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秘眼

1

許湛到達七裏這個偏僻小鎮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夕陽斜斜地從青黃斑駁梧桐樹上穿過,恰似一雙溫柔的手,輕撫你的肌膚。但許湛卻無心欣賞這小鎮的旖旎風光,因為他得先找個地方落腳。

迎麵走來一個穿著藍色長裙,外麵裹著深色外套的女子,露著秋天一樣蕭索而凜冽的臉。

他攔住了她:“請問,這裏的旅館在哪裏?”

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許湛,然後緩緩地說:“這條路走到底,向左拐兩條街,就可以看到。”

許湛道了聲“謝謝”,邊走邊想著這個女子,他之所以覺得她的眼神有點奇怪,是因為發現她的眼睛有點斜。雖然,這並不大影響她的容貌,但她看起來那麽憂傷,以至於她那雙眼睛仿佛在彼此交換著難言的秘密。

他隨便在小鎮的館子裏吃了碗麵,就回旅館。當他正要開房間的時候,感覺有人向這邊走來,轉過頭,看到那個在路上碰見的女子往這邊走來,他有點欣喜也覺得有點奇怪。她在許湛的隔壁房間門口停住了,然後掏出了鑰匙。

“你在302房?”許湛問道。

她點了點頭。

“真巧,我們是鄰居。”

她的嘴角微微抿出了笑,他發現她的臉部線條突然就柔和了起來。

“晚上比較無聊,能不能陪我逛逛?對了,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許湛發現自己有點喜歡這個女子。

她收起笑,眼睛直直地看著許湛,這使她兩隻眼睛的距離顯得更近,然後她吐出“對不起”三個字。

許湛雖然失望,但還是說:“沒關係。”

回到房間,打開了電視,眼睛盯著屏幕,心卻有點糾結,隔壁的女人令他想起了前女友。許湛把相機拿出來,翻出了女友的照片,她的眼睛跟那個女人是如此之像。

他歎了口氣,心裏很難受。女友在兩年前,死於車禍。他隨身攜帶的數碼相機,是她唯一留給他的遺物。而隔壁的女人,許湛很想拍拍她,僅是為了紀念一下也好,否則他會覺得很遺憾。這僅僅是因為那雙眼睛。

正因為如此,許湛打算在這個小鎮多逗留兩天。

2

早上七點,他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到敲門聲,不想理會,但敲門聲卻極有耐心地響著。

他有點惱火地開了門,卻看到隔壁的女子,她笑著說:“想不想看看小鎮的早晨?”

許湛說好後便讓她先等一會,於是迅速洗漱,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他把相機放進了口袋。

小鎮的清晨,安靜而清新,鼻息裏,有著青草的味道與花的芬芳,而那些勤勞的人們已開始在忙碌著。

許湛隨她來到一片小樹林,這時太陽已經慢慢地探出了頭,柔和的光從樹隙裏撒了下來,讓他想起了童年那些無憂的日子,是那麽美好。她找了塊大石頭坐下,表情恬靜。

“以前上學的時候,常常逃課,又不敢呆在家裏,於是常常坐在這裏發呆。”看樣子,她跟他一樣,陷入了那些美好的回憶,那種恬情與幽靜的環境融合在一起,看起來特別令人心動。

他突然就想起了陳小琳,這段話聽起來很熟悉,他想起他跟陳小琳去野炊的時候,她也這麽坐在一塊石頭上,表情恬靜。似乎也說過這麽一段話,他的心跳有點加快,額頭上開始冒汗。

“你怎麽了,人不舒服嗎?”她焦急地問道。

許湛清醒了過來,搖了搖頭:“沒什麽,你別動。”他拿出相機給她拍了幾張。

“能不能看看,你會不會把我拍醜了。”說著,湊上來看。

“不能,你的每個角度都很美,不會難看的。”

“為什麽不能看?”

“這是秘密,秘密是不宜公開的。”

她沒有再要求。

許湛想起她剛才的話,他問:“你是在這裏長大的吧,那應該是這裏的人,怎麽會住旅館呢。”

她笑著說:“這是我的秘密。”然後停頓了一下,“不過這個秘密是可以公開的。在我十歲的時候,我們從這裏搬走了,我來這裏是為了辦一些事,事情辦完了我也就離開了。”

她說話的時候,許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說:“你真美。”

她有點驚訝地看著他。

許湛笑笑:“你有一種獨特的美,是別的女子所沒有的。”

她頓時紅了臉,此時的她,已完全蛻去了那層堅硬的外殼,讓許湛覺得他離她很近,他說:“我可不可以親你?”

她突然變得很安靜,凝視著他,然後鉤住他的脖子,頭微微揚起,又深深地埋了下去。

3

每當許湛離開一個女人,他都會很安靜地離開,這次,對於她也是如此。他在她的杯子裏放了他平時必備的安定片,可以讓她睡上一天一夜。

離開之前,許湛翻了她所有東西,包括她裏麵的手機短信,發現她跟一個叫鄭安的男人關係曖昧。許湛突然想起,鄭安就是那個與陳小琳有染,但已經死去的男人。他感到全身都煩躁了起來,他想或者隻是同名而已。

走之前許湛在302房間環視了一番,卻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他覺得渾身不舒服,難道房間裏裝了攝像頭之類的東西?他仔細地查找,並沒有發現,然後他突然感覺到那雙眼睛可能是傾斜的。一起到這,許湛想起死去的女友的眼睛。

現在感覺她就在房子裏,用那雙怪異的眼睛看著他,然後許湛看到那女子,居然醒了過來。她眼睛直直的盯著許湛,那雙令人厭惡的眼睛令許湛要發瘋。

許湛顫著聲:“你到底是誰?”

她冷冷地看著他,嘴有著有點詭異的笑:“我是陳小琳。”

陳小琳是許湛出車禍的女友,許湛後退了一步:“不可能,她死了。”

她突然大笑:“你知道,一個人的容顏怎麽變都可以,但是最不能改變的是什麽?”

“眼睛。”許湛看著她的眼睛,從心裏吐出這兩個字。

“是的,眼睛。”

“不,不可能,”

許湛明明看到她斷了氣,並且麵目模糊。許湛打了個寒噤,但是,這雙眼睛?還有她的神情,卻跟陳小琳一模一樣。

“你沒想到我還能活著吧,是的,他死了,我的情人當場死亡,因為刹車出了故障,我以為這也是純粹的意外,當我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卻看到你出現了,那時我的腦子卻是清醒的,我很不解,於是裝死,那一瞬間我以為你會救我,但是,我看到你滿意離去的背影,我便明白了一切,我們的事故至少是跟你有關。但是,我找不到證據。而我現在找到了,我相機,這是我的相機,裏麵有我與情人的約會照片,你把它拿走了。”

她手裏拿著那個相機,他不知道這個相機幾時被她拿走了。

許湛的眼神變得像冰一樣寒冷凜冽:“上次沒讓你死成,這次,可以完成你的心願了。”

他的手堅硬如鋼,狠命地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縱然我死,我也要纏著你。”

許湛拿了相機,然後迅速地逃離了現場。

當許湛走在清冷的街道,他想起了女人死前最後一句話:縱然我死,也要纏著你。

4

許湛依然四處逃亡,他還是想不通,那天,陳小琳明明死了,怎麽又活了過來。縱然她真的活了過來,也毀了容啊。

他頭痛欲裂,大把大把地吃藥,他幾乎每天都會夢到陳小琳,對他癡癡地笑著說:“許湛,縱然我死,我也要纏著你。”

醒來的時候,許湛發現自己滿身是汗。他靠藥片才能睡得著,一睡著就做夢。

許湛淪落到一個南方的小城,租了個房間,然後在一家酒吧找了份服務生的工作,每天晝伏夜出,其實他很討厭激烈的音樂,與那些每天都抹著很厚的脂粉,靠跳豔舞來生存的女人。

一個戴著深色眼鏡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喜歡穿著黑色的衣服,眼鏡蓋著半臉張,肌膚很白,紅唇濃烈。她總是一個人來,點一杯血色瑪利,手裏的煙沒斷過,不跟任何人搭訕。每次,她抽完了手裏的那包茶花就走人,那杯酒卻留下一半。整個瘋狂的酒吧,就她像一塊沉默的玉,溫良,孤獨,卻有著醇厚的女人味。許湛默默地關注著她,卻從沒走近她。女人對他來說,是一塊巨大的傷口,所以他不想碰觸。

某一天,許湛還是接近了那個女人。那天,一個喝醉了的男人抱著她,硬要帶她走,許湛想也沒想,一個瓶子就朝他的腦袋砸下去,然後他拉著她跑。

“你為什麽要幫我。”女人的聲音像寒冬裏的風一樣冰冷刺骨,令許湛有點後悔幫了她。

“沒有為什麽,我見不得孤獨的人。”

“那是因為你也孤獨。”女人突然笑了,她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挨得那麽近,狐仙般尖細的下巴,嬌豔欲滴的唇,許諶突然就眩暈了。

他知道,他又一次陷入了一個女人的情網。

5

每次許湛醒來時,那個女人氣息猶存,但人已不在。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如此迷戀著那個女人,雖然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不能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總是在深夜時出現,然後在黎明時分走掉。她跟以前一樣,穿著黑色的衣服,戴著墨鏡。她的身體在黑夜像一朵綻開的馬蹄蓮,潔白,碩大,有著迷人的芬芳,隻是他總是看不清她的臉。因為,她從不拿掉那副眼鏡。

有時候,許湛會懷疑這個女人不過是他孤獨時的一個夢。因為,他依賴著女人的身體。二十歲之後,他就開始不斷地遊**在女人中間,直至他愛上了陳小琳,才收斂了他的浪子本性。但是,陳小琳卻背叛了他。

許湛摟住了女人的腰:“你能不能不要走,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希望你還在,我害怕空****的感覺。”

女人輕輕地說:“不能,我隻能出沒於黑夜,我討厭白天。”

許湛想解釋,想說服她,但是,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終於,還是沉沉地睡去了。

女人看著昏睡中的許湛,嘴角抿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仿佛,她很滿意這樣的情景。

許湛很奇怪,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後,他就睡得很死。某天,許湛把女人泡的咖啡偷偷地倒掉,然後佯裝像往常那樣睡得很死。隻是不一會兒,他就有點犯困,在迷迷糊糊之間,他看見女人抽完了兩根煙,然後“唉”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許湛啊許湛,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死了也會纏著你。”

許湛感到心口突然跳得劇烈,他努力瞪大了眼睛,他看清了女人那傷痕累累的臉,隻是,令他更為恐懼的是那雙眼睛,那雙陰魂不散的斜眼。

許湛終於昏迷了過去。

6

許湛醒來的時候,發現周圍一片素白,他看到一身白衣的醫生,還有兩個警察。許湛從**爬了起來,跪在了警察的麵前:“我有罪,我殺害了三個人,我都招了,我隻求你們把她趕走,讓她別再來找我了,我求你們了。”

警察小張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同事小趙:“你慢慢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在女友陳小琳的車裏動了手腳,他們出車禍死了,但是那個陳小琳沒放過我。在七裏小鎮,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接近我,拿走了她自己的相機,我把她給殺了,不信,你們可以在相機裏看到她的照片,我在樹林裏拍了她。”

小趙從包裏掏出一個相機:“你說它嗎?”

許湛點了點頭:“是啊,就是它。”

小趙翻了下照片,裏麵除了陳小琳與她情人的照片,再也沒第三個人。他把相機遞給了許湛,說:“我找不到那個女人,你自己看看。”

許湛緊張地翻看著,確實找不到那個女子的照片。

“不會的,不會的,我記得很清楚,可能是誰把那幾張給刪了。你可以查一下,4月16號,七裏鎮小春旅館的302室住著一個女人。”

小趙就給七裏鎮的派出所打了電話,讓他們去調查,調查的結果是,那天,那房間根本沒住過人。

“不,不可能。”

小張歎了一口氣:“有個人想見你。”

當那個戴著墨鏡的黑衣女人再次出現的時候,許湛神經質地大叫:“走開,你給我走開,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

黑衣女人拿掉了眼鏡,歎了口氣:“許湛,我並沒有死,雖然你在意念裏已經殺了我無數次。”

原來陳小琳確實出過車禍,她的情人也死了,但她並沒有死。她的車並沒有任何故障,隻是意外跟一輛失控的卡車撞上的。那段時間許湛天天醉生夢死,他記不起自己是否在她車上動過手腳,因為他在腦海裏計劃過無數次。他以為陳小琳死了,是他殺了他們,便終日恍惚逃竄,靠藥物生活,以至於精神出了問題,產生了幻覺。那個七裏鎮碰到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但他對女友的那雙斜眼太過深刻,以至於產生了幻覺,他以為她又複活了。

警察小張說:“是你的女友還有醫生叫我們過來的,為了讓你的病情有所緩和,所以讓我們給你解釋清楚,你不要有思想負擔,我們可以保證,你沒有罪,好好治病吧。”

他們走的時候,許湛還在發呆,原來一切都是在做噩夢,那一直以來折磨他的,不過是他的心魔在作怪。陳小琳微笑看著他,那雙眼睛雖然有點傾斜,卻是那麽俏皮,動人。

她說:“我已經失去了一個人,不能再失去你了,你還能再接受我。”

許湛呆呆地看著她,卻已經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