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盡管如此,親愛的阿西達卡,也不要拒絕來自幽靈公主最誠摯的祝福。

柏千陽在宣布完與K&T的合作之後,得知了父親患腦溢血去世的消息。父母來過一陣北京,住不慣,一定要回湘西,柏千陽又不想他們繼續工作,於是在鳳凰老家給他們買了新房子,把親戚開的農家樂盤下來讓老兩口經營,日子樂得清閑。柏千陽的媽媽說,柏千陽的爸爸是在一個清晨上完廁所,在院子裏伸了伸懶腰,然後倒地不起的。就在前一天他還問柏千陽,是不是公司又做大了,給那麽多人發工資會不會太累了,賺夠錢就回來吧。柏千陽知道父母對他一直不肯跟蕭瀟結婚頗有微詞,他們覺得既然經濟自由,也三十多歲了,應該盡快成家。但他依然不屑地敷衍了一下父親,說明年,明年就結。隻有他自己知道,明年他也不會結,他是誰,柏千陽,外號“柏三周”,蕭瀟已經過期太久了,他早就不愛她了。

他匆忙地趕回了鳳凰參加父親的葬禮,老家人知道柏千陽衣錦還鄉都擁來看看這個湘西走出來的青年才俊長什麽樣。眾人偷偷圍在靈堂外,議論紛紛。

“怎麽爹死了都不哭,坐在那兒跟木頭似的。”

“聽說一直都不結婚,不知道是不是有問題,賺那麽多錢有什麽用,無後啊!”

“不孝順,在北京買了大房子也不接爹媽過去住,柏家二老可憐嘍!”

守夜的時候,柏千陽讓母親去休息,自己一個人坐在父親的遺體旁。很奇怪,他沒有悲傷得不能自已,大學時父親做手術,他曾經以為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眼淚可能都會哭幹吧,但意外的是,他哭不出來。

小時候他在電視裏初次了解到死亡時,非常震撼,突然明白原來人與人之間必然經曆永久的離別,於是常偷偷地想,如果爸媽死了那我應該也活不下去了吧。後來看電影《古今大戰秦俑情》,他還想著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長生不老藥,那麽等長大了偷一點兒來給爸媽吃,他們就不會死了,我也不用擔心了。

後來在長沙讀書,經常帶父親去醫院,那裏是與死亡最接近的地方。他在父親做檢查的時候,悄悄走到過重症監護室門口看了看,有些親屬坐在那裏,靜靜地抹著眼淚。他有些意外,原來經曆生死這麽大的事,外人也不過是抹了抹眼淚而已。一個人的離去其實對於這個世界而言,連塵埃都算不上,走了就走了,第二天大家該幹嗎還是得幹嗎,沒多久便會忘記那個離去的人。世上值得永遠紀念的人本來就隻有那幾個,更多的人,其實最後隻是一捧黃土以及墓碑上的一個代號而已。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越來越渴望成功,他不想做死去的時候,隻有零星幾人抹眼淚的那種人。生命如此寶貴,他不願隻是一粒連名字也沒人記得住的塵埃。

湖南葬禮的風俗,會請樂隊在靈堂旁邊敲鑼打鼓地表演,幾個歌手三倒班,一直唱個三天三夜不停歇,這樣才算得上風光大葬。那濃妝豔抹的女歌手麵無表情地唱了一晚上,靈堂的人漸少,也慢慢有些敷衍,在唱一首新歌的時候,女歌手不記得詞便從頭哼到尾,她可能也覺察到即便偷懶也沒人留意他們。但柏千陽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樂手身邊。那女歌手一臉茫然,趕緊編了幾句詞認真地唱了起來。

這時柏千陽搶過話筒,樂隊的音樂霎時也停了下來,他問那幾個樂手:“會彈《假行僧》嗎?”

那樂手搖搖頭。

他說:“那行,你們歇會兒吧。”

然後他拿起話筒閉著眼睛清唱起來,淩晨兩點,現場已經沒什麽人,隻有一條被他吵醒的土狗,走了過來,跟他保持著距離,看他聲嘶力竭地唱著歌,那歌聲劃破長空,朝月亮飛去。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因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

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

…………

回北京沒多久,柏千陽逐漸淡忘了父親去世這件事,其實並不算淡忘,而是一個人的心容量有限,他疲於工作,故意讓自己裝了很多廢物,擠滿了它,慢慢也稍稍脫離了失去父親的痛苦。開了一天會,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喝了口水,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個信封,打開一看是一張請柬,是蕭瀟為自己籌辦的生日聚會。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柏千陽更浮誇,那應該就是蕭瀟吧。她為自己的生日聚會印製了精美的請柬,還要求所有人都穿睡衣前來,並在請柬裏標注了睡衣的標準款式。

他眉頭一皺,把請柬扔回桌上,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晚上他一個人找了間蒼蠅小館吃了頓飯,點了一份爆肚、一份白菜豆腐,吃得起勁。看了看時間,已經到了請柬上要求的時間,他又加了一份炸灌腸、一瓶北冰洋,吃到小店的客人都走光了,他才結賬走人。

開車去了錢櫃KTV,剛停好車,他拿出手機,才發現因為靜音已經漏接了十幾個蕭瀟的電話。他已經習慣了,一旦找不到他,她就會瘋狂地打電話,打到他接為止。剛開始他看到了還回,在電話裏哄她,解釋為什麽會漏接。現在若是第一個沒接到,後麵的他便都不想接了。

他走到V1包廂門口,打了個嗬欠,然後推開門,一股熱浪撲麵而來。一群穿著睡衣的俊男靚女早已喝得五迷三道,包廂被布置得像童話故事中那樣,他想起在長沙讀書時過生日,母親也會把家裏布置得像模像樣,但比起這兒當然差遠了。

蕭瀟見到他來了,立刻喜笑顏開,然後又露出生氣的神色,拿起話筒大聲說:“柏千陽,你怎麽沒穿睡衣?我就知道你會忘,特地給你準備了!”她從包裏翻出一套沒拆封的睡衣,塞到柏千陽手裏。

在眾人的起哄下,柏千陽無精打采地去了衛生間換上。這是一身非常卡通的奶牛睡衣,當他走出來的時候,大家笑得前仰後合。蕭瀟開心地抱住他說:“親愛的老公,你太可愛了,謝謝你來,我一直在等你切蛋糕呢!”

柏千陽笑了笑,說:“你切吧,大家都等著吃呢!”

朋友推著一個華麗的三層蛋糕出來,點上蠟燭,讓蕭瀟許願。蕭瀟想必是有備而來,她突然拿起話筒,從口袋裏拿出一枚鑽戒,單膝跪地,對柏千陽說:“千陽,我們相愛已經四年了,爸爸一直催我們結婚,你是個男人,專注事業,沒有心思去籌劃,那我來幫你吧。我已經等不及你求婚了,今天我想破個例,我向你求婚,娶我吧!”

全場轟動,不知是誰點了一首《婚禮進行曲》,氣氛變得熱烈又溫馨。

她睜大那雙閃閃動人的眼睛,期待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奶牛睡衣的滑稽的男人。柏千陽看了看她手裏的鑽戒,笑了笑,說:“蕭瀟……”

蕭瀟的笑容更燦爛了,她一直夢想著這一刻,她向來不是個循規蹈矩的女孩兒,求婚也想與眾不同一點兒。既然他不開口,那她就代他完成。

柏千陽:“我們分手吧。”

一片嘩然,隨即又安靜下來,隻剩那《婚禮進行曲》獨自奏鳴。

蕭瀟:“你說什麽?”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柏千陽的眼神堅定而決絕,他不是在開玩笑,那五個字他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柏千陽:“我說,我們分手吧!我不想結婚,也不想再跟你談戀愛了。”

蕭瀟忍住眼淚,喘著氣,小聲說:“你先把戒指收了,這裏這麽多人,你別讓我下不來台……”

柏千陽:“我不會收的,我不愛撒謊,承諾給了就得做到,但對你,我給不了。”

蕭瀟站了起來,將戒指一把扔在柏千陽臉上,然後又彈到了地上。朋友趕緊撿了起來,蕭瀟說:“柏千陽,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別忘了今天所有的一切是誰給的!”

柏千陽歎了口氣,懶得爭吵,轉身要去沙發上拿自己的衣褲。蕭瀟見狀搶走沙發上的衣褲,死死地抱在懷裏:“我不讓你走!”

柏千陽:“給我!”

蕭瀟:“不給,除非你殺了我!”

柏千陽環顧四周,見這群穿著睡衣、臉上抹得金光燦燦的少男少女,都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換作是從前,他可能會衝上前,從她手裏把衣服搶回來,但他突然覺得好疲憊,覺得多說一句、多走一步,都會累得雙腿癱軟。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脫下了奶牛睡衣,穿著**,像往常那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一路走到車庫,眾人注目,他像個機器人一樣,絲毫不覺得羞恥。

他光著身子,開車上了三環。環線上沒什麽人,他開得很快,兩旁的高樓大廈像一頭頭虎視眈眈的獅子盯著他,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腳踩油門,飛馳起來,像要擺脫這些巨大的猛獸。但他知道,在這個城市裏他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那猛獸隨便伸出爪子,都可以擋住他的去路。他打開車窗,風把他吹得很清醒,他想起第一次見蕭瀟,兩人去開卡丁車,那種癲狂的速度感讓他短暫地忘掉痛苦。其實他並不知道現在的痛苦是什麽,但他非常清楚,他很痛苦。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但他不知道要往哪裏去。

迎著風,他在環線上大聲叫喊著,眼淚像山洪,傾瀉而出。

柏千陽連續三天沒去公司,他在家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第四天下午,他起床後,洗了個澡,然後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去銀泰挑了一枚鑽戒。

他開車到了順義一個別墅區門口,下了車,坐在路邊,一直等到天黑。

蘇暮雪八點多應酬完,陪喝多的金嶽回到家。他剛睡下,她收到了一條微信,是柏千陽發來的。他說他在門口,希望她能出來跟他見一麵。她猶豫了一會兒,回了句:我馬上出來。

她洗了把臉,然後輕輕合上門,走到了小區門口,果然見到柏千陽坐在路燈下。

她走到他的麵前,問:“你來做什麽?”

柏千陽突然“撲通”一下單膝跪在地上,拿出那枚鑽戒,說:“蘇暮雪,嫁給我好嗎?”

蘇暮雪看著眼前這一幕,無動於衷。

柏千陽:“離開他吧,他能給你的,我現在也能給!”

蘇暮雪:“你還是那麽幼稚。柏千陽,你以為你真的愛我嗎?你隻是不甘心做個輸家,你隻是被你自以為是的癡情感動了,你愛的是自己,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一點兒沒變。”

柏千陽:“我知道你怪我這麽對許願,我答應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把這一切都還給許願,我隻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去跟許願道歉……”

蘇暮雪:“說完了嗎?”

柏千陽近乎於哀求地問:“十幾年了,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哪怕一天、一小時、一分鍾?”

蘇暮雪:“沒有。”

柏千陽怒吼道:“可是我愛你!我已經沒辦法愛上別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你當初的選擇是錯的!你知道嗎,我所有的青春都用來愛你了!”

頭頂的路燈旁邊圍繞著幾隻蟲子,輕快地飛舞著。

蘇暮雪轉身要離開,柏千陽一把拉住她,捧住她的臉用力地吻了上去。蘇暮雪掙脫了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揮去,打在柏千陽的額頭上,鮮血順著他的臉流了下來。

蘇暮雪:“你讓我惡心!”

柏千陽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蘇暮雪走遠,消失在深邃的黑暗裏。

在IFC的辦公室裏,燕旭寧等南燕資本的高管們一字排開,眼前的投影呈現出木蘭科技的商業計劃書。許願站起身,為大家講解著接下來木蘭科技的五年計劃。

燕旭寧:“許總,對於業務上的了解,我想我們已經很清晰了,我想聽聽你為什麽要做這個公司。”

許願想了想,說:“其實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創業者,原本我一直在傳統的出版公司上班,但策劃的書係《木蘭》始終得不到重視,無論我怎麽努力,似乎都無法達成所願。我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麽,遇見劉科科,便像個愣頭青一樣開始創業了。所以,我並不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抱著雄心壯誌要做一家非常牛的企業的創業者。‘木蘭’這個名字,取自我大學時經常走的一條名叫木蘭路的校道,它很普通,但對我來說,它承載了大學四年的全部記憶,我的成長、我的愛情、我的友誼,這條路見證了那一切。創業,雖然它的核心是做生意賺錢,但我覺得如果沒有這些情感的支撐,它依然是一個無趣的過程。”

燕旭寧:“這些年,你遇到這麽多挫折,是什麽給了你力量堅持下去?”

許願:“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麵試我的老師問過一個類似的問題,其實能有一個像木蘭文學網這樣的陣地讓我和朋友們可以自由寫作,本身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堅持’這個詞帶有一些抵抗的意味,創業的這個過程可能不是最舒適的,但對我來說是最快樂、最有安全感的,所以並不存在堅持這一說。我知道自己隻能走下去,因為做別的,做那些讓我沒有**的事情,可能會更艱難吧。”

燕旭寧站了起來,伸出手:“許總,很高興認識你,我女朋友果然沒有說錯。她告訴我,木蘭科技的許願是一個值得長期合作的人,他純粹、堅韌,有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今天一見,我覺得很有收獲,所以,祝我們合作愉快!”

許願激動地看著另一側的劉科科,都忘了禮貌地與燕旭寧握手。劉科科提醒之後,他才伸出手,緊緊地握住燕旭寧的手。

許願:“謝謝燕總,不過我能不能問問,您女朋友怎麽會知道我?”

燕旭寧笑了笑:“她叫鄭小苔,比較了解北京的創業者。”

許願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

回公司的路上,許願路過紫竹橋的便民旅社,發現那裏正在拆遷。他從出租車的車窗裏看見有人搭了梯子,取下了招牌。那門口原本還有個燒烤攤,每天晚上六點出攤,那一年他們在這裏吃著烤串、喝著啤酒,並不知道明天在哪裏。

電話響了,是許久未聯絡的鄭小苔。

“謝謝你!”許願誠懇地說著。

“你的確應該謝謝我,這可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不收一分錢的合作呢。”電話那邊傳來清脆的笑聲。

“沒想到最後還是靠你幫助。”

“許願,你記住了,這都是你自己種下的果,是你應得的。”

“謝謝。”

他回頭想再看看便民旅社,可已經離得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了。

阿西達卡:我成功了,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可以出現在木蘭科技的融資發布會上。

幽靈公主:我一定會去。

阿西達卡:十幾年了,我終於可以知道你是誰了。

幽靈公主:你不害怕?

阿西達卡:害怕什麽?

幽靈公主:就像一條長長的街道上,千堆白雪,這種盛世美景,等到日出的時候便分崩離析,這難道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嗎?

阿西達卡:那美景至少真真實實地存在過啊!

幽靈公主:總之不管我是誰,請記得,你都應該擁有自己的人生。

阿西達卡:我明白!

在一個陳舊而狹小的會議廳裏,擠了很多人。這兩年人氣大跌的偶像作家康一玉,召開了一場震驚世人的退出文壇說明會。她近幾部作品都銷量慘淡,燦爛千陽推出的幾位少女作家分割了她的粉絲,這位曾經暢銷一時的玉蝴蝶陷入了尷尬的局麵。但這個發布會依然吸引了近百家媒體,在通知媒體前來的短信中表明,說明會上,玉蝴蝶不但會宣布封筆,還將有大料爆出。

鎂光燈閃爍,康一玉臉上依然是一副倔強的神情。

記者:“玉蝴蝶,您好……”

康一玉:“不好意思,打斷一下,請叫我康一玉,玉蝴蝶已經是過去式了,我不想永遠活在這個符號之下,我有我自己的人生。”

記者:“哦……康小姐,我們想知道您選擇封筆,是不是因為最近幾本書銷量不盡如人意,所以對市場失望而無心戀戰呢?”

康一玉:“其實我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而且……我從來沒有熱愛過寫作,我隻是驕陽文化的一個前台,每天做著簡單的行政工作,過著大多數女孩子的生活,偶爾會因為買了件新衣服而開心,會因為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男孩兒而激動,爸媽對我也並沒有太高的期許。自從玉蝴蝶出現後,我的人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此我再也做不了別的工作了,我像個拉線木偶一樣扮演著一名暢銷作家,在不同的場合配合這個角色說著相關的台詞。我已經不再是我,是一個為了給出版公司賺錢的行屍走肉。我要跟所有喜歡過我的讀者再次道歉,你們見過的那個視文學如生命的玉蝴蝶是不存在的,因為從出道到現在,近三十本著作,都不是我寫的,我背後有幾支創作團隊,這些都是他們的功勞!我隻負責熟讀文稿的內容,以免跟讀者交流時會露餡,然後在媒體前把出版方給我精心設計的台詞聲情並茂地表演一番……”

全場引起巨大的討論聲,盡管此前關於代筆的傳聞一直不絕於耳,但當事人從未在公開的場合談及此事。記者們興奮了,紛紛舉起手,搶著提問。

記者:“康小姐,我是否可以理解,您所有的作品都是找人代筆的。”

康一玉:“對,玉蝴蝶這個項目的始作俑者就是燦爛千陽的總裁柏千陽,我是他的一枚棋子,配合了他的整個計劃,而且出乎意料地大獲成功。最初,我非常享受這種身份的改變,虛榮帶來我莫大的快樂,從一個前台變成一名被世人追捧的暢銷書作家,我換了另一種更華麗、更燦爛的人生,但現在我已經疲憊了,我不想再做玉蝴蝶,隻想做一個普通的康一玉。所以今天非常有必要對喜愛我的讀者說聲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們很多年。”

記者:“聽說柏千陽自組燦爛千陽之後,並沒有邀請你加盟,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矛盾?另外,柏千陽在此後推出了幾十名偶像作家,是否也是這樣的操作方式呢?”

康一玉:“我們沒有任何矛盾,驕陽和燦爛千陽本來就是一家,隻是我們背後的策劃人不同而已。至於他後來推出的作家是不是請人代筆,我不知道,你們應該去問他!”

記者:“康小姐,您是第一個承認代筆的作家,您能對今天說的話負責嗎?”

康一玉:“我絕對可以對今天說的話負責,稍後我會提供給各位關於這個項目所有的微信對話截圖,以及創作團隊的開會記錄。在今天之後,世上再也沒有玉蝴蝶這個人,我將開啟我自己的人生,謝謝各位!”

康一玉站起來,朝台下的記者們鞠了一躬,然後在朋友的保護下離開了現場。

她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柏千陽:我的確隻是一枚棋子,但我想告訴你,沒有這枚棋子,你會滿盤皆輸。

她得意地笑著,終於用自己的未來換來一個完美的報複。

第二天開始,關於“玉蝴蝶封筆揭露騙局”的報道占據了各大媒體的頭條。隨後,燦爛千陽組建的幾支創作團隊,也紛紛曝出代筆的證據,幾個被踢出局的代筆寫手,在各自的微博發表長篇文章,痛斥柏千陽惡意壓榨創作者。事件升級,愈演愈烈,多家媒體推出深度報道,點名批評這種作家生產模式對於行業規則的破壞,大V和名家眼見著風向有變,也趕緊與柏千陽撇清關係,聯合簽名表示尊重原創,尊重真實的作家。

一時間,燦爛千陽風聲鶴唳,柏千陽成為出版界的敏感詞匯。他構建的文學帝國,一夜之間,坍塌成廢墟。

滿毅把這些報道整理出來,拿到柏千陽的辦公室。他正麵無表情地泡著茶,手機不停地響動,是蕭天翔打來的。作為母公司,燦爛千陽的一舉一動都直接牽動著驕陽的利益,蕭天翔是生意人,他不管媒體的惡評,他關心的是惡評之後這樣的模式是否還有人買單。

滿毅焦急地說:“你看看這些,必須重視起來,幾家官方媒體都在抨擊我們,發行商紛紛退貨,說書店都準備把我們的書下架了!”

柏千陽:“扔了吧,我都看了。”

滿毅:“那你不能一直躲在辦公室不出來啊!大家現在焦頭爛額,再這麽下去,我們的名聲就完了!”

柏千陽:“你出去,我想休息一會兒。”

滿毅:“你已經休息很久了,老大!”

柏千陽:“我讓你出去!滿毅,我告訴你,我給你發工資,我養活你,要不是我,你還在你表哥那個爛公司拿著一個月三千塊的工資,我用不著你教我怎麽做,別忘了你什麽身份,滾!”

滿毅呆住了,他放下手裏的資料,走出門去。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身邊的同事問:“你幹嗎啊?”

滿毅不屑地笑了笑說:“我不幹了!”

K&T撤資,終止了與燦爛千陽的合作。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蘇暮雪沒說錯,他們在鋌而走險,這是一條違背創作規律的路,走不長。媒體的聲浪讓此事已經變成一個嚴重的社會事件,被欺騙多年的讀者們紛紛聲討,甚至人肉出燦爛千陽的投資方K&T領導層的個人資料,辱罵他們助紂為虐。驕陽文化集團緊急召開發布會,聲稱將停止對偶像作家的打造,回歸傳統出版,並由蕭瀟接替柏千陽擔任燦爛千陽新一任CEO。

在這一場又一場的軒然大波之中,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燦爛千陽的創始人、前CEO柏千陽,卻再也沒有出現過。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公開發表過任何言論,他從一個創造奇跡的救世主,突然從雲端跌下,變成一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自從事件引爆之後,高調的他便從公眾的視野裏消失了,徹徹底底,連他的助手滿毅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如同人間蒸發一樣。

他在一個平淡無奇的深夜,開著車,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北京。

是時候收手了。

他收到康一玉的微信時,心裏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好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等待這個所謂的“滿盤皆輸”,等待某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把他打回原點,變成那個可愛的、並不世故的柏千陽。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把許願當成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他也非常堅定地認為,自己也是鏡子裏的另一個許願,他們的相遇是命運精心設計的,為的是讓他們成為一輩子互相扶持的兄弟。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把這個最好的兄弟當成了假想敵,好像隻有戰勝許願了,鏡子外的那個自己才會變得完整。

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孤獨,於是他效仿當年的許願,一個人坐上了北京深夜的末班車,穿行在這個巨大的城市之中,靠在窗邊思索著一個困擾他的問題——現在擁有的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嗎?當他失去了許願、失去了蘇暮雪、失去了自己,這些世人眼中的成功還有意義嗎?

他也很意外,被燦爛千陽強行卸任之後,對於這個自己花了數年心血經營的公司,竟然沒有什麽留戀。蕭瀟是唯一打通他電話的人,他一直對生日那天的舉動讓她難堪心懷愧疚,接通電話之後,蕭瀟並沒有怪他,隻是求他出現,並表示隻要他能回來,她會跟蕭天翔說,把CEO的位子交還給他,如果蕭天翔不同意,她就從盤古樓上跳下來。

柏千陽聽完就笑了,她總是這樣,拿自己的命來要挾自己的父親。

他婉拒了蕭瀟的請求,他很誠懇地向她道了歉。他說:“蕭瀟,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拒絕你的求婚,是你的幸運。”

掛了電話之後,這個號碼再也沒有人打通過。

他如釋重負,再也不用站在眾人麵前扮演那個呼風喚雨的聖人,再也不用扮演那個令人作嘔的成功者了。他看過康一玉的報道,他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她除了恨他的拋棄,更痛恨他給她塑造的那一張虛偽的皮。因為他何嚐不是這樣,他也在扮演著一個讓自己不齒的角色,隻是那個角色的名字叫柏千陽。

柏千陽開著車,離開了曾經讓他魂牽夢縈的北京。

他起初不知應該開往哪裏,到了高速路口,他決定先開往河北。反正他要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他要慢慢擺脫世人眼中的那個柏千陽,因為他自己也很討厭他。開了一個通宵,到了張北草原,這是蕭瀟嚷嚷了無數次要自駕遊的地方,但他從未兌現過承諾。他決定在這裏停留兩天。

在車裏睡了一覺,他決定出去走走。

他看見眼前這幕天席地般開闊的美景,天藍欲滴,綠草如茵,鴻雁與百靈鳥飛過。沒有人叫他柏總,一些年輕人自己帶了帳篷在這兒露營。他有點兒後悔怎麽沒早點兒來這裏。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再久一點兒就能夠在這樣的美景中融化。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你好,可以讓一下嗎?我要拍照。”

他趕緊讓開,回頭一看,兩人都呆住了,不遠處拿著相機的女人,是已經多年不見的夏舟。她背著包,穿著登山服,頭發紮了起來,臉上有些星星點點的雀斑和曬黑的印記。

夏舟:“怎麽是你?”

柏千陽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像是一個外來人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領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

夏舟:“你一個人?”

柏千陽:“是啊,你也一個人?”

夏舟笑著點點頭。

夜晚的張北草原,天空中繁星一片。

柏千陽和夏舟坐在帳篷邊,風吹來,有些冷。夏舟從帳篷裏拿出一條毛毯,披在柏千陽的身上,說:“你穿少了,這裏晚上還是有點冷的。”

柏千陽:“夏舟……”

夏舟看著他,笑著說:“還在感歎怎麽會在這裏遇見我?”

她拿出兩瓶酸奶,遞給他一瓶。

柏千陽:“對不起,讓你受了很多苦!”

夏舟擰開酸奶,喝了一口,說:“柏千陽,永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就好像你永遠不會對我說我愛你一樣。正如你所說的,我們命裏沒有,我卻硬拉著你上路,這原本就是我的執念。倒是我應該對你說一句對不起,強行闖入你的生活,非要在你的人生裏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最後編劇還是把我寫出局了。我很感激現在,自由自在地去每一個地方,記錄每一處動人的風景,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別人,是為我自己。你知道嗎,現在很多旅行社出錢請我去給他們開發線路呢,還給我酬勞讓我發微博記錄這些旅行的過程。這麽多年了,我到現在才真正地熱愛生活。要謝謝你,沒有你,我可能還那麽任性、那麽自私、那麽不可一世……不說我了,說說你吧,這些年,還好嗎?”

柏千陽:“命運真的很奇妙,這麽多年,我一直過不去,我恨許願搶走了蘇暮雪、我恨這個人竟然是我最好的兄弟,所以我用了十幾年來證明蘇暮雪當年的選擇是錯的,我一定要贏、不顧一切地贏。後來我發現,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是個輸家,因為他根本沒把我當成對手。而我,像個傻子一樣一個勁地去追趕著什麽,等到了目的地才發現,那兒什麽也沒有。現在我終於知道,蘇暮雪的選擇是對的,我根本配不上她,許願才是值得她用一生去等待的人,我不是。隻是人生無常,我們每個人似乎都被一種奇怪的力量牽扯著,一直往前走,卻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兒。”

夏舟:“那你現在找到要去的地方了嗎?”

柏千陽:“沒有,我想用一些時間去尋找,可能一年,可能兩年,或許更久。但我想,隻要找到了,無論是什麽時候,都不會太晚。你能陪我一起去找嗎?”

夏舟點點頭。

那個夜晚,他們並排睡在帳篷裏,他們隻是輕輕地握著對方的手。

這些年,柏千陽患上嚴重的神經衰弱,常常失眠整晚睜著眼睛到天亮。而這晚,他睡得很沉。他握著這隻纖瘦卻有著無窮力量的手,安然入睡,他夢見了木蘭路、大禮堂、楓亭、626宿舍、飛輪、串串香店、環球影院、小旅館、半山餛飩店……他夢見自己長了一雙翅膀,翱翔在長沙的上空,鳥瞰著陸地上的人們,穿梭在這座城市的樓宇之間,演繹著他們的故事。

清晨,夏舟醒了,她側過身打開帳篷,一陣青草的香味撲鼻而來。

柏千陽也醒了,有隻畫眉停在帳篷旁邊,機靈地四處張望。他伸手想去摸一摸,卻把它嚇跑了,瞬間鑽入天際。

柏千陽突然說:“我們去長沙吧!”

夏舟愣住了,隨即點了點頭。

三環的輔路正堵著,前麵不知是出了什麽事故,這長龍紋絲不動。太陽很刺眼,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讓人心亂如麻。

應曉雨從車窗裏探出頭去,急得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珠。

蝸牛緊握著方向盤,伸手一把將她拉回來:“注意安全!”

應曉雨:“快遲到了!”

蝸牛:“對女士來說,遲一會兒不礙事兒,十分鍾之內都不算遲到!”

應曉雨擦了把汗:“不行,今天我不能遲到,一分鍾都不能遲到。”

手機響動了一下,是許願發來的微信:曉雨,你到了嗎?

她回了句:馬上。

她又看了看窗外,這擁堵的狀況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根本不會有任何好轉,於是她拍了拍蝸牛的肩膀,說:“我下車,走過去,你到了直接來會場找我!”

“也行,你注意安全!”蝸牛擔憂地說。

應曉雨推開車門,穿過那些走走停停的車流,朝人行道跑去。

此刻的長城飯店,木蘭科技的融資發布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許願穿上為他量身定製的西裝,在台下準備著一會兒的演說,手機上是應曉雨發來的微信:馬上。

劉科科走來催他:“喂,快到點了。”

他皺了下眉:“再等等吧。”

他站起來,回頭看了看現場的嘉賓,幾百個席位幾乎都坐滿了,除了燕旭寧和鄭小苔,沙璿和滿毅自然是必到的座上賓,此外,他還請來了爸爸、媽媽和羅阿姨,這是三人的首次同台,他們竟然相處融洽——許願的成長,是他們唯一、永恒的話題。

他看見他們,報以熱烈的微笑,他們也伸出手,像三名瘋狂的粉絲,期待著偶像的登場。許願想,這麽多人,幽靈公主,你在哪裏?

應曉雨脫下高跟鞋,赤著腳一路狂奔。她知道一條近路,於是右轉上了個台階,跑了五分鍾,實在太累了,停下來喘了喘氣。長城飯店近在眼前了。

走下台階時,腳一崴,她從那有些陡的台階上滾了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包裏的物件散落一地。頭磕破了,她掙紮著要起來,哮喘卻在這時發作。她大口地喘著氣,伸出手從那堆物件裏找著哮喘噴劑,可那小小的藥瓶,卻滾入了下水道中。

發布會現場,活動開始了。許願點開應曉雨的微信,發了句語音:“曉雨,我要開始嘍,不等你了,一會兒見。”

微信響起,應曉雨伸手卻夠不著手機。她艱難地抬起頭,在飯店外的大屏上,看見了許願走上台的樣子,他自信滿滿地向在座的嘉賓鞠了一躬,臉上露出的依然是那羞澀的微笑。

應曉雨顫抖著,呼吸漸弱,她隱約看見前方有路人朝她跑來,但已經喊不出一個字,她閉上眼睛,世界一片混濁。

三環輔路終於通了,蝸牛拿起手機,發了段語音給應曉雨:“你到了嗎?沒有錯過他上場吧,雖然有點兒吃醋,但還是很為他高興!”

醫院裏,潔白的床單和枕頭,有些晃眼。

應曉雨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窗外被風吹得搖擺的樹葉。

三天前,她暈倒在飯店門口,路人叫了救護車,及時將她送到了醫院。雖是老毛病,但若是再晚一些來,的確是有生命危險的。蝸牛對許願說,可能是老天覺得欠了曉雨太多,所以在這一刻心軟了,把命還給了她。她稍作休養,並無大礙,也讓大家鬆了口氣。

蝸牛拿著飯盒走了進來,見她醒來,說:“醒了啊,醫生說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以後不要這麽劇烈地運動,還是可以得到有效控製的,還有啊……”

應曉雨打斷了他:“蝸牛……”

“怎麽了?”

“你上次求婚的那枚戒指,還在吧?”

“當然在啊,你不答應我也不能隨便給別人嘛。”蝸牛憨厚地笑了笑。

“在哪兒?”

“在我包裏。”

蝸牛像是預感到了什麽,放下飯盒,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戒指盒,打開,將戒指拿了出來。

“蝸牛……還算數嗎?”

“算!當然算,一直算,永遠算!”

“給我戴上吧!”

蝸牛把戒指給應曉雨戴上了,他有些驚慌失措,這幸福來得太突然。

“蝸牛,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這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想,如果帶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懷念與不舍,戴上這枚戒指,對你更不公平。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讓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對你說,蝸牛,我們結婚吧。可是我總是找不到那個機會,後來我想清楚了,我需要看到青春時愛的那個男人,他長大,他真正地成了一個我心中耀眼的大人,他能擁有那麽自信的微笑,承擔生活給予他的一切,那是我和他真正告別的日子。我終於看到了,雖然隔得有些遠,但我想,命運阻攔了我走近他,是因為知道你還在等我。謝謝你這些年給我最美好的陪伴,現在的我,可以踏踏實實、毫無保留地愛你了,希望不會太晚!”

“不晚,一點兒都不晚!這戒指我隨時帶著,就等你冷不丁地告訴我,蝸牛,我可以了,我做好準備了。從一開始決定來北京工作,哦……不,從當初我決定去湘西找你,我就認定了,這輩子你是跑不了了,我會死纏爛打,直到這一刻的到來!”

她那戴著戒指的手,緊緊握住了蝸牛的手。

陪爸爸、媽媽和羅阿姨在北京玩了一圈,剛送他們去機場,回來看見被收拾得更整潔的家,少了很多熱鬧勁兒,沒有人在耳邊催婚,許願竟然覺得有些失落。老年人都起得很早,要去看升國旗、要爬長城、要逛鳥巢和水立方。今天總算可以睡個懶覺,上午十一點才起來,洗漱完,他準備去吃午飯。

阿西達卡 親啟

幽靈公主

打開木盒,是那台熟悉的曾被他放在宿舍沒有帶走的收音機。十年了,墨綠色已經逐漸褪去,變得斑駁而粗糙,但看得出,它時常被擦拭,保管得依然完好。

還有一封信,他打開它,是應曉雨寫來的。

許願:

對不起,幽靈公主其實是我。

我想你一定會很失落吧?盡管如此,親愛的阿西達卡,也不要拒絕來自幽靈公主最誠摯的祝福。看到你自信地走上台,我知道你已經步入了人生一個新的階段,當年那個膽怯地藏在柏千陽背後的小男孩兒,終於長大了。

謝謝命運讓我們經曆了很多事之後,依然還是最好的朋友,未來一定也會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吧。相識十四年,以後要找個人替代,還真有些難呢。我很尊重這份友誼,從一開始就是如此,那麽今天想告訴你的是,這是我最後一次用幽靈公主的名字與阿西達卡對話,因為我已經決定嫁給蝸牛了,我終於可以很確定地告訴自己,他是一個值得我托付終身的男人,那麽我不能再錯過他了。很遺憾我們沒有在一起,但我並不後悔。愛一個人真的可以讓人成長,因為要真實地站在愛的人麵前,需要比以往更強大的力量。正如當年我鼓起勇氣對你說我愛你一樣,現在我終於也可以勇敢地說,我不愛你了。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我找到了當年蘇暮雪說過的那種停泊靠岸的踏實感,就像是一艘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看見了燈塔,而在那個燈塔上麵,有一個人等了我很久很久。

畢業離校那天,我去你宿舍找你,但你已經下樓了,我在你桌上看見了這台收音機。它是一個有趣的錯誤,錯是錯了,但能不能不要丟棄它?它見證了一段值得珍藏的往事,見證了你的十九歲生日。如今我們都長大了,這段往事已經不再疼痛,留下的都是鮮活的記憶啊。

願你永遠像個少年,不枉我愛你一整個青春。

應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