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紅裙女子

1

忙了一整天,終於把該搬的東西都搬回來了,該整理的東西也整理個大概。該喘口氣了。

我與哥們胡立明趴在陽台上抽煙。胡立明是我初中就認識的朋友,情同兄弟,或者說,比兄弟還要好。

說實在的,我對新居頗為滿意。雖然地理位置有點偏僻,但環境相當幽靜。下麵的綠化帶裏有幾棵肥大的橡皮樹,一直很喜歡這種葉子碩大厚綠的桑科榕屬植物,很大很溫暖的感覺。而右邊能看到隔壁房子的小花園,那小花園的花色誘人,長著各種青翠的植物,牆上爬滿了紫藤,滿園的芬芳撲鼻而來,仿佛近在咫尺。

胡立明說:“你幾時出差了,這裏借我住幾天,這裏真的好美。”

“好啊,咱們誰跟誰呢,你隨時可以過來。”我爽快地答應著。

胡立明笑了笑,沒吭聲。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忙了一天了,咱們吃夜宵去。”

於是我們去附近的一個排檔點了幾個菜下酒,正吃著,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子從我們麵前輕輕飄過,像一團火燒雲,清麗的麵容,漆黑油亮的頭發隨風揚起,看慣了那些有著五顏六色頭發的時尚女郎,這女子猶如一股清新的泉水,讓人怦然心動。

胡立明兩眼發直:“很久沒看到這麽好的風景了。”

我笑而不語。然後我們又去酒吧喝了一會酒,已近十二點了。

回到家,衝了個澡,想起衣服都還在陽台上晾著,披了條毛巾,便去陽台。

無意中看到樓上的小花園有人影在晃動,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在搬動著一盤白色的花,把它放在一棵薔薇樹的旁邊。當那個女人轉過身的時候,皎潔的月光剛好投在她的臉上,有一種詭異卻聖潔的光輝,雖有點讓人害怕,卻有一種攝人魂魄的美。而讓人驚訝的是這個女人就是剛剛和胡立明一起喝酒時看到的女子。

這女人好像察覺到有人在看她,轉過身來,我忙躲在牆角。等她返回屋裏時,我才回自己的房間。但這個女人的麵孔時常出現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我有一種想了解的欲望,因為這個女人是個謎,還有花園裏那些過於妖豔而碩大的花,散發著一種奇異的芬芳,也令我迷惑。

2

這段時間常常有人莫名失蹤,絕大多數是男人,上了年紀的也有,青年人也有,整座城市惶恐不安起來。

今天的報紙,大幅度地報道了這種案件。我看了後,把報紙隨手甩在沙發上,給自己煮了杯咖啡,然後上網下了一會軍棋,感覺很累,就回房睡覺。

這裏的夜很安靜,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這種靜謐反而讓我不習慣而難以入眠。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這時,隱隱約約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有金屬撞擊的聲音,還摻雜著人與狗的叫聲。

我努力掙脫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清醒過來,想仔細傾聽,卻發現那種聲音已經不見。我搞不清是我進入夢境時所產生的幻覺,還是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然後又迷迷糊糊睡去。這一次,倒睡得很沉,一覺到天亮。

接下來的這幾天,沒有出現類似的聲音或幻覺。我也慢慢地適應了這種寂靜的環境。單身生活過得有點寂寞,但也自由自在。自從前女友離開後,我便沒再交女朋友。

一次,從朋友家回來,喝高了,左晃右擺地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一個男的按著一個女人拳打腳踢,我感覺全身血液直往腦門上衝,便一個箭步衝過去,朝那男的揮手就是一拳,我學過跆拳道,對付一兩個流氓並沒什麽問題。

我把他打趴在那裏,然後拉著女人就跑。看那男人沒跟上來,就放慢了腳步。

“你還好嗎?”我關切地問道。

女人低泣著,腫著手臂,纖弱的身子在發抖,讓人生出憐來,看樣子受了不少驚嚇。

“別害怕,以後晚上最好不要出來,現在這裏比較亂,很危險,我送你回去吧,你家裏有消炎的藥水嗎?你回去包紮一下,應該沒事的。”

當她抬起那張帶著淚水的臉,感激地看著我時,我突然感覺到眩暈。

天啊,這不是住在我隔壁的女人嗎?

我把她送到她家門口,正想轉身離去。她說:“等等,陪我一會吧。”

我想了想,她可能驚嚇過度,應該需要有個人陪陪。我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

一進去就是庭院,極為濃鬱的花香撲麵而來。這種花香中摻雜著一種很怪異的味道。這種味道是什麽,我卻表達不上來。

“這些花你養得這麽好,有什麽秘訣嗎?”我好奇地問道。

她的臉突然變得極為煞白,眼神藏著很深的惶恐。

她倒了一杯茶給我,然後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我認得這種女式煙,是MORE。

“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我開始找話題,打破這寂靜的局麵。

她點了點頭:“是的,我很寂寞。對了,我還沒謝謝你剛剛救了我。”

我笑了:“誰遇上這種事都會這麽做的,不算什麽。”

“不!不是的!”她尖叫了起來,我嚇了一跳。

“你怎麽了。”

她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吸了一口煙鎮靜了下來:“我一個朋友,遭人強暴,卻沒人幫助她。”她恨恨地說,眼裏都是火。

“那你朋友呢?”

“後來她自殺了,她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從高樓上跳了下來。”

我歎了口氣:“她不該這樣對自己。”

她睨視我一眼:“你不覺得,死亡才是她真正的解脫,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不,死亡是一種逃避,是對現實的逃避與妥協,是一種懦弱的表現。隻有勇敢麵對殘酷的生活,我們才能成為生活的強者。隻有正視自己的處境,才能駕馭其上。”

“一個人的內心一旦被悲憤與絕望所占據,他又有什麽事不可為。”

“是的,但人們仍然要有活下去的勇氣。”

“你覺得那些無動於衷的旁觀者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她的目光閃爍著尖銳而冰冷的光,讓人不寒而栗。

“有些人是比較麻木。”

“麻木就可以喪失良知嗎?”

“良知在人們的內心還是存在的,真的,請你相信我。”

她的臉上有一種痛苦而疲倦的表情。

“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我正欲離去,她突然叫道:“請等等。”

她泡了一杯很紅的東西,極像鮮紅的血,我駭然:“這是什麽?”

她嫣然一笑:“放心吧,這是花汁蜜,你嚐嚐,不是血。”

我疑惑地看著她,硬了頭皮,啜了一口,這水果真是味醇如甘露,芬芳無比。然後一口飲盡,然後把杯子遞給了她:“謝謝。”

走到門口,我想什麽:“對了,怎麽稱呼你?”

“丹魅,丹紅的丹,魅力的魅。”

“丹魅?好美的名。我住在你隔離樓上,需要幫忙就說一聲。”

她點了點頭,眼睛很亮,很美,正如她的名。

一路上,我都在念著這個名,丹魅,丹魅……

3

單位要派我出差幾天,臨走時我問胡立明,要去過一個人的自由生活不,胡立明說了十幾個要字,於是我把備用鑰匙給了一份他。

本來一個星期就回來的,但單位臨時又增派了任務。所以在那裏又呆了兩個星期才回來。每到夜晚,我時常會想起那個叫丹魅的女人,總期望她一切安好。有時想,自己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坐了兩天一夜的長途車,很疲憊。到家便隨便叫了聲胡立明,他並沒有回應。我想他可能出去玩了,也可能回他自己家裏去了。但陽台上卻掛著他的衣物,有點奇怪。

過了幾天也沒有他的消息,打他的手機,關機。然後打到他家裏,他母親帶著哭腔說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突然想起報紙上的那些失蹤事件,打了個寒噤,難道他……

於是我去胡立明家,胡母一看到我就哭得像個淚人,於是我陪她一起去報警。做好記錄,送胡母回去。我想起了丹魅,這個孤獨的女人。這個世界是如此不安,不知她是不是好好的,於是我叩響了她的門。

丹魅看到我先是一驚,然後撲在我懷裏大哭,我有點慌了:“你怎麽了?”

她喃喃地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有點傻了,難道是我命犯桃花了?我抱著她:“不哭,我不離開你。”

她像是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拚命地吻我,她的**挑起了我心底的欲望。

**過後,我感覺房間裏有一種很怪的味道,類似於腐爛的味道。仿佛怎麽濃鬱的花香,都蓋不住那種腐爛的氣息,花的味道像一層一層被剝離了,這裏的花香也沒外麵花園的濃。

我看著房間裏那些厚重的窗幔:“你應該呼吸點新鮮的空氣,也接觸一下陽光。”

丹魅幽幽地說:“不,我習慣黑暗,我怕光。”

我撫摸著她略顯蒼白而光滑的肌膚,她突然緊緊地抱住我:“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這個女人令我又愛又迷惑,她像一朵妖豔的罌粟讓我欲罷不能。但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感覺她會慢慢腐蝕我的身骨與精魂。

是什麽讓我產生這種感覺,我說不清,隻知道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4

白天我也不能陪她,這段時間單位搞活動,還要常常加班,忙得我焦頭爛額。所以跟丹魅在一起,也隻有晚上。

我與丹魅有一種奇怪的約定,如果她在一棵終年開著血紅花的木槿樹上掛著一條白色的絲巾,就是等著我過去,否則她不會見我。我遵守著這種遊戲規則。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丹魅笑盈盈地迎向我,笑靨如花。我張開雙臂,抱住她,而我卻感覺她的身體慢慢變得冰涼與僵硬,我疑惑地推開她,卻見她狂笑著,麵目猙獰。

我猛然驚醒,全身是汗,這個夢讓我產生極度的恐懼,我奇怪自己竟然會做這麽可怕的夢。

看時間,是淩晨一點。醒來後我再也睡不著。於是披了件衣服,去陽台,想看看夜深時沉靜的天空。

夜色很寧靜,上弦月,有很多閃爍的星星。在失眠的夜,這樣看著沉睡中的世界,另有一種孤獨的感覺。

這時,看到丹魅的大門開了,進去兩個人,那女的分明就是丹魅,那個男人是誰?在這麽深的夜出現,難道是與我一樣跟她有關的男人?

他們倆人進了屋,燈亮了,又滅了。我的心裏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難受,突然覺得很惡心。雖然我無法看到他們在做什麽,隻是越想越憤怒,想闖進去,撕破那女人的嘴臉,卻沒有勇氣。是的,我又算什麽,我也沒有給她什麽承諾。

在陽台上站了很久,內心越來越涼,突然想起那個夢,覺得很害怕。正想回房間,卻看到丹魅出來,用力地扛著一件很笨重的東西,我分明看到那被塑料類東西裹著的笨重物體,露出一雙腳。我感覺一種寒氣,直往鼻孔裏滲,讓我無法呼吸。

她在花園裏掀起一個蓋子,然後把那屍體塞過去。我突然明白了她用什麽養那些花了,也明白了她房間裏為什麽會有那種腐爛的味道。

我想起了胡立明的失蹤,還有報紙上幾樁失蹤案件,難道都是這個女人做的?

我正想逃離陽台,卻看到丹魅那張蒼白,而帶著猙獰的臉,惡狠狠地轉過來。

她的臉,正對著我。

5

她敲我的門,我不開。

我顫抖著手,按著報警電話,卻發現那幾個鍵怎麽都按不準,我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而丹魅的聲音,在夜深時傳過來,卻是那麽清晰:“求你,不要報警,好不好?”

“我做不到,你殺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是他咎由自取,他經不過女色的**,活該。”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的聲音顫抖著。

她幽幽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了進來,我害怕她會像鬼一樣突然穿越這扇門,站在我麵前,惡狠狠地向我撲過來。

“你還記得我朋友被人強暴的事嗎?其實那是我自己,那時我才十五歲,那麽多人,卻沒人救我。事後,很多人因此還恥笑我,包括我的父母對我也是冷眼相待,仿佛我是他們的恥辱。我無法在這地方待下去,我恨死了所有的人,特別是男人,恨這個世界。我離開了這裏,然後去另一個地方,跟了一個開藥店的老頭,我一直暗暗收集一些有劇毒的東西。然後我又整容,重回到這裏。”

停頓了一會繼續說:“直至我遇上了你,才知道這個世界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麽絕望。其實你第一次進我房間的時候,我也想殺死你,那茶裏也放了毒,但我改變了主意,因為,你是好人。那杯紅色的茶,我放了解藥。

剛剛殺死的是那個就是曾經強暴我的人,我找了那麽多年,終於找到他了。我以後不會再幹了。我隻想好好愛你,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嗎?我真的不能沒有你,真的,開開門好嗎?”

“不!你不會讓你進來的,我馬上報警。”

她歎了一口氣:“你不用報了,我去自首,天亮了我就去自首。”

當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我才鬆了口氣,卻不敢睡著,怕一睡著,她就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6

當我跟一幫警察闖了進去,發現丹魅躺在**,神態安詳,嘴角含著笑,像在最甜蜜的夢裏睡去。

而手腕上流出的血,卻使她身上的紅色裙子更加鮮豔。

一個警察翻了翻她的眼皮,說:“已經死了。”

床邊有一張帶血的字條:一直恨這個世界,當我發現這個我一直恨的世界也讓我愛著時,我發現我自己沒有權力去愛了,記得我曾愛過你。

我的眼睛模糊了。

這個備受身體與心靈摧殘的女子,扭曲了自己的靈魂,以致落到如此淒涼的下場。隻是她那慘白的麵容,與沾滿鮮血的裙子,卻成了我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