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防風氏

光明看著棺木裏的人,是的,分明是那個被幽閉在清虛之境的可兒。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也跟那兩次見到的一模一樣,而她的棺木之內,還有一支很奇怪的玉棒,兩頭各有一塊軟玉,中間是一條木棒,而這根玉棒,就放在她的腹部,她的手輕輕地捏著玉棒中間。

此時,遲子鳴身上的玉石突然發出很奇異的光,那光直直地射向玉棒,兩頭的玉塊所發出的光形成了連在一起的三角形狀。遲子鳴突然想起了搞玉石的同學說的話,“一柄完整的玉鉞,除了玉鉞之外,由柲、龠和鐓組成。”那麽,這棒子與兩頭的玉塊,應該就是柲、龠和鐓。

遲子鳴忙合上了蓋子,光線終於消失了,他的心髒還在劇烈地跳著,他還真怕會出什麽事情。這一切,是這樣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可兒卻並沒有對他說,她被囚禁的,僅僅是她的靈魂,而她的軀體還在這個木棺之內。

遲子鳴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濃,她不是說自己是一個很普通的農家子女嗎?如果僅是農家子女的話,為什麽,她身上的衣著是如此地華美?為什麽,這裏的陪葬品會這麽多,而且都是些極其珍貴的玉石,還有屍體用奇特的香料保存得這麽好,幾千年後還如此栩栩如生。

難道她對自己有所隱瞞?難道,她讓我進入第三次瀕死還另有隱情,而事實並不像她說的那樣?如果她沒有騙自己,也不必對自己撒這樣的謊啊。

“你看到什麽了?嚇著了吧?”羅小鳳眨巴著眼睛,遲子鳴這才回過神來,“對……對,是有點嚇著了。”

“怎麽樣,挺恐怖的吧?我還真有點好奇,人如果放個四千年,會怎麽樣,是不是隻有一攤腐水了,不過,我聞到香味了,好濃的香味,子鳴哥,裏麵真的是一攤水,還是一把骨頭,能看得清長相不?”

遲子鳴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好,“是——是一把骨頭,骨頭——看上去有無數個窟窿了,黑糊糊,上麵還有無數蠕動的蟲子。唉,真是太恐怖太惡心了。”

羅小鳳吐了吐舌頭,“還好沒看,真惡心。人啊,最終都會化成一攤水,回歸於泥土之中。”

除了有時表現過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外,羅小鳳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孩子,遲子鳴是這麽想的。畢竟,才二十出頭的年齡。

而現在,他們都困極了,又餓又困,遲子鳴找了個墊子鋪在地上就坐了下去,羅小鳳也靠了過來,背對著背。難道就這樣坐著等死?羅小鳳的內心十分地不甘,“子鳴哥,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有問題趕緊問吧,免得以後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為什麽想自殺?”

遲子鳴有點心驚,“你怎麽知道?”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打掃你的房間時,看到了那瓶藥,旁邊還有封遺書。你不會怪我吧,我還不小心看了你的遺書,我知道你對前女友的感情還那麽情真意切,唉,真是可惜,想不到她會那樣對你。不提這個了,咱就坦白點,說說現在最大的心願吧?”

遲子鳴想想,反正看了就看了,人生也就這麽一回事,“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母親忘了我這個兒子,能過得開開心心的,還有——”他停頓了一下,“也希望依蓮——她能走出迷途,過得幸福。”

羅小鳳歎了口氣,“其實吧,你這個人,也挺傻的,你如果真的死了,你母親怎麽會開心得起來,而且,她是不可能忘掉自己的親生兒子的。還有你的女友依蓮吧,我覺得她不是愛上別的男人,而是迷上了那個邪乎乎的組織,你應該引導她從迷途裏走出來,而不是放之不管,就這麽放任她了,她可能因此而毀了自己。”

這是羅小鳳與遲子鳴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地說話,遲子鳴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是啊,我怎麽這麽傻,依蓮應該是誤入歧途了,“可是,我們現在怎麽辦?能有選擇嗎?如果我不是來自殺的,我也不會來這裏了,如果不在這裏,也碰不到這些恐怖事件,如果碰不上,可能我的一生也就那麽平淡無奇地過了,可是,我覺得這個奇特的經曆帶給了我很多的靈感。或許,有些東西都是上蒼冥冥中安排好的,由不得你我。”

說著,羅小鳳已靠著他的肩頭沉沉睡去,她是真的累了,遲子鳴也同樣又困又累又餓,於是便迷迷糊糊地也睡去了。

在夢中,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幽暗的隧道,獨自一人,拿著一個電手筒,隧道的牆壁上還有滴答滴答的水珠在滴落,越是深入越有一種驚悚的感覺緊緊地揪著他的心,但是,他又隻能無可選擇地走下去。他看到一個影子,一個很大的影子出現在前麵的牆壁,像一個巨大的人形蝙蝠,擋住了過道的光線。他驚恐地四處張望,但是,卻沒有看到周圍有任何東西。這個影子從何而來?

此時,他意識到那個影子在動,以正常走路的頻率在動,那仿佛就是個影子,而沒有具體的參照物,可是,世界上存在這樣的影子嗎?看起來,像一個隱了身的人,一個穿著蝙蝠衫的隱形人,但是,卻更像一個幽靈,一個形狀古怪的有著翅膀的幽靈,它在一步一步地靠近來。

遲子鳴一步一步地退到角落,他閉上了眼睛,如果是禍,他也沒辦法躲,它隻是一個影子,他怎麽能躲開?好一會兒,聽不見響動,睜開眼,卻見那個影子已經從他的身邊經過。而此時,他又看到一個影子往他這邊走來,一個,兩個,三個,它們像無數有秩序的幽靈,一個一個地魚貫而來,要從這裏經過,對他卻視而不見。

當最後一個幽靈從他的眼前飄走的時候,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或者,這些幽靈於他而言,是另一個世界的生靈,生活於兩個空間的生物,他們對彼此是感應不到的,這就是之所以他們之間毫無影響的緣故吧。

此時,他看到了可兒,她不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個清清楚楚具體的人,她手持兩把玉劍,在習劍而舞,“可兒,可兒……”

遲子鳴輕輕地喚著可兒的名字,但是,可兒跟那些影子一樣,對他置若罔聞,他有點急了,難道她跟他也是隔著兩個世界,這些影像也不過是幾千前的某個片段,他隻能看到,卻不能深入其中?

遲子鳴一次一次地呼喚著,可能是他的喊聲感動了神靈,可兒像是聽到了,靜了下來,側耳靜聽,“可兒,是我,我是不是進入第三次瀕死狀態了,否則怎麽又看到了你?”

可兒定定地看著他,搖了搖頭,“不,你還沒有,現在,是我進入了你的夢境,是想告訴你一些事實。是的,我並非普通的農家子女,我是防風氏的女兒。本來我想隱瞞自己的身份的,但是,你既然發現了我的墓穴,我還是以實情相告。”

防風氏?大禹時期的防風氏?他想起了《國語·魯語下》裏寫道:“昔禹致群神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還有一本叫《述異記》的古書記載,大約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吳越地區建有防風廟,裏麵的防風氏像都是“龍首牛耳,連一眉一目,足長三丈”的怪模樣。

可兒繼續說:“我母親在生下我的時候,難產而死,而我的父親,因為治水有顯赫的功勞,可以說,洪水之災在當時我父親的治水功勞是最大的,大禹心妒之,在他會盟各諸候的時候,我父親在路上正好遇到洪水,為了救助災民才遲到,但是,他二話沒說,借機斬了我父親。其實,我父親早知道大禹會對他下毒手的,他怕我在事情發生後會做出動亂之舉,也怕大禹會加害於我,便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把我的靈魂鎖於神玉之內,又把我的軀體進行了嚴密的防腐處理,並進行了保存,然後安葬於墓內,別人都以為我是意外而死的。隻是想不到,良渚之後就很快地消失了。然後出現了夏王朝,而我與大禹之後也誓不兩立,一心想報殺父之仇。”

“唉。”遲子鳴長長地歎了口氣,“都何年何月的事了,還報什麽仇。大禹的後代們的骨頭都早爛掉了,你還跟誰報仇?你就安心點,等我把你從時空的囚禁裏救出來吧。這樣,你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現代人,多好。”

可兒沉默了下來,隨即又說:“可是,亡魂花是一種很有力量的亦正亦邪的花,存生於我們那個時代。它早年出現在羅洋村的大海裏,我一直控製著它邪惡的那一麵,現在,它們那邪惡的力量卻被奇怪地釋放出來了,而且比以前更古怪。我也在尋找原因,這種釋放的後果是可怕的,我不能就此不管,它是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在操縱著,目前我還不能找到原因。還有,記住,好好保管我的棺木與棺木裏的任何一件東西。如果我的軀殼毀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可是我被那個老太婆困在墓穴裏麵了,怎麽辦啊?”

可兒笑了,笑得有點高深莫測,“你不必怕她,墓穴有兩個出口,一個是麵具像,另一個的出口開關在那個最大的玉琮旁側,有個神人獸的圖案,開關在左眼的位置上,你隻要按著那隻眼睛,就會出來一道門。這次,我救你一次,記住,你還欠我一次瀕死。”

話說完,可兒突然就消失了,而遲子鳴此時也醒了過來,他忙搖醒了羅小鳳,然後找到了那隻最大的玉琮,隻見那隻玉琮呈青色,很大,玉琮本是巫師通天地敬鬼神的一種法器,帶有強烈的原始巫術色彩。四麵直槽內上下各刻一神人獸麵複合圖像,圖案裏的神人,臉麵呈倒梯形,眼為重圈,兩側有小三角形眼角,胸腹部淺浮雕獸麵紋,有橢圓形凸麵眼瞼和橋形額部。淺浮雕手法,滿密的陰線刻,精細的器表打磨,獨特的紋飾有著神秘的美感。

遲子鳴邊為這座玉琮所傾倒,邊尋找著最大的神人的眼睛。羅小鳳很費解,“你在研究玉石文化?如果有機會出去,你是不是想投身於考古行業中?”

遲子鳴沒有理她,他找到了那個最大的神人獸圖案,用手指按著它的左眼,此時,他感覺到某個方位像是在天震地搖地晃動著,隨即,竟然在墓穴的上方,緩緩地打了一個洞口,太陽的光線很刺眼地投了下來,令他們一時不能適應這種光亮。遲子鳴在裏麵找了把梯子,架了起來,羅小鳳先爬了上去,然後他也跟著上去。

當他們出來後,那洞口又緩緩關上了,是一塊石頭,與墓穴吻合得極為密切,從外麵看,根本就是一塊普通的山上石頭。經曆了這麽幾千年,玄關依舊在,遲子鳴真的十分佩服那個時代良渚人的智慧。

當他們的眼睛適應了外麵的光線後,發現他們的眼前還站著一個人,這個人,仿佛等他們很久了,正是,羅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