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傷 口

1.他說,我有的是勇氣

肖小菜在醫院的門口徘徊了三圈,手裏拿著一束馬蹄蓮。

白而碩大的花,攏在一起,令她看上去令人注目。這種注目令肖小菜更加煩躁了起來。她想,或者她還是別買花好了。

天色已經抑了下來,像一張滿懷心事與憂傷的臉,肖小菜知道,自己的神情跟這天色差不了多少。

當肖小菜開始轉完第四圈的時候,她決定,走進去。

住院部位於醫院的底樓,她不知道那個男人在哪個房間,但是,她能夠認出他,並確切地知道,他在這家醫院。所以,她把花放在身後,一個病房一個病房地探望。

她還是找到他,頭上纏著繃帶,額頭還貼著張創口貼,他床邊有束很大的花,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馬蹄蓮,反而有點不起眼了。

顧東看似累了,似乎正想合眼睡覺,但他還是一眼就看見她走近,手裏拿著一束純白的馬蹄蓮。

“你好,你認得我麽?”

顧東感覺身上的傷口猛地扯痛了一下,他咧開嘴,擠出一絲笑。

“認得,如不是你,我怎麽會這麽安逸地躺在這裏。”

是啊,他怎麽可能不認得她,她每天像個幽靈一樣地經過他書報亭的門口,神情恍惚,像是丟了魂,每天看到她,他都覺得心生憐憫,是誰令她如此失魂落魄,是誰令她如此消瘦,她如此年輕,但整個人像蒙上了塵土一樣地灰掉了。

但是,她從來沒有注意到他,也沒有在他的書報亭裏逗留過,有一兩次,她的眼神掃過那些雜誌的封麵。但,僅僅如此。

所以,肖小菜於顧東來說,是熟悉的過路人,而顧東於肖小菜來說,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肖小菜低著頭說,“對不起,令你受了傷。”

顧東搖了搖頭,“沒關係,受誰我都會這樣做的。”

肖小菜紅了臉,“我不該扔下你就走,我不該那麽膽小。”

那一刻,顧東的手動了一下,其實他很想握她的手,對他說,有我呢,不用怕。但是他沒有這麽做,也沒有這麽說。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我什麽都沒有,但有的是勇氣。”

2.他的目光很溫暖

肖小菜記得那個晚上,她遭遇劫包時的情景。

這個男人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緊緊的用身體壓著那個包,那兩個男人對他拳打腳踢,而肖小菜當時完全嚇呆了,然後撒腿就跑。跑了好一會兒,她回過神,又跑了過去,跟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大叫著有人搶劫啊,那兩個竊賊才跑掉。

當時,顧生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把包遞了過去,你回去吧。

肖小菜接過包,又跑了。跑到一半,開始後悔,她應該把他送到醫院的,他好象奄奄一息了。

她上晚班的時候,內心無法平靜,她總會想起那個躺在地上,血流一地的男人。

她想,她怎麽可以這樣自私。

她無法安靜下來做任何事,她終於按耐不住發瘋般了跑了過去,卻見那個受傷的人已經不在,隻有三三兩兩在議論著這事的人們,說他被送醫院了,她才稍微放下了心。

於是,她決定去看他。

然後她開始後悔了,因為那男人的眼光,溫暖得令她想哭泣。他令她想起了,父親。

3.關於肖小菜

顧東第兩天就出院了,身上的傷並無大礙。

出院的那天,他想了想,還是把那束馬蹄蓮帶回家了。

每當他看著那束花,就會想起肖小菜,是啊,多麽純潔的花,那麽像肖小菜。但是,他知道,再美麗的花也會枯萎,就如越是美麗的思念,最是惱人心扉。

那束花快要枯萎的時候,他決定跟上肖小菜,因為他每次看她晚上出門,總等不到她回來。他覺得,她應該在哪裏上晚班。

當他看見她走進一家演藝吧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然後他就找不到她了。再見她的時候,他差點就認不出她了,穿著衣不遮體,露著半個的胸與修長的大腿,裝著假睫毛,化著很濃的妝。顧東當時就感覺心裏有什麽在塌陷。

然後她跟其他幾個舞女一同跳豔舞,那幾個女人媚眼四射,唯獨她沒有,她隻是有點木納地扭動地肢體,一曲終了後,獨自在角落抽著悶煙,有男人向她搭訕,她跟著他走,但眼睛裏卻分明充滿著憤怒,顧東便跟著他們。

隻見他們出了門口,男人就把她抵到牆角,給了她一個耳光,然後把她皮夾裏的錢拿出來就走了。這次,顧東並沒有衝上去,因為他發現這個男人就是那天搶包的其中一個,看樣子,他並不是個無賴那麽簡單。

肖小菜摟著自己單薄的身子,蹲在那裏哭,全身發顫,顧東把自己的衣服蓋了上去。其實,顧東很想抱她。

但是,他隻是淡淡地說,“那個男人是誰?”

肖小菜邊抹著眼淚邊說,“他是我哥哥,我們父母同時在一飛機失事中去世,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本來,我們家境還算不錯,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是,父母的去世,對我們的打擊很大,他迷上了賭博,把家裏的錢全都敗光了,然後借高利貸,那些債主把我們的房子也霸占了。我以為我來到這個小城,就能逃避他,想不到還是讓他找到了。”

肖小菜一下子撲在顧東的懷裏又一次痛哭了。

顧東終於明白了她為什麽心事如此沉重,幸福的人大多類似,不幸的人卻有著不同的境遇。

那晚,他帶她回家,她的唇幹澀而冰涼,當顧東抵達她的深處,她發出一聲顫栗,那一刻,顧東希望把她的骨頭都揉碎,然後跟自己深深地溶在一起。

就那麽,永不分離。

4.等傷口褪盡

肖小菜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穿著男式的睡衣,手腳都被綁在**。

她大叫,“這是怎麽一回事?”

顧東拿著牙刷毛巾過來,麵無表情地說,“先洗洗吧,我給你熱了牛奶與麵包。”

她再次大叫,“這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綁著我?”

“很簡單,不想你離開我,不想你**身子給那些肮髒的男人看,更不想你那個牲畜哥哥找你要錢,肆意地打罵你。”

顧東挽起她的手臂,掀起她寬大的衣角,“你看看你身上,哪裏沒有傷,我不許任何人再傷害你。”

肖小菜冷冷地看著他,“你憑什麽綁架我,憑什麽自以為這樣對我好,你不過我眾多男人中的一個,我根本不喜歡你。”

顧東痛苦地搖了搖頭,“我知道,我在你身邊兩年了,你從沒正眼看著我,你的世界,隻有你自己。”

顧東知道,若不是那次劫包事件,顧東於她來說,可能永遠是陌生人。

那天,晚上九點多了,肖小菜還在路上晃**,經過書報亭的時候,她停了下來,猶豫了一下,然後買了本雜誌,這是顧東第一次清楚地看見她的臉,那麽悲傷與沮喪的臉,仿佛一摸觸,那些淚水就會衝泄而出。顧東從沒見過這麽悲傷的臉,他無法忘記那張臉,猶如無法忘記自己曾經最痛苦的感情。

那一刻,他知道,他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女子。所以,當第二天,他看到兩個神色可疑的人跟在她的後麵,他偷偷地跟上去,當那兩個男人跑過去,奪她的包時,他就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顧生給她喂吃的,她不吃,並大罵他變態,下流。顧生任她罵著,等她罵累了,他說,我要養著你,等你身上的傷褪盡。

說完,便帶上門去上班了。而肖小菜再一次放肆地哭了。她知道,他愛她,但是,她也知道,她負不起他的愛。

當他一次又一次地吻著她身上傷口的時候。

5.他看著她離開

當肖小菜身上的傷痕在慢慢消退,她知道,是離開他的時候了。

她已經十來年沒胖過了,但是,顧東這個男人卻用半個月的時間把她養胖了。他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些雜誌過來讓她打發時間。

每天,他都會跟她說話,說路上碰到的人,說他的哪些客人,喜歡些什麽樣的雜誌,卻從不說他自己的事情。

肖小菜總是很安靜地聽著,很少說話。他們每個晚上都抱在一起睡覺。

那天,他盯著她的身體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那裏,已經看不到明顯的傷。

他低下頭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他說,我曾經愛過一個女人,我愛她,但她並不愛我,我綁架了她,她哭著說愛我,然後我放了她,她就跑了,我知道,其實你們從沒愛過我。

然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明天開始,我不再綁架你,但是,我希望你能留下。

第二天,顧東去上班的時候,肖小菜在房子裏晃**著。

她看著這個房間裏所有的物件,包括一個杯子,一雙落著塵埃著拖鞋,這一切卻令她留戀。但是,她還是選擇離開。她把自己的東西草草收搭了一番,然後留了一張紙。

當她離去的時候,顧東卻出現在門口,他沒有去報刊亭,而是在房子周圍,他知道她會走,但是,他尊重她的選擇。

所以,她離去的時候,他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而身上的舊傷,卻在隱隱作痛,那一刻,他痛得竟然想哭泣。

6.永恒的傷口

顧東依舊一個人生活,隻是,再也不會那麽匆忙地往家裏趕。

他知道,他也再也不會在路上看到那個神色憂傷的女子。

每天回家,他都會捧著那張紙看一次,肖小菜在那裏寫著:我欺騙了你,那個男人不是我哥哥,我愛他。每次看到這幾個字,顧東的疼痛就會複發,他想,感情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原來,跟身體如此緊密相連。

半年後的某一天,顧東在夜暮中回家,他看到門口站著一個女人,肚子很大,眼神卻純淨明亮,她說,顧東,你能原諒我嗎?他說原諒你什麽。

離開你的時候,我又一次欺騙了你,其實我早就不愛他了,那個混蛋現在監獄裏,他賭博吸毒販毒,我舉報了他,如果他不坐牢,我不會安心的。顧東,我愛上了另一個人,所以,我留著他的孩子,等他再次收留我。

顧東喃喃地說,那個人是誰。

肖小菜笑了,傻瓜,除了你,還有誰,能令一個人身上的傷口痊愈?

顧東緊緊地抱住了她,那一刻,他才知道,她其實是他身上永恒的傷口。一離開就會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