隻是一場烏龍事件。在此主持人提醒大家不要盲目追隨或參與非法賽車以及類似危險活動。另外由於此次事件的曝光,張辰逸的人氣急劇上漲,成為最被看好的選秀冠軍……

這兩天關於DV的事情還真多。昨天大半夜我們被追堵,安寧扔了個頭盔加DV才讓我們僥幸逃脫,今天一早張辰逸又靠著個DV視頻上新聞頭條。我一邊漫不經心感歎,一邊繼續盯著電視屏幕上張辰逸鮮活的模樣走神。

其實自歌唱選秀比賽開始以來,關於張辰逸的新聞就滿天飛,十有八九都是主辦方的故意炒作,見怪不怪。隻是新聞從頭到尾也沒沒有提到張辰逸住處發生火災和緋聞的事情,看來所有的負麵報道都被清除了。張辰逸要憑借舉報事件錦上添花,一舉成名了。

提到緋聞,我忽然又想要打個電話給他,也許我們應該找個機會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聊聊我們倆之間的事情。無論如何,感情並不能隻憑一句話說碎裂就碎裂,說結束就結束了。

我手機還關著,隻能用家裏電話打給他,提示關機。

我盼他開機主動回電話盼了兩三天,結果空等一場,手機裏連個未接來電都沒有。我再也堅持不住,抄著手機從早撥到晚,在第四天下午,他的電話成了空號。這是從來沒遇過的狀況。

我甚至沒有吃晚飯,忙不迭下樓攔車直奔他租住的公寓。防盜門緊鎖。我慌忙掏鑰匙開門進去,除了沙發床鋪這樣的大件還在,其他的物件早已被搬走掉。衣櫥是空的,廚房的碗筷也都**然無存。張辰逸居然從這裏搬走了!

他就這樣的音訊全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