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幻崖

遲子鳴打開自己的房間,裏麵空空如也,葛建亮呢,不是安排他跟自己同一室了麽?跑哪裏去了,會不會想不開,或者,又像前兩個房客一樣遇到不測了?

一想到這,他的心髒就怦怦怦激烈地跳了起來,難道他去了躺著鍾丹屍體的那個房間?一想到這裏,他感覺全身發寒,因為他實在不想再看到鍾丹死後的慘狀。他找遍了旅館所有的房間,依舊沒有葛建亮的身影,最後他還是來到了那個房間門前,輕輕地喊著葛建亮的名字,推開了門。

走廊的燈光微弱地投入房內,卻見鍾丹的臉上那兩個空空的大窟窿仿佛正直直地看著他,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了,這種奇特的目光看得他全身發怵,令他的牙齒都有點打戰,“葛,葛建亮,你在嗎?”

他觀察了一下整個房間,很明顯,這裏沒有活人,也沒有第二個死人,他迫不及待地打算退出來,卻感覺鍾丹的眼睛突然像是動了一下,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周圍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時光也不再流轉,連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而隻有鍾丹那張可怕的臉在無限無限地擴大。

他甩了甩頭,不,一定是自己看錯了,怎麽可能,再仔細地看,那眼窟窿真的在動。他感覺心被提到嗓子眼裏,奪門而出,跑到了樓梯口感覺背後無任何動靜,想想不對,難道鍾丹還活著?如果真活著我不能不管啊,不行,我這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怎麽可以怕個屍體呢,我得回去看個究竟,說不定她真的還活著。

遲子鳴又一次來到那房間,這次,他想到的是把燈開起來,那個窟窿確實是有東西在爬動,不過卻是一隻小老鼠,隻見那隻老鼠吱呀一聲從裏麵爬了出來,全身的毛東一撮西一撮地粘著暗紅色的血跡。

他重重籲了口氣,剛才真是驚嚇不小,但是,隨即又疑惑起來,那麽葛建亮去哪裏了呢,這個旅館裏沒有,他能去哪裏呢?

難道會去了海邊?當他跑出旅館門口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他以為是葛建亮,忙把他扶了起來,“可找到你了。”

但是,仔細一看,卻是那個走起路來腳有點跛的叫羅跛子的老伯,“老伯,怎麽是你?”是啊,自己在村子裏找他的時候怎麽都找不到,而此時,他卻在這裏出現。

“聽說這裏又出事了?”

遲子鳴點了點頭,“是啊,又一個女房客自殺了,死者的老公現在也不見了。”

“怎麽這樣,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找找?”

“那太好了,你對這裏熟悉,不過——你行動方便麽?”

羅跛子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他拍了拍大腿說:“好著呢,小時候小兒麻痹症留下的,現在隻是短了一點點,走起路來年輕人都不一定比得上我。”

遲子鳴笑笑,於是他們去了海邊。但是,海邊空寂無人,遲子鳴非常擔憂,“他不會想不開跳海自盡了吧?”

羅跛子凝視著大海,他的目光又變得深邃而憂鬱,“你知道嗎,羅洋村有個古老的秘密,這裏每死一個人,海邊就漂浮過來一束花。這種花長得像玫瑰,但比玫瑰更嬌美、更動人、更鮮紅,就像是用鮮血澆灌成長的,我們都喊它們亡魂花,因為它們的出現就表明有靈魂要隨著它們漂走。據說,亡魂花就是泅渡靈魂抵達另一個彼岸的聖花,讓漂泊的幽靈不再毫無目的無處流離無處可依。這三天裏,我就看到了兩束,那花來到這裏,像是招魂一樣地招走了死去的人。曾經有人說自己親眼看見從死者的身上飄走的靈魂,影子一樣的東西,它朝海邊慢慢飄去,然後投入了亡魂花的懷抱,跟隨著這些美豔的花,漂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但是,現在,你看,這裏並沒有,雖然花的氣息很濃。噢,那是一種死亡的氣息,味道愈濃,死亡的氣息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羅跛子用一種夢囈般的語調不停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令遲子鳴也感覺到那種氣息,像春天的風一樣撲麵而來,又像夢一樣很縹緲地飄過來,飄過來。

亡魂花?多麽詭異的名字,多麽詭異的花朵,又有著怎樣一種美豔的姿態?但是此時,遲子鳴卻暫時對它沒興致投入過多的熱情,“那麽說,葛建亮還沒有死,是吧?”

羅跛子點了點頭,“如果不打破咒語,應該是這樣。”

“咒語?什麽咒語?”

“這是羅洋村的秘密,外鄉人是不能知道的,否則——會死得很可怕。有一種眾所周知的說法是這個村子被一個穿著黑衣的死神給下了咒,這裏的人,會一個個非正常地死去,所以,一般離開羅洋村的人,都不願意再回來,而亡魂花是死神所培植的植物,這是他唯一最慈悲的東西。”

“我有點想不明白了,如果說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會可怕地死去,那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難道,夏逸民與鍾丹的死也跟這個秘密有關?或者說,是因為他們發現了這個秘密而遭受死亡?”

羅跛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離這個秘密越近,就是離死期也不遠了。我們最好不要再談這個。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繼續找人吧。”

遲子鳴點了點頭,心裏想,這個村子,難道還真的有什麽可怕的秘密,比關於死神的傳說更為可怕?這事越來越離奇了,越是深入,越是墜入越來越濃的迷霧之中,最後連僅有的一點方向感都沒有了。

“老伯,你覺得葛建亮會有危險麽?為什麽這幾天出事的人都是外來的人,而且都是住在旅館裏的,村子裏難道就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不,村子裏非正常死亡的人數向來居高不下,基本上,這裏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去了外鄉。你已經發現了吧,你走遍了整個村子,也隻看到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遲子鳴點了點頭,“這到底是什麽原因?”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知道的話,可能就不站在這裏了。”

遲子鳴聽不明白,“什麽意思?”

“就是,可能就跟他們一同去了。”遲子鳴越來越覺得蹊蹺,難道這村子就這麽邪麽?難道真的被詛咒了,或被一種無形的邪惡力量所控製了麽?遲子鳴想起這美麗的海邊,原始而古樸的村莊,還有背後連綿不絕的山崖與峭壁,看上去是那麽絕妙與美麗,仿佛是上帝的鬼斧神工造就的。當初,他跟蔡依蓮來這裏玩時是非常喜歡這裏的。現在,他才想起,在這個村子裏,人是那樣稀少,以前是,現在也是,而且,那些人看見他大多是跑進自己的家裏,關上了門,羅小鳳開始也是那樣難以接近,唯一讓他感覺到不同的就是羅小鳳的奶奶與眼前的這位背部佝僂的老人。還有個很大的疑惑是,他在這裏真的是看不到一朵花,難道僅僅跟冬天有關係?難道這個村莊就如馬爾克斯筆下的那個貧瘠小漁村那樣,這裏的泥土是培育不出花的?可是,那隻是小說而已。但是,同樣怪異的小漁村卻就這樣擺在他的麵前,而且,這裏有著更為危言聳聽勾人魂魄的傳說,還有死得那麽可怕的自殺者。

遲子鳴的心裏有著太多的疑惑,跟著羅跛子翻過了一座山,還是找不到葛建亮,天那麽黑,遲子鳴有點焦急了,“怎麽辦,都沒有,他不會就這麽無緣無故地失蹤了吧,會不會回家去了呢?”

羅跛子搖了搖頭,“這村子,不管水路還是山路,離公路遠著呢,村裏沒有客車,而晚上船是不開的,所以,應該暫時不會離開這裏。對了,會不會去了幻崖?”

“幻崖?什麽意思啊?”

“進去的人,就會迷失在那裏,往往出不來,會產生幻覺,各種各樣的幻覺,就像是做夢一樣,而且精神失常,就算出來後也會變成神經病,村子裏的二傻子,就是因為去了幻崖,變成了現在這種呆呆傻傻的樣子。曾有地質學家來考察,說那裏有著大量的輻射物質,會導致人精神失常,產生幻覺,一旦失了常就會做出各種不可思議的動作與事來,那片地方目前是嚴禁進入的。如果葛建亮錯進裏麵就麻煩了。”

“我們都找了這麽多地方了,我們這些外鄉人對這個地方又不熟悉,他會不會真的進裏麵了啊?”

正說著,遲子鳴突然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一閃而過,穿過了小樹林,很快,就看不到影子,但是,隨即,他在樹林的另一頭出現。遲子鳴覺得這個人很可疑,大聲地喊:“喂,站住。”

但是,黑影卻跑得飛快,他便追了上去,緊緊地跟在後麵。那黑影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坡,然後倏地消失了,就像一隻掠影而過的鳥。遲子鳴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環顧四周,哪裏還有那黑衣人的影子。黑衣人?天,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死神?

他卻突然感覺到頭重腳輕,整個人都開始恍恍惚惚起來,視線也變得有點模糊了,怎麽了,出什麽問題了?他努力甩了甩頭,卻聽到了笑聲,很多很多人的笑聲,整個山穀裏充滿著各種詭異的肆無忌憚的笑聲,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仿佛很多人都對著他狂笑,而他卻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眼睛被蒙上黑布的鳥,他們可以看著他對著他放肆地嘲笑,而他卻看不到那些人。

此時,他不可思議地看到一個人從幽暗的樹林裏走了出來,他的手捂著肚子,在不停地笑著,青灰的頭發,戴著粗框眼鏡,“老爸!”

天啊,那不是父親嗎?但是,他的父親早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令他驚愕的並不僅僅於此,他還看到了二舅、爺爺、大伯、隔壁的大姨,還有她淹死的兒子,天啊,這些人,這些人,不都早已經死去了嗎?這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哪裏,為什麽這些人都是些死去的人,難道我闖入了陰曹地府?

不,不,這怎麽可能。他不停地後退著,然後轉頭就跑,但是,腦袋卻撞到了一個堅硬的牌子,因為太用力了一下子跌倒在地。當他捂著額頭,看清了那牌子上的字時,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

上麵有兩個很大很大的紅字:幻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