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赴幽冥

五月初九,亥時,斷魂林。

前往幽冥山莊的道路並不好走,斷魂林的迷障與毒霧算是一處。

在這漆黑如慕,莫說月華,一顆星子也無的林子裏,隱約可見遠遠地有一盞燈籠,正不疾不徐,往那林子深處而去。

燈籠被一名男子提在手上。

他穿著素白色的衣裳,膚色蒼白的有些異常。斜斜地靠著,露出小半邊鎖骨。他的肩上,還停著一隻胭脂色的小雀。

這名男子,臉上帶著一整麵極為精致的銀質麵具,叫人看不清樣貌。麵具上接近眉心的地方,嵌著一枚如冰晶般的黃色晶石。他的頭發是罕見的金黃色,這種顏色美到了極致,反而微微有些發白。而他的眼睛,則也是同樣異於中原的湛藍色。

他來自西域。

來自西域的男子一手提著這隻雕花燈籠,一手牽著韁繩。

韁繩那頭,牽著四匹雪白,高大的駿馬,而他身後的馬車,雖未鑲金嵌玉,所用木料卻是上好的沉香木。

這輛馬車非常的寬敞,飛簷雕欄,遠看倒像是江南庭園中的一方閣樓。八重帷幔,玉水明沙,有些人,大概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麽一回。

料想,能驅用於四匹駿馬良駒,又能拉著這麽一輛華貴異常的馬車招搖過市的人,他的身份,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堂之上,都是不容小覷。

馬車裏麵載著的人,正是韶陽長公主寧瀟,自然是金尊玉貴。

斷魂林,說到底不過隻是一片占地八十公頃的翠竹林。隻是自陰氏一族,在這林子後麵的懸崖峭壁上將幽冥山莊落成以來,林中便是常年彌漫帶著毒氣的血霧。

陰氏一族,機關巧檻,風水堪輿。家門口的地方,雖無一人看守,想出了這林子進到山莊,恐怕有絕沒有想象中的容易。

聽說這林子裏暗藏機關,陣眼更是根據五行陰陽而改變,想要進到幽冥山莊,必須先找到陣眼所在。

不過這些,寧瀟從來是不操心的。

此時她正倦懶地躺在馬車裏側的軟榻上,一雙玉足斜斜倚下,染了丹蔻的指甲淺淺沒入足下鋪就的白虎皮上。美目輕闔,似是小寐。是以車廂內才未有點燈,隻有角落裏放置著一顆夜明珠,還用蜀錦罩著,隻留下幽若的光。

馬車裏還有一名童子,長得頗為水靈,便也喚作水靈。他衣著華麗,甚至華麗的如同京中那些紈絝子弟。

水靈看了一眼角落裏放著的更漏,放下書簡挑起珠簾探出腦袋:“還有多久呢?”

男子不答話,他平日裏本就很少說話,這一點,水靈也是知曉的。

他怕吵著寧瀟,便不再回馬車裏麵了。索性坐在了那男子對麵,抱膝看著這片在夜色之中顯得更為粘稠的毒霧。

好在他與長公主早前吃了仙子姐姐的凝香丸,在毒物方麵仙子姐姐敢說第二,便是絕對是沒有人敢說第一的,所以他一點也不擔心。

水靈托腮,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人。這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來頭。好像什麽都會,什麽都懂,什麽都不怕。之前見識過他的武功,很厲害的樣子。有這樣的人當郡主小姐的貼身護衛,鄢府上下自然放心。可是水靈就是不明白了,這樣厲害的人,為什麽要主動提出,來鄢府當一名護衛呢?

於是,水靈便開口問了,雖然可能有些自討沒趣,不過總比各自沉默要好得多。

水靈問:“聽郡主小姐說,你來自月哭城?仙女姐姐好像也來自那個地方?是不是你們那兒的人,都是頂厲害的人物。”

見男子仍舊不說話,水靈又道:“那在那個什麽月哭城,你見過我仙女姐姐嗎?”

男子總算開口,極為冷淡地說道:“沒有。”

語罷,他牽著韁繩的手驟然收緊,馬車停了下來。

水靈抬頭,以為是遇到了什麽厲害的機關,便伸手探向腰間的短刀,待他抬頭將眼前一切看得清明,卻發現竟然是已經出了那片鬼林子。

眼前,飛沙走石,極為空曠。然再往前幾百米,便是一處斷崖。說得更為準卻一些,應當是個峽穀。

因為,在那片斷崖後麵,還有一座怪石嶙峋的高山。這高山高出斷崖百丈有餘,靠近山頂約六十五丈的地方被掏空。陰氏一族,便在此處修造了他們日後的居所。被江湖眾人視為鬼魅的幽冥山莊,便是藏匿於此。

這座高山,與斷崖之間僅是一條索橋相連。

玄鐵鍛造的鎖鏈與同樣出自魯班之手的鏤花鐵板相連,這座索橋,修築的極為寬敞。就連載著寧瀟三人這樣的馬車,亦是極容易便可通過。

此時,寧瀟已經醒了。她睡不沉,原本就是小寐,方才馬車停頓的時候便已經醒了。

寧瀟吩咐男子將馬車駛入,那仿佛嵌於山中的幽冥山莊,便喚過水靈來幫她梳頭。

與寧瀟這邊慌忙不驚的氣氛不同,幽冥山莊之內,因為一名男子的不請不來,而讓本應是觥籌交錯的氣氛,顯得有些陰瑟。

幽冥山莊,大殿立於水間,詭譎雄偉。

那名男子劍眉星目,頷首桀驁。墨玉束發,一襲玄色長衫款款而立,風華俊逸。

他站在白玉石橋上,繡著木槿花紋樣的精致衣擺,被山澗的冷風吹起,形成出塵皎潔的弧度。

和在場的人不同,他沒有笑,更沒有說話。

幾乎,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除了水珠順著鍾乳石落下,沒入水中的聲音,幾乎再無其他聲響。

八十四盞雕花燈籠,被放置在蓮花形狀的石托上。漂浮於泠泠水麵,顯得空曠幽冷。

那些昏黃的光線,將男子俊秀修長的身影變得朦朧。

首座上有一名老者身著黑衣,他身材佝僂,幾乎整個身體都掩蓋在那黑衣之下,唯一露出的,是一雙枯黃的,布滿褐斑,且滿是褶皺的手。

老者雙手交疊,握著一隻枯木拐杖,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表情,究竟是平靜,還是憤怒。

似乎過了許久,老者低著頭,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似乎很難受,艱難的發出一係列沙啞破碎的聲音。

今日,除了這位立於橋上的男子,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來參加他二百歲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