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奇滅門案

(1)

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塞北市第三人民醫院精神科門前的等候區空****的。林美綸和李偉並排坐在長椅上,西斜的陽光照射到他們身上,異常耀眼,使得兩人與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些不太協調。與他們相隔不遠,坐著木訥的馬誌友。

李偉神情冷峻地抽著電子煙。與林美綸不同,他沒有顯露出多少焦躁情緒。林美綸則不安地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又在位子上坐了下來。李偉看了她一眼,像是某種安慰般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在等馬誌友的檢查結果,以明確對方是否與“二四滅門案”有關係。對於專案組來說,這是下一步行動的關鍵因素。

十一天前,也就是公曆二月四日,年三十晚上,還有一個月就到知天命年齡的趙保勝死了,死在塞北市懷誌縣東風路自家別墅,一絲不掛地倒在臥室地板上,胸口有個兩厘米左右的傷口,鮮血淋漓,下身血肉模糊,某個凸出的器官被割走了。

趙保勝是懷誌縣葦楠地產公司的總經理,今年四十九歲,按理應該沒人對他那東西感興趣才對,偏偏這事兒就發生了,還是在這麽一個本應該舉家歡慶的特殊日子。

除此之外,趙保勝全家被殺,他的妻子杜倩、兒子趙楠和兒媳宋玉喬,都中刀而亡,死亡時間是晚上十一點至次日淩晨一點,基本和趙保勝的死亡時間相同。其中趙楠有被拖行的痕跡,身中九刀,有三刀是後補的,都是致命傷。除趙保勝死在臥室外,其他三人都被倒縛雙手丟在餐廳地上,幾乎泡在血水當中。

滅門案震驚了整個懷誌縣。大年初一早上天剛亮,林美綸就被刑偵大隊長楊坤叫到了案發現場。由於是女實習生,林美綸之前很少有機會出現場,當天情況緊急,她也被叫來負責外圍警戒。

就在這天上午,林美綸見到了李偉。當時,縣委書記班向東、市公安局長宋建鵬、市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李叢民等都已經到了現場,正在與技術人員開第一次碰頭會。林美綸赫然看到一個皮膚白淨的中年人跨過警戒線,徑直向自己走了過來。

這人不到四十,容貌帥氣,身材健美,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與其同齡的陸毅或號稱不老男神的林誌穎,隻是精神頭有些蔫巴,整個人顯得很疲憊。不過當時林美綸隻是匆匆一瞥,顧不上想太多,伸手攔住了對方。

“你找誰?”

“我叫李偉,宋建鵬局長讓我過來找他。”李偉說著話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給林美綸看了一眼。他表情嚴肅,眼睛半眯著,有點睡眠不足的樣子。後來熟絡了林美綸才知道,李偉表麵看好像永遠都睡不夠。他睜眼往往是審犯人,一般都是重刑犯,每次都頗有成果。甚至有人在背後開玩笑,說他像日本動畫片《聖鬥士星矢》裏的沙加,睜開眼就要殺人。

“哦,你就是李偉啊。”這個人林美綸聽朋友說起過,在塞北市警界挺有名,口碑不錯。今天第一麵,看上去幹幹淨淨的李偉給了她一個良好的印象。

林美綸帶著李偉來到趙保勝家的餐廳,領導們正在這裏開會,見他們進來立即安靜下來。宋建鵬局長示意李偉坐下,說道:“李偉,你來得正好,我剛說了你的情況,大家都覺得你很適合加入專案組,也想聽聽你的意見。”林美綸怕耽誤他們開會,要退出去時被宋局長叫住:“小林也別走,一塊兒聽一聽,還有任務給你。”

既然宋局長發話,林美綸就找地方坐了下來。李偉慢悠悠拉了把椅子坐下,臉上始終沒有表情。他似乎在思索應該說什麽,半天都沒開口。

這個人怎麽這麽不痛快,瞻前顧後。這是李偉除外形外,給林美綸留下的第一個直接印象。

李偉終於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早上我接到宋局長電話,說葦楠地產的趙保勝全家被滅門。宋局是我的老領導,知道我二十年前和趙保勝有過接觸,再加上這幾年我一直負責刑偵工作,多少有點經驗。所以他想聽聽我的意見。”

說到這兒,李偉又停住了,像錄音突然斷電又接上一樣,仍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語氣,“說實話,這件事發生得很突然,我也沒啥準備,既然讓我說,我就簡單談談。”

“長話短說,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具體的情況下麵再細談。”宋局長犀利地看了李偉一眼。

李偉伸手從上衣口袋裏抽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A4 紙,窸窸窣窣地當著眾人的麵打開,低頭念起了稿子。林美綸離他最近,看見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潦草的字跡,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不像有什麽章法,顯然是路上臨時拚湊的。

“一九九九年正月十五,也就是當年的陽曆三月二日,家住懷誌縣解放路勝利機械裝備廠小區的馬碩帶女朋友曹芳開車去濟夢湖出遊時失蹤。四天後,有兩個嫌疑人在某修車廠出售馬碩的桑塔納汽車。

後來警方在濟夢湖南岸發現了馬碩的少量血跡,兩人至今沒有任何音信。那兩個賣車人就是趙保勝和現在葦楠集團總裁文輝。”

李偉音量不高,可這一段說完,仍像落入水中的一枚石子般激起了現場一片漣漪,與會人員把驚異的目光都轉到李偉身上,隻聽他繼續平靜地說道,“除了趙保勝和文輝,當時還有兩個人與馬碩失蹤案有關。他們是私立北關加油站的加油員安慕白和她朋友劉文靜,後者現在是懷誌縣政協副主席,前者於兩個月前在家中疑似自殺身亡,在現場發現了這個東西。”

李偉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林美綸看到照片裏是個可以當手電使用的微型鑰匙扣,有湖藍色的葦楠集團標識,不鏽鋼打造,製作很精巧。他示意技術人員將他們麵前的一個證物袋遞給自己:“我在電話裏和技術員老孟確認過,趙保勝死亡現場也有這麽個鑰匙扣。”

隨著他的話音,證物袋裏的東西被與會領導傳看了一遍,的確是一個和照片中別無二致的葦楠集團標識鑰匙扣掛件。李偉說道:“這有可能是一起精心謀劃的報複殺人事件,從兩個月前安慕白‘自殺案’時就開始了。她之所以成為嫌疑人的目標,就是因為二十年前馬碩的女朋友曹芳在案發前曾經去北關加油站加油並向安慕白求救,但當時安並未予以重視甚至以為是惡作劇,後來曹芳失蹤,安慕白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

“她是怎麽求救的?”班向東問道。

“根據安慕白的筆錄,曹芳在加油時用很低的聲音說她車上有壞人,請安慕白幫忙報警。不過安慕白和在場的劉文靜說從曹芳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異樣,就以為是個玩笑。”李偉回答。

“你覺得這件事和本案有關係嗎?”李叢民問道。李偉抬起頭,眯著眼睛和李叢民對視了兩秒:“我不清楚。”他回答得幹脆利落,“這案子發生的時候,我還沒從警校畢業,在懷誌縣實習。曹芳和馬碩失蹤案是我接手的第一個重案,當時帶我負責這個案子的是已經去世的老刑警高榮華,也就是我的師傅。很可惜,直到今天這個案子都沒有破。如果高師傅活著,也許他可以回答你的這個問題。”

“我補充兩句。”宋局長接著李偉的話,說道,“馬碩是我們的同行,失蹤前才滿十八歲,剛考上實習交警,被分到市交警支隊二大隊工作;他的女朋友曹芳非常漂亮,是我們懷誌縣的選美冠軍,縣職教中心空乘專業的三年級學生。這麽優秀的人才難道就這樣讓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停頓了一下,冷峻的目光從在座的每個人臉上掃過。

“高榮華同誌在世的時候就說過,隻要有機會,一定給這兩人、給他們的家屬一個交代。當年案件發生的時候,我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這麽多年來,每當想到這件事,我都覺得對不起死者。高榮華臨終前還惦記著這個案子,和我說兩個不滿二十歲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事始終壓在他心頭,都成頑疾了。”

宋局長有意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所以今天我聽到趙保勝出事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了當年辦過這個案子的李偉。”說完,宋建鵬轉頭把目光投向了李偉,“說說吧,你打算怎麽辦?”

“我—— ”李偉猶豫了片刻,“希望能加入專案組,全力以赴。”

他的聲音不高,亦沒有宣誓般的表情,竟像是被逼說出的這句話一樣。宋局長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好,既然這樣,你就加入專案組,組長楊坤很忙,你還是向副組長董立匯報吧,你們之間也熟悉。”

李偉愣了一下,神色中微微閃過一絲異樣。林美綸這才知道董立竟然是副組長。董立是懷誌縣刑偵一中隊的老隊長,在懷誌縣公安局幹了四十多年,經驗豐富,名聲也大,好像隻要他出馬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不過,聽說高榮華生前和他有些矛盾,具體情況不清楚。

去年夏天,龍山縣公安局發現塞北市犯罪團夥嘉堡販毒集團的漏網毒犯線索,應龍山警方要求,市局協調了塞北市最有名的幾位刑偵專家前去幫忙,其中就有董立。在最後的圍捕過程中,毒犯預設的炸彈提前爆炸,致董立負傷。傷好後他就離開刑偵一線,調至國保大隊工作,這次臨時被征調到專案組,不知為什麽沒有出現在會議現場。

“謝謝領導的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李偉話說得好聽,語氣中卻完全沒有辦案人員應有的**,給人的感覺是他自己都沒底氣,聲音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即使如此,與會人員仍瞪大眼睛瞅著他,沒有人表示出任何不滿或鄙夷。

林美綸覺得與其說是李偉得到了足夠多的信任,還不如說是宋建鵬局長的威望高。縣公安局長馬雷打破了沉寂,悠然問道:“能具體談談嗎,你的想法和思路,我們集思廣益。”

“行吧。”李偉沉吟片刻,把手中的紙疊好放回口袋,拿起手機又找出一張照片給大家看。照片裏是個神情萎靡的老頭,藏在人群中木然向前瞅著,表情非常冷漠,看樣子好像就是剛剛在外麵拍攝的。果然,李偉接下來的話證明了林美綸的猜測:“剛才我來的時候,外麵聚集了很多人,有不少媒體記者,還有圍觀的群眾。我留意觀察了一下,其中就有這個人。”

“他是誰啊?”楊坤愕然問道。

“這個人叫馬誌友,退休前在勝利機械裝備廠工作,先幹過幾年鑄造車間的車間主任,後來又擔任公安處副處長直到退休,二十年前失蹤的馬碩就是他的獨生子。”李偉的話震驚四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嫌疑人”這三個字。難道李偉是把他當作滅門案的第一嫌疑人了嗎?

(2)

醫生的呼喚打斷了林美綸的回憶,她站起身來到辦公室,正看到拿著檢查結果的王醫生往出走:“李警官、林警官,馬誌友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不過詳細的報告你們得過幾天來拿,今天打印機壞了。”

他的聲音剛落地,李偉已經站了起來:“結果怎麽樣,他的精神問題嚴重嗎?”

“你自己看吧。”王醫生將檢查結果遞給李偉,林美綸要過去時,馬誌友突然叫了起來:“林警官、李警官,我兒子的案子怎麽樣了,你們帶我到這兒幹什麽啊?”林美綸歎了口氣,隻好過去安慰馬誌友。

在她看來,這個可憐的老人孑然一身,看這身體情況不用檢查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嫌疑人的樣子,可案發當天李偉的陳述,似乎又不無道理。

就在林美綸和李偉與王醫生交談的時候,距離他們不遠的門外,一個戴著黑色口罩、穿著黑紅條紋衝鋒衣的中年人正用犀利的目光,遠遠地隔著玻璃窗盯著他們三人。繼而他將目光轉移到馬誌友身上,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後者則像沒看見一樣,慢吞吞地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小毛筆,在旁邊的垃圾桶上蘸了點水,走到李偉身後,蹲下身寫了起來。

那天李偉麵對大家的困惑與質疑,表現得相當沉著,他似乎對眾人的反應早有準備,所以回答得從容不迫:“從警這麽多年,犯罪嫌疑人再度返回案發現場的情況我沒見過,但嫌疑人在周邊活動,觀察案件的偵破情況、從警方的重視程度來推斷下一步行動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在來的路上非常小心地觀察周圍的情況,每一個圍觀的人都拍了照,最終確定馬誌友也是因為我當年給他做過筆錄,記得他的樣子。”

“不錯,一來就給我們提供了這麽重要的線索。”宋局長鼓勵道。

大家正說著,董立從樓上走了下來,身後還跟著新入職的刑警牛智飛。林美綸這才知道他們在樓上忙活,就見董立提著幾個證物袋放到桌上,給大家介紹現場的勘查情況。

“凶手十分冷靜,心理素質很強,除了地上的血跡外並無其他搏鬥過的痕跡。書房的筆記本電腦一直處於休眠狀態,今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還有人用過。”董立說道。

“趙保勝全家的死亡時間都在昨晚十一點到今天淩晨三點之間,你說五點多有人用電腦,難道是凶手?”楊坤疑惑地看了一眼董立,“這是什麽路數,殺了人還不快走,用什麽電腦,他看了些什麽東西?”

“春節晚會第一個相聲的網友評價,好像是相聲演員笑場了,他搜索了這方麵的內容。而且在電腦桌前丟掉了兩個蛋黃派的袋子,我們懷疑是凶手遺留的。”

“指紋呢?”

“現場沒有任何可疑的指紋,從二樓衛生間的氣窗到趙保勝的臥室有很輕的腳印,都是貼著牆走。凶手一到兩名,有一人的身高應該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間,身體強壯,可能受過訓練。”董立又道。

“嗯,還有什麽?”

“後麵的腳印能看清的就這一組,前麵的就麻煩了。這個趙保勝是葦楠地產的總經理,家裏來人很多,從前門到客廳、餐廳甚至二樓臥室和書房都有不少腳印,還需要仔細篩查。除此之外,最令人不解的是凶手為什麽要在殺死趙保勝之前閹割他,誰和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說這話的時候,董立沒有注意到現場有女同誌。林美綸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一紅,所幸無人注意。就聽班向東說道:“趙保勝是咱們縣的名人,你們一定要重視起來,盡量減少影響。”

董立連忙點頭,對班向東說道:“班書記,我們也簡單了解了一下,趙保勝是葦楠地產公司的總經理,這幾年在懷誌縣開發了不少項目,口碑還不錯。他這個人很低調,名氣大但沒有惡習,是懷誌縣出名的善人。他自己捐助了一所希望小學,聽說還一直幫助西部山區的孩子。這人信佛,每年都定期吃齋。”

“我和他見過幾次,沒有深交,你們查細一點,不能丟掉任何線索,比如他有沒有仇家,除了剛才說的那個馬誌友以外。”班向東囑咐。董立聽到馬誌友的名字愣了一下,繼而回道:“沒聽說有什麽仇家,馬誌友這個人我多少有些了解,身體不好,不可能是他。整個懷誌縣有名氣的地產公司一共就兩家,除了碧桂園就是這個葦楠地產。

問題是他們的價格比碧桂園便宜,特別受老百姓歡迎。這個趙保勝是老百姓口中的半個英雄呢。”

“我聽說趙保勝早年發家的經曆不太光彩,現在和葦楠集團的總裁文輝不是特別要好。”楊坤突然說道。班向東一愣,問道:“文輝不是他的老板嗎?”

“趙保勝跟文輝多年,以前也沒聽說有什麽矛盾。這幾年趙保勝好像想移民,文輝不樂意。”董立說。

“就因為這個也不至於,再查。”

“好的,我們還在衛生間的洗臉池上麵發現了幾根可疑的毛發,正在化驗。和現場幾個死者的都不太像。”他有意沉默了幾秒,繼續說,“凶手殺完人去衛生間洗了臉,然後從冰箱裏拿蛋黃派吃,逗留了五六個小時之久,還用被害人的電腦上網看新聞。”

“查一查這頭發和馬誌友有沒有關係。”班向東說道。

“家裏有遺失的財物沒有?”李叢民問。

“臥室的保險櫃被打開了,丟了什麽還不知道。另外趙保勝的手腳都有捆綁的痕跡,死前被閹割。”董立剛說完,楊坤突然接口道:“這是個問題,凶手要不是恨透他,怎麽會這樣對付一個老頭呢?”董立看了楊坤一眼,見領導們都沒說話,自己繼續說了下去:“凶器在衛生間的櫃櫥下麵,是把二十五厘米的殺魚刀。”說著提了個證物袋給大家看。

林美綸順著他的手望去,見是很普通的一把刀,普通到每個菜市場的魚檔都能見到的那種。隔著證物袋,楊坤把刀放到手裏掂了兩下,又還回去:“隻有這一把嗎?這把不適合閹割用,最少應該有兩把刀,一會兒再好好找找。”說著他把目光投向李偉:“馬誌友雖然有作案動機,但也要確認他有沒有作案時間,和案發現場的證據做對比,一定要弄清楚再做決定,不能盲目相信自己的判斷。另外需要查一下與趙保勝交往的異性,看看是不是情殺。”

接著董立把報案人,也就是趙保勝的小姨子杜梅的情況介紹了一下。據杜梅講,她和姐姐約好今年兩家子一塊兒打牌過節,想著姐姐和姐夫都挺忙,難得有個休息的時間,她便琢磨著早點過來幫幫忙。

所以當天早上不到八點她就來到了姐姐家,誰知道門沒有鎖,屋裏狼藉一片。樓上臥室裏的姐夫幾乎把她嚇暈過去,她跌跌撞撞地下樓打電話報了警。

根據這些情況,董立初步判斷杜梅沒有作案動機和時間,初步排除嫌疑。接著大家七嘴八舌又說了幾句,班向東最後總結:“同誌們,我們懷誌縣正在創建全國文明縣城,多少年都沒有惡性案件了,怎麽這回一出就是兩個大案?這不僅是懷誌縣的事,還影響到整個塞北市的聲譽,是對我們大家的嚴重挑釁。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正是我們回報黨和人民的時候,也是證明你們自己的時候。經上級研究決定,‘二四滅門案’專案組即日成立,協調全縣資源,一個月內必須破案。另外,市局來的李偉同誌加入專案組,向副組長董立匯報。”

班向東說完就和李叢民先離開了現場。楊坤帶著董立和李偉、牛智飛、林美綸以及其他相關人員又開了個小會,將林美綸也安排進了專案組,主要協助李偉在懷誌縣的工作,具體的細節讓董立安排,包括牛智飛在內分為A 組;另外一組人馬則是B 組,由另一位副組長杜瑜宣負責,成員是刑警侯培傑、班曉超和女警汪紅,內勤李妍妍、技術員老孟和法醫陸宇負責整個專案組的技術支持。

根據宋局長的建議,A 組的工作主要依循李偉的思路展開,重點是摸排馬誌友的情況。B 組則是按常規方法調查,除了趙保勝家的走訪和取證外,主要集中在趙保勝的社會關係上麵,與他交往密切的人都要重點排查。如此分工大家沒什麽意見,立即投入了工作。誰知道董立和李偉很快就有了第一次分歧。

離開趙保勝家,董立的意思是先確認馬誌友是否有不在現場的證據,誰知李偉執意要先從劉文靜開始,理由是他覺得劉文靜是下一次作案的目標。董立嚴肅地望著他,兩人在車上展開了爭執。

“李偉,你的意見很重要,但我仍然覺得要把精力和重點投入到‘二四滅門案’上來。既然局長也說馬誌友有作案動機,那我們就要先查他的不在場證明,如果不是他,就馬上找其他線索。重點要放在破案上麵,不要過多糾纏二十年前的事情。二十年前的案子是背景,隻能說明一部分問題,但不是全部。”董立故作語重心長地對李偉說道。

“董哥,如果我們知道凶手的下一次作案目標而無動於衷,出了事一定會後悔。況且我覺得二十年前的事與本案息息相關,不能為破案而破案。”李偉平靜地回答。

“我還是建議你不要這麽做,劉文靜是縣政協副主席,明天早上就帶團出發去意大利盧塞迪奧領。懷誌縣和意大利盧塞迪奧領締結了友好城市,最近有一個商業合作要談,也就是說,隻有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這多半天的時間,你覺得嫌疑人真會對她下手?”

“不行,萬一我們能抓到人呢?”李偉不卑不亢。

“我們已經盡到了告知的義務,去她家蹲守抓人這事我做不了主。

現在時間這麽緊,要是抓不到人怎麽辦?”董立反問。林美綸聽到這裏才弄明白,他是擔心去劉文靜家蹲守太冒險,不願意承擔責任。李偉冷冷地哼了兩聲,嘀咕道:“正好我還不想幹呢,你不如和楊隊說換別人來吧,我回去教書挺好。”

說話間,李偉拿起手機給楊坤打電話,絲毫沒有顧及董立感受的意思。電話裏,楊坤一聽他要撂挑子,立馬急了,兩人的語氣激烈起來,最後李偉幹脆打開免提將手機丟到一邊,抽起煙來。董立陰沉著臉看著、聽著,一語不發。電話裏,楊坤問李偉是不是確認凶手會在今天晚上動手。

“不知道。”李偉相當幹脆。

“那為什麽不去查馬誌友?”

“我隻能說馬誌友有嫌疑,但不能保證他或他有沒有同夥,有多少人。目前時間緊迫,從他查起並不是首選。我們現在需要確認安慕白案和趙保勝滅門案是不是有聯係,隻有這樣才能有的放矢。我認為不僅有聯係,甚至有可能是同一夥人,理由我剛才在會上已經說過了。如果凶手真是這樣的目的,那他的下一個目標極有可能是劉文靜和文輝。現在劉文靜要出訪,她的可能性很大。我不能承諾任何事情,隻能排除隱患。”李偉解釋道。

“你不能拿二十年前的事情胡亂猜測,純屬浪費時間。”董立在一旁插嘴。

電話裏楊坤沉默了幾秒,最終做出了妥協:“好吧,就按你的意思來。你和董師傅商量一下細節,隻能你們組的人自己去,我會和馬局長打個招呼。”楊坤所說的馬局長是縣公安局長馬雷,專案組的第一負責人。

掛掉電話,董立的臉上露出些許不悅:“既然這樣,你就和牛智飛、小林商量商量怎麽保護劉文靜吧。我先回趟專案組,馬誌友的檔案要整理一下。”董立說著換了副友善的麵孔,還拍了拍李偉的肩膀,“有事打電話,你們開車去,我打車回。”

說完董立轉身離去,李偉直瞅著他上了出租車消失在視線盡頭,才轉身對林美綸和牛智飛道:“我們也抓緊點,凶手現在就開始動手了呢。”他冷冷地說。

(3)

李偉聲音不高,卻讓林美綸和牛智飛瞠目結舌。一瞬間車裏靜謐異常,幾乎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好在李偉還算拿捏得住,似乎對他們的反應有所準備:“我們不能不重視,但也不能太重視。”

“李哥,我們現在怎麽辦?”牛智飛問。

李偉歎了口氣。說實話,他真不想管這攤子事。自從前年年底高榮華師傅去世,李偉對這個案子就已經死心了。案發時他還不到二十歲,有著使不完的精力和剛當上警察的使命感,一直相信憑著自己的能力肯定可以找出真凶,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結果呢,這麽多年來他忙忙碌碌,案子一個接著一個,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再沒有機會接觸這個案子。歲月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磨盤,把他的棱角和衝勁兒打磨得無影無蹤,戾氣倒和年齡一樣與日俱長。馬碩、曹芳的失蹤案也變得像逝去的記憶一樣朦朧起來,要不是高榮華臨終時拉著他的手提起這件事,李偉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出了記憶偏差,將電影裏的故事當了真。

就在李偉已經徹底死心的時候,宋局長竟突然在大年初一的清晨通過電話把他那燃燒殆盡的希望之火又挑撥起來。李偉帶著任務從塞北到懷誌,靜靜地站在圍觀的人群中,躊躇良久。

李偉一度猶豫要不要進去,最終想到高榮華對他說過的話,想到宋局長電話裏的囑托,還是抬腿跨過了警戒線。

“對內重視,對外保密。”李偉抬起頭,輕聲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雖然是趕鴨子上架,可他仍然希望能按照自己的節奏行事,這也是李偉辦案的原則:必須控製調查方向,不能被任何人幹擾。

“現在就過去,你一會兒聯係劉副主席,最好讓她推遲去意大利的時間。如果不行,我們一定要保護她和她的家人的安全,最起碼在她上飛機之前不能出事。還要查飛機乘客的情況,看看能不能和機場公安聯係一下,請他們配合。務必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起飛,這個不僅是劉副主席一個人的事情,還是謹慎一點好。”

時間緊,他們邊說邊驅車前往劉文靜家。當然,他們並不知道劉文靜住哪兒,是負責內勤工作的李妍妍將地址提供給牛智飛的。誰知道幾個人才擺脫董立的限製,就結結實實地吃了劉文靜一個閉門羹,嚴重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

劉文靜不認可警方的意見,更不願意讓人上門保護她。此時已經是大年初一下午五點,距離劉文靜登機還有十三個半小時。麵對李偉的勸阻,劉文靜哂笑一聲:“你們還是去追捕嫌疑人吧,我這兒不會有事。大過年的,家裏留這麽多外人不太合適,容易嚇壞老太太。”

劉文靜說的老太太是婆婆,丈夫唐懷生的母親。

“我們這樣做是有理由的,希望劉主席予以理解。任何一個普通公民都有配合警方查案的義務;警方也有保護公民的權力,這不矛盾。如果在您出訪之前出了問題,我們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覺得還是寧可信其有比較好。”李偉義正詞嚴,說得劉文靜緘默無言,遲疑了一陣兒才勉強同意:“好吧,你們也不容易,大過年的這麽辛苦。”

李偉不在乎劉文靜是什麽身份,抬腿就進。那邊林美綸還一個勁地道歉,他已經帶著牛智飛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最後還算客氣地和劉文靜商量,問她能不能帶家人回屋去,沒有警方的同意最好不出來。

劉文靜什麽也沒說,沉默地走了。望著身邊警惕的同事,和李偉坐在客廳的林美綸有些不解:“李哥,你真有把握啊,要是今天嫌疑人沒現身,咱們的麻煩可大了。”

“能有什麽麻煩,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凶手不來,我們也排除了一個隱患。”李偉悠然地取出電子煙,慢悠悠地放了枚煙彈。

他真像是管牙膏,擠一點出一點,惜字如金。

“聽說這東西對身體也不好。”林美綸幽幽地說道。

“對身邊的人好,最起碼你不擔心二手煙的問題。”李偉正說著,牛智飛走了過來:“李哥,我查過了,沒有什麽遺漏的隱患。劉主席的婆婆和他們一塊兒住,她丈夫唐懷生和兒子唐冕也在屋裏,女兒唐豆豆在加拿大讀書,過年沒回來。”

“就這些人嗎,直係親屬沒有別人?”李偉問道。

“應該沒有了。”

“你去確認一下。”

牛智飛顯然對李偉的話有些困惑,卻照做無誤,這引發了劉文靜的不滿:“是什麽意思啊,警察懷疑我老公有私生子還是我有情人?”

看得出,這位心直口快的劉主席並不好對付。

“照例詢問,劉主席不要介意。”李偉淡淡地說道。

“我劉文靜來懷誌縣二十多年,從來是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有人來尋仇。除了小女兒,我家人都在這兒了。今天謝謝你們陪我們過初一,晚上一塊兒吃頓飯,警察不容易啊。”看不出這劉文靜的臉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能變,“要能幫你們抓住罪犯也是我的榮幸,就怕他不來。”說著她轉身進了廚房,搞得林美綸和牛智飛麵麵相覷,隻有李偉怡然自得地抽煙,像沒聽到一樣。

劉文靜話說得刻薄,可對來保護她的警察還不錯。她親自炒了菜,還特意訂了餃子外賣給大家,甚至從酒櫃裏取了兩瓶白酒佐餐,被李偉婉言謝絕。其間,董立和楊坤都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李偉三言兩語就打發了。

“李哥,今天晚上嫌疑人真的會來嗎?”牛智飛不無擔心地問道。

“有可能。”李偉本來打算躺到沙發上眯一覺,看到牛智飛與林美綸那充滿強烈求知欲的目光時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說不準能在專案組待多長時間,他們可都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大的案子,一定想在偵查過程中多學習吧。

李偉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他坐直身體,打起精神說道:“嫌疑人可能是個完美主義者,一定會在他認為的追訴期失效前達成他的願望。除了劉文靜,文輝也是重點目標,隻是劉文靜要出國,所以我猜他提前選擇這裏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二四滅門案’引起了這麽大的動靜,難道他還不收手?”牛智飛疑惑地問道,“還有那個馬誌友,懷誌縣很多人都認識他,經常在文化廣場寫毛筆字。況且他兒子死了這麽多年,要動手也不用等到今天吧?”

李偉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很久才微微搖了搖頭:“說不好,就算不是他本人,那凶手有沒有可能認識他?還是先看看今天晚上的情況再說吧,你們機靈著點。”

天逐漸黑了下來,房間裏靜謐極了,一點都不像過年的樣子。林美綸蜷縮在沙發上,想到素日裏春節時的喧囂,不禁有些淡淡的酸楚。外麵明亮的燈光照進房間,客廳裏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長。牛智飛和兩個同事倒班坐在大臥室門口,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搞得屋子裏都是煙霧。相比之下,抽電子煙的李偉身邊還舒服一些,林美綸就又往他這邊坐了坐。

“小林,你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和牛智飛就行了。”李偉說道。林美綸被說得一愣,馬上就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我也是專案組的成員,憑什麽搞特殊。李哥別瞧不起人,說到刷夜,你也許還不如我呢。”

話是這麽說,可牛皮誰不會吹?還沒到十二點,林美綸上下眼皮就打得不可開交,她迷迷糊糊地靠在沙發上打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人推醒。“小林、小林,醒醒小林。”蒙矓中林美綸睜開眼,看到牛智飛站在麵前,李偉卻不見了人影。

“幾點了,李哥呢?”

“快五點了,李哥出去打電話了。”

“人沒來?”林美綸提心吊膽地問。

“沒有,劉主席馬上要去機場,我帶一個人送她上飛機,你和李哥在這兒等著。”牛智飛邊招呼同事邊往外走,看不清臉色。這一夜顯然沒有發生什麽,多少有點讓她失望。林美綸迷迷瞪瞪地走出門,聽到李偉正在電話裏和人爭執著什麽,聲音忽高忽低:“行了,宋局您也別多說了,既然這麽看得起我,那我願意為您兩肋插刀。”

李哥是和宋建鵬局長打電話?電話裏的聲音不小,林美綸屏氣凝神隱約可以聽個大概:“這就對了,你不是為我插刀,你應該為百姓插刀,為你自己插刀。我告訴你李偉,做刑警的哪個沒有經曆過生死離別,不能因為一樁案子的得失就失魂落魄,更不能喪失信心,變得像行屍走肉,別忘了你的職責。”果然是宋局長熟悉的聲音。

“好,我馬去過去。”李偉放下電話,轉身回屋,正好看到林美綸,他神色異常平靜:“你來得正好,這邊估計沒什麽事了,一會兒我讓其他同誌幫幫忙,守到天亮。你和我出趟現場,去濟夢湖。”

“去濟夢湖幹什麽啊?”林美綸詫異地問道。

濟夢湖離懷誌縣城區三十公裏,是北方第一大湖。整個濟夢湖甚為遼闊,水域麵積接近三千平方米,周長超過三百公裏,橫跨察哈爾和雁北兩個省的三個地級市,背靠巍峨的華垣山脈,周圍環境極為複雜,到現在也沒實現監控全部覆蓋。十餘年來由葦楠集團投資,分九期修建的濟夢湖濕地公園,如今是懷誌縣旅遊產業的主要收入來源。

項目始於二〇〇八年,當時為了響應國家四萬億投資拉動內需的號召,塞北市搞了為期三年的“塞北換新顏,三年翻三番”的大建設,葦楠集團以特許經營的方式簽約濟夢湖濕地公園建設,總計投資數十億元,終得賺到第一桶金。文輝從一文不名到身價過億也不過短短十餘年。

“濟夢湖濕地公園剛發現一具屍體,身上也有葦楠集團標識的鑰匙扣掛件。”李偉平靜地說道。林美綸一驚,一股寒意從腳底生起,困意全無:“又一具屍體,這是第三具發現有這種鑰匙扣的屍體了吧?”

“嗯,我們小看了對手。不過也好,就從這具屍體開始查。”李偉說著走出劉文靜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林美綸跟在他身後,赫然看到一輛漂亮的摩托車停在門前。林美綸詫異地望著李偉,隻聽他解釋道:“我夜裏回去騎了趟車,本來打算今天去馬誌友那兒的,沒辦法,你和我騎這個吧。小牛開車走了。”

“對,我不喜歡汽車。”李偉讓林美綸上車,話匣子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止不住,介紹起自己騎過的摩托車來。他從第一輛光陽125 講起,到本田CBR400,再到現在的川崎Z1000,如數家珍,頭頭是道。

林美綸這才知道,這位李警官還有這愛好。

林美綸坐在李偉的摩托車上,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這是她第一次乘坐這麽快的摩托車,緊張又刺激,還有點冷。這使她想起電影《天若有情》中劉德華帶著吳倩蓮的場景,不禁開心地閉上了雙眼。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縈上心頭,林美綸心底微微一**,呼吸中充斥著若有若無的男性荷爾蒙味道。

原諒話也不講半句

此刻生命在凝聚

過去你曾尋過

某段失去了的聲音

落日遠去人祈望

留住青春的一刹

風雨思念置身夢裏總會有唏噓

若果他朝此生不可與你

哪管生命是無奈

過去也曾盡訴

往日心裏愛的聲音

就像隔世人期望

重拾當天的一切

此世短暫轉身步過蕭殺了的空間

隻求望一望

讓愛火永遠地高燒

青春請你歸來

再伴我一會

…………

《天若有情》的音樂在林美綸腦海中盤旋而起,她微微歎了口氣,好像看到了電影的結局。驀然,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讓她打了兩個冷戰。

“瞎想什麽?”林美綸嫣然一笑,就在這個時候,李偉突然停住了摩托車,將她拉回現實。

“到了,前麵拉了警戒線,我們走過去吧。”他當然不知道林美綸在想什麽,思緒還在案子當中,“我聽楊隊長說,這個案子的受害者是個非常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