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仰望的光
夏時餘再一次見到霍行知是在奶奶的葬禮上。
那一年，他十三歲，和哥哥離開時一樣的年紀。
“別哭。”
“我不哭。”
經過了時間的淬煉，他們都不是以前天真不懂事的孩子了。
“起來吧，以後我養你。”
“不用，我自己能養自己。”
十三歲還在上初中的孩子怎麽養自己？
霍行知笑，看著弟弟堅毅的眼神：“好，那就讓我看看你是怎麽養自己的。”
這一年，夏時餘跟著哥哥回到X市，寫了自己的第一個小故事集合，一個裝著夢想但也不乏現實的勵誌故事，用輕鬆且童趣的文字道出這個少年心中的幻想世界。
這之後，他開始寫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說。
***
罐裝易拉罐被捏扁，在撞上垃圾桶的時候發出乒鈴乓啷的動靜。
夏時餘已經坐在CM遊戲公司大廳的待客沙發上兩個小時了。
“37，我還要等多久。”
客服37號機器人立刻麻溜地端上了一塊精致的馬蘇茶糕：“您再來塊吧。”
夏時餘白了一眼它端得正正的手臂，沒接。
“加上這塊，已經是你端過來的第五塊茶糕了。”
“不一樣啊，這是5號抹茶味的。”
“……”
不欲再理睬它，它的行動都是受到霍行知的指揮，看來某人是不想見到自己了。
但是……
插兜的那隻手還能摸到口袋裏的迷你移動盤，觸感溫熱，已經被他握了好久了。
裏麵羅列了許多X市裁長趙通義與一些商業人士結黨營私的線索，還有過去他被揭發出來的一些無關痛癢的劣跡。
這是哥哥放在他桌子上的，但這些都不足以洗清父親的冤屈，也不足以扳倒趙通義，要搜集新的證據又很難，在他知道爸爸是被冤枉時有去找過當年把那個文件檔交給自己的叔叔，隻是那人早已經不在人世。
年紀輕輕就死了，難免讓人聯想到狡兔死走狗烹的行為，但沒有證據依舊一切都是空談。
抬頭看著熙熙攘攘的大廳，有來買小機器人的，有來升級遊戲係統的。
哥哥作為X市最大的遊戲公司，還掌握自主研發機器人的能力，現已投入販賣，物美價廉深受廣大民眾的喜愛。
隻是，這未免有點挑釁國家機器人中心的意味了，但也符合哥哥一貫囂張且自信的作風。
作為X市的風雲人物，從來沒有人見過他長什麽樣子，包括公司裏的員工，就連他今年多大了也不知道，想來是早就做好了和一家獨大壟斷市場的國家機器人中心裏的某些人對著幹的準備了。
不過政府並沒有幹預霍行知私售機器人這件事情，想來他們對於國家機器人在長久壟斷中產生的腐敗也是心知肚明，頂著國家的名頭不做為民造福的事，偏偏因為政治中各種複雜的關係又動不得，隻能觀望著了。
“呼……”歎了口氣，夏時餘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哥哥了，自從公司頒布即將要推出的一款遊戲後，一款可以在太陽消失的情況下模擬人類新生活的遊戲——《CM》。
“茶糕你自己吃吧。”
夏時餘起身，欲走，身後傳來37客服機器人委屈的小聲音：“明知道我不能吃，壞蛋，跟老板一樣壞，不對，老板更壞，就會指使我出來做擋箭牌！”
夏時餘沒有回頭，直接走了出去。
不想見他？難道哥哥會一直不回家麽？好像《CM》遊戲今天下午公測吧？等他忙完應該會回家的。
夏時餘收拾了自己寫小說的筆記本就去了霍行知的家裏麵，在這等著，就不信他不回來！
打開電腦，《CM》小說還卡在女主死了的地方，夏時餘實在覺得有點頭疼，便又拿出了那個迷你移動盤。
這麽多年來，他和哥哥一樣一直堅信父親是被冤枉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了，但從來沒想過，父親被陷害隻是因為一次升遷的機會。
那時候父親和趙通義都還是國家機器人控製中心的中層領導，還是同一個部門的，然而麵對一個進入高層的升遷機會，趙通義卻用了最卑鄙的方法。
父親和母親，都是因此而死的，因為某人對於權利的貪婪！
看到移動盤裏的東西，夏時餘難免心情複雜，隻是這些證據雖然可以給趙通義造成打擊，但並不能致命，他那龐大的關係網又豈是能被輕易撼動的？更何況父親的冤案還沒平反，所以暫時根本沒什麽用，隻能給自己添堵和打草驚蛇。
把移動盤拔出，夏時餘把它放好，登陸了小說網頁開始翻看評論。
意料之中，大多數都是吐槽和不滿，甚至還有些人身攻擊的汙言穢語。
這難免讓他想起爸爸剛出事時，網上那漫天的辱罵，還有不分青紅皂白的牽連詛咒，最終讓媽媽不堪其辱，死在了這些無形的語言利劍之下。
流言，最是能毀掉一個人了，可惜人們往往對自己說出口的話和打出來的字並不負責任，盡管許多都是莫須有的猜測，一傳十十傳百後就變成了真的。
說者無意，因為沒有承受過被說的傷害，還怨怪別人脆弱，禁不起幾句調侃。
“啪——”筆記本電腦被合上的聲音，夏時餘離開座位去倒了杯水。
真是越想越煩躁。
他隻是看自己的粉絲多了，突發奇想地想變相寫一下自己的經曆，以微薄的力量給看者警醒，希望不要再發生像他一樣的悲劇了，也是自己一種發泄情緒的渠道。
可惜，太天真了，他也太高看自己了。
這個故事實在太有帶入感，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節奏，被內心深處的聲音所指引，在小說裏幻想對趙通義的打擊與報複，當然，小說裏不可能真的寫趙通義的名字。
不過幻想也終歸是幻想罷了，每次打開手機看到新聞，現實裏的趙通義依舊風光無限。
對比下，他簡直像個跳梁小醜，不斷地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幻想著打敗對手，孰知對手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多諷刺。
而江檸，那個在自己跌落低穀的時光裏唯一的一縷陽光，也是他的初戀，被他寫在這本小說裏麵的正義女主角，卻因為他內心的焦慮被寫死了。
煩躁之下，他直接把男主ls也寫死了，文下罵聲一片。
那些問候祖宗十八代和被屏蔽的XXX，讓他想起媽媽死前受到的精神壓力，但起碼他還有忠實的讀者維護他替他反駁，而那時候媽媽有什麽呢？
大概是天塌下來一般的感覺吧。
最新的評論翻完，夏時餘一條也沒有回複，看著那些溫暖又正能量的小天使，覺得他確實是寫的太不負責任了，對不起他們。
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修文或者想辦法讓男女主複活，然後用正確合法的方式而不是暴力去打倒文中的反派人物。
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桌上的一支鋼筆，夏時餘靠坐在書桌邊沿尋找靈感。
“嘎——”
類似陳舊木板打開的摩擦聲響起，同時還有手裏鋼筆上一個清脆的手感。
鋼筆蓋子可以按下去？
回頭，身後的書櫃已然被打開，裏麵是一個類似儲物間的小房間，門邊上零零碎碎地擺放著一些機器零件，還有一個掛在掛架上的CM遊戲耳機？
夏時餘在官網上看到過《CM》遊戲的宣傳，所以大概能確認那就是遊戲的進入裝置。
霍行知和他說過遊戲會采用一些他小說裏的內容，直接一早就買下了他小說的遊戲版權，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他倒沒多在意。
雖然現在有點寫砸了，但因為太陽將消失的言論，毫不影響眾人對遊戲的期待程度，夏時餘也同樣好奇。
把鋼筆放回原位，夏時餘走進了那個儲物間，儲物間的門在身後合上。
右邊，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屏幕，此刻電源是關閉的，屏幕一片漆黑。
過了拐角的右手邊，有一個簡易方桌，上麵的物品擺放的很整齊，一小摞白色A4紙被釘了起來。
第一頁上書寫著：《CM》遊戲計劃書。
遒勁有力的字體力透紙背，是霍行知親手所寫。
遊戲計劃書？作為小說原作者，夏時餘不可能不好奇，便徑直翻來開看，這一看卻震驚了！
“利用遊戲與小說的連接裝備把體驗者帶進小說的世界，腦電波控製遊戲過程，根據小說轉化係統將連載文字轉化為遊戲內容，與小說最新小說發表內容同步更新，遊戲裏死亡，可直接造成遊戲體驗者腦死亡。”
念出這一段話，夏時餘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才確認無誤，不可置信地快速閱讀起後麵的內容。
按照這份計劃書，《CM》將會變成一個殺人遊戲！
哥哥難道想通過這種辦法殺趙通義？！這可是犯法的事情啊，還可能會傷及無辜！
掏出手機，撥通了哥哥公司的客服電話。
“你好，我是客服37機器人，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的？”
夏時餘拿下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他明明沒打到37的私人號碼上。
“霍行知給你的權限太大了是不是？給我換人工客服。”
“好的，我知道了，五秒內給您切換，記得在服務評價裏給我個好評哦親！”
“……”
無語地聽著電話被轉接響起了人工客服的聲音，夏時餘問出了自己的疑問：“我想知道CM公測體驗玩家有哪些。”
“請問您是報名者嗎？選中體驗的玩家我們會按報名地址親自上門送遊戲裝備的，公測還有10分鍾開始，如果您還沒有收到裝備應該是沒被選中，公測人員有限，十分抱歉，請等待公測後的正式開測吧！”
夏時餘：“……”
“如果沒其他事情我就掛了哦。”
夏時餘：“你是以為你換了個聲音我就聽不出來是你了麽？37。”
“啊哦，暴露了，阿餘真聰明！”37切換回自己的原始聲音，“不過阿餘想知道公測名單是不行的哦，遊戲公測是完全由老板一個人負責的，公測體驗者也是他親自挑選，我也不知道有誰，公司遊戲部員工們也隻是負責正式發布時的遊戲設計，對公測內容一概不知。”
夏時餘：“我知道了。”
客服37：“沒別的事了？”
夏時餘：“掛了。”
“記得給我五星好評啊啊啊！！！”
37最後的咆哮被夏時餘扣在了電話裏，偃旗息鼓了。
37的這段話便更是驗證了夏時餘的猜想，難道哥哥是打算不顧後果直接為父親和母親報仇麽？
長久以來雖然在努力尋找洗清父親冤屈和扳倒趙通義的證據，但因為時間的逝去，能找到的已經越來越少了，遑論趙通義那麽精明的人，必然早已提前將自己的尾巴藏了起來。
夏時餘看著那份計劃書正思索著，旁邊那巨大的屏幕卻突然亮了起來，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夏時餘就躲在了厚重的窗簾布後，聽著這個儲物間的門被打開，傳來窸窣的拖鞋拖地聲。
……
霍行知其實進門就知道夏時餘來了，他這個弟弟有個習慣，就是進門喜歡把他淩亂的拖鞋給擺放整齊，不過他自己的鞋子並沒有放在外麵，想來是想躲起來給他一個驚嚇吧。
沒有停留，霍行知連外套都沒脫直接走進書房，看到了書桌上擺放的那個銀色筆記本，視線在上麵稍一掃過就移開，取過了一邊的鋼筆，把開關轉了一圈後按了下去。
轉圈是開裏麵屏幕開關的，按下去就是開門。
儲物間門打開，並沒有看到夏時餘的身影。
提示他一下還真玩起了躲貓貓？這麽大了還這麽調皮，不如反過來給他一個驚喜吧！
想到這霍行知不由自主地牽起了半邊唇角，踱著步子進了儲物間，掃視一圈後視線定格在了厚重的窗簾上。
既然他喜歡躲那就接著躲吧。
把視線從窗簾上移開，霍行知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桌上被翻動過的遊戲計劃書，想到一會阿餘的反應就很期待呢，一定有趣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