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失心

令光明與小魯懊惱的是,他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身上有鳥頭人文身的人,並把他送到醫院,他卻從醫院裏溜走了,他們在醫院的登記冊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唐協強,然後查到了他的家庭住址。

但是,到了他家裏之後,他們反而覺得更懊惱,竟然被唐協強的母親劈頭劈腦地給擋了回來,“我沒有這個兒子,以後你們不要來這裏找了,就算他殺人放火,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他槍斃了也是罪有應得,自作虐,不可活。”

倒是唐協強的妹妹唐娜娜悄悄地對他們說:“哥哥偷了給爸爸看病的錢,現在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過家了。”

“原來這樣。”

“不過我哥以前真的不是個壞人,不像現在這樣的,我父母都恨死他了,自從他鬼鬼祟祟地交了一些很奇怪的朋友,就變成這樣了。對了,他還暗地裏找過我……”

“等——”小魯截住了話,“是些什麽樣的朋友,能不能告訴我們,還有怎麽能找到他?”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認識,沒見過,因為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車裏,而且都戴著墨鏡,看不真切,經常有到路口接我哥的,但沒到過我們家門口。我是有次無意中看見的,對了,我還記得車牌號,說不定對你們有用呢。光明叔叔,我可喜歡看柯南了,還有香港的推理劇,還有福爾摩斯,明智小五郎,赫丘勒·白羅可都是我的偶像。”

小魯再一次做了個打住的手勢,“你就直接報那個車牌號吧,我們先讓同事調查一下。”

唐娜娜興奮地點了點頭,“浙CJB8503。”

“記性挺不錯的嘛。”光明便打電話把車牌號報給了同事,然後對唐娜娜說,“小姑娘,現在你可以繼續說你哥暗地裏找你有啥事。”

“他那天好像受了點傷,慌張地向我要錢。我身邊哪有錢,我說哥你到底怎麽了,他說哥已經沒有回頭路,哥真的好後悔,如果哥有天消失了,請你記住,不要來找我,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關於我的消息,就算我不存生了好了,否則,我怕拖累你們,那些人,那些人太可怕了。就說了這麽幾句,他就走了。”

“看來,那些人還真的很可怕,嚇住你哥了,就算死了,也不招出他們。”小魯憤憤地說。

“具體我也不清楚了,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

這時,光明的手機響起,“什麽?竟然是報失的車?”

“不是吧,那線索不是又斷了。”

光明想了想,“對了,小姑娘,你還知不知道他經常會去什麽地方,比如他在打電話的時候說過什麽。”

“我想想,對了,好像提到要找到饕餮什麽的,對了,還有栗子胡同。”

“栗子胡同?饕餮?”

唐娜娜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應該是這幾個字,其他的情況,好像沒有了哦。”

光明與小魯麵麵相覷,“好的,謝謝你了。對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你哥的消息,還有想起別的什麽情況,立馬通知我,好不好?”她接過來點了點頭。

出去了之後,小魯歎了口氣,“唉,竟然有這樣的兒子,怪不得他母親會這麽恨他。世界這麽大,這個有文身的人也被我們發現了,我還真不信揪不出這樣的一個人來,而且至少我們也有點線索了,唐娜娜不是說什麽栗子胡同麽?”

小魯又自言自語般地繼續說下去,“不過我還真沒聽過有這樣的胡同,至於饕餮,在古代是一種極為殘忍的動物,古人很崇拜的一種神化的動物,古代的鍾鼎器上經常會刻其頭部形狀用來裝飾。而在現代大多指貪得無厭者,回頭再仔細查下資料,還有什麽奧妙在裏麵,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嗯,栗子胡同,這名字倒是聽起來有點熟悉,栗子,栗子……”光明夢囈般地念著這兩個字,他感覺腦子裏是一團混沌的世界,這個世界是最原初的,一切未曾孕育的,泛著濁白的晦暗的光。他努力地捕捉著來自濁光中心的亮點,哪怕是一點點的亮點也好,然後就會從這個混沌的世界之中慢慢地浮現,再慢慢地脫離出來,最後,混沌完全消失,隻有那個逐漸變大的亮點,就像一輪皎潔的月亮那樣清亮,耀目。

此時,栗子兩個字就像是那個月亮從光明的腦海裏冉冉地升起,浮出他記憶的海麵。他想起很小的時候,童年時代的他,在路上被幾個欺負他的孩子們追趕著,看著他們馬上就要追上,他就拐進了一條胡同,那條胡同又窄又長,兩邊是牆,在小孩子的眼裏,這牆斑駁而又高大,仿佛通向天堂的兩端,看上去那麽高又遙不可及,而他就在這個天堂之下的夾縫之中,拚命地逃跑。

牆壁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字眼在他的視線裏呼嘯而過,但是,他的印象裏隻有兩個字,一個是“栗”,另一個字,就是“子”。不知跑了多久,他感覺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那種對陌生的環境與生俱來的惶恐感此時慢慢占據了他的內心,他停了下來,回頭看,後麵早已經沒有任何人跟著他,而這條小巷,明顯到了盡頭,前麵是個很大的房子,香霧縈繞,木魚彌耳,仿佛是聖殿,一個不沾人間煙火的淨地。

他慢慢地走近,聽到了琅琅的誦經聲,他看見那些穿著黃色袍子的和尚垂著眼,嘴裏念念有詞。令他驚詫的是,他們的頭部都有著一道光環,就像他在電視裏看到的那些神佛的光環,聖潔而安祥。

此時,他看到一個光環比他們更強烈的人出現,緩緩向他走過來,含著笑,那麵孔,竟然跟他在電視裏所看過的觀音一模一樣。那個人含笑看著他,把手放在他的頭頂之上,他感覺有一種強烈而滾燙的力量,從頭,穿過他的胸膛,至腳,令他難以承受地顫抖與呻吟,意識開始模糊,然後失去了知覺。

當他聽到有人在喊著他的名字時,才醒了過來,是父親把他搖醒的,而此時,他發現自己竟然靠在一棵大槐樹下,哪裏有什麽巷子。

他揉了揉眼睛,“我怎麽會坐在這裏?”

“你啊,竟然睡在這裏,下午是不是曠了課了,你同學都找不到你,你還以為你又跑到哪裏玩了,怎麽會跑到這裏睡著了?”

“我明明記得剛才阿誌他們在追趕我。”父親的臉變了色,“他下了課,就一起跟我來找你的,你亂說什麽,快跟我回家。”小光明這才發現,阿誌就在不遠處看著他。

這事一直藏在光明的心裏,成了一個難以言說的秘密,那個下午,他是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巷子,但是,他後來怎麽找都沒找到牆壁上寫滿了“栗子”的小巷,而關於那天發生的事,他後來開始相信父親所說的,他確實在做夢,午休的時候,太困了,就靠在那棵大槐樹下睡著了,然後夢到了有人追趕他,他逃進了那寫滿“栗子”字眼的胡同,看到了一座香霧縈繞的殿堂。

“老大,你怎麽了啊,發了大半天的呆,靈魂出竅了?”

小魯使勁地用手在他的眼前晃動,光明這才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小魯,你跟我來。”

說完就上了車,一路風馳電掣,小魯有點莫名其妙,坐在副座上,眼睛老往光明的臉上瞄,“老大,你到底帶我去哪裏呢?”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我隻能憑感覺到達某個地方。”這時,已經出了鬧市區,四周是田野與山巒,過了火葬場之後,是一個村莊,光明的車速明顯慢了下來,“你知道麽,我的童年是在這裏度過的,搬了好幾次家,令我記憶最清晰的還是童年帶給我的回憶。小孩子的記憶力是最好的,而每個人,你知不知道,做夢做得最多的是什麽,不是你最近接觸的人最近待的地方,而是你待過最長的地方,並在近十年發生的事,特別是五六年前的事。所以,在你十歲的時候,你總會夢到以前住過的老房子,在你二十歲的時候,你經常會夢到一起玩的同學,還有跟他們一起學習的情景,而在你三十歲的時候,你會夢到以前的分別了好幾年的同事與上司,我不管弗洛伊德是怎麽分析的,但,這是我這三十多年來的總結。”

“好像有道理,我也經常夢到高中生活,還有那一群非常要好的同學,還夢到我的初戀女友呢。杜魯門·卡波特說過,夢是心靈的思想,是我們的秘密真情。我覺得它表達了我們平時壓在內心深處,不輕易觸及的東西。”

“嗬嗬,你小子,幾時也成哲學家了。好像就這裏吧,我們下去看一下。”

光明下了車,環視了一下四周,沒猜錯的話,這裏進去應該是他那天靠在樹上做夢的地方。小魯在後麵嘮嘮叨叨,“老大啊,你從來沒像今天這麽怪異,啥都沒對我說,就帶我來到這裏,我可是一肚子的納悶啊。”

“噓——”光明做了個禁言的手勢,悄聲地說,“你會吵醒人家的。”

“切,這鬼地方,人影都沒一個,會吵醒的隻有地底下的鬼魂,不過——沒吵醒鬼魂,倒是吵醒了一隻狗。”

因為,這時,他看到一隻狗朝這邊跑來,嘴裏叼著一塊肉,看起來鮮血淋淋,從他們的身邊奔跑而過,他們也沒有在意,估計是野狗找到了食物,或偷了哪家廚房裏的肉。

這時,一種越來越熟悉的感覺包圍著光明,這裏,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時間改變了那麽多東西,這裏還是被人所遺忘,他感覺自己突然又返回到童年時代,成為那個到處亂跑,無憂無慮又無所畏懼的小屁孩。

光明指著遠處那棵粗大的槐樹,“你看到那棵樹了吧,我小時候經常逃課,玩累了,就靠在樹上睡覺,有一次,還做了個奇怪的夢呢。”

光明還沒有把那個夢說出來,隻見小魯眯縫著眼睛說:“那樹下,好像坐著一個人。”

“什麽?”難道是跟當年的我一樣坐在樹下打盹的小屁孩?光明這麽想著,他們大步地走近,真發現有個人靠在樹上,但明顯是成人。

當他們看清楚那人的麵容時,幾乎同時喊了出來,“唐協強?!”

隻見唐協強斜坐在樹上,腦袋歪在一邊,胸口是大片的血漬,小魯探了下鼻息,翻了下瞳孔,搖了搖頭,“死了。”

而此時的光明卻盯著唐協強的胸口,他突然把唐協強的衣口撕開,隻見內髒空空如也。

他抽了一口冷氣,同時意識到,剛剛從他們身邊跑過去的那隻狗叼的就是唐協強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