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鬼人

蔡萌萌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一個聲音,“萌萌,歡迎你回家,萌萌,親愛的萌萌,我們一直在等你回家——”

是誰在呼喚我?回家?回什麽家?蔡萌萌感覺自己處於一種似夢非夢的困惑狀態,想努力掙脫,但是,依舊處於困惑之中,而那聲音卻越來越近,聽起來是那麽熟悉。當那張臉驀地出現在蔡萌萌的麵前,近得幾乎快要貼著她的臉,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都要停止了,範小雅?

穿著綾羅綢緞的範小雅?看起來像一個古代的人啊,但這張臉確實是範小雅啊。她為什麽打扮成這樣,她不是死了麽?難道是她的魂魄再次出現了?

她後退了幾步,感覺後麵碰到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當她轉過身卻看到丁筱歡丁筱喜兩姐妹,她們化著豔麗誇張的舞台妝,頭上戴著孔雀冠,卻以一種奇怪的扭曲姿勢僵立在那裏。蔡萌萌以為她們隻是沒有生命的軀殼而已,死後被擺在了這裏,但是,她們那塗得過豔的嘴巴突然很機械地動了起來,“歡迎你回家,蔡萌萌——”

蔡萌萌惶恐地再一次後退,但後麵還是範小雅。

蔡萌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效果明顯不怎麽樣,她的牙齒在打著顫,“回家?回什麽家?我有自己的家……”

“不,蔡萌萌,那不是你真正的家。”身後的範小雅又開始說話了,“是的,萌萌,那些都是假的,我們才是你的親姐妹,才是你的親人,這裏,才是你真正的家呀——”

家,家,家,蔡萌萌迅速環顧了一下周圍,這個被她們稱之為“家”的地方,可是,更令她感覺像個戲台——木質房,全是那種很陳舊的原木,精雕細琢的窗欞,牆壁有著印度古神話中的歌舞神乾闥婆和娛樂神緊那羅的大幅木刻畫,一個持笛而奏,一個聞歌起舞,長袖飄揚,體態俏麗,四周碎花飄零,甚是動人。這讓蔡萌萌產生了一種身在異域的感覺,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從來沒在現實中看到過。

房間裏還掛著很多的樂器,簫、琵琶、笛子、古琴,還有很多她叫不出來的樂器。但是,這一刻,她對這些樂器卻有著莫名的親切感。她想起,曾有一段時間,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她對音樂是有著非一般的熱情,省了很久的錢買了一把吉他,但是,在一個同學家看過鋼琴之後,她不再玩吉他了,做夢都想輕輕地走過大理石地麵,然後坐在鋼琴的麵前,姿勢優雅地彈一曲“水邊的阿荻麗娜”,但是,她沒錢買鋼琴。後來,她對音樂也沒抱很大的熱情了。

範小雅給蔡萌萌遞過了一把笛子,“親愛的,這是你的老本行噢。”

蔡萌萌接了過來,試了下音,發現,從來沒碰過笛子的她竟然吹起了成調的曲子,這更是令她覺得可怕。

這到底是哪裏,在什麽地方?蔡萌萌看著眼前盛裝的幾個女子,腦子裏莫名其妙地出現了兩個字:“青樓”。

歌舞升平,鶯歌燕舞,姹紫嫣紅,紙醉金迷。是的,或許她們就是歌伎——隻有歌伎才對樂器這麽專業。

她再看著那紅漆剝落的八仙桌,梳妝台上雕鳳盤龍的銅鏡與胭脂盒、貼紅,精琢細雕四周豎立著飛天屏風的木床,這些,又很中國化。但有一點她是確定的,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根本沒有來過這裏,雖然這裏的某些東西令她感覺熟悉。

範小雅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細,帶著母性的溫柔,“親愛的,你是不是覺得越來越熟悉了,你會慢慢想起來的,這是你遺失了很久很久的家,那時候,各個大神都尊重我們,跟我們平起平坐,他們那麽喜歡看我們的舞蹈聽我們的演奏……你想起來了不,我們當初一起撫琴跳舞,一起吟詩作對,一起把酒言歡,親愛的,我的好妹妹,這一切,你都會慢慢想起來,想起來的……”

各個大神?蔡萌萌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她在想,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的,這一切都是假的,醒來後什麽都會消失的。

這時,突然出現兩個衣著同樣古怪表情非常猥瑣的男人,他們竟然有著好幾個腦袋,還有很多隻的手,他們對著她張牙舞爪,嘴裏還流著口水——

蔡萌萌嚇得驚叫起來,醒來,摸摸額頭,是濕涼涼的汗,原來真的是個夢,就像她夢裏所想的那樣,但是,我怎麽會做這麽荒謬可怕的夢,家?死去的範小雅與丁氏兩姐妹?天,這太荒謬了。幸好隻是個夢。

但是,現實也容她樂觀不起來,她想起自己當時聽到敲門聲,以為是張曉風來了,就跑出去開門。但是,門一打開,還沒搞清怎麽回事,腦袋就被狠狠敲了一記,然後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她環顧了下左右,周圍的一切令她又一次冒出了冷汗——八仙桌、銅鏡、胭脂盒、屏風、木床,竟然跟夢裏的所謂的家擺得一模一樣。她撲到了門前,死命地又推又拉。但是,門被上了鎖,她怎麽用力推拉都打不開。

這時,她聽到聲音了,一個男人的咳嗽聲,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男人的聲音會如此親切,因為,至少不是範小雅她們重現,否則,她會瘋掉的。是的,她討厭那個夢。

但是,當那個男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蔡萌萌差點尖叫起來,她已經意識到,現實比噩夢好不了多少。是的,她看到一張被嚴重毀掉的可怕的臉,皮肉粘在一起,眼皮好像都沒有了,眼睛近乎是**的,骨碌碌的一個小圓球,就像玻璃罐裏的滾珠,每轉動一下就會發出艱難而痛苦的骨碌聲。那一刻,她情願眼前站著的是範小雅,而不是這個可怕的醜陋的人。

“姑娘,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可是,蔡萌萌能不害怕嗎?

她再一次環視了下四周,古式的桌椅,床,還有家具,還有些亂七八糟的現代垃圾很不協調地堆在房間裏。她瞄準了一個半爛的蘋果旁邊有一把水果刀,如果這怪物敢傷害她,她準備第一時間奪那把刀。

“你是誰,把我帶這裏來幹什麽?”

“沒事我不會帶你來,我不是壞人。我們開門見山,有話直說,你應該知道靜安殯儀館的起火案吧?”

蔡萌萌點了點頭,看著他那張臉,心裏有點疑惑起來。

“那麽,你知不知道,除了被燒死的五個人,還有一個人也被燒傷了,那個人是快遞公司去收貨的。當時他們電話打過來說有一個盒子需要外寄,快遞員在進入那幢樓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煤氣味,當時他覺得不對勁,忙往上跑想提醒他們。樓道有點兒黑,當時停電,還沒有跑到他們公司,火源不知道被誰給點燃了,刺地一聲,煤氣管子一下子就爆炸了。雖然他也嚴重燒傷,但是,他卻不敢跑醫院,也不敢報警,你知道是為什麽?”

快遞員?眼前這個嚴重燒傷的男人難道就是那個快遞員?不論是媒體還是那些越傳越玄乎的網上傳聞,從來沒有提過有這麽一個人——這個被他們置於這個案件之外,實質上又是受害者之一的人。而最重要的是,他是那件火災案唯一的幸存者。

“我不知道,您,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此刻,蔡萌萌的心情是又懼怕但又很想知道他要說什麽,可能他說的話是目前為止最重要的線索。是的,她跟張曉風是那麽想知道這個火災的真相。

他的臉貼得更近,蔡萌萌忍無可忍地閉上了眼睛。再看著這張臉,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會活在醒不了的噩夢中。

男人的喉嚨咕噥了好幾下。喉嚨在滑動,上麵有塊青色的疤,他仿佛要有足夠的勇氣與到位的情緒才能把秘密給說出來,“我的名字叫張禎,當我跑到靜安公司門口的時候,就爆炸了起來。煙霧中,我看見了一條蛇,一條全身是火的蛇,一條有著女人頭的美女蛇。它在烈火中吐著焰,對我詭秘地笑。我當時全身著了火,就想逃出去。跑到了樓梯口,而辦公室本來開著的門卻在身後重重地關上了,我想起了裏麵的其他人,覺得不能就這樣扔下他們不管,於是重新跑了回去。但是,任憑我怎麽敲門怎麽踹門都沒辦法打開。而火勢越來越大,燒爛的東西掉了下來,我隻能自己先跑出來,否則我知道我也活不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當我跑出來的時候,身後已是一片火海。我隱約聽到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當時也顧不得她了。不過,我想,她最終還是劫數難逃。當我跑出大樓門口正要拿手機報警的時候,那美女蛇又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那發綠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當時我嚇得手機掉地上了也沒敢撿,就死命地跑。我知道她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所以,我隻能藏起來。而且,我這樣子還怎麽見人,現在也隻能躲在這個沒人住的破房子裏。”

蔡萌萌半晌沒說話,她實在沒法接話,這話聽起來完全像個神誌不清的瘋子所言,美女蛇?我還葫蘆娃呢!改在平時,她肯定會狠狠地挖苦他一番,但是,此時此地此景,她甚至連回話的心情都沒了。她懷疑眼前的這個人,不但臉被燒壞了,腦子也被燒壞了。

這瘋子在繼續說,仿佛他猜透了她的心思,“我知道,沒人會相信我所說的話,也沒人願意看到我這副模樣,所有的人都會認為我是瘋子,是魔鬼,這是我為什麽到現在為止還是人不人鬼不鬼在這別人都不敢住的鬼宅裏生活的原因。”

“鬼宅?”蔡萌萌重新環視了一下四周,確實有種很陰森森的感覺,而且這裏的東西大部分還是民國時期的。她不禁想起那個夢來,怪不得自己會在這裏做那麽可怕的夢。此時,她還真害怕冷不防會出現一隻穿著黑底大花旗袍,頭發高高挽起,前額的頭發一綹綹地往下掉,頰上兩陀胭脂紅,嘴角淌著血的女鬼,正對她怵怵地笑。

“嗯,據說這裏民國時期死了個女人,被正房給害死的,死得很慘,怨魂不散,住在這裏的房客經常會聽到她的哭聲,基本上都嚇跑了。不過,那是傳說而已,現在為止,我倒是沒有聽到過。”

蔡萌萌想說,你這個樣子,比鬼還鬼樣,當然是鬼見了都怕,有什麽好奇怪的。但是,她怕他聽了會發怒,鬼人一生氣,後果一定很嚴重,她實在沒勇氣說。

鬼人看樣子脾氣很好,“你相信巫術麽?”

“巫術?”

他點了點頭,“這隻是我的猜想,我不能確定。但是,我這樣子,不敢輕易出門,別說去證實什麽了,所以,這是我為什麽把你帶到這裏的原因。現在沒人相信我,我隻希望你能相信我。”

“噢。”蔡萌萌已經從心理上開始相信這個毀了容的男人,對她並沒有任何惡意,所以,她暫時放鬆了那種緊繃的戒備之心。雖然,她還是不大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會告訴她這些,為什麽會選中她,而不是別人。

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地問,“為什麽,你會找上我?為什麽不去找別的人,或者去找警察呢?”

“那些警察是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的。我知道你去過靜安殯儀館,那天我也去了那裏。夜裏我才敢出門,並戴著帽子與大墨鏡,我比你們早到了一步。”

蔡萌萌差點叫了起來,“原來比我們早一步去的就是你啊,怪不得出租車司機說,今天都這麽遲了去那個鬼地方的人怎麽還這麽多!噢,對了,你去那裏幹什麽呢?”

“我在找一個東西,不——應該說是一個人。你知道麽,那個被燒死的孕婦,死後她的身體是癟的。這事有點邪,誰都不敢透露這個事情。”

“啊,你是說,那嬰兒,那嬰兒可能還活著?”

他點了點頭,“是的,雖然照醫學上來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早產的話嬰兒的成活率也幾乎為零,而且就算活著出來也可能被燒死或被煙給熏了,但是,誰都不能解釋孕婦的肚子為什麽是空的,而嬰兒的屍體也沒有在現場找到,所以,我覺得這事一直很奇怪。我來這裏的時候,似乎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後來你們來了,我就躲起來了。”

“對,我們也聽到了嬰兒的哭聲,然後聲音的來源卻沒有找到。”

是的,張曉風是看到了,但蔡萌萌並沒有看到那個孩子,他也擔心她害怕,至今沒有告訴她見著那孩子的事。

蔡萌萌的語氣與表情都已明顯緩和下來,不像先前那麽緊張了,“我想,也有可能是燒得太厲害了,燒得隻剩骨頭了,孩子都給燒沒了,所以看不出來了。我沒去過事後現場,隨便猜測的。噢,對了,你還沒有告訴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為什麽找上我,而不是警察?”

鬼人又是一副難以名狀的痛苦表情,這種痛苦使他整張臉看起來更加醜陋扭曲與近乎絕望,“我不能找警察,我這個樣子,還能拋頭露麵麽?他們會把我當瘋子,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的。還有件事,我必須要找個人說出來,不管別人相不相信,但我不能找熟悉的,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現在變成這個樣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也對這起火災案很感興趣,這是我之所以找你的原因。”

蔡萌萌突然覺得自己能理解眼前這個可憐人現在的處境了,看著他,點了點頭。

鬼人繼續說話,“我進了那幢大廈剛剛上樓的時候,看到一個衣著古怪的人從大門出來。就因為他穿得有點奇特,所以,我特別注意了一下。我覺得,火災跟他有關。”

“衣著古怪?你能不能具體說說奇怪在哪裏?”

此時,蔡萌萌想起了在靜安殯儀公司的樓上所看到的那個紙人,她隱隱覺得鬼人所說的古怪人可能會跟那個叫摩洛哥啥啥辦事處有關係,非常有可能就是摩洛哥的主人或者說老板。很可能那主人就穿著薩滿教的衣,衣服可能跟那剪紙的形狀差不多,而且,那畫裏的狂舞場麵可能跟詭異的火災案也有著重要的關係。

如果那人是從樓上下來的話,要知道,這房子二樓是靜安公司,三樓是摩洛哥,而四樓是空置,那麽,那人一定是從摩洛哥下來的,可能是摩洛哥公司的人。蔡萌萌隻是憑著第六感如是猜想。

也有可能,她猜錯了,就是這個放火的人,是一個跟這幢樓毫不相關的人,完成這個任務後就消失無蹤了。

“他,他的樣子——”鬼人張禎此時麵露懼色,“他穿著一件用黑色的羽毛編織的衣服,戴著一個牛皮帽子,露出的手臂有著龍虎的刺青,皮膚棕黑色,鼻梁有點陷,額頭上有好幾個刀疤被帽蓋住了大半。整個人看上去,看上去,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對,就是這種感覺,好像是被砍死過的人。對,他一定就是鬼,是魔鬼,不是人。當他撞上我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到他眼睛裏仿佛有東西在燒。天,是火!我看到他眼睛裏有一團火,那火,那火,那火一定是他放的——那是地獄之火——那蛇是撒旦的化身,就像當初它**夏娃吃下果實一樣,一定是的——”

他因為語速太快說話太激動有點卡住了,咽喉裏咕噥了一下,仿佛隻有稍微平息一下內心的激動,才能把話給說完,“你知道麽,我看到他的眼睛,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看錯,比我現在這麽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人世更確定,他的眼睛沒有瞳孔。你知道,當時撞在一起,我們距離有多近,所以,我清楚地看到那裏麵有兩團火在燃燒。當時,他還扯開了嘴角對我笑,那笑,那笑,就像是魔鬼的歡送,那種最不懷好意最陰冷詭異的笑,透著陰謀得逞後的得意。當時我真的嚇壞了,就趕緊往樓上跑,而那可怕的火災令我近乎忘了這麽一個人,而現在當我回憶起那個人,我確定那火災一定跟他有關係,我需要把這件事給說出來,否則我無法安心。是的,他一定不會是人,一定是魔鬼,我一想起這個魔鬼,我就無法睡覺,所以,我必須告訴別人這個魔鬼的存生。”

蔡萌萌不敢正視他,但是,又不得不看他。此時,她已經確信眼前這個可憐的快遞員已經完全瘋了,語無倫次而且條理無章。她在心裏盤算,怎麽才能把這個可憐的人弄到醫院,好好治療。

鬼人張禎一直看著她,那失去眼皮的眼睛充滿著深深的悲傷,“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所說的話?”

蔡萌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她不想欺騙他,但是,如果她說自己不相信,對於眼前這個可怕又可憐的人來說,無疑是一記很沉重的打擊。要知道,這是他活著的唯一的信念了,他需要說出來,並需要別人去相信。

這時,鬼人張禎突然爬上了靠窗的一條凳子,上麵,是玻璃窗。蔡萌萌嚇壞了,她怕他會幹傻事,這種受過身體與肉體雙重摧殘,腦子又受刺激的人,是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的。“你怎麽了,快下來,有話好好說啊,我是相信你的,隻是,我需要時間去證實才能相信你剛才說的話啊,你快下來啊。”

蔡萌萌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關心這個男人的安危,一開始,她感覺自己完了,碰到一個窮凶惡極又長相醜陋的變態佬,但是,她現在感覺到這個人的內心比誰都脆弱,而且,已經被這場變故弄得精神分裂。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可憐的是遭遇了可怕災難卻依舊活著的人,活在無休無止的災難所帶給他的傷害、痛苦與陰影之中的人。是的,這樣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此時,這個男人瘦弱的雙腿在顫抖著。蔡萌萌相信,他出事後,一定沒有好好地吃過一次東西了。看看屋裏,平時就算有吃也是垃圾筒裏撿的東西,真是令人心酸,本來那麽正常的一個人,就這麽毀掉了。

蔡萌萌一心想移開話題,而且,在心裏,她真的想幫助他,“你在這裏好好呆著吧,我幫你買些吃的來,你一定餓了。”

張禎看著她,眼睛裏滿是悲苦,他用一種奇怪而堅定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請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話——”

說完,他突然變得全身僵硬,看上去就像一塊直挺挺的並豎立著的木頭,然後直直地朝著窗口砸了下去。隻聽到“砰”的一聲巨響,玻璃碎片嘩啦啦地隨著人體往下落,接著再一聲砸到地麵的巨響,然後,一切很安靜。

而此時的蔡萌萌完全被張禎堅定的自殺行為給鎮住了。

是的,一切變得那麽安靜,死一般寂靜,就像是深不可測的永夜。

蒙矓間,她像是聽到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她的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影像,一個逐漸清晰的影像,那是一個女人濕漉漉的背影,她的長發烏黑烏黑,一滴一滴地往下滲著水。

蔡萌萌想起了張禎的話:鬼宅。

她仿佛看著這個女人在牽著張禎的手,不動聲色地穿透任何阻礙,向更深的黑夜走去。她猛然晃動著自己的腦袋,令自己清醒過來,張禎張禎,對,張禎。

她撲向了窗口,看到淺灰色的地麵上,張禎突兀而出,像蒼茫大海裏一座亮著燈的小山包那樣閃亮奪目。

隻見張禎仰麵躺於大地之上,手腳展開,成“大”字形狀。她似乎感覺到他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她,他的眼睛仿佛廣告屏幕那樣閃著幾個很大很大的字: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一時間,她有著短暫的眩暈,有點站立不穩,深深地吸了口氣瘋一般地直奔下樓。

當她看到張禎的屍體就這麽擺開來,躺在大地之上,她放緩了腳步。有一隻麻雀停在張禎的身上,看到蔡萌萌走近,它撲棱一聲,然後飛走了。

那一刻,蔡萌萌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張禎並沒有真的死了,而是化成一隻麻雀,一隻灰溜溜的、悲傷的、帶著諸多怨念的麻雀,疲憊地飛走了。

然後她仿佛看到它穿過層層火場,化成了鳳凰,飛到一個沒有痛苦沒有欲念的國度。

永恒的涅槃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