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和幽靈02

這倒是很不尋常,這種廉價香味到底是什麽?

莫清清剛才在徐蘇蘇家裏偷瞄過她的梳妝台,徐蘇蘇用的化妝品牌子很雜。

她爸顯然不清楚她平時在用些什麽,隻是在商場隨便挑了一套貴的送她。可惜裏頭沒有發票,不然就能知道是從哪裏買的。

“蘇蘇姐她爸胡亂買化妝品……”莫清清自言自語的話音剛落,她突然一激靈,“對呀,這不就說明她爸知道女兒有化妝的習慣,但所知的也僅此而已嘛。

這樣是不是就表示他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自己女兒的情況,甚至能看到她?”

莫清清立刻就聯想到李馳毅是怎麽被宋昕遙嫌棄的了,沒錯,徐蘇蘇她爸肯定也是在什麽地方偷偷關注著她。

基於這個推測,莫清清又展開了新的思考。

“如果我是徐蘇蘇的爸爸,我該怎麽做才能既看得到女兒,又不會被她發覺呢?跟蹤?暗中觀察?還是喬裝打扮光明正大出現在她麵前?”

“既然我知道女兒住在什麽地方,那為什麽不直接把禮物放到家門口呢?是不是這樣做反而更容易暴露?同城快遞相對比較安全,但為了不讓人留下印象,就不能在自己居住地附近寄快遞。”

在手上隻有一張快遞麵單的情況下,莫清清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去查找快遞的源頭。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門跑一趟。

可一個小女生冒冒失失地跑去投遞站問東問西會不會不妥?

莫清清自認為所做的事和偵探查案相去甚遠,出門肯定也不可能帶個助手。

但她目前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缺少一個人幫忙(壯膽)。試問自己的社交圈子裏頭有誰可以這麽任勞任怨並且不會誤會自己在發神經病呢?

要說莫清清的人緣,那確實很好,畢竟在周圍人眼中她是“完美”的代名詞。但要說大周六隨便拉個人都願意陪自己東奔西跑,莫清清又覺得這顯然有些誇張了。莫清清不是沒朋友,隻是仔細思考過後才發覺,她好像沒有那種願意為自己豁出去的朋友。

這可如何是好——

正當莫清清陷入煩惱之際,一個陌生來電打斷了她的思緒。莫清清拿起手機,聽筒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啦,李馳毅。”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但莫清清轉念一想,倒也能理解李馳毅的意圖。

“你手機能用了?”

“沒,是趁我爸睡著了偷偷拿他手機給你打的。”

“看來你還是想從我這裏問到密碼。”

“學習雖然使我快樂,但我也不能一整天都撲在學習上呀,我想嚐嚐被電子產品腐蝕心靈的滋味。班長,你幫幫我吧,我請你喝奶茶—— 不!你下周五天的奶茶我都承包了!”

莫清清並不想占這個便宜,但也不想駁李馳毅的好意,於是揶揄道:“胖死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不是,你別這麽想,我就是想展示我的誠意。”

說到誠意,這不是巧了嗎—— 莫清清眼珠一轉立刻打定了主意。

“奶茶就算了,不過如果你真想表達誠意的話,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人幫忙。

作為交換,完事後我告訴你解鎖密碼吧。”

“咚—— ”

莫清清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詭異的悶響,她不知道是因為李馳毅太高興當場跪下了,還是太激動一蹦三尺高撞到了天花板。但有一點讓她感到輕鬆,那就是通往真相的第二步也順利地邁了出去。

6

“你說寄件人?”

胸前印有“企鵝快遞”標誌的中年快遞員納悶地看著眼前的兩個學生。

這位快遞大叔大概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龐上不帶半點柔和的表情,倒像是擔心莫清清和李馳毅要幹什麽奇怪事情一樣盯著他們兩個。他看上去和二人的父親差不多歲數,渾身上下一股老練的氣質。風裏來雨裏去,仿佛“嚐遍了生活的千滋百味”說的就是這種人吧。對莫清清來說,這種人並不是很好的交涉對象,但她還是硬著頭皮胡扯道:“沒錯!這個叔叔每個月都給我打錢寄東西資助我上大學,現在我大學畢業了,十分想要見見他以報答他的大恩大德,我隻知道快遞是從這個點寄出的,沒有更多的線索啦,叔叔你就幫幫忙好嗎?”

快遞大叔用狐疑的目光在莫清清和李馳毅兩人身上掃來掃去:“但是客戶信息我們都是保密的,不能透露出去啊,更別說每天上門寄東西的人那麽多,有些隻是放在便利店和快遞櫃裏,我就算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啊。”

“就沒別的辦法了嗎……”莫清清懊惱地垂下頭,裝得挺像那麽回事。

李馳毅則在一旁悄聲說:“我早就告訴過你這辦法行不通的。”

事實上,當李馳毅風馳電掣趕到莫清清家樓下被告知自己到底要幫什麽忙之後,他內心是拒絕的。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馳毅顯然也不能因為出爾反爾而丟了麵子。可莫清清的計劃實在有些天馬行空,以至於李馳毅覺得他們肯定會無功而返。

不過負責交涉的莫清清還不想放棄。

“那有沒有每月來一次讓人印象特別深刻的人?”

快遞大叔像看傻子一樣瞪著莫清清:“一個月才來一次的人怎麽可能讓人印象深刻?”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比直接下逐客令的效果都強。

莫清清和李馳毅出師未捷隻好失落地離開。莫清清主要負責失落,李馳毅顯然還沒進入自己的角色。

從投寄點出來以後,莫清清無奈地從筆記本上畫掉投遞站這條線索。

“要是能有更多的快遞單就好了,蘇蘇姐的爸爸這麽鬼鬼祟祟,八成不隻在一個地方寄過快遞。”莫清清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又立刻意識到身邊的李馳毅會看到她的醜態,於是趕忙又把頭發撫平,她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繼續說,“但蘇蘇姐說那些禮物連同快遞盒她全都丟掉了,估計現在已經變成再生材料了。她為什麽會這麽絕情嘛。”

“畢竟你父母從沒傷害過你。”李馳毅用一種仿佛是過來人的語氣對莫清清說。

莫清清斜了一眼李馳毅,用試探的語氣問道:“這麽說,你也被你父母傷害過?”

“打屁股算不算?”李馳毅理直氣壯地反問。

莫清清想翻白眼,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忍住了。

她對李馳毅不分場合的冷幽默有點招架不住,順便聯想到宋昕遙難道是因為這個才對這家夥有好感的?實在無法理解美少女的品位。

莫清清並不討厭李馳毅這種性格,但讀不懂氣氛這點確實很容易讓周圍人陷入沉默。於是她緊抿著嘴唇,視線順著街上的車流越飄越遠,太陽還有些微微刺眼,她抬手擋在眉梢上。

在那一瞬間莫清清想到了很多,關於父母,關於家庭,關於執念,還有關於心結,她被這種莫名的情緒左右著,聲音變得有些發幹,表情也仿佛被凝結了一樣。

“也許你說的對。”莫清清對李馳毅說道,“我在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裏長大,從沒被父母傷害過,確實無法理解蘇蘇姐的心情,但我也是真心想要幫她。

至少,她可以有機會聽她爸說上一句‘對不起’不是嗎……”

夕陽的餘暉灑在她的側臉,這讓莫清清看起來像是被落寞包圍著。因為累了、倦了、難過了她可以回家靠在父親和母親溫暖的背上,所以她心裏有無限的底氣。但徐蘇蘇不行,她能尋求到的安慰隻有那個空****的家和四麵冰冷的牆壁。

“我得回家了,晚飯前不回去爸媽要擔心的。”

莫清清對李馳毅說。

可是李馳毅這會兒卻直愣愣地站著,馬路對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李馳毅?”

莫清清用更大的聲音喚著李馳毅,李馳毅這才如夢初醒,他轉過頭看了看莫清清,眼神中有一種意外的欣喜。

“或許,那些被丟掉的快遞還能找回來也說不定。”李馳毅指了指馬路對麵,莫清清的視線追隨而去,她看到了一個正在翻垃圾桶的拾荒者。

莫清清立刻明白了李馳毅所指。徐蘇蘇沒有把快遞丟在外頭,她都是丟在小區內的垃圾桶裏,而且她丟掉的包裹裏頭可都是全新的物件,那有很大的可能,這些東西會被人撿走。如果說有誰還會特地留著這些東西,那就隻有一個人選了—— 小區的清潔工!

接下來,莫清清的行動力讓李馳毅感受到了什麽叫效率第一。

他們找到清潔工的時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公寓樓裏的各家各戶已經開始準備晚飯了,清潔工這時應該也結束了白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住處。他住的地方是位於小區四幢樓後麵的一間四十多平方米的平房,距離垃圾投放處不遠,門口堆著各種蛇皮袋,裏頭鼓鼓囊囊裝滿了回收的廢品。清潔工是一個獨居的男人,莫清清對他的印象就是平日裏沉默寡言不和人交際,幹活的時候總戴著一個大口罩,工作一絲不苟。他麵頰上有一片燙傷的疤痕,莫清清猜測這是他總戴大口罩的原因。

莫清清對清潔工說明了來意後,這個男人露出頗為擔憂的神色,似乎在提防莫清清和李馳毅。但隨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打開房門請莫清清和李馳毅進去。

“都在這裏了。”他指著吃飯的折疊桌底下碼得整整齊齊的一堆快遞盒子,“我是看那姑娘不要了才撿回來的,絕對不是偷的!”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啊……

莫清清和李馳毅像是撿到寶了一樣,一個一個打開查看,裏頭有首飾,也有女性衣物,甚至還有已經過期的食品。她和李馳毅把這些快遞盒收集起來,至於那些禮物,她知道徐蘇蘇是不會拿回去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都留給了清潔工。

“大叔,其他東西你留著,過期食品還是扔了吧,千萬別吃。”

“我知道,我知道。”清潔工大叔目送莫清清和李馳毅離開,他戴著口罩,就那麽愣愣地看著公寓樓的燈一盞一盞點亮。

7

這下莫清清終於拿到了所有的快遞盒子,有一多半的快遞單都沒撕下來。

她把快遞盒子一個個捧在懷裏,就好像捧著名校的錄取通知書那樣寶貝,看得李馳毅嘖嘖稱奇。

這一天下來,李馳毅可是見識到了莫清清平時在學校裏沒有展現出來的好多麵,有狡黠的一麵,有強勢的一麵,也有像現在這樣得意忘形的一麵。他不知道哪一張麵孔才是真實的莫清清,抑或這都是真實的莫清清。

“你看起來很開心?”

“那當然,調查有了突破性進展,我有預感,到明天,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啦。”莫清清要不是捧著一堆盒子,她估計能當場跳起舞來。

李馳毅卻淡淡地皺起眉頭:“可這樣真的好嗎?”

“什麽意思?”莫清清忽然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李馳毅,覺得眼前這個人是不是被什麽外星生物附體了。原本想事情直來直去的前桌男生說話居然拐彎抹角起來。

李馳毅臉上流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要像你說的那樣,到時候找到了那個寄快遞的人—— 也就是你對門那個小姐姐的爸爸。之後要怎麽辦呢?”

“當然是告訴蘇蘇姐啊。”莫清清一臉理所當然。

“可人家也不想見那個狠心的爸爸吧?為什麽還要強行揭人傷疤呢?”

莫清清沉默了一小會兒,兩人之間的氣氛也因此變得有些沉重。但沒讓李馳毅等太久,莫清清很快又笑了。

“不錯嘛,我還以為你不會思考人生。”

“我好像有受到冒犯!”

莫清清沒有反駁,而是繼續自說自話:“就像你擔心的那樣,我這麽做確實很唐突。不,應該說一開始,我幫蘇蘇姐的舉動就已經很唐突了。可你知道嗎?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什麽話?”

“‘時間不會治愈傷痛,它隻是讓人習慣了痛。真正能改變人的,是他們的經曆。’所以我覺得,如果蘇蘇姐和她爸爸不經曆這件事,那麽他們兩個永遠都不會做出改變,會一直原地踏步下去。”

李馳毅歪了歪頭,他不是很懂莫清清說的,但倒是明白了莫清清的意圖,想要做出改變,就必須踏出那一步。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

“所以你想要幫他們改變?”

“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啊。能不能改變另說,隻不過,什麽都不做的話,改變的可能性就無限趨於零了。”

“這麽說你還是希望他們能冰釋前嫌?”

“不是的,我其實也不想蘇蘇姐輕易原諒那個人。但長年累月把恨裝在心裏,又何嚐不是一種心結呢?心結不解,心會生病的吧?”

“你哪來那麽多深奧的話啊?”

“無他,多讀書爾。”

“我好像又受到了冒犯!”

由於天已經黑了,李馳毅家也有門禁不能在外頭多待,兩人便不再聊下去。

他在小區門口和莫清清道別。莫清清則回到家裏繼續一個人的調查。

“獨居的女孩子這樣做很不好啊,快遞單上的信息應該塗掉的,留著多不安全。”莫清清搖著頭自言自語,隨後又話鋒一轉,“不過這次還得感謝這個壞習慣,現在可幫了大忙。”

莫清清把一張一張快遞單從快遞盒上剪下,攤平在桌上,並一一做檢查。

她發現這些快遞來自市內七家不同的快遞公司,正如先前猜測的那樣,徐蘇蘇的父親為了降低被查到的風險,每次都選擇不同的快遞公司寄這些“幽靈快遞”。

接著莫清清把一張本市地圖鋪開在書桌上,在上麵標記了十多個投遞站的位置。這些標記散落在整個城市的各個地方,像落在沙灘上的貝殼一般無線索可尋。

“完了,這樣根本沒法確定蘇蘇姐父親的落腳點啊。”

莫清清盯著這一個個標記,內心無比鬱結。但她抱怨歸抱怨,視線卻始終盯著每一個標記,腦中默默做著計算,堅信這裏頭一定隱藏著某種規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莫清清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地圖,終於像是破解了模擬卷上最後那道大題一般,如釋重負地在地圖上遠離標記的一角寫下了“風順”

兩個字。

“風順是市內速度最快同時也是收費最貴的快遞公司。”

莫清清思考著。

“蘇蘇姐的爸爸寄的這些快遞裏唯獨沒有通過風順這家公司寄的。難道是因為他覺得貴?”

一個手頭不那麽寬裕的人,卻堅持每個月給女兒買很貴的禮物——莫清清像是在做穿針遊戲一樣,試圖用絲線把一條一條的線索串起來,但她發覺自己越整理手頭的信息,越會產生更多的新疑問,如同滾雪球一般,謎團反而越發複雜。

“蘇蘇姐的父親既然能跑遍全市寄快遞,他大可以省下這些工夫自己把快遞放到蘇蘇姐的家門口。可他為什麽沒那麽做呢?”

莫清清想著想著突然舉起了右手,用兩根手指比成一個圓,然後眯起一隻眼睛從這個圓圈裏看出去,模擬著人從房門的一側透過貓眼看向外麵的動作。

“沒錯,如果親自送東西一次兩次還能瞞住,但要是蘇蘇姐警覺起來特地在門後蹲守,或者在門口安裝監控,他就會暴露。所以他必須得用快遞的方式送禮物。”

順著這個思路,莫清清拿出抽屜裏的熒光筆,挑了一隻最深顏色的在地圖上自己小區的位置畫了一個大大的圓,這個不規則的圓差不多把周圍一公裏的範圍都包納了進去。

莫清清接著點點頭:“嗯,蘇蘇姐的爸爸如果在同一個地方投快遞,也很容易會被查到,所以才要滿城跑。那麽這些分布在各處的投遞站又有什麽關聯呢?隻要解開這個謎,剩下的問題就簡單了吧?”

莫清清歪了歪脖子,思維再次發散開。時間在莫清清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溜走。夜漸漸深了,小區入夜後便顯得特別安靜,除了流浪貓狗偶爾的叫聲,就隻有更遠處還在運營的公交車開過的聲響。

“嗯?公交車?”莫清清突然從沉思中抽離,仿佛一個猛然鑽出水麵的潛水者。她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徐蘇蘇的父親甚至舍不得寄貴的快遞,那麽他出門去寄東西是用什麽代步的呢?從城東跑到城西可不是僅用兩條腿就能走到的。

“能用來代步且廉價的工具就是公交車、地鐵以及共享單車……”

莫清清拿出手機開始查找路線圖。

“我找到了!”

舉著手機歡喜地叫喚起來的莫清清,把剛好關店回到家的父母嚇了一跳。

“清清你幹什麽呢?一個人大呼小叫的?”房間外傳來了媽媽關切的聲音。

“沒什麽?就是解開了一道大題有點開心!”莫清清回應著。

試問哪個父母聽到自己的孩子為這種事情高興時不會露出欣慰的笑容呢?

莫清清知道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趕忙調整好心態,她重新把手機舉到眼前,距離近到幾乎要拍在自己臉上。

手機上顯示的是一條48 路公交車的路線圖,通過想象和對比,這條路線圖和地圖上的標記在莫清清腦中慢慢重疊在了一起。而這條線路最中間的一個站點,距離她住的小區僅百米遠。

8

徐蘇蘇父親藏在小區裏的可能性非常大,莫清清住的小區建在老城區,這片地方交通不是那麽便利,房價也低廉,人口流動性很大,加上徐蘇蘇二十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如果他再稍微喬裝一下,那麽即使站在徐蘇蘇對麵她都不一定能認出來,顯然藏在她周圍反而是最穩妥的做法。而且,徐蘇蘇的父親是在她母親去世後突然出現的,這也說明了徐蘇蘇的親戚中有人和她父親保持著聯絡,從這方麵入手其實是最簡單的,但徐蘇蘇自己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莫清清這個住對門的高中生顯然更不可能了,而且還會打草驚蛇。

於是莫清清決定放棄這條線,轉而查找快遞的來源。功夫不負有心人,她已經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莫清清第二天又把李馳毅叫出來,攆著他跑去物業找人,用的借口自然還是對付快遞大叔的那一套。這件事莫清清當然不能自己出麵,畢竟她是小區裏的知名人物,不方便拋頭露麵。

不知該說物業公司那位大嬸特別單純還是富有同情心,總之在李馳毅七分做作三分走心外加磕磕巴巴解釋完理由之後,她竟抹著淚花幫李馳毅篩選出了幾個年紀在50 歲以上疑似徐蘇蘇父親的住戶。

拿到了名單的莫清清和李馳毅立刻把小區前後四幢樓跑了個遍,但結果卻讓她欲哭無淚—— 沒有一個人對得上!

這些“嫌疑人”中有的家境富裕,有的光外貌上看就知道和徐蘇蘇是兩類DNA,唯一一位年紀外形都合適的,卻在上周因為酒駕被拘留了,顯然他也不是。

線索到這裏又斷了,莫清清和李馳毅的調查好像回到了起點。

“不甘心啊!”莫清清從沙發上翻起來,一堆資料從她身上散落到地板,“什麽結果都沒有查到,整個周末還都搭進去了,什麽題都沒做!”

第一次來到莫清清家的李馳毅顯得有些拘謹,他端坐在沙發的另一側,有些苦惱地歎氣:“這種事明明你自己去查就可以了,還非要我跟著。”

莫清清可不這麽認為:“我一個女生去敲陌生人家的門總歸是不好的,得有個人壯膽。”

“你在街坊鄰裏中口碑不是很好嗎?”

“口碑再好人家也隻當我是個孩子啊!”

“好孩子的待遇可比我這種來路不明的孩子強多了。”

“你非要抬杠是不是?你是不是平時也這麽跟宋昕遙講話?”

“你平時也不是這麽跟班裏人講話的啊。”

“我現在不是在家裏嘛!”

“這算兩副麵孔嗎?”

“這叫放下偽裝。”

“謝謝你拿我當哥們兒哦!”

莫清清被李馳毅的貧嘴給氣笑了,她現在總算有點明白宋昕遙為什麽這麽久了還是和李馳毅處在曖昧來曖昧去的階段。一般的女生真會被李馳毅這張破嘴給氣暈。她的思維已經陷入死胡同,再加上李馳毅那麽一激,腦袋徹底變成了糨糊。她隻好又翻倒在沙發上,以一副抹香鯨擱淺的姿態喃喃道:“搞不懂啊—— ”

“你說的是這個案子還是別人看我的態度?”李馳毅問。

“後者!”莫清清回了他一句。

李馳毅卻好像沒聽出莫清清話裏的揶揄,自顧自思考著:“看來,我們缺少一塊最核心的拚圖呢。”

“你說的是這個案子還是別人看你的態度?”莫清清反問。

“前者。”李馳毅回答。

這種雞同鴨講的對話竟然也能繼續,不知道是該說莫清清和李馳毅有默契,還是說他們兩個物以類聚。

“不行!”莫清清跳起來,把地上的資料拿起來又快速瀏覽了一遍,“他們當中一定有人在撒謊,你有沒有辦法使點非常手段,撬開‘那個男人’的嘴!”

“喂!你這種想法很危險啊!”李馳毅很想把茶幾上的果盤扣在莫清清頭上,讓她冷靜一下。

兩人還在鬥嘴,這時外麵響起了鑰匙開門聲。莫清清和李馳毅朝門口看去,莫清清的母親正拎著一袋水果走進來。

“你同學來家裏也沒什麽好招待的,去買了些水果。”莫清清的媽媽說著就走進廚房洗水果了。

莫清清很少會帶同學來家裏,更別說男生了,這是頭一遭,莫清清的母親顯然覺得應該招待得隆重一些。她自然是信得過女兒的為人,女兒解釋兩人是在攻克一道難題那一定就是在攻克難題。

洗完水果,莫清清的媽媽端著切好的桃子、蘋果和西瓜放到兩人麵前。莫清清自然是不會碰桃子的,李馳毅也不知道莫清清的體質特殊,反而是莫清清的媽媽叭叭地開始介紹起來。莫清清心中一凜,知道媽媽一旦進入聊天狀態,那就是雞毛蒜皮講個沒完,哪怕聊天對象是女兒的同學也一樣。

“這桃子可甜了,清清對桃子過敏不能吃,你不用客氣,多吃點。”

李馳毅尷尬地看了一眼莫清清,他伸手越過桃子,拿起一片瓜。莫清清則陰沉著臉,抓起一片蘋果。與此同時,她還眼神不善地瞪了一眼李馳毅,目光中所隱藏的意味不言而喻:

“在我的家,吃我的瓜?”

李馳毅果斷選擇了逃避莫清清的目光。

然而莫清清的媽媽還在那兒絮絮叨叨:“這過敏的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輩子都吃不了桃子那多可憐啊。過年那陣她舅舅從外地寄了一箱的桃子幹來。她不能吃,我們也不愛吃,一直放到過期也沒動,後來連箱子一起扔了,就在上個月。唉,你說多糟蹋東西啊!”

李馳毅吃著西瓜,又尷尬地看了一眼莫清清。

可這一眼卻把李馳毅嚇了一跳,因為莫清清這時竟然死死地盯著果盤裏的桃子,表情十分瘮人。

“你怎麽回事—— ”

莫清清沒搭理李馳毅,確切地說,她腦中此刻正經曆著一場狂風暴雨。

咚咚—— 有什麽東西敲在她的心頭,震顫著她的四肢百骸。她腦袋嗡嗡作響,因為媽媽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各種瑣碎的片段如拚圖一般一片片歸位:被丟棄的禮物、不同地點寄出的快遞、化妝品上異樣的氣味、不見蹤跡的男人,還有舅舅寄來的桃子幹,當最後一片拚圖補滿空缺的時候,一幅名為《真相》的畫完整地浮現在莫清清的腦海中。

“原來是這樣!”

莫清清渾身發抖,臉色一陣青一陣紅。莫清清的媽媽趕緊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有些擔心地看著她。莫清清回過神,給了媽媽一個“我沒事”的微笑。

笑過之後,莫清清又陷入沉思。真相明明讓人難以置信,卻又無比符合邏輯,她沒有感到狂喜,也不覺得憤怒,隻是感到難過。

9

趁天還沒黑,莫清清帶著李馳毅迫不及待地敲開小區裏的某扇門。屋裏的人打開門看到一臉嚴肅的莫清清和一臉震驚的李馳毅後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又迅速鎮定下來,沉聲問:

“你們,還有什麽事嗎?”

莫清清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是徐蘇蘇的爸爸沒錯吧。我們能談談嗎?”

“你—— ”

“雖然你一直戴著口罩,臉上還有疤,但我猜她和你還是有幾分相像的。”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們可以進去說嗎?還是我直接喊蘇蘇姐過來比較好?”

“唉別—— 你們還是進來吧。”

莫清清和李馳毅第二次進到清潔工的家,徐蘇蘇那些丟棄的禮物依然整整齊齊擺在屋裏,莫清清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清潔工對待這些東西也太小心翼翼了。然後還有快遞盒上的廉價香味,現在莫清清可以確定那是為了掩蓋垃圾臭味的芳香劑味道。但真正讓莫清清意識到清潔工就是徐蘇蘇父親的,還是最關鍵的那個點—— 舅舅送自己的桃子幹。

“你是怎麽知道的?”清潔工這樣問就等於承認了莫清清的推斷。

莫清清沒有裝模作樣從頭講她的推理過程,而是拿出自家店裏賣的一袋桃子幹說:“其實我也曾收到過不得不丟掉的禮物。我和蘇蘇姐住在同一層,東西都丟在過道的垃圾桶裏。要是不看盒子上的快遞單根本無法區分這是哪家丟的東西,更不用說蘇蘇姐偶爾也會把快遞單從盒子上撕掉。你如果會把垃圾桶裏看起來完好的東西收集起來,那麽你屋子裏肯定會有我上個月丟掉的桃子幹。

但眼下的事實隻能說明,你能夠區分我和蘇蘇姐丟掉的東西。除了你就是寄出快遞的人,沒有別的解釋了。”

聽完莫清清的話,半晌後清潔工重重歎了口氣,他摘下口罩,臉上的傷疤觸目驚心。盡管表情依舊緊繃,但莫清清隱約感到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麽沉重。

“我的臉是在廠裏工作時被蒸汽燙傷的,很嚇人吧?蘇蘇小的時候,我一心想發財,丟下她和她媽媽,跟同鄉一起去南邊賺錢。結果錢沒賺著,還毀了容。

我沒臉回去找她們,就在南邊打零工。直到我從老家的親戚那兒聽到她媽走了的消息,我真的非常後悔。我一直想著她們母女,放不下心讓蘇蘇一個人過,才偷偷跑回來看看她。”

清潔工狠狠吸了吸鼻子,努力控製著情緒。

“我欠蘇蘇太多了,不知道怎麽還才好。”

“那就讓她狠狠打你一巴掌吧。”莫清清冷淡地說。

“喂等等!”李馳毅想要阻止莫清清說下去,但莫清清沒理他。

“這是蘇蘇說的,她說找到你以後一定要揍你。你要真有擔當的話,不管打也好,罵也好,至少先去麵對,至少比這樣躲起來做縮頭烏龜強吧?”

“可我—— ”

“你算什麽男人啊!”李馳毅也難得發了火,他說道,“你這種懦弱的家夥能幹什麽?我就是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成績也一般般,人生閱曆肯定沒你豐富,也講不出什麽大道理,可我懂得男人該有擔當這個道理,這是我爸教我的。你也是人家爸爸,不會不懂這個吧?虧你還口口聲聲說欠她的,光說不做又有什麽用?你這歲數都白活了是吧?”

莫清清投給李馳毅一個讚賞的眼神,這可能是李馳毅十七年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甚至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都顯得帥氣了幾分。

接著她轉向清潔工,補充道:“原不原諒是蘇蘇姐的事,但你不能覺得也許得不到原諒就躲起來偷偷摸摸過日子。別說是我們這樣的高中生,就連幼兒園的小孩子都明白一件事—— 做錯了,就該道歉。”

做錯了,就該道歉——

清潔工坐在桌邊反複嘟囔著這句話,甚至連莫清清和李馳毅退出屋子都沒注意到,他坐在那裏發呆了很久很久,夜色濃重卻蓋不住他滿麵愁容。

那天晚上,徐蘇蘇聽到了外頭的敲門聲,她打開門驚訝地看著戴著大口罩的小區清潔工站在門外,他抱著一袋子自己之前丟掉的禮物深深地低著頭,摘下口罩的同時淚水浸濕了那爬著傷疤的蒼老臉頰,他除了不斷重複“對不起”

三個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徐蘇蘇一下全明白了,千百種情緒湧上心頭,但最盛的還是怒火。心裏頭重複了千百回的怎麽把那個混蛋男人千刀萬剮的想法最終沒有付諸行動。她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父親一記耳光,之後自己卻疼得捧著手大哭起來。

對不起—— 這句遲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像山一樣壓在兩個人心頭,又像洪水一般使委屈、憤怒和無可奈何傾瀉而出。

時光仿佛回到遙遠的過去,藍天下一個年輕的父親把年幼的女兒扛在肩上開心地玩鬧,年輕的母親在一旁咯咯笑著,眼裏是滿滿的幸福。

“爸爸、媽媽,還有蘇蘇,永遠都不分開。”

“當然嘍,永遠都不分開。”

如果能再早一點、再勇敢一點做出決定,這樣的美好是否能夠延續,傷痛是否不會再有?

10

樓裏動靜鬧得有些大,樓上樓下都跑出來看,居委會的人也來了,又是安撫又是調解,沸沸揚揚一直鬧到深夜。

莫清清是唯一沒有出去圍觀的人,她緊閉著房門,趴在書桌上神遊天外。

十七年的人生,解開了數不清的難題,也窺探過許許多多的秘密。可這回,她第一次發現揭開真相好像也不是那麽值得開心的事。她甚至有種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徐蘇蘇的哭聲斷斷續續透過門縫傳到她耳朵裏,那麽近,又那麽遠。莫清清聽著聽著突然變得內疚起來。

十七歲呀,這個年紀的女孩多愁善感,睿智冷靜的莫清清也不例外。

當然,多愁善感歸多愁善感,莫清清並沒有忘記她對李馳毅的承諾。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李馳毅的電話。

“班長,我可一直在等你電話呀!”李馳毅元氣滿滿的聲音傳來,莫清清覺得這家夥這輩子都和傷春悲秋的情緒無緣。能說出一句“多喝熱水”恐怕是他最大的溫柔了。

莫清清依然趴在桌子上,低垂的劉海遮住她的眉眼,長發像失去生氣的草葉耷拉在背上。

“關鍵是鹽奶茶。”莫清清有氣無力地說,“宋昕遙故意把鹽奶茶塞給你就是給你提示。你知道鹽是什麽組成的嗎?”

李馳毅脫口而出:“氯化鈉。”

“對,氯化鈉的化學式是NaCl。鈉是第十一號元素,氯是第十七號元素。

寫在課本裏頭的東西。宋昕遙叫你多看看書也是在給你提示。所以你的手機鎖屏密碼是1117,就是這樣。晚安。”

沒等李馳毅做出回應,莫清清便掛了電話,然後決定洗洗睡覺。煩惱的時候,睡覺是最好的解藥。沒有什麽是睡一覺忘不掉的,要是有,那肯定是因為睡不著。

第二天,莫清清像往常每一個星期一一樣,起床、梳洗、吃早飯,紮個馬尾後波瀾不驚地去上學。學校也如往常一樣喧鬧。

李馳毅笑容滿麵一整天,看他和宋昕遙有說有笑的樣子,想必已經和好了。

他沒來打擾莫清清,也沒有聲張自己和莫清清在前一個周末非同尋常的經曆。

仿佛一切都和往日一樣透著一股歲月靜好的治愈能量。莫清清喜歡這樣的日子,能讓她安安穩穩地學習。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就清靜了這麽一天而已,周二一大早李馳毅又哭喪著臉坐到她麵前。

莫清清看著李馳毅那“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的便秘樣眉頭一皺,立刻意識到事情沒那麽簡單。

“你不會又被改密碼了吧?”莫清清一針見血道。

“我不該和宋昕遙說‘提示那麽明顯我隨便猜猜就猜到啦’,我更不該和她說‘麻煩下次換更難的啦,一點挑戰性都沒有’。這下全完了,她這次一點提示都沒有給我留!”

李馳毅趴在莫清清的課桌上,語氣沮喪到極點,像極了弄丟了愛情的可憐蟲。

“不作死就不會死,你怎麽不懂呢……”

莫清清感到太陽穴一陣陣刺痛,血壓正在升高。

她不得不承認,李馳毅和宋昕遙的瓜非常不好吃。

皇帝陛下的玉米,作家、漫畫編輯。生於南方,高中時開始創作小說,寫過雜誌評論,做過自媒體編輯,出過同人誌。尤愛動漫和漫畫劇本創作。推理小說代表作:“少女福爾摩斯”係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