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雲蒼曾經對玉江揚說過，三日過後他會再來。
玉江揚果真在三日後，再次見到了雲蒼。
隻不過這次，不是半個元神，而是完整的雲蒼。
玉江揚難免錯愕：“你就這樣進來了，外頭的兩個難道不會發覺嗎？”
雲蒼淡淡道：“因此時間緊迫。”
玉江揚更是不解。雲蒼若是要像上次一樣救治他，用半個元神進來是再好不過的，但是現在他不僅隻身進來，更說什麽時間緊迫。到底是什麽事，值得他冒險爭分奪秒地進來完成呢？
玉江揚的這個疑惑，在下一刻便得到了解釋。
隻見雲蒼猛一抬眼，忽然說了句：“多有冒犯。”隨後，玉江揚便覺得自己的心口猛地一陣抽痛，待他發覺雲蒼這是在剜他胸口時，他才發現自己周身的煞氣不知何時已經被雲蒼所壓製，此刻他竟然毫無反擊之力。
“雲蒼你膽敢……”玉江揚的話說了一半便主動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
原來雲蒼壓製他的煞氣，剜他的胸口，所要的不過是他的一碗心頭血。魔族的心頭之血，就這樣在玉江揚的注視下，被雲蒼一口飲盡。
自古以來，仙神魔三者有別，要讓神族魔族互換種族並非易事。但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聽聞，神仙隻要以魔族心頭之血為引子，便能在天族力量的懲治之下墮仙成魔。沒錯，以魔族心頭之血給與神仙，是天界對於重犯的懲罰。因為飲血者，不僅要受到噬心痛楚，更要背上魔族的恥辱名聲，在天刑裏灰飛煙滅。
沒有任何一個仙人會傻到主動飲下魔族的心頭之血，更何況眼前之人是一位上神，一位從戰力上而言本就無敵的戰神。
他在做什麽……
玉江揚在震驚之中，幾乎忘記了剜心的苦痛，隻覺得眼前之人是瘋了。“你是想成魔嗎？”
他那時候回應他的表情，極其離奇，竟然是帶著笑地說：“為什麽不可以呢？”
他原本以為神族飲下魔族之血已經瘋魔。
然而，令玉江揚想不到的是，還有更瘋的事情發生了。
黎明的光澤揮灑大地，玉江揚抬手遮住暌違許久的光亮。霧洺神尊向他打招呼道：“雲蒼神尊想必是累了，未曾料到有一天能看到您累得閉上了眼睛。”
玉江揚的目光落到霧洺神尊的臉上，對方在對他說些什麽，他聽得並不是非常地認真。隻是很顯然，從霧洺神尊的神情來看，在霧洺神尊的眼裏，他此刻是雲蒼神尊的樣貌。
偷天換日，將他玉江揚變作了雲蒼的樣貌，又將雲蒼變作了玉江揚的樣貌。便是雲蒼神尊所做的更為瘋狂的那件事。玉江揚從未有一日覺得上神的神力竟然霸道超群到了如此的地步，又從未有一日覺得，這世上會有神族竟然會瘋癲到如此田地。
最令他玉江揚不曾料到的是，有朝一日，他會在聽了雲蒼的計劃以後，願意與那個屠殺落離之地的罪人合作。
此刻，霧洺神尊仍舊在看向他，等待著“雲蒼神尊”對於這則招呼的回應，玉江揚在對方等待回應的目光裏，稍稍偏移了一下視線。
他的腦海中不是霧洺的樣子，反倒還是夜裏雲蒼與他說話時的口吻，眼神。便說是曆經萬年事情，見過諸多人、魔、神的玉江揚，也承認自己從未見過那樣觸人心弦的眼神。那樣的眼神，讓人幾乎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他真是個瘋子。玉江揚心中一抽，正欲回應霧洺神尊時，卻渾身僵硬，像一個機器人一樣，說出了非常僵硬的語句。
至此，玉江揚原本為腦海中雲蒼神情所動容的情緒，立刻煙消雲散。這些情緒，頓時轉換成了罵娘的勁頭。
狗娘養的雲蒼，曉之以情便罷了，還盜用他的傀儡之術用在他的身上。
黎明溫煦而光亮，暖風也分外清揚。暮止再一次在藤椅上醒來，身上嫩綠色的毯子正好好地蓋在她的身上，她的手邊還有空了的桂花酒。
梧桐見她醒了與她對視一眼，跟著作勢就要去拍醒不知何時也睡過去的青沐。
暮止搖搖頭，將毯子耷在青沐的肩膀上，小心翼翼站了起來。
她道：“外頭有什麽消息嗎？”
“已經六日了，聽聞錦鶴受過了許多的刑法，內息也耗費了許多，已做不出打罵仙族的架勢了。昨夜裏依然是三位神仙鎮守，並未出什麽事。”
暮止聽了梧桐的匯報，無聲點了點頭。
在玉江揚上天界之前，她與汐顏討論了許多。起先汐顏竟然動過念頭，飲魔族之血，替玉江揚受苦，理由竟然是——天上地下，唯有玉江揚的瘴氣做出來的蘿卜最好吃。暮止自然否了這個念頭。無論汐顏所言是否是真正的原因。墮神成魔，完全是瘋了的做法。且不說成魔，便是變化成玉江揚的模樣，在天界也有可能被人瞧出來。
她暮止因是神魔一體尚且能渡了小半修為與他維抗。不知這六日，那小半的修為究竟幫到了玉江揚多少。
想到這裏，暮止憂思極了，身體也忍不住咳嗽起來。青沐便取了大氅來給暮止披上，小聲道：“您是帝姬又有魔族之力，想來正是剛健的時候，如何上了天界以後，青沐卻見您時常咳嗽，若是神魔兩力磋磨，青沐與梧桐便是用了這條命也要再替您診治診治。”
“哪有什麽事，那兩力如今平衡得緊，是我這幾日憂思太重，夜裏少眠乘夜風而眠，適才咳嗽罷。”
“你們兩人，好不容易渡化為仙靈，一口一個為我拚命。我這條命，不到落離之地重建之日，都不會輕易舍去的。我再也不是萬年前那個衝動的人了。”暮止說完這話，便將大氅緊了緊，又坐下打坐，調息身體。
梧桐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暮止正要出門，青沐見狀便推搡著梧桐上前幫忙。此次，暮止同樣是受天帝邀請，一道前往天牢。那天帝委實惡心，困著她亦要她親眼見玉江揚所受的折磨。
天牢之處人煙稀少，唯有鎖鏈將整片天穹鎖困住，而那一間間囚牢裏的威壓更是隻多不少。想必在這裏的妖魔，個個都是插翅難飛。
各處層雲漫卷，午間的風攜著熱浪不住地吹拂在人臉上。遠遠地，暮止便看見了天牢之前的霧洺神尊、白杞戰神以及雲蒼。今日的雲蒼不知是怎麽的，像是神情懨懨的，往常暮止過來時，他總是一身清爽衣裳，總似有若無地偷偷瞧她。
如今卻是雙目不大有神，見她來了，也隻是點點頭而已。這便是好事，與她所求無異。
過了半晌，天帝再次領著暮止他們出來，留天界探察司善妙仙君繼續審理玉江揚。這玉江揚今日也委實有些奇怪，明明身上沒有什麽力氣了，卻在辱罵天界時，比往日更要用力。倒有點“效仿”之前自己的樣子似的。
“那錦鶴的嘴巴果真硬，六日天刑，竟然除了辱罵天界再無其他言語。”天帝冷哼一聲，麵上表情十分不悅。
暮止卻很是沉悶，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古怪。今日的玉江揚眉宇之間竟然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大罵天界之後那副世上無人可束縛他的落拓樣子，竟然像極了……
當初太虛幻境中的雲蒼神尊。
那種不再將天地萬物放在眼裏，不可一世的樣子。
然而，這種古怪的感覺依然被暮止用理性壓製下去了。
她未注意到，此時的“雲蒼神尊”一直在看著她。
那一位是堂堂上神，是比汐顏還要尊貴的上神，化神成魔，僅僅是太虛幻境內那萬年的情誼，何至於此。何事值得如此。玉江揚看著暮止，也同時看向了雲蒼當時在天牢中所說的那個答案。她就是答案。
“從那日與火淼的戰鬥以後，我一直在做這個計劃，可惜我從未想過，暮止便是皎月，可惜我一遍一遍地又被具體的她所吸引。玉江揚，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與你合作。無論你是願抑或是不願，棋局已開，一切早已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