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時光,追趕不上你離去的步伐

淩晨接近天明的S市,似乎被一團明滅不明的光輝淡淡籠罩著。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清晨的陽光照在初年的臉上,陌生又熟悉的。她蹲坐在陽台,低著頭,視線幾乎一夜沒有變過。從這個方向往下看去,正好能看到從公寓進進出出的人。可惜,從昨天下午開始,她沒有見到她想見的那個人。

喬慕笙一去不複返了。她反複告訴自己,他隻是突然有事不見了,並不是要離開了。可她也該承認,她是個多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在乎的東西要抓在手中才算擁有,否則,即便那人隻是忽然離開了自己一會會兒,她都會感到彷徨。

落地窗上掛著的傀儡娃娃對著晨風不停搖擺著,一前一後,碰在玻璃上,發出悶悶的輕輕的響聲。令初年越加無力起來。

他匆匆離開,她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以前的喬慕笙,不管走的多急多匆忙,也總是會告訴她他去了哪裏,那時他們雖然還沒有到密不可分的地步,卻是全然把對方放在心底裏珍藏著的。彼此坦白,相互尊重。

可是現在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初年冰冷的手掌撫上額頭,刺冷冷的一片,冷的她身體猝然一抖,不可抑製的害怕起來。她才發現,她竟慢慢朝著自己從前最討厭的模樣去了。這樣坐以待斃,這樣迷茫彷徨,這樣把一個人看得太重而忘了自己。

從前的宋初年就是因為把喬慕笙當成了自己的全世界,才會在最後被喬慕笙傷的那樣深。初年在過去兩年不斷提醒著自己不要再犯當初的錯誤,她也一直克製著自己。可是現在又是怎麽樣呢?她卻為了喬慕菲的夜不歸宿而擔憂起來,為他將心事藏在心裏不告訴她而略略難過起來。

宋初年,當初吃的苦頭難道還不夠多嗎?

她諷刺的自嘲,起身,一陣暈眩,需要用力扶住一旁的門框才能穩住自己。初年不知道,在她閉眼的空擋,喬慕笙已經進了公寓樓。好一會兒才好一些,初年一轉身,就見房門輕輕被推開,一身疲憊的喬慕笙從外麵進來,見到初年,略略驚訝。

“你怎麽……”喬慕笙才問了一半就沒了聲音,他看到初年長發上機不可見的幾滴露水,不用想也猜到昨夜她定是一夜沒睡呆在陽台上了。

心髒輕輕一顫,喬慕笙臉上出現自責的神情。他過去摸摸初年的手,涼的讓人心驚。

“一個晚上沒有睡?”他問她,把她拉到沙發上做好,用力揉搓著她的雙手想讓她覺得暖和些。

可是喬慕笙,無論你怎麽揉搓這雙手,即便這雙手暖和了,心也還是冰冷冰冷的。

喬慕笙發覺到初年的異樣,低頭想去看她,可她卻別過臉。他心裏一痛,強迫的抬起她的下巴,才發現她臉頰慘白,眼睛裏是極度隱忍的濕氣。這模樣看上去,竟讓他難過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她一定是等了他一夜,卻怎麽都沒有等到他。喬慕笙懊惱的握緊她的手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這三個字,他對初年說了太多太多次,可除了這三個字,他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初年嘴角揚了揚,終究還是沒能笑出來:“喬慕笙,你欠我的,又何止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兩個人都相對無言,誰的心裏都明白,對不起這三個字太蒼白無力,可是如果可以,誰又想說這三個字呢?

喬慕笙理了理情緒,舒緩自己緊繃的神經,然後將事情大致描述給初年聽,說到蔚瀾時又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初年的反應,發現初年淡然從容,仿佛從他口裏說出來的蔚瀾與她沒有一點關係,但喬慕笙知道,初年隻是在偽裝自己而已。

“找到了嗎?”一直沒說出聲的初年終於還是抬頭問他,目光裏有些什麽東西像是不一樣了,但喬慕笙還沒有看透,就已經被她隱藏了過去。“你妹妹,還沒有找到嗎?”

喬慕笙失落的搖了搖頭,微歎口氣。慕菲的脾氣他是了解的,心高氣傲,怎麽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她愛了厲言那麽多年,無非就是等兩人走上婚姻的那一天,沒想到那一天再也不會來臨了,這樣的難受,又有誰能了解。

初年認真得看著喬慕笙。從眉眼,到鼻子,再到嘴巴。依舊是她熱愛的模樣,什麽都沒變。回來的前一晚,她想了很多,她問自己,若是他變了,她是不是還要留在他的身邊。後來是在她自己的極力否認下才稍稍安下心來,她相信他不會變,因著那份相信,才放下所有的抱負來到了他身邊。

但現在,她忽然不確定,究竟是他變了,還是她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她。為什麽所有的一切在她看來都變得不一樣,連從前全心全意那麽愛著的人都不再是記憶裏的人。

如果他們都變了,他們的愛情,又該怎麽繼續?

“喬慕笙,有些事情,不說,但並不代表不知道,對不對?”初年的喉嚨像是被什麽卡主了一般,很艱難的才發出聲音來。

喬慕笙眉目間盡是茫然,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其實你早就知道那件事了對不對?兩年前厲言對我做過的那些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但你一直忍著沒說,嗬,你的忍耐力可真是好,你心裏一定是在笑話我這麽不自量力留在你身邊吧?”初年越說越是覺得諷刺,她小心翼翼保護著的秘密,全世界被害怕的就是被他知道,沒想到她守的這樣辛苦,他卻早已知曉。他掩飾的這麽好,讓她竟一點也看不出來。若不是方才他話裏對厲言的厭惡,她當真以為自己可以瞞他一輩子。

終究,還是自己天真了。太傻太天真,以為紙包的住火,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在喬慕笙麵前,一直像個小醜一樣存在著,他知道了一切,卻不動聲色,默不作聲。

“初年你……”喬慕笙聲音有些幹澀,心髒跳的淩亂不堪,心慌至極,唯一想到的便是要抓住她不讓她從自己身邊走開,不想她比他更快一步後退,依然是他熟悉的倔強的眼神,倨傲的臉龐,朦朧中竟有種她即將遠去的不真實感。

不,他不能讓她離開,再放開她一次的話,他一定會死掉的。

喬慕笙的臉上布滿哀傷,企圖向她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初年……對,我的確知道,但我能怎麽樣呢,那並不是你的錯啊,難道讓我離開你嗎?初年,你知道我不在乎這些,我隻想你能在我身邊,不說,是因為怕觸及到你的傷心事,既然已經過去那麽久,為什麽不試著去遺忘?遺忘比記得更能得到幸福啊。”

遺忘比記得更能得到幸福。

初年的心不斷的往下墜落,到了某個程度,痛的已經失去了知覺,麻木不堪。他說遺忘比記得更能得到幸福,可是那些夢魘,是她此生最大的陰霾,要她如何忘記?她也曾以為自己不在乎,所以仍能笑著來到喬慕笙的身邊,但到此刻她才終於看清,在他麵前,她就像是一池被潑了墨跡的髒水,即便從前再如何泉水清澈,被染了墨跡,就注定一池清水被汙。

幹淨的他麵前,這樣髒的自己。

原來是她妄想了,他們之間早已回不去原點,她卻仍固執的想要試一試。飛蛾撲火,斷了翅膀。宋初年畢竟已經不是從前的宋初年。

喬慕笙焦急的想抓住她的手以證明她仍在自己身邊,可眼裏她的影子分明漸行漸遠,逐漸模糊到令他看不清。他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昨天之前,不說多麽融洽,至少他們之間還是好好的。他可以憧憬未來,懷抱夢想,想象要給她一個怎麽樣的家。一夕之間,所有都變了樣,他以為會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子,突然就穿起了防備的外衣,讓他怎麽都看不清楚她的樣子。

“對不起喬慕笙,我需要一個人呆一會兒。”初年說完,轉身跑出了屋子。她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喬慕笙那樣執拗悲傷的目光刺痛她的眼睛,再遲疑一秒,她會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擁抱住他。

她的心很亂,不由她自己控製。那種感覺,就像是被自己包裹的好好的偽裝,被人輕易的撕開來,在他麵前她像個心思透明的人,沒了自己的秘密。

初年是自尊心如此強大的人,不願被人看低一分一毫。喬慕笙了解她的性子,但這一刻,她的離開,更像是在他心上狠狠劃了一刀,血肉模糊,痛不可耐。誰愛誰多一些,就傷的深一些,這些道理他們都懂,又都不願意懂。

時間果真能將從前密不可分的人切割開來,所以連曾經那麽愛喬慕笙的宋初年,有一天也會奮不顧身的為了保全自己的驕傲而逃離他的身邊。

初年哭的累了,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走到人民廣場的時候,那麽多幸福的情侶手牽著手,喜笑顏開的樣子。這世上到處都是幸福的人,也到處都是不幸的人。她裹緊外衣在花壇的台階上坐下,抱著雙膝,不知所措起來。她要去哪裏?離開了喬慕笙的公寓,她還能去哪裏?去找蔚瀾嗎?可如果喬慕笙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和厲言在一起了的蔚瀾又有多少時間能陪著她收留她呢?

初年放空自己,目光逐漸變得空洞。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天空開始下起密密的雨絲時,她接到了來自蔚瀾的電話。蔚瀾在電話那頭劈頭蓋臉而來,問她此刻的位置。

初年迷茫了一會兒,才怔怔說出人民廣場四個字。那邊幾乎一秒不停,立刻掛了電話。

十分鍾後,蔚瀾已經站在了初年麵前。初年看著那張肆意動人的臉頰,心裏一疼。無論什麽時候,最放不下她的都是蔚瀾,為什麽朋友可以一輩子那麽好,情人卻不行呢?為什麽她和喬慕笙不能是這個樣子呢?

初年眼眶紅紅的,蔚瀾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已經被她一把抱住了。蔚瀾的肩膀上不久就濕了一片,初年抖動著雙肩,哭出了聲。

她總是這樣,把眼淚都往肚子裏咽,直到無處發泄,才敢在蔚瀾麵前哭出來。隻敢在蔚瀾麵前。初年知道自己很膽小,她不敢讓喬慕笙看到自己哭,因為那樣的自己太卑微了,她不能讓他看到。

蔚瀾安撫著初年,無意中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也如同現在的初年一樣,害怕,盲目,迷茫,不快樂。想擁有一雙翅膀能自在的飛,以為學會了遺忘,就能抓住幸福。可現實的殘酷卻告訴他,有些事情隻能用一輩子去銘記。並不是你想忘記什麽就能忘記什麽的。比如第一次愛的人,比如第一段戀情。

對女孩子來說,初戀的男孩子是此生最難忘的男人。那個男孩子有女孩子最初對愛情最美好最簡單的幻想。也正因如此,她們都對第一個愛上的人那麽難以忘懷,即便痛到了骨髓裏去也不願意輕易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因為說了再見,就再也不見。

清冽的寒風中兩個瘦削的身影裹成了一團。初年紅腫著眼睛,冷風裏看去楚楚可憐的模樣。蔚瀾點了點她的鼻子,這裏不是巴塞羅那,可她們,在身邊還是隻有彼此可以依靠。朋友是最珍貴的可以收藏一輩子的,朋友比戀人更加重要。

初年抱緊了蔚瀾的胳膊,抬頭,瞥見蔚瀾頸側淡淡的吻痕,忽然問:“你知道厲言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蔚瀾看了看她,不假思索道:“這個很重要?”

“當然重要,你難道不該了解和自己在一起的這個男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初年有時根本不懂蔚瀾的心思,蔚瀾的想法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她隻追求自己想要的肆意,就像過去幾年,她不斷和不同的男人交往,她看上了便去追,卻從不真正去了解他們,她和那些人在一起的最長時間不會超過半年,把自己塑造成玩世不恭的女子,似乎是需要更多的男人來填滿她空虛的生活,但初年卻知道,蔚瀾是在把好男人努力隔離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試想,有哪個正經的好男人會主動追求這樣一個看似生活在花花草草裏的女人呢?

蔚瀾在害怕著什麽?她眼裏的那片迷霧,從未有人看清。

“難道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就不和他在一起了嗎?”蔚瀾嗬嗬得笑,眯著的眼睛無法讓人看清,“初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怎麽樣的人,我又不像你那麽純情,那麽多年隻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對我來說,適合就在一起,不適合就分手,如此簡單而已,才不會去談什麽感情。所以你也千萬別問我愛不愛他,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愛什麽人。”

蔚瀾一語封住初年的問話,她太了解初年,連初年接下來要問什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很不喜歡別人在愛不愛這個問題上合自己糾纏不清,如果對方不是初年,她當下便會立刻走人。

“愛情就隻是這麽簡單而已嗎?”初年怔怔得問,分不清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蔚瀾。她說過,她羨慕蔚瀾,至少那樣肆意的活著永遠不會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但這樣的活著,將心牢牢的鎖起來,又有多辛苦呢?

在街口的轉角處,街對麵的人影讓初年猛然頓住腳步。她眯眼仔細看去,朦朧的夜色燈光下,不是喬慕菲又會是誰?而喬慕菲身邊站著的,是很久不見的蘇伊。

“怎麽?”蔚瀾不解,順著初年的視線看過去,除了有兩個女人也在看著她們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那個穿著白色套裝長頭發的是喬慕笙的妹妹喬慕菲,她身邊的是蘇伊。”初年動了動唇,漫不經心的介紹道,忽而想起什麽,又補充一句,“喬慕菲原來是厲言的未婚妻。”

蔚瀾這才恍然大悟,對麵那個穿著職業套裝看上去卻一點也不像女強人的女人,竟然就是厲言口中的未婚妻,才解除婚約不久的未婚妻。她能用狹路相逢這四個字來形容現在的狀況嗎?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虛了一下。知道厲言會解除婚約絕不是為了自己,但畢竟現在和厲言在一起的是她蔚瀾,或多或少,她總覺得內疚。從前她即便再怎麽亂來,也不碰有女朋友的男人,卻因厲言,例了外。

對街的兩人正往她們的方向走來,蔚瀾即便心裏有所內疚,此刻卻仍是挺直著胸膛。她就是能把心裏的恐慌都掩飾的很好,所以騙過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在大家眼裏都以為她是堅強的,不怕被傷害的。

但不表現出來,不代表不怕。蔚瀾也曾怕過,但之後發現怕並不能給她帶來幫助,既然結果都是一樣的,她寧願選擇偽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強大,至少免去了許多人無端端同情的眼神。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自以為的同情和可憐。

初年也是如此,大抵能成為這樣知心的朋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兩人之間的相似之處。初年微笑麵對來人,喬慕菲和蘇伊,與初年從來都不算是朋友,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麵,難免有些尷尬。但喬慕菲的眼睛卻不是看著初年的,而是看著初年身邊的蔚瀾。

初年幾乎立刻就猜出她想說什麽,還來不及阻止,喬慕菲已經率先開口。

“你就是蔚瀾?”不卑不亢的語氣,不愧是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在大家都以為她會為情所傷的時候,她卻如此鎮定地站在情敵麵前。

蔚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她現在知道厲言為什麽無法愛上喬慕菲了,不是他真的太愛太愛從前的初年,而是這個喬慕菲一點都不可愛,實在沒有讓人愛上的理由。那神情看去高傲又自大,換了任何男人怕是都受不了自己有個這樣的女朋友整日裏一副高不可攀的麵孔對著自己。蔚瀾在心裏默默讚許厲言的眼光,他做了一個十分正確的選擇。她想。

喬慕菲許是沒有料到蔚瀾會是如此坦然的態度,臉上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就在她沉默的空擋,一旁的蘇伊若有所思的開口:“初年,難道他不知道厲言和你曾經……”

“蘇小姐的過去也不見得要光彩多少吧?”蔚瀾立刻截過蘇伊的話,在初年臉色一片煞白之前不動聲色的將她隱在自己身後。那些是傷口,隻要輕微的一扯就會破開來,血綻肉開。

蘇伊臉色分外難看,卻不再多言。蔚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也不會怕去得罪人。在她眼裏除了自己在意的人,其他人的想法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不會去在意,那隻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和個人的感情。

“和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糾纏不清,將別人原本的幸福割碎的七零八落,蔚小姐覺得這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不想喬慕菲卻反諷道,譏誚的目光中是對蔚瀾說不出的鄙夷。在喬慕菲看來,任何這樣的女人眼裏都不過隻看的到一個錢字。

“幸福?據我所知,他似乎並不能算是幸福,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喬小姐就是那麽定義幸福的?”蔚瀾不想跟這兩個女人多費唇舌,抓住初年的手繞開她們正要離開,初年突然回頭看向喬慕菲,猶豫再三,仍是出口提醒:“你哥哥找了你一天一夜了,不要讓他擔心,至少先回家讓他安心才好。”

“我們的家事恐怕還輪不到你來操心吧?”

蔚瀾再一次見識到“瘋狗亂咬人”這樣的說法,在她看來,喬慕菲那一臉的驕傲漠然,仿佛全世界她最高貴的神情,實在讓人厭惡至極。她猛地一扯初年,揚長而去。

一個喬慕笙,就可以把初年兩年來苦心經營的偽裝全部撕裂,兩年裏她教會初年冷漠,偽裝,沒想到全部不及一個喬慕笙來的重要。蔚瀾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見到初年時的樣子,心裏隻藏著一個人,為他全心全意的付出,傷透了心,那顆心髒仍隻能為一個人而跳動。愛的那麽奮不顧身,飛蛾撲火,到頭來傷的體無完膚。

也許初年自己沒有發現,但蔚瀾卻看出來了,初年正往從前的道路越走越近,自她與喬慕笙重逢之後,她慢慢的開始又變回了從前的自己。

她忽然分辨不清,當初極力為喬慕菲和初年撮合聯絡,究竟是對還是錯。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愛情讓人變得軟弱,盲目,不再是自己以為的自己。

我們都曾年少輕狂過,都曾以為那一刻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以後會陪伴自己一輩子的人。以為擁抱過,就是一生。以為簡單的一句我愛你,就可以將原本完全不相幹的兩人聯係到了一起。隻是嗬,我們都忘了,時間是把鋒利刀,它讓深的東西更深,讓淺的東西更淺,到頭來你才發現,你一直想抓住的,不過是自己心底那一抹不易見的不甘心。你以為的愛,隻有一顆星星在整片星空那麽的微不足道。

所以喬慕笙想,年少時他以為的和初年的一輩子,他們的未來,是不是也隻是他眾多渴望不可及的夢想中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呢?

從初年離開這個房間,到現在,日落而下,日出而上,他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天了,唯一知道的是,他似乎又一次弄丟了初年。該說初年無理取鬧嗎?可他卻找不到理由用那樣的詞語。初年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女孩子,她害怕自己在乎的東西離開自己,從他認識她那年起她便是如此,怕外婆終有一日會離開自己,所以整日戰戰兢兢得活著,對外婆言聽計從,百般照顧。後來她外婆去世了,她仍是沒有改掉那樣的不安全感。

她會這樣生氣他的隱瞞,也是因為內心巨大的黑洞造成的吧?那黑洞讓她覺得不安全,讓她覺得她或許隨時都會失去他,所以在知道他早已了解那些事情之後會顯得那樣激動,手足無措。

喬慕笙沒有資格怨她,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他也有一半的責任。剛知道時,他甚至責怪自己為什麽當初沒有在她身邊,為什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沒能守著她,而讓那些悲劇最終發生。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抗拒性,但有些悲劇,分明是能躲開的。

他的初年,背負著那些夢魘,度過漫長的兩年,七百又三十多個日夜,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入睡的呢?是否也常常在夢裏埋怨他,恨他當時的銷聲匿跡?

如果……他是說如果,當時的他在那時肯打一通電話給她,也許那些悲劇就不會發生,也許現在的他和她,仍能如最初一般眼裏隻看的到彼此。或許,連他一直想給她的家都有了。

木質地板上傳來嘟嘟的高跟鞋聲音,那不是初年,初年從來不穿高跟鞋的。

喬慕笙閉著雙眼,淡淡又熟悉的香水味沁入鼻尖,令他忽然的煩躁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來到他身邊的人不是他想要的人?

“慕笙,你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蘇伊蹲下來,像仰望天神一樣仰望著他。

那夜她與喬慕菲一起來到這裏,就見到僵硬著身體的喬慕笙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那樣悲拗的神情,正如當年他對著電話親口對初年說分開時一樣陰霾。他見到喬慕菲時,嘴角隱隱的抽搐,很長時間後才說出一句:“總是不是我想要的……換不回來了……”

隻有那麽一句,後來到現在,就是漫長的沉默,靜到可怕的沉默,連喬慕菲與他說話,他都靜默不語,仿佛根本不認得這個妹妹。

是蘇伊主動要求留下來照看著他,她求喬慕菲,她說她不會打擾喬慕笙,隻要看著喬慕笙好好的樣子,隻要他開口讓她走,她就一定頭也不回的離開。喬慕菲拿她沒有辦法,隻得留下了她。

這樣一過,竟然已經有兩天了。

兩天時間裏,喬慕菲不開口,不說話,不吃飯,連眼皮子都很少抬一下,就像這個世界已經死了一般,所以仿佛連他自己都已經死了。蘇伊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但這感覺卻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他會這樣,全是因為宋初年。

嫉妒不得,羨慕不得,這些本就不該是現在的她該覬覦的。當年她得到過比宋初年多更多的溫情,是她自己沒有珍惜,如今又能怨誰?

蘇伊不敢去看喬慕笙。她總覺得喬慕笙已經不是當年會對著自己百般愛憐的喬慕笙了,當喬慕笙愛上宋初年之後,一切都變了。

原來人心真的可以這樣捉摸不透,在你擁有的時候從未想過珍惜,當你失去時才發現曾經自己得到過的是多麽美好。但是過去的卻再也回不來了,時間從來不等任何人來挽留。

喬慕笙終於微微睜開了眼,午後的陽光紮的他的眼睛分外刺眼,幾乎要紮出眼淚來,他伸手擋住目光,陽光從指縫間傾斜而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蘇伊,回去吧,我不需要有人看著。”他淡淡的聲音,透露著不容拒絕的疏離,哪裏還有她記憶裏的溫情。

“連陪你一會兒都不行了嗎?是不是現在除了宋初年,任何人在你身邊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不是對的人,所以覺得無所謂了,所以就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多餘,是嗎?

“蘇伊,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們。我把你當妹妹看待,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把我當哥哥看待,除此之外,我們不會再有任何其他關係。”喬慕笙有時看去溫文爾雅,卻其實是個再冷漠不過的人。他的溫情,隻對他在乎的人。

蘇伊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撕裂成了無數的小片,疼痛卻沒有出口,迷失在暗夜中找不到光明的未來,她曾經以為一步步會走出那片泥濘,即便隻有她獨自一人也無所謂,後來經曆過悲苦,經曆過磨難,才發現那份真心有多難能可貴。她始終記得,在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時候,是喬慕笙堅定不移的守在她身邊牽起她的手。

很多年前的他們嗬,是多麽的美好。那時她還擁有他全部的真心,他所有的快樂悲傷都因她而存在。這一切,終究被她親手扼殺。

“即便隻是和你同處一室……”

“蘇伊。”喬慕笙提高了音量打斷她,“沒有結果的事情,為什麽要去做呢?與其浪費那些時間,不如將時間用在比較值得的地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伊諷笑,明白,她當然再明白不過。是讓她離開的意思,是她自作多情的要陪在他身邊。但是喬慕笙,為什麽你再也看不到我?為什麽曾經我如此喜歡的那雙眼睛,如今眼裏再也沒有了我的影子?

她默默起身,每一步,都走的像有千斤重,到門口,指尖泛白,微微用力,終於還是走出了那扇門,從此,徹底的離開了喬慕笙的世界。

但是喬慕笙的世界,她當著有進去過嗎?至少曾經是切切實實進去過的,隻是後來,命運作弄,他們最終沒能在一起。而那個男人,現在心裏愛著的,隻有一個宋初年。

命運嗬,總是在你不懂珍惜的歲月裏給你值得一輩子去擁抱的東西,在你終於能夠分辨什麽該把握什麽該放棄時又沒收了曾經給予你的一切美好事物。

所以在你失去時,怨不得別人,隻能怨你自己當初為什麽沒能好好珍惜,為什麽沒能把那麽好的一個男人留在自己身邊。愛情裏永遠沒有勝負者,比如當年的蘇伊和喬慕笙,那時的喬慕笙對蘇伊傾盡所有真摯的感情,蘇伊以為自己就是個贏家,現在才發現,她才是輸得最徹底的那一個。所以因果輪回,終歸是有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