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盛清懷一直對她有偏見,方遲很清楚。

盛清懷是那種接地氣的在路邊攤上吃炸花生米喝老酒的人。16年她還是研一,同意加入網安局之後,她被分配到了盛清懷的小組。

那天晚上,她被通知聚餐,就在盛清懷經常去的那個深夜燒烤攤上。她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盛清懷和盛琰小組對“玫瑰之路”的行動取得重大突破的一天,奠定了後來覆滅“玫瑰之路”基礎。

她那天第一次見到盛清懷。盛清懷這個名字好聽,本人卻是胡子拉碴、看起來十分潦倒的一個中年大叔。他其貌不揚,眼角有些耷拉,透著一股鬱結不散之氣。

她後來才知道,盛清懷曾兩次離異,如今和身患腦癱的兒子盛放相依為命。盛放有些智力缺陷,然而在虛擬現實發展起來後,竟意外地發掘出在VR立體空間中作畫的天賦,這或許也是盛清懷僅有的安慰。

許是因為這樣坎坷的經曆,盛清懷的性格變得十分偏激。

方遲抵達聚餐地點之後,一眼便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被分配到這個小組。

全是男人。

很顯然,史崢嶸是希望她能夠對這個組的人員結構和風格有所調節的。然而第一次聚會,盛清懷就幾乎對她視而不見,很明顯,他認為方遲加入他的小組隻會拖後腿。後麵的團隊娛樂環節,全都是男人之間的遊戲,讓她的處境極其尷尬。那時候都是盛琰給她解的圍,她和盛琰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也是從盛琰口中,她知道了盛清懷其實就是Sin。

後來執行任務,她和盛清懷也屢次出現重大衝突。盛清懷主要負責網絡安全黑色產業鏈的偵查和打擊,采用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其中也包括大量的違法手段,例如自建服務器來運營色情網站,甚至通過參與色情交易活動來進行“釣魚”執法;再譬如采用他開發的黑客工具,大範圍入侵普通人的電腦和Maandala係統來搜索犯罪分子。

最終,盡管她很努力,卻還是被盛清懷驅逐,轉入了洪錦城的國際網絡情報組。而這一次盛清懷被調查,除了必須有人承擔盛琰和梅莎犧牲的責任之外,更重要的對外秘而不宣的原因,就是他所采用的那些極端執法措施。國安局內部對盛清懷的態度出現了分裂,於是最終的判定,到現在一直懸而未決。

在飛機上,Reboot給她講了盛放的情況之後,她反複思索,都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蹺。毫無來由的症狀,讓她直覺上聯係到了冰裂。

剿滅玫瑰之路的牽頭者,就是盛清懷和盛琰。如果說wither虐殺盛琰,是出於報複。那麽wither會放過盛清懷嗎?

如果說盛放真的是因為看了冰裂而變成這樣的話,這會不會是wither通過神經玫瑰的一種報複手段呢?

在飛機上,她想到了這些,又想到了一個人,想去求證一件事情。

但她不想把謝微時牽連進來。

輕輕摸著手上的手環,燈是灰暗的。一些說不出的感覺泛上心頭,像是失落或孤單。

天空陰沉沉的,她又隻有一個人了。

深吸了一口氣,她戴上口罩把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踏進了腥臭不堪的水產市場。

低矮的棚頂,雜亂的電線掛著高高低低的節能燈。一個緊挨著一個看不到邊的檔口,地上都是大大小小蓄滿水的盒子,養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種種類的活魚,氧氣管咕嚕嚕地冒著泡。台子上擱著的則是鋪滿了細碎冰沙的木箱,擱著已經解剖好的生魚塊。鮮紅或者白嫩的魚身,看著都十分的新鮮。

方遲徑直往味道最難聞的地方而去。

那是個偏僻的檔口,緊挨著後麵低矮的民居。用的水箱都比尋常的要大,因為裏麵的魚最小也有一米來長。這些魚渾身漆黑,像巨型的泥鰍一樣,嘴上長著又長又粗的胡須,周身散發著濃烈的臭水溝和化學汙染物的味道。

這是個賣塘鯴的地方。

而且這家的塘鯴,全部都是從旺角那些受到嚴重汙染的臭水溝和河道裏麵釣來的。

方遲想不到會有什麽人願意來買這種魚。

但她很清楚,這家檔口的老板,其實隻是享受釣塘鯴的過程而已。

“赤阪先生。”方遲用英文喊道。

檔口的老板忽然被人直呼其名,顯然吃了一驚,從水池的台子上回過頭來。

他是個日本人,長發齊肩,眼角上挑的小眼睛,單眼皮,下巴上蓄著有些滑稽的胡子,一直延伸到下頷骨的骨角上。

“有魚嗎?”方遲問道。

赤阪一臉懵然地點頭,“哈伊,哈伊。”他連連點頭,下意識地用日文回答。

“我想要過去的魚,幾年之前的。”

赤阪瞪大了眼睛,踩著橡膠靴子從水池上走下來,脫了身上的防水衣,用英文對方遲說:“請跟我來。”

他引著方遲向檔口後麵的民居走去。方遲注意到地上都是密布的電線,宛如樹根一樣四處延伸的血管。水產市場中養殖魚類需要穩定而大量的供電,這裏就是整個水產市場的變電站和供電控製室的所在。然而看久了,這些漆黑而密集的電線竟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小姐想要哪一條魚?”赤阪忽然問道。

“しと。”

“從哪一年開始?”

“從河裏有了水開始。”

“一百萬。”

“我沒有。”方遲直接了當地回答。

“那你能出多少?”赤阪長滿橫肉的臉黑了下來。他身材不高,常年釣魚暴曬,變得像老樹根一樣粗糙。在他麵前,方遲愈發顯得纖細脆弱,仿佛一下子就能被他捏得粉碎。

方遲攤開手:“我沒帶錢。”

“那你憑什麽——”

赤阪忽的反手去旁邊的櫃子的夾層裏抽出一樣東西,方遲眼疾手快,一個漂亮的擒拿手將他手中的槍奪在了手裏,反剪他的右臂一腳向他膝彎踢去,將他壓得跪倒在了地上,槍支抵上了他的後腦勺。

“就憑這個。”方遲淡聲道,“給我魚。”

她經驗豐富,伸手一摸,將赤阪身上和同夥聯係的警報器撈在了手裏。

赤阪認定方遲沒拿到想要的東西時不會貿然開槍,還想絕地反擊。方遲一腳把他踢翻在地,踩在他的胸口,槍口對準了赤阪的頭顱,冷冷道:

“我要魚。”

赤阪領著方遲進了民宅。

穿過兩個房間,嗡嗡的低沉噪音和密集的風扇噪音傳入耳中。放眼望去,黑壓壓的全都是漆黑的正在運作的機箱——

服務器。很多很多的服務器。

“你怎麽知道這裏?”赤阪被槍口抵著腦袋,虛著聲氣問道。

“聞著魚腥味來的。”

赤阪閉了嘴,他知道方遲不會回答他。

赤阪在一個多屏計算機前麵坐了下來,戴上虛擬現實眼鏡,進入了Maandala。

半個小時後之後,他取下虛擬現實眼鏡,道:“找到了。”

方遲緊盯著他的表情,見他的眼睛裏,有著一種古怪的興奮。

“怎麽樣?”她問。

赤阪閃動著那雙細小而狡猾的眼睛,說:“沒想到是條大魚。”他用手比劃著,“很大很大的魚。”

方遲忽的摸出一副手銬,將赤阪拷在牆邊的水管上,奪走了赤阪的虛擬現實眼鏡。

*

Here is YOUR Secret Archives.

這裏是你的絕密檔案。

Maandala最為令人稱道的一點,是它對於個人隱私的記錄和保護。

它認為用戶的Avatar應當由用戶自己來主宰,所以用戶對於自己的行為、語言記錄都有刪除的權利。而且在刪除之後,將沒有任何人能夠看到。

雖然由於墓地的設定,Maandala會記錄下每一個Avatar自出現到死亡的所有語言文字,但這個記錄是沉沒在黑色領域之中的。

黑色領域中的所有數據都執行了不可逆加密,假如有人破解或者盜竊,這些數據便會自行銷毀。

黑色領域的設置,讓每一個Avatar永遠守住屬於他的秘密。

而絕密檔案,講的則是另外的一個故事。

它是獨立的服務器,作為第三者,自動記錄每一個Avatar在公共領域發布出來的言論:寫過什麽公開的文章,發表過什麽樣的演講,發布過怎樣的日常狀態……隻要是所有人可見的內容,它都會自動記錄存檔。除此之外,它還會定期給Avatar拍攝VR照片。

總有人想要告別過去。而絕密檔案讓他們的過去無所遁形。

這個存檔數據是海量的,可怕的。所以這個地方,才會有這麽龐大的服務器群。

而赤阪,就是靠出售這些存檔數據賺錢。

方遲要查的就是しと——盛琰Avatar的一切過去。

在飛機上和Reboot聊完天後,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說眉間尺沒有使用過Avatar,很可能是因為他的Avatar是最早的Maandala種子用戶、擔心被認出來的話……

那麽當時Reboot給她的那一百多個種子用戶的名單中,為什麽沒有しと呢?

しと難道不就是Maandala中最古老的Avatar之一嗎?

如果說盛清懷就是名噪一時的Sin的話,那麽盛琰,就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能在大富翁中打出全勝的しと而已嗎?

她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方遲進入Maandala,Reboot的消息立即又過來了。“咦?你現在不應該是在飛機上嗎?”

“我在香港中轉。”

方遲調整了一下虛擬現實眼鏡,將攝像頭對準了坐在對麵的赤阪,確保他的一舉一動都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

……對方正在輸入……

……對方正在刪除……

Reboot這是在搞什麽鬼。方遲正想著,Reboot一條滿是感歎號的消息又飛了過來:

“我的老天!什麽情況!Guest上線了!!!”

方遲正在檢索絕密檔案的雲端入口。絕密檔案最好的瀏覽方式當然是在自己的Maandala係統中安裝插件,但出於安全起見,方遲沒有這樣做。

“他上線做什麽?”

“還不知道……我已經穿梭過去了……天!一下子原地消失了!”

“進暗網了吧。”

“看來是。天啊!看來我男神依然是我男神,鐵甲依然在!我淚流滿麵……”

“神經病。”

“你哪裏懂我等中二少年的熱血夢想!”

夢想隻有當它還是夢想的時候才熱血。當你去踐行它時,它是枷鎖,是刑具,是望不到邊的煉獄。方遲這樣想著,絕密檔案的入口已經影影綽綽地呈現在自己眼前,她向Reboot丟出一條信息:“有事,先走了。”

驗證了赤阪給的口令,一個和式的鳥居徐徐地在幽暗之中展露出了它的形跡。鳥居上兩個蠶繭一樣的紅色燈籠緩緩地亮了起來,濃霧漸漸退卻。

方遲握緊了雙手。雖然心中依然死水一般平靜,她卻隱約地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因為鳥居的另一邊,等待她的是曾經的しと。

——沒想到是條大魚。很大很大的魚。

一道人影懸浮在半空中,像海水中剛剛誕生的神祇。

這應該就是Maandala剛剛誕生時期,留下來的最早的盛琰的Avatar的VR影像了。

逆著光仍然看不太清楚,Lacrimosa穿過鳥居,來到了那具Avatar腳下。

那是一具氣勢恢宏的Avatar,白色的長袍和頭發無風自展。方遲不敢一下子看完它的整個軀體,目光一點一點地向上移去——

Avatar的心髒位置,有一個中空的洞口。

方遲心中咯噔一聲,不祥的預感冒出來。她轉到Avatar的背麵,確信那是一個中空的洞口。從這一頭,能清清楚楚看到那一邊鳥居上的紅色燈籠。

不要……

不要是這樣……

Lacrimosa站到Avatar的正麵,目光向上揚去。

一張全為漆黑的麵具,形狀尖削,兩道閃電從額頂劈下,直到臉頰的位置。

果然是T.N.T。

盛琰是T.N.T!

她不會認錯這個形象鮮明的Avatar的!

三劍客,三個Avatar的形態各異,Guest是最為隨性的一個,不但名字是Maandala係統最初分配給用戶的名字,連Avatar也是Maandala係統自動生成的Avatar,他沒有作任何的修改。Creeper是做了個形象滑稽的我愛羅,不倫不類卻也憨態可掬。隻有T.N.T,這個充滿了儀式感和神秘感的Avatar在當時最受粉絲歡迎。所以在三劍客的飯製手辦中,每每都是T.N.T的被最先搶購一空。

Maandala成立初期,對Avatar的表現能力有限,尤其是麵部表情,遠不如現在這麽精細,看著給人一種僵硬的感覺。T.N.T這個黑白兩色的Avatar利用麵具和長袍完全避免了這個問題。他也是Maandala中最早使用麵具和長袍的Avatar,後來被無數人效仿。

方遲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和盛琰在一起那麽久,一直都以為是最親密的彼此。盛琰了解她甚至比穀鷹、方媛和何心毅了解她更多,可她竟然一直都不知道,盛琰就是T.N.T。

原來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再往前走,絕密檔案就像一個龐大的私人博物館。T.N.T曾經在各種論壇上發布的言語,在一些安全大會上代表三劍客發表的演講,在千葉城裏留下的與Guest和Creeper的合影……都像雪片一般飛了出來,走馬燈一樣呈現在Lacrimosa的眼前。

那些公開發表的演說和文章方遲大多都看過,她所不曾見過的是T.N.T和Guest、Creeper的過往。

原來曾經的三劍客,真的是親如兄弟。他們三個人,每一個的特色都那麽的分明,Creeper耍寶、滑稽,T.N.T是明顯的領袖,張揚、大氣,Guest則相對不那麽活躍一些,沉默著似乎一直在思索——但誰能想到,在黑客的領域,Guest又是最具攻擊性的那一個呢?

但所有的這些,都是在14年。Maandala正式成立的那一年,也是三劍客揚名立萬,最為輝煌的那一年。

她不會記錯,14年,也正好是盛琰研二畢業的那一年。

7月份,三劍客去最大的虛擬直播間去唱了一整宿的歌,被全程直播出來,也被絕密檔案全部保留了下來。那一次他們可能都喝多了,唱到最後的時候,T.N.T和Creeper都哭得稀裏嘩啦的,隻有Guest沉默而冷靜著。

時光隧道進入15年,所有的資料忽然都空了。絕密檔案的長廊空空****的,隻剩下定期拍攝錄製下來的Avatar形象。盛琰是14年年底網安局剛剛成立時就和盛清懷一同加入的,稱得上是網安局的元老。而很顯然,他進入網安局之後,就徹底擺脫了T.N.T這個角色。15年初留下的Avatar影像有一段時間是徹底的空白,隨後就變成了她所認識的しと。

仿佛那一年過去,整個世界都變了。所有的人,也都變了。

“赤阪,被洗過信的Avatar,你們也能追蹤記錄?”方遲的槍口仍然指著赤阪。

赤阪狡猾地一笑,“這當然是我們的特殊技術,要不然怎麽吃這口飯呢!這就相當於在每個Avatar身上嵌入了一個追蹤器,就算是洗信,也不能將我們的追蹤器洗掉。所以你放心,你看到的魚,就算改頭換麵,確確實實也還是你想要的那條魚。”

在虛擬現實技術還沒徹底推廣的時候,互聯網黑市中,就有一條不為人知的黑色產業鏈,叫做“信封號產業鏈”。

所謂信封號,其實就是被盜的社交賬號。一組社交賬號用戶名和密碼稱為一個“信”,一個信封通常是一萬個信。

所謂“洗信”,就是由專門的“洗信人”,將被盜社交賬號中有價值的東西,比如虛擬貨幣、虛擬裝備等拿出來,讓這個賬號改頭換麵,進行新的封裝。經過“洗信”之後,這個社交賬號,就徹底不是之前的社交賬號了。

Maandala出現之後,徹底殺死了“信封號”這條黑色產業鏈。靜脈認證登陸所建立起來的人與Avatar一一對應的關係,讓Avatar徹底失去了被盜的意義,從而也更不可能利用它來實施詐騙和營銷推廣。這也是為什麽Maandala被認為淨化了中國的互聯網市場。

然而“信封號”產業鏈在虛擬現實的時代死了,並不意味著“洗信”就不存在了。

Maandala中,每一個人隻能選擇一個Avatar,一個Avatar隻能有一個固定的名字。想要保留自己的Avatar,卻又不想再使用過去的Avatar形象和名字,那便隻剩下一條路——

洗信。

說白了,就是自守自盜。借助Maandala的管理員賬號,自己盜取自己的Avatar,將其進行徹底的清洗。

這種行為,除了Maandala自己的員工之外,就隻剩下十九局的人能夠做到了。而Maandala公司中,洗信行為被視為高壓線,絕不允許觸碰。

但是,洗過信之後的Avatar,本質上仍然還是原來的Avatar。Maandala係統中沉澱在黑色領域之中的一切信息,仍然存在。

所以那時候掠奪者用しと的Avatar去墓地,Creeper會出現啊!因為它是T.N.T!曾經Creeper最親密的朋友、T.N.T啊!

她去過墓地多次,又有那麽多的程序員、黑客,都曾經去過墓地,從來沒有聽誰說在墓地見過Creeper。而しと的Avatar一進去,Creeper就出現了,當然是因為T.N.T和Creeper的關係最緊密!而她過去,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方遲抓緊了自己的頭發,忽然冷靜下來。如果しと就是T.N.T的話,那麽掠奪者是誰?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她猛然轉身,隻見攝像頭視野裏一道黑影猛劈下來!

她本身地偏頭避開,那道黑影重重地擊打在她的左邊肩膀上,讓她整個左肩和左臂登時像斷掉了一樣!忍著劇痛,她飛快地向那人開了一槍,然後轉身,向身後撲來的赤阪也開了一槍!

她猛地扯下虛擬現實眼鏡,強行退出了Maandala登陸,之前束起來的長發也隨之散了。地上的赤阪捂著流血的大腿在呻吟,另一個赤阪的同夥撲倒在地。她一槍抵在赤阪的額頭,赤阪縮著肩膀連聲哭喊饒命。她咬了咬牙,摸著自己尚遮著大半張臉的口罩,收槍跑了出去。檔口,數隻碩大無朋的塘鯴在渾濁而狹窄的汙水池裏遊弋,黑黢黢的像怪物,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將槍塞入一條正在吞食紅蟲的塘鯴的喉嚨,飛快地跑了出去。

*

被重傷的左肩不停淌血。那兩聲槍響驚動了整個水產市場,“嗚嗚”的警笛聲很快鋪天蓋地地響了起來。

方遲不敢貿然出去打車,穿進居民區中,扯了兩件別人曬的幹淨衣裳,又撕開白T恤的布條胡亂把肩膀包紮上。整個肩膀和左臂都在鑽心地疼,疼得她幾乎要吐出來。不遠處的警車鳴笛聲仍然響個不停,小巷子裏不時有警察帶著警犬穿過。她緊縮著身體躲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忍了幾個小時,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她才慢慢走出去。

她饑餓,中午那頓飯也沒吃上。摸到身上裏還有些剩餘的美金,走到一家賣煲仔飯的地方吃了一頓。

她用店家的網絡查到今天回首城的那趟飛機已經起飛了,幸好她的假護照還帶在身上。吃完飯,店家奉上薄荷糖清口,她含在嘴裏,想著謝微時可能已經隨那一班飛機走了。

畢竟他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隻要她不想被他找到,他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的。

這一點,想必謝微時很清楚。

但是這時候,她竟然莫名地希望謝微時能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想,她真的是很矯情。

也或許,她已經是真的“非他不可”了。

……

華燈初上,路上燈火通明,人潮如織。白天還冷清著的旺角街道,現在反而熱鬧了起來。巡邏的警察來來往往。

方遲從煲仔飯店出來,躲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很快明白了是什麽情況。

OJI最新款混合現實眼鏡在全球的不同市場並不是同步發售的,還采用了饑餓式營銷的手段。香港市場直到六月份才開始大規模放量銷售。

而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測試與觀察之後,全球知名遊戲公司在近兩個月才先後推出了適用於這款眼鏡的AR(增強現實)遊戲。這一係列AR遊戲的推出,迅速掀起了玩家們帶著眼鏡出門玩遊戲的新浪潮。所以在晚上的時候那些上班族就都出動了,比白天還要熱鬧。

而隨著這一波AR遊戲的興起,借機搶劫、強奸等的犯罪行為也迅速增加,警方不得不增加了晚上出街巡邏的警力。

方遲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出去打車。她整個左肩臂都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扯來的襯衣雖然是深色,卻也不可能徹底遮蓋住血跡。街道上人太多的時候,太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況且現在這種狀態下,出租車上極有可能正在播放警方通緝嫌疑犯的廣播。

她一直捱到夜深人靜燈火稀疏時,才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今晚隻剩下23點58分最後一趟從香港回首城的紅眼航班,飛機很小,她在手機上下了訂單,發現剩下的好座位已經不多。她不希望和別人離太近,於是在機艙最後選了一個旁邊沒人的空位。

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雖然距離登機的時間已經很緊張,但人流也少了很多,整個出發層都顯得空曠起來。她重新清理了自己,買了一套新衣服。

過海關,過安檢,都很順利,沒有什麽人排隊。方遲沒有行李,長得又纖細單薄,那些工作人員帶著困倦,拿著護照對比看了幾眼就將她放行了。

這架小飛機在機場中沒有受到什麽優待,登機口很遠。

一路上空空****的,稀稀拉拉的人坐著或者躺著,並沒有任何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對又一對的情侶依偎在一起,旁邊走著的兩個年輕人,女孩兒困得睜不開眼,抱著男孩兒的胳膊,幾乎是睡在他的肩膀上。男孩慢慢地走,邊走邊看著肩上女孩的睡顏笑。那笑容發自心底,看著便讓人覺得甜蜜。

方遲怔怔地看了會,那男孩似乎感覺到了,目光投過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入神了。垂下頭,看著自己濺著點點汙水的腳尖,輕輕笑了笑。

她到登機口已經很晚,距離結束登機隻剩下五分鍾。

匆匆驗票上了飛機,便直奔之前選好的最後一排而去。

睡吧。她想。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最後一排基本上都空著。方遲走到自己座位旁一看,竟意外發現裏麵靠窗坐著一人。他架了個充氣頸枕,眼睛上戴著黑色的眼罩,麵朝裏靠著舷窗睡著。機艙裏的冷氣很足,他身上蓋了一條飛機上的薄毯。

方遲心中不悅。她選位置已經選得很晚了,特意選的是沒人的最後一排。這人就算比她後選,為什麽不選這一排左邊靠窗的位置,非要來和她擠著?

不可理喻。

方遲正要抽身去另一邊的空位去坐,卻又匆匆上來一名旅客,在那邊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

好吧。

方遲走到中間的座位,眼角的餘光掃過旁邊那人的側臉,忽然覺得有幾分異樣。

他的嘴角——

微微翹起。

方遲的心中猛然一**,便再也平靜不下來。

她緊抿著唇,走到那人旁邊,輕輕地坐了下來。

可是這怎麽可能!哪裏會這麽巧!她臨登機前一小時才訂好的機票,暗網中更新的信息起碼滯後一個小時以上。就算他再神通廣大,又怎麽可能這麽迅速地知道她的訂票信息?

要知道航空公司的信息係統也不是那麽容易能黑進去的,更何況他手頭上還沒有自己的電腦。

方遲的右手伸出來,有些遲疑,卻又無法遏製。她輕輕地去揭這人身上的毯子——

“小姐,請係好安全帶——”

方遲驀然回頭,見空姐有些困惑地站在那裏,盯著她的手。

她收回手,扣上了安全帶。卻見那空姐俯身拍了一下裏側的人,說:“先生,您醒一下,請注意保管好您的隨身財物。”

方遲:“……”

那人點了點頭,裹緊了身上的毯子,仍然麵朝裏睡著。

空姐又盯了方遲一眼才走,像是在警告她規矩些,別想動手動腳的。

飛機起飛了。

方遲靜坐著,坐得筆挺。她其實不敢靠下去,肩後的傷口仍然劇痛,靠著椅背都會疼。飛行平穩之後,空姐推車前來送飲品,她要了一杯薄荷水。

空姐離開。

“我聞到了血腥味,還有魚腥味。”裏側的人終於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語氣並不是很好。

方遲硬著頭皮回答:“這是你的幻覺。”

“是麽?那可能要歸功於你給我下的藥。”

方遲口中的薄荷水噴了出來。

*

丁菲菲雙手插著衣兜,在丁家附近的舊城街道散步。那裏有她打小最愛吃的燒麥鋪子,謝天謝地開店的老頭子至今仍然健在,讓她每天早上有得早餐可吃。現在還是太陽剛出來的時候,灑水車剛剛開過,老舊的街道上沁著一股涼意。

她彩色的長發在頭頂梳成緊貼著頭皮的小辮子,到下麵又披散下來。雖然沒有像晚上那樣濃妝豔抹,但她本身的五官長得足夠的濃烈大氣,稍稍畫了個眼妝就足夠地惹人注目。

她去燒麥鋪子買了一籠燒麥,一杯豆漿,出來看見馬路牙子上蹲著一個小孩在玩螞蟻,上去當胸踹了一腳,把那小孩踹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她揚了揚下巴,惡狠狠地說:“死丁愛,幹啥呢?今天不是要去醫院嗎?”

丁愛脾氣好,被踹在了地上也不生氣,聲音糯糯的,說:“藥全都漲價了,買不起了。老爸一狠心,買了一套Maandala回來,說要打虛擬MMA賺錢。”

丁菲菲“呸”了一聲,“老成那個鬼樣還打虛擬MMA!”她問,“謝微時這段時間來找過你們嗎?”

丁愛搖了搖頭,說:“老爸說他有自己的事要忙,咱們不能老是拿他的錢。”

丁菲菲又說:“呸!”罵丁愛說:“還不滾回家去!剛才踹你的要不是我是別人,你現在就該流血流死了!快滾!”

她凶神惡煞的,一直目送丁愛走回家,才轉身離開。走回到自己那個偏僻的巷子裏,遠遠看見自己出租屋門口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

她差點蹦了起來。她真的就蹦了起來,豆漿潑得一地都是。蹦了兩下,把心底裏那陣兒狂喜泄過去了,才慢條斯理地走過去。

“這麽早?”她說。

他看著她拿鑰匙開門,說:“來拿點東西。”

丁菲菲“哼”了一聲。

進了屋,謝微時徑直去拿了繃帶、紗布、消炎藥、止痛劑之類的一堆東西。

丁菲菲看著,說:“可別是那姑娘又出事兒了吧。”

謝微時點點頭:“是。”

丁菲菲沉默了會,說:“以前你說的,以後隻讓我一個人給你過生日,這話還算嗎?”

謝微時說:“算。”

丁菲菲不說話了。

謝微時把東西用一個塑料袋包好,問:“最近在做什麽?”

丁菲菲點起一支煙,說:“換了一個live house,跳跳舞,唱唱歌。”

謝微時點了點頭,說:“冰裂好像又升級了。如果有人讓你看類似的東西,別看。另外,OJI那個最新款的混合現實眼鏡,別人給你用,你也不要用。”

丁菲菲點頭:“好。”

將出門時,謝微時從懷裏拿出一張銀行卡給丁菲菲。“裏麵有兩三萬,你拿一些,剩下的給丁愛買藥吧。最近藥監局放開了血製品價格監管,藥價大漲,我擔心他買不起藥了。密碼沒變。”

丁菲菲咬著嘴唇,接過銀行卡,說:“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們很沒用。”

謝微時說:“應急而已。再說了,錢對於我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

丁菲菲說:“呸!”

*

首城北邊,新舊城區交界處的一個老賓館裏,方遲正在用熱水壺燒水。她剛剛睡醒,去洗了個澡,但沒有動傷處。門鎖“哢噠”一聲響,謝微時開門走了進來,拎著一袋子藥物,自己的Atom電腦、虛擬現實裝備,還有兩份早點。

“早。”她說,用剛燒好的開水把所有的杯子、馬桶等都燙了一遍。

老賓館雖然舊,但還算幹淨整潔,更重要的是沒有那些新賓館中的視網膜或者靜脈身份認證程序。現在的酒店大都和Maandala賬號打通,經過真實身份驗證的Maandala的玩家能夠使用M幣付賓館的住宿費,並在賓館中享受到全套虛擬現實娛樂設備。

“睡得好嗎?”

方遲點頭,還是吃了半片α抑製劑才睡得著的——她現在隻能半片半片地吃,α抑製劑所剩無幾,她得勉強堅持到肩傷好得差不多了之後再去找何心毅拿藥。

“你昨天到底是怎麽知道我訂了那一趟飛機和那個位置的?”方遲吃著粥,問道。

謝微時笑笑:“你覺得呢?”

方遲說:“黑進了某個機票信息網站?”

謝微時笑著搖頭:“那麽短的時間,手頭上也沒有趁手的電腦,我還沒有那麽無所不能。”

“所以呢?”

“用了個最傻的辦法。”他吃完了,手撐著頭看方遲吃,“找了幾家航空公司負責值機業務的姑娘,讓她看到你的訂票信息了就通知我。”

方遲差點又噴出一口粥。

早餐後,謝微時在**鋪了兩張淡藍色的無紡布墊子,看起來有點像超大張的超薄衛生巾。方遲一看就震驚了,

“這是什麽啊?!”

“一次性消毒產褥墊。”

如果剛才是從視覺上刺激,那現在就是從心理上刺激了。

“你覺得這床幹淨麽?你覺得幹淨也可以不用。”

方遲隻好坐了上去,和學醫的人不能講太多感性上的東西。

還挺柔軟。

她把上衣脫了,謝微時在她身後,拆掉她用於包紮的布條,用消毒棉球把傷口周圍仔細擦拭了一遍,又給傷口消毒。涓滴血水落下來,被產褥墊吸收了進去。

“還好,皮外傷不嚴重,也沒發炎。”他說,“是被用棒狀物,在身後擊打造成的吧。”

一個傷口講述一個故事,方遲“嗯”了一聲。

“扔下我,獨自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

方遲緊抿著唇,沉默。

謝微時也沉默地處理著她的傷口。

方遲忽然說:“謝微時,我現在沒那麽想死了。”

謝微時道:“因為我嗎?”說著,用手指按了一下她肩膀的某處,問:“疼嗎?”

方遲猝不及防,痛苦地大叫一聲,顫抖著聲音說:“現在突然又想了。”

“痛一下就想死,沒骨氣。”話語未落,手指又換了一個地方按下去,“這兒呢?”

方遲沒想到他還來,又是一聲痛叫。

“你按之前,先告訴我一聲行不行?”她抱怨。

謝微時用醫用酒精擦過的手掌一點一點地按著她肩上的骨骼,說道:“要是提前告訴你了,你必然不會說疼。”

方遲覺得他觸碰的地方,都在熱,在燒,灼熱的痛楚。但他說得沒錯。醫生最需要的,是病人清晰準確的反饋,而不是隱瞞。

“沒事了。輕度骨裂。保守治療就行。”

方遲鬆了一口氣,問道:“怎麽保守治療?”

“躺著。”

“躺多久?”

“三個月。”

“有別的更快的辦法麽?”方遲焦急地問。

“也不是沒有。”謝微時慢吞吞地回答。

“什麽?”

謝微時真誠地看著她,說:“擁有誠實、善良、合作等美德。”

*

方遲長長地睡了一覺。醒來時,耳邊又是熟悉的雨水般的敲擊鍵盤的聲音。睜眼,謝微時正坐在桌子前麵,漆黑的電腦屏幕上拉出密密麻麻的白色字幕代碼。窗簾嚴嚴實實地拉著,看了看桌子上的時鍾,05:46。

竟然睡了這麽久。果然耗盡體力之後,睡眠要比平時好出許多。

她從**爬下來,走到謝微時身後俯下身看屏幕,“做什麽?”

謝微時沒避開她,坦坦****在那裏敲著代碼,“賺錢。”

方遲看著屏幕,分辨出來他是在對一個數據庫發動攻擊。在旁邊看了一小會,已經看到謝微時找出了這個數據庫的三四個漏洞,用不同的方法把它爆得體無完膚,大量保密數據流入謝微時的電腦硬盤中。——不過,估計這些數據也都是假的,測試用的,並沒有什麽價值。

謝微時點點頭。

滲透測試,一般來說,就是專業滲透人員模擬惡意黑客的攻擊方法,來評估網絡係統的安全性,幫助網絡係統發現其存在的一切弱點和漏洞。

謝微時不斷地在挖據這個數據庫的漏洞,寫出相應的補丁程序——很顯然,他是被數據庫的所有者雇傭了,在幫助他們查缺補漏,增強這個數據庫的安全性。

這種滲透測試,一般的大神級黑客都不屑一顧。

他還真是一隻烏鴉。

方遲看見桌子上放著幾塊老式的薄荷糖,掰了一塊下來,喂進了謝微時嘴裏。問道:“什麽時候做完?”

“你可以再去躺會。大概得上午十點。”

方遲點點頭,拿著虛擬現實眼鏡,躺去了**。

登陸Maandala,她立即去敲Reboot。她輸入文字:

——這兩天,Guest上線了沒有?

Reboot的Avatar搖頭:“沒有啊。上一次進了暗網,後來就再沒見過。”

方遲隱約覺得奇怪,覺得這個Guest的行蹤和目的也難以捉摸。她又問Reboot:

——Maandala剛剛成立的時候,是不是有些特殊的功能,你還不清楚?

Reboot大叫起來:“不可能!我就是Maandala移動的百科全書,你這是對我的羞辱!”

——你別忘了,你17年研究生畢業才加入Maandala,那時候Maandala已經成立四年了。而且你也不是Maandala那一百多個種子用戶之一,Maandala一定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

沒等Reboot辯駁,她又補上了一刀:

——別忘了“空之麵孔”。

空之麵孔,那簡直就是Reboot的恥辱。

Reboot的Avatar有些垂頭喪氣,兩隻手麵條樣地垂著,沮喪問道:“你到底想讓我查什麽?”

——你去查一下,Maandala開放初期,是否有過授權他人登陸自己Avatar的功能。

Reboot英俊的Avatar一雙眼睛瞪得銅鈴大:“哈?不可能!”

——別廢話,快去查!

Reboot的Avatar“嗖”地一下消失了。方遲無聲地歎了口氣,Maandala的員工特權,確實不賴。

Maandala中隨便走著逛著,拉開自己的聯係人清單看了一眼,赫然又看到了顯示為不在線狀態的しと的Avatar。

除了Reboot,Lacrimosa的好友聯係人中,就隻有しと一個。

她猶豫了一下,打開了與しと的對話框。

——出來。

寂靜。

良久,沒有回複。

她注目這個熟悉的、而又陌生的灰色Avatar許久,再次打開對話框,輸入了一句話。

——想知道他是如何被捕的話,聯係我,我有視頻。

信件掠入虛空。她關閉了對話框。

Reboot的Avatar忽然又晃動起來,帶著光暈的Avatar氣喘籲籲地來到她麵前。

“你!你是怎麽知道的!我直接去問了SG教主,他說那還是13年的時候,Maandala還沒有正式命名,就他們一百來號種子用戶在,不知道daddy是有意還是無意,係統設置中冷不丁出現了一個‘授權好友登錄’的選項。隻不過那個選項出現不到十分鍾,就徹底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這個事情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都差不多忘了個一幹二淨!”

方遲腦海中閃過這兩個字。

沉吟數秒,她又輸入:

——關鄴為什麽要設置這麽一個功能,然後又秒關閉?

Reboot的Avatar無奈地攤開雙手,“我也問了,SG教主說,daddy寫起程序來,就是個極端躁鬱症患者,內心之中的情感碰撞就像核彈爆炸一樣猛烈……思維和行動根本無法捉摸……SG教主猜,估計那會兒daddy又想起了她的女朋友,頓時人格分裂,搞出了這麽一個選項,但是隨即清醒過來,於是取消掉了,從此再也沒有恢複……”

——SG教主起碼有一句說對了。

“哪句?!”

——關鄴隻是“沒有恢複”這個功能,而不是“徹底刪除”這個功能。

“啊!”Reboot驚得合不攏嘴,“你的意思是,現在Maandala係統中仍然保留有授權他人登錄自己的Avatar的功能?!”

——對。

Reboot滿臉驚愕。

他也是個聰明人,立即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道:“しと的Avatar!——所以しと的Avatar不是被入侵的,而是盛琰在13年那不到十分鍾的時間裏,授權給了別人,讓別人可以登錄他的Avatar!”

這樣的推理又立即導出了隨後的推理——“所以盛琰是那一百多個種子用戶之一!……但しと不在裏麵……天啊!”Reboot的Avatar胡亂抓著自己的頭發,“盛琰的Avatar一定是被洗過信的!我之前怎麽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Lacrimosa靜靜點頭。

——不錯。而且他很可能授權給了兩個人,這兩個人你都很熟。

“誰?!”

——一個是Creeper,還有一個,是你最崇拜的Guest。

Reboot的Avatar一臉被雷擊過的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盛琰就是T.N.T?”

——對。

Reboot的Avatar的頭發已經被他抓得不成樣子。“那登錄しと的Avatar的,到底是Guest,還是Creeper?”

——不知道。但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

方遲揭下虛擬現實眼鏡,發現謝微時正坐在床邊,手撐在她的枕邊。

“這麽久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在Maandala中的Avatar。”他專注地注視著她,笑意中充溢著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愛”的東西。

方遲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內心也變得溫柔起來。

“你想知道?”

謝微時點點頭。

“Guest。”她認真地對他說,“其實我就是Guest。”

謝微時神色變了兩變,肅然起敬:“原來Guest就是你,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