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仙魔這一戰多少讓仙界受了創傷,各大仙門此時都忙著修繕重振門派,錦時等人便閑了下來。

而流玉身為仙界上仙,不僅沒有和東跡一幹人商量如何重建玉陽,反而日日呆在芳華殿,攜一壺酒坐在寒玉橋上,一坐便是一天。

偶爾錦時會坐到他身邊,和他說說話,雖然流玉依舊和以前一樣,句句輕佻,滿含揶揄,將錦時氣的說不出話,但兩人心中都明白,那件事過後,心中終是有了隔閡,隻是兩人都在盡力避免,不去說起而已。

這樣清淡如水的日子過了四五日,這日晨起,錦時剛出門,便看見流玉麵色沉重的從外踏進來。

“師傅,你怎麽了?”

錦時迎上去,流玉卻隻是笑而不語,緩步走進了房內。

“徒兒,進來吧。”

錦時正在門口徘徊不定,聽聞此言忙推了門進去。

流玉端坐在椅子上,隻手捧著一隻小巧的茶杯,拇指與食指摩擦著杯身,眼神迷離。

錦時輕咳額一聲,喚回流玉的思緒。

“師傅,你找徒兒什麽事?”

“恩……師傅要外出一段時間,徒兒好生修習……”

“師傅你要去哪兒?”

錦時趕緊走到流玉身邊,急聲問道。

“自是有事的。”

“徒兒和你一起去。”

“……”

“徒兒不要和師傅分開。”

“……”

“徒兒還可以幫到師傅。”

“……”

“徒兒會想師傅的。”

“……”

“師傅如果忍心,就丟下徒兒一人吧,反正師傅已經拋棄過徒兒一次,徒兒也習慣了,徒兒天生就是被人丟棄的命,想要就要,想丟就丟,沒人疼沒人愛,注定一個人孤苦一生……”

流玉終於忍不住嗤笑一聲,伸手扯了扯錦時垂下的雙手。

“徒兒。”

滿含寵溺的口氣,讓錦時心裏猛的一顫,嘴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師傅這次去的地方,安危難測……”

“師傅,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

錦時咬咬嘴唇,終是堅定的說出這句話,那個“再”字被她咬的格外重。流玉果然愣住,眼裏閃過一抹疼惜。

“上窮碧落下黃泉,師傅不要再丟下徒兒了。”

錦時眼裏泛出淚光,流玉堪堪避過她的眼神,滿心的內疚竟讓他鬼使神差的點了頭。隻是兩人都沒發現,上窮碧落下黃泉這句話,實不適合師徒之間。

玉陽流玉攜其徒弟錦時外出遊方,這一消息很快便傳遍仙界,眾人一時間都開始擔心如果,此時妖界來攻該如何是好,但半月過去,仙界相安無事,妖界也無異動,眾人終是放下心來。

而此時,流玉和錦時通過半月的尋找,終於探到了通天之路的入口。

槐央那番話讓流玉堅定了去天宮尋找白覓的想法,錦時自然也是知道流玉此次離開的緣由,所以才會堅持要跟著他。

流玉倒是沒有瞞她,告訴了她自己要去天宮尋找白覓,至於如何去,為什麽能去流玉沒有說,錦時也便沒有問,隻是在象征性的表現了自己的驚訝後便一心跟著流玉一起尋找通天之路。

有神翎在手,尋路自然是不難的,但流玉終究不是神,不能第一時間感應到通天之路的位置,便也在路上耽誤了半月之久,而此時,距鍾靈之劫,已不足百日了。

通天之路的入口,便是在那極陰之地五綸河,五綸河位處極北的盡頭,本就寒冷異常,而五綸河更是常年冰凍不化,極北且極陰,常人不得近,就算是修仙之人,也少有來此處的,那陰寒之氣對修為的損害是極大的。

此時流玉和錦時站在極北上方,錦時早已凍得麵色青紫,流玉一手將錦時攬進懷裏,緩緩催動仙術為她護體。

錦時性屬火,這種天地間自然形成的陰寒剛好和她相克,盡管為神依舊不能抵禦。

流玉眼見著錦時氣色越來越虛,攤在自己懷裏瑟瑟發抖,身體的冰涼竟透過衣衫傳到了自己身上,滿心都是擔憂與憐惜,不禁越發緊得抱住她,用自己的體溫為她取暖。

緩緩從上方而下,當腳落到地麵時,透骨之涼從腳底直達頭頂,流玉立即將錦時橫抱在懷,避免了她與地麵接觸。

“師傅……”

錦時縮了縮脖子,瞟眼看了看嘴唇有些發白的流玉,心裏滿是自己都說不清楚的異動。

“走過這段路就好了,再堅持一下。”

錦時點點頭,將頭往流玉懷裏鑽了鑽,流玉站在原地愣了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笑,大步朝前走去。

當到達五綸河邊時,兩人的身體都已經冰涼僵硬了,流玉一邊注視著懷裏的錦時的情況,一邊緩緩施咒將神翎從自己體內喚了出來。

一時間,金色光芒從河麵綻放開來,四周都被光芒籠罩,金光之中,一間懸浮著的門顯現出來。

流玉大喜,抱著錦時踏雲而上,緩緩入口走去,可是越接近入口,流玉便覺身體痛楚非常,腦袋更是昏昏沉沉,腳下的浮雲都有些駕馭不住。

錦時大驚,知道這是因為流玉的上仙之體承受不了通天之路中神力的碰撞,趕忙悄然催動仙法穩住浮雲,又緩緩穩定周身紊亂的神力氣流,從他懷裏跳下來扶住他,艱難的靠近入口。

自己曾是上神,雖墜了魔,依舊是上神之體,是以這些衝擊帶給她的影響並不大,但流玉的狀況明顯很不好,身體的重心幾乎全壓在了自己身上,意識也已經漸漸渙散,唯殘留的一點意識便是緊緊抓住錦時的胳膊,不想讓她受傷。

當錦時扶著流玉踏進入口的一瞬間,流雲完全失去了意識,身子一軟便朝一旁倒去,錦時忙忙扶住他,催動仙法護住他的身體不受神力損害,自己的仙法形成了一個保護圈,將流玉護在其中,探了探他的氣息,發現他的仙術和生命沒有再流失才鬆了一口氣。

將流玉抱在懷裏,錦時緩緩朝前走去,腳下並看不見路,周圍也毫無異樣,自己仿若是在走在空中,但那熟悉的感覺錦時不會認錯,是隻有上神才能擁有的強大氣流。

這一段路並不長,當錦時站在天宮門前,看著周圍熟悉而遙遠的景色,眼淚便毫無預兆的流了出來。

一萬年,自己離開這個地方一萬年了。僵硬的挪動腳步,踏進這仙境之地,沒有欣喜,沒有激動,隻有濃濃的悲傷。

仙氣繚繞,景色依舊,隻是安靜的隻剩自己的腳步聲,曾經屬於這裏的神,全都不在了。

物是人非,說的便是如此吧。

手指微動,瞬間移形,錦時已然站在了錦花宮內。

滿院赤紅早已不複存在,枯黃的花葉更添淒清,盡管殿內一塵不染,卻依舊阻不了蕭瑟,錦時將流玉輕放在紅木柱旁,失神的輕撫過殿內的一窗一瓦,眼淚竟又汨汨而下。

尚在失神中,門口突然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錦時驀地抬眸望去,白覓帶著絲驚詫站在門前,眼中卻滿是欣喜。

“錦時上神,好久不見了。”

“白覓,我早在萬年前就已不是上神了。”

錦時抬手抹了臉上的淚,嘴角帶笑走到白覓身邊,語氣猶如萬年前一樣自然。

“在白覓心裏,錦時永遠是天宮最美的上神。”

錦時嗤笑一聲,抬步朝殿外走去。

“和我走走吧。”

白覓沒有應聲,卻是緩步跟在了錦時身後。

“這萬年來,一個人住在這冷清的地方,也沒見你來過凡間。”

錦時停在幻花海裏,伸手拂過柔嫩的花瓣,臉上是懷念的笑。

“這裏挺好的,在凡間,可看不見這麽美的花海吧。”白覓摘下一枝花遞到錦時麵前,微挑眼角。

錦時輕笑一聲,伸手接過,“有個地方的花海,很漂亮,和這裏一樣。”

“可那終究不是這裏。”

白覓的話讓錦時的眼神瞬間暗了下去,臉上的笑也漸漸退了去。

“這次我能上得天宮,是通過通天之路,你也知道,我墜了魔,很難再上來。”

“錦花宮裏那個人便是如今的仙界之首?”

“恩,他叫流玉,是,我的師傅。”

“嗬,能讓堂堂妖神拜為師父的人,必有不凡之處吧。”

“不過是想通過他體內的神翎打開通天入口……”

錦時笑著打斷白覓的話,抬步朝另一個地方走去,“如果沒有你,他早就魂飛魄散了,上仙之體啊,終是承受不了這天宮仙氣。”

白覓歎歎氣,卻沒有跟上錦時的步子。

“你的護體仙氣護不了他多久,先隨我去護他一層吧。”

錦時聽聞此言頓時皺緊眉頭,捏決回到了錦花宮。

流玉麵色蒼白的靠在紅木柱旁,白覓探了探他的氣息,微動手指,一層銀光瞬間將他籠罩起來,流玉原本有些微弱的氣息終於緩緩歸於正常,麵色也好轉了不少。

“再過半個時辰他便要醒了,有什麽不能讓他知道的,現在說吧。”

白覓語氣緩緩,錦時愣了愣,扯出一抹笑。

“他不知道我是妖神,我隱了身份拜於仙界,便是為了來尋你。”

“鍾靈山再次有了異動,距鍾靈之劫,已不足百日。”

“憑我一人之力,絕無法通過鍾靈山,所以……”

“我不能隨你去凡間。”

錦時話尚未說完,白覓已經出聲打斷。

“我不能離開天宮。”

錦時雖驚疑,卻知道白覓定是有原因的,便沒有開口詢問,隻等他自己說出。果然遲疑片刻,白覓已經緩緩開口。

“萬年前得鍾靈之劫,神界唯留我二人,世人隻道你染了魔性墜了魔,卻不知其實我也受到了反噬。”

“沒有人能逃過天劫,盡管我們存活現在,卻都受到了懲罰,你的懲罰是入魔,而我的懲罰便是一出天宮,神形俱滅。”

沒有人,能逃過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