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白萱衣。

她曾住在懸浮於半空的九闕神殿。是九闕神族一名小小的仙女。掌管優曇婆羅花的盛衰開敗。可是,一麵鏡子——飛鸞流仙鏡——改變了她畢生的命運。

那麵寶鏡,可以預知未來。

預知有緣人的未來。

白萱衣從鏡中看到的畫麵,像一場噩夢。她想忘卻不能忘。

*

莫非楊。

他可以是一個死人。也可以隻是一個盛載魂魄的容器。他原本與這場恩怨毫不相幹。可如今,卻變得舉足輕重。

莫非楊是特別的。

他的特別,在於他的體內還關著不屬於他的魂魄。

——唐楓的魂魄。

書生唐楓,那白衣飄飄,斯文俊秀的少年,曾是白萱衣心上開出的一朵花。一朵不朽、不滅的花。

可如今,花還在,人卻已經散了。

唐楓的魂魄,像囚徒一般,被困在莫非楊的體內。白萱衣看到的,聽到的,全都是莫非楊。

沒有唐楓。

那時,是傳帝四年。

耘國。

*

剪雨流霜,是耘國北麵的一座孤島。島上荒蕪,景致卻美不勝收。連綿的山巒,如刀削斧砍一般,高聳林立;江流似緞帶,有碧綠也有湛藍,還有銀亮的白色,或淺淺的絳紫;綠的樹,紅的花,時而錯雜交纏,時而各成一片,洋洋灑灑,相映成趣。

天盡頭,霞光彌漫。

若在白天,看到的就是大塊大塊的濃鬱顏色,有朱紅,赤金,靛藍,薑黃,青碧,五光十色,似百花競豔。若在夜晚,黑沉的天幕就會閃爍起一道道鉛白的光。似彩虹的形狀,從不知名的某處曲線揚起,然後又落到另一個不知名的某處去。

這裏是世外的桃源。

勝過仙境。

剪雨流霜島上,隻有兩個人。

白萱衣,和莫非楊。

他們都住在一座幽靜的莊園裏。莊園名叫青瓷。莫非楊揮一揮衣袖就建造了出來。這個看似平凡的男子,他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白萱衣想一想,隻覺得心涼。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敗,沒有想到,以純陰封魂術,將唐楓的魂魄逼入莫非楊的身體,莫非楊竟然複活了,而唐楓,他隻是在這具身體裏麵,一個蒙塵的角落,被囚困著,無法突破,無法自主,就像一個寄居的啞巴。

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莫非楊的時候,她驚呆了。躺在她麵前的男子,已經死去多時,他的容貌清晰地映入——

她是見過他的。

在飛鸞流仙鏡的預見之中。可是,那個人卻又似乎跟眼前這個有些許的不同。他們真是同一個人嗎?

後來,當莫非楊蘇醒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擄走了白萱衣。

他們來到剪雨流霜島。

這裏被茫茫大海環繞,與世隔絕。

他們在島上落腳的時間並不長。大概是從花到濃時的仲春時節起,到現在,也不過是秋霜漫漫,半年時光而已。

這半年,每隔一定的時間,白萱衣就要為莫非楊輸入一次仙氣。

為莫非楊修複他受損的元神。

他們朝夕相對。一天,又一天。

*

白萱衣常常覺得,自己看見的,不是莫非楊,而是唐楓。她對著他喊,小老爺。——那是她對唐楓獨特的稱呼。

從前,她在唐楓的麵前,總是歡天喜地,一副無法無天的小模樣。可是此刻,麵前的男子,是一張嶄新的臉,一副陌生的軀體。

他像盯著仇人似的盯著白萱衣。

他很反感白萱衣總是在他的麵前說起唐楓。

那一日,白萱衣端了一盤精致的糕點,溫一壺上等的桂花陳釀,她說:“小老爺以前最喜歡喝這種酒了。”剛說完,莫非楊就站起來,一拂袖,將白萱衣手中的托盤打翻了。

“我警告過你,不許在我的麵前說起唐楓。唐楓已經不存在了,現在,隻有莫非楊,沒有唐楓。”男子句句鏗鏘,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看著白萱衣。白萱衣咬了咬唇,委屈地蹲下身去撿滿地摔爛的糕點,白色的陶瓷碎片握在指尖,涼涼的,一直涼進心底。

莫非楊愛喝的,是耘國特有的金雕瓊漿。那酒尤其烈,酒量稍淺的人,三五杯下肚就會醉倒。可是白萱衣親眼看見過,莫非楊喝了整整一壇,雖然滿麵紅光,但依然清醒。她問他:“你很想喝醉嗎?”他便淒淒地一笑:“想,可惜就是醉不了。”

“喝醉有什麽好?”白萱衣幽幽地說道。

莫非楊道:“喝醉了,便可以忘記那些不願意想起的事,豈不更加快樂?”白萱衣微微一愣:“可是,一旦酒醒,那些悲傷又會重新聚攏來。”

莫非楊罷了酒杯,負手站著,望著滿園青翠。

良久,他問她:“你這樣留下來,不斷地為我輸仙氣,終有一日我的元神得到完滿,你便是罪人。為了唐楓,你認為這樣做值得嗎?”

“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我希望的,卻未必是你甘願的。”莫非楊揶揄道,“惟女子癡情,是這世間最難解的一道謎。”

白萱衣默不作聲。

這的確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希望自己助紂為虐。可是,她卻無法自控。這山莊,敞開的大門,將她牢牢關著。

她不願意走。

盡管她一直都有很多的機會,隨時,輕易,便可以離開。但她不走。因為她不願意放棄唐楓。每當她的視線落在莫非楊的身上,她都幻覺,自己好像能看穿他的皮囊,看穿他的骨骼血脈,然後在那副身軀的某個地方,就藏著唐楓瑟瑟發抖的靈魂。

她不能走。

莫非楊再是清醒,也不知道,白萱衣和唐楓之間,還有一個他無法覺察的秘密。——夜裏,當莫非楊睡著以後,白萱衣跟唐楓,可以在他的夢境裏相遇。夢境裏的世界,跟現實一樣深,一樣沉。夢境裏的唐楓,隻身一個住在青瓷山莊。

*

那一日。白萱衣睡著了。她仿佛嗅到茉莉的清雅,臘梅的馥鬱,這些不同時令的花,齊齊開放,花香鑽進她的鼻孔。她揉揉鼻子,坐起來,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是身在臥房裏。而是在青瓷山莊的露天花園,真的有百花齊放。

白萱衣踉蹌地站起身。

忽然,回廊轉角一抹青色的身影晃花了她的眼睛。她難以置信。她竟然看到了唐楓。她日思夜想的唐楓。

她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激動顫抖。她猛地撲過去抱住了唐楓,耳朵貼在男子的心口,那裏麵強有力的心跳給她鎮定踏實的感覺。“我不是在做夢吧?小老爺。”她又哭又笑,一會兒又咧著嘴,扯著唐楓的胳膊直跳腳,“就算是夢,能在夢裏看到你也是好的。”

“這真的是夢。”唐楓淡淡地說,“是莫非楊的夢。我試了好久,終於找到這樣的方法跟你相見。萱衣,你怎麽這麽傻啊?”

莫非楊的夢裏,五彩斑斕,鮮花齊放。

或許他並不是表麵看來的那麽殘暴冷漠。他也有不為人知的柔軟。他也有對浪漫的憧憬與期待。可是,白萱衣不在乎。

那一天夢醒之後,白萱衣欣喜若狂。因為她可以再度看見唐楓。哪怕隻能是在夢裏。但飛蛾撲火甘之如飴。

這是一個奇跡。

後來,白萱衣開始頻頻地闖入莫非楊的夢。

唐楓既急且氣:“我主動找你,是希望你放棄,自己找機會逃出剪雨流霜島。你怎麽還冥頑不靈。你這樣強行入夢,隻怕被莫非楊發現,他會對你不利。”

“我不怕。”粉臉揚起倔強,白萱衣握緊了拳頭,“小老爺,你不要放棄,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還你自由。”

唐楓搖頭,道:“這副軀體,就好比一個固定的容器。莫非楊占據了八成,我隻剩兩成。我如何能跟他鬥,他現在每天都試圖找尋我,他可以不動聲色就在他的身體裏將我殺死。萱衣,我很感激你救我。但我想,我們已經失敗了。”

夜風吹著青色的衣襟,唐楓看上去哀傷而單薄。

“不……不……”白萱衣使勁地搖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從眼眶裏掉下來,“小老爺,我不許你說這樣喪氣的話。”

唐楓很努力地擠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十分虛弱。白萱衣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蒼白,無力,眼睛裏永遠都含著愁,她看多幾次心就跟著微微發痛。她是愛他的。可是,他的心,卻不屬於她。

*

白萱衣不斷入夢。

盡管那樣也有損她的仙氣。可是沒有什麽能阻止她去見唐楓的決心。她隻要看到他,看他笑,看他哭,聽他的聲音,對他說鼓勵的話,她就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莫非楊的夢,始終斑斕。

鮮活。

充滿陽光與溫暖。絲毫也不像現實中的那個莫非楊。那麽冷漠。深沉。連一個眼神都仿佛要吃人。白萱衣想,或許,我可以試著勸一勸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一副凶狠粗暴的態度,但我想,內心深處的你,也有善良柔情的一麵。隻是被你刻意掩藏了。”白萱衣望著莫非楊,“我說得對嗎?”

莫非楊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哼,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也別試圖了解我。你是我的俘虜。我若不是要利用你的仙氣來複元我自己,你這樣聒噪,我早把你殺了。”他折斷了一朵豔麗的**。金黃的花瓣飄落滿地。

秋已經很深了。

“這花就這樣掉了,多可惜。”白萱衣的眉頭輕輕一皺,蹲下身去,將花瓣一片一片地揀進手帕裏,說道,“我學過做**糕呢,我可以做給你吃。唔,據說我學什麽像什麽,手藝堪比酒樓的大廚。”說罷,想起了唐楓。這話正是唐楓誇讚她的。

莫非楊好像看穿了白萱衣的心思,一把抓過她,緊緊掐著她的手腕,道:“你留在我身邊,不是誠心想幫我,你還在幻想如何從我體內拿走唐楓的魂魄,是不是?”白萱衣踩著滿地**瓣,倔強地昂頭:“沒錯。”

“妄想——你就算拿走唐楓的魂魄,又怎樣?他如今已是殘缺不全。你沒有本事再救活他了!”

莫非楊狠狠甩開白萱衣。

她一個趔趄,撞在花壇冰冷的外沿。額角在石頭上磕出血來。

莫非楊卻轉而譏笑道:“怪隻怪你自己學藝不精,道行未夠,卻妄想使用純陰封魂術,沒想到不但沒能救唐楓,反而還將我複活了。說起來,你還是我的恩人,我應該好好謝你。”

天開始下雨。

雨送黃昏花易落。

*

那天夜裏,莫非楊的夢,第一次有了陰霾。白萱衣問唐楓:“你能感知他此刻的想法嗎?為什麽我忽然覺得,他好像很悲傷,很無助。”

唐楓搖頭:“我不能,他的內心,實在太自我,太封閉了。”

白萱衣沉默著搖了搖頭。看著花園裏開始凋謝的百花。也看到那株白天被莫非楊扯斷過的**,滿地菊瓣,依然鋪著。

可是,忽然之間那些菊瓣紛紛飄起來,飄回枝頭,那斷掉的菊枝也重新昂起頭來,漂亮地立回了頂端。——這既然是莫非楊的夢,想必是他在睡夢裏無意識地構造了這一幕。難道莫非楊還是惜花之人?白萱衣無奈地笑笑,伸手去摸那朵死而複生的**。突然,青空一道閃電在頭頂劈開。

周遭景物瞬間變幻。

花謝了。夢境裏的陰霾散了。颯颯秋風吹亂滿院枯黃的落葉。

“你竟然入我的夢?”原來,莫非楊竟然醒了。不知何時他覺察到白萱衣在他的夢境中與唐楓會麵。他惱羞成怒。

倏忽之間,他已扼住白萱衣的咽喉。

隻要再一用力,她脆弱的喉管便要被捏破。

他的雙眼都冒著火光,死死地,死死地盯著她,可是,卻那樣靜止了,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忽然,他將她推開。不輕不重地,她的身體被拋起,摔在石階上。就如先前的那些菊瓣,離了枝,迅速地凋落。那並不疼,隻有淺淺的一點皮外傷。她知道那是他對她小懲大誡,可是,他的的眼睛,卻於憤怒之中布滿迷霧。

她看不懂。

*

莫非楊的怒氣,總是在最鼎盛時懸崖勒馬。

後來,有好幾次,白萱衣惹惱了他。他揮手想打她,可手停在半空,動作還是靜止了。然後慢慢地放下去。

他寧可沉默不語地走掉。

白萱衣說:“這就是你的柔情與善良。而你凶狠的外表,隻是偽裝。”她說:“我不知道你不斷吸取我的仙氣,企圖提升你的體力與法力,是否有什麽特殊的目的。但是,我想勸你,千萬不要做出為禍蒼生的事情來。”

莫非楊冷笑:“倘若我一定要呢?”

“那麽,我不怕跟你同歸於盡。”白萱衣倔強地仰著臉。莫非楊的影子覆蓋著她,她心裏有些怕,可還是強撐著。

莫非楊的確是有目的的。

這麽長的時間,在剪雨流霜島,他靜靜地等待,隻為了等自己完全恢複的那一天。然後,再去完成他所謂的使命。

白萱衣不知道他的使命是什麽。

但是,想一想,總覺得毛骨悚然。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場事先被安排好的局,白萱衣被困在這局裏,受引誘受擺布,看似無奈,但卻又好像是被這場預謀牽著走。

從飛鸞流仙鏡開始。

到耘國,印霄城,遇見唐楓。後來一連串的事情。直至莫非楊的複活。似零散卻又彼此牽連,想著想著,不寒而栗。

*

那時間一天天逼近。白萱衣每次為莫非楊輸入仙氣的時候,都可以愈加強烈地感受到,莫非楊的體力正在洶湧地增長。

“你的使命,究竟是什麽?”白萱衣不止一次這麽問。

起初,莫非楊總不回答。他總是自斟自飲,或者盤腿靜坐。他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裏麵埋藏的,是無數的機關和秘密。

後來的某一天,他鬆了口。他總是喜怒無常,說話有時多有時少,那天他用譏訕的口吻對白萱衣說,他的使命,是要這人間覆亡,妖孽為尊,他要引來一場腥風血雨,使生靈塗炭。白萱衣不信,可是心裏卻怕得慌,莫非楊那神情太嚴肅,絲毫也不像誇口或者講笑。她問他:“憑你一己之力,何來如此大的能耐?”

莫非楊似歎似笑,說:“我?我的確沒有這樣的能耐。我說了,我隻是將災難引來,我是一塊敲門磚,一隻墊腳石,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是我複活的原因。”

他的背後,還有一股更龐大的勢力。

白萱衣不寒而栗,輕聲道:“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說服你,打動你?”像在自言自語,唇齒間都落滿歎息。莫非楊笑得更張狂了:“說服我什麽?說服我放棄我的使命,還是,說服我將唐楓的魂魄還給你?”

白萱衣一怔,答不上話。

她知道,純陰封魂術已經失敗了,唐楓的魂魄與肉身分離太久,縱然她可以取回他的魂魄,卻未見得還能使他複活。

她在堅持什麽?

僅僅是為了在夢裏看他一眼,與她對飲三杯,那麽近,卻那麽遠,延續這場無望的相思嗎?

她是飛蛾。一而再,再而三,縱身撲火。

她愛他。她短短幾百年的生命,愛上的,隻有這樣一個人。唐楓。

可是,他呢?他是她的小老爺。口口聲聲,清清脆脆,卻恰好是這稱呼,一語成讖,將他們的關係限定——

他對她,隻有主仆之情。隻有朋友之誼。

別無其它。

兀自出神的時候,白萱衣忽然覺得手背一暖。赫然看見莫非楊與自己近在咫尺,正低頭看著她,握了她的手,用一種生澀的語氣,問她:“可不可以忘了唐楓,你跟我,我們相守相依,重新開始。”

白萱衣駭然,甩開莫非楊,跳出幾丈遠:“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我愛上你了。”

莫非楊說。

他的語氣是僵硬的。仿佛是很想用一種溫柔的深情的態度去闡述這壯烈的語句。但是,他不擅長。他別扭得連汗毛都在輕輕發抖。他悄悄地在背後握緊了拳頭。時而看著白萱衣,時而又覺得尷尬,膽怯,不敢正視。

白萱衣呆呆地站了許久,望著此刻與平日不相同的莫非楊,沉默著,終是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

那天夜裏,雖然知道莫非楊一直都在密切地監視著自己,入夢是很危險的事情,但白萱衣還是再次施了法。

強行進入莫非楊的夢境。

她看到了唐楓。

她隻是很想看到他,想跟他說話,沒有成文的原因。就隻是想。

但這次,唐楓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責備她,或趕她走,而是告訴了她自己驚人的發現。“莫非楊的體內,在心髒附近的位置,開始出現一團暗灰的迷霧。那迷霧的顏色正在日漸加深,外層覆蓋有白色的熒光。而且——在迷霧的中心,漩渦之中,有一團紫紅色的火焰。”

紫紅色火焰?

難道是?

白萱衣醒了醒神,也不知是喜是憂。她忽然明白,原來,她一直以來之所以無法分辨莫非楊的真實身份,是因為他刻意將自己的心髒保護起來,掩藏起來。因為,他的心髒會暴露他究竟所屬何界。

他是魔。

隻有魔,在會在心髒周圍縈繞那樣的紫紅色火焰。

那被稱為魔的惡果。

是魔的核心所在。

所以,無論是莫非楊自己刻意隱藏,還是渡化莫非楊成魔的人替他將惡果包藏起來,都隻有一個目的——

掩飾莫非楊的身份。

以防止想要對付他的人找到他的弱點。

惡果是他的靈魂。也是他的弱點。隻要專攻其心髒部位,毀了惡果,那麽,縱然這魔的力量再強,也會在短時間內迅速衰竭,喪失抵抗的能力。

*

白萱衣偷偷地備了一把匕首。以仙氣淬煉,特殊而成的匕首,是藏在袖口的暗箭,隻等時機,攻入莫非楊的心髒。

噬其惡果。

可是,她卻還有猶豫。她猶豫是因為那匕首會送走的,不僅是莫非楊,還有唐楓。這個決定,對她來講,太殘酷。

她始終沒有下定決心。

唐楓一再勸她,將她的堅持剖析得一無是處。他說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我不可能再有複活的希望,我的魂魄,甚至是殘缺的,你拿到了又怎樣?況且,隨著莫非楊體力的恢複,我的精神已經愈加萎靡,我們在同一副軀體裏,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眼下,莫非楊心中的惡果尚且需要你的仙氣來複元,他的生存,也需要借助我的魂魄來供給能量,所以他暫時還不能拿我怎樣。你若對他動手,成功了,他在滅亡之際必然不放過我,要我跟他玉石俱焚,那我便是死;但你若不殺他,待他複元之日,也會是他徹底吞噬我,令我消散之時,你縱然還可入他的夢,也無法見到我了。所以,不管怎樣我都隻有一種結果,萱衣,你又何必再固執?倒不如拚上一次,若能殺了他,或許還可阻止他去完成所謂的使命,使蒼生免去一場災禍。”

白萱衣一直想著唐楓的這番話。

如萬蟻鑽心。

血淋淋的真相撕開在麵前。她以前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預計過。她隻是不願意直麵。她寧可夜夜入夢,沉醉在那虛幻的夢境裏,畫餅充饑。

難道,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

匕首就藏在袖子裏。那一日,白萱衣像往常那樣,為莫非楊輸入仙氣。莫非楊的眼睛微微閉著,眉心緊鎖。

她還在猶豫。

耳畔似乎徘徊起唐楓催促的聲音——萱衣,快動手啊!你還在猶豫什麽?不能再等了,你再為他多輸入幾次仙氣,他便可複元了!

白萱衣覺得驚顫,煩亂,手輕輕一抖,那匕首便滑落出來。她順勢接住,緊握著。寒光凜凜。

這時,鉗子似的一雙手將她牢牢地截住。——莫非楊察覺了:“你想殺我?”他不容她辯駁,臉上的青筋已是暴出,眼中好像有一座噴薄的火焰山。他一掌將匕首打落在地上。連帶著白萱衣也隨匕首飛出幾丈遠。

那個混亂的瞬間,白萱衣隻見莫非楊如凶猛的野獸般跳起,像巨石壓頂,落在她麵前,然後,狠狠地,一掌向著她的天靈蓋劈下來。

寒風呼嘯。

盤旋於頭頂。

寂寞的青絲被風與氣流掀起,翩飛亂舞。白萱衣淒然一笑,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