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叫白朗寧,朗朗乾坤,盛世平寧

1、

江一葦不肯見她。

小謝在監獄外麵背對著高牆站了很久,向左走是去火車站,向右走是回家。

她不知道是該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季雲攀和阿姚回來了,就在今天。裴北魏說阿姚受傷後疑心頗重,季雲攀和阿姚回來後先回了香港登記注冊,他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

阿姚不知道她和季雲攀之間的事,或許現在她就在裴北魏家裏。

小謝最後還是決定向左走。坐在火車上,她給裴北魏發了一個短信:“簡真現在在我在的劇組裏。”

她終於見到簡真,這個名字她聽了快五年才終於得見廬山真麵目。簡真穿一身簡單利落的牛仔春裝,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女二號陸小姐拍戲。她的背影清瘦,給人一種繃著精神鐵骨錚錚的感覺。在小謝一貫的臆想裏,這個人應該是倔強的冷漠的,而真人,比她想的更倔強更冷漠。

她屏著呼吸走過去拍她的肩膀:“簡真。”

簡真回過頭,是她,就是她,裴北魏房間床頭櫃上相框裏的人,那張照片拍攝於多年前,而今的簡真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長期勞累的工作讓她的眼睛裏有抹不掉的風塵碌碌之氣,她的皮膚狀態也不是很好,眼角甚至有了細密的紋理。

現在的她和裴北魏站在一起,別人說不定以為他們是姐弟。小謝感到一種深深的悲戚:“我是謝以洛。裴北魏的妹妹。”

聽到裴北魏三個字,簡真渾身震動了一下,半天才輕輕地問一句:“他還好嗎?”

小謝拉出一張椅子坐下:“沒有你,他不會好。”

簡真淡淡笑:“誰離開誰活不了呢,他還是那麽天真,那麽孩子氣。”

誰離開誰活不了呢?可是為什麽非得要離開?小謝看著她的眼睛:活得下去也要看活得好不好。他這些年一直很困惑,困惑你為什麽要離開他,可是你連個解釋都不給。

簡真半晌無語,直到副導演喊小謝的名字,小謝深深看她一眼,站起來轉身走開,簡真坐在原地維持著本來的姿勢,半天,徐徐地吐出一口氣。

女二號也是來回兩個劇組軋戲,當天拍完自己今日的戲份就連忙奔赴另一個劇組,簡真自然也跟著離開了。小謝悵然地看著他們的背影,一天之內前半段大悲後半段狂喜,這樣拍出來的戲可有半分真情實感?劇務看透她的想法,拍拍她的肩膀:“速食時代,就算演員和導演肯用心去醞釀情緒,觀眾也未必有心思去體悟。”

她說的沒錯,這個年代誰還要誰的一生?不需要,這個時代講究對等,沒有人肯再毫不計較地付出,也沒有人肯再心無芥蒂地全盤接受別人的付出,人人都心懷猜忌。

她還不能走,她需要補拍幾個背影的鏡頭,捧著戲服去換衣間換上,再出來的時候謝以洛就不是謝以洛,而是戲裏的女主角,滿懷熱情的民國名媛小姐。

暫時還不到自己拍戲,小謝從劇務那裏借了本道具書來看,是張恨水的《啼笑因緣》,喜慶的名字,悲辛無限的故事。鴛鴦蝴蝶是無大誌的象征,但是其中的繾綣纏綿很少有人能拒絕,謝以洛也不能。

看得正入迷,突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伴著一句戲謔的‘你還看書?’

小謝回過頭,一張英俊而輕佻的男人的臉躍進視線裏,見到小謝的臉,那人微微吸了一口冷氣,麵部表情都僵住了,半天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笑容也隨著化凍:“是你。”

小謝莫名其妙:“先生你認錯人了吧?”

她坐在椅子上向後轉身,姿勢別扭,男人雙手按在老式太師椅的扶手上,居高臨下整個將小謝圈住,小謝感覺到一種深重的壓迫感,想要起身,男人卻絲毫沒有讓路的打算,一雙細長的桃花眼微眯:“你不記得我了?謝以洛。”

小謝怔住,半晌搖搖頭:“我還要去拍戲,麻煩讓一下。”

她絲毫不介意,絲毫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男人有些惱,固執地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不肯讓道。直到副導演喊著小謝的名字走過來,看到男人的瞬間立刻賠上笑臉:“白先生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今天沒祁小姐的戲,她在另一個劇組呢。”

原來他就是白先生,那個一手捧紅祁宋宋的金主,看上去年紀輕的很,大約也就是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不用說,又是一個靠祖先福蔭的二世祖,小謝很自然地想到了戲裏的男三號,那個吸鴉片煙捧戲子的京城紈絝,這個白先生和那人有什麽區別?

白先生直起腰來,臉上似笑非笑:“這是我的劇組,我來這兒不對嗎?祁宋宋是我的藝人,在座諸位也都是我劇組裏的人,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原來他也是這部戲的投資人製片人,大概這滿攝影棚的人都是祁宋宋一個人的陪襯,都是托賴祁宋宋小姐才能聚在一起。

小謝趁著白先生直起腰的瞬間立刻站起身來走出幾步遠,白先生回頭看一眼小謝,對副導演說:“今天晚上我請大家吃飯,記住,是在場所有人。”

副導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落在小謝身上,意味深長地轉了兩圈,在這樣的目光裏小謝覺得不自在,轉身欲走,卻被白先生語氣突然上揚的一句話喊住:“謝小姐,仔細想想,你在哪裏見過我。”

可是小謝一出門就把這件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晚上的飯局她也沒有去,任憑劇務打爆了她的電話,那個白先生太過陰陽怪氣,讓她覺得不自在,想到要和這樣一個時刻猜啞謎的人共度晚餐,小謝簡直覺得毛骨悚然。

正逢五一假期,宿舍裏的兩位姑娘都是本地人,早就回了家,宿舍裏隻剩下小謝一個人,她懶得下去,宿舍裏屯了一堆方便麵,幹脆就泡麵吃。

剛打完開水回來就聽見手機響,肯定又是劇務,看都沒看就按下接聽鍵和揚聲器,小謝一邊往泡麵盒裏倒開水一邊講電話:“喂,宋姐,我不想去,我自己已經做好飯了,你們玩的開心。”

那邊很久沒說話,半天才傳來一句帶著笑意的男人的聲音:“我難得請一回客,謝小姐未免太不給麵子了。”

小謝一個激靈,手一抖,熱水濺到手指上,哎喲一聲叫,那邊狐疑地問:“你不會是在吃泡麵吧?”

小謝心虛:“哪有,我的晚餐很豐盛,不勞白先生掛心,如果沒什麽事我就掛了。”

沒等那邊說話她就掛斷了電話,白先生從哪裏得到她的手機號碼?哦對,他是投資人兼製片人,想要一個替身演員的電話還是很容易的,肯定是導演或者其他劇組人員給他的,這群拉皮條的家夥!

白先生的目的一目了然,可是小謝並沒有半分要和他周旋的興趣。

可是小謝沒有,不代表那位白先生也沒有。白先生奉行的顯然是敵退我進敵疲我打的戰略戰術。一個小時後,小謝都已經躺在**讀白天那本沒讀完的《啼笑因緣》,突然聽到下麵隱隱傳來喊聲,句句聲聲全是謝以洛三個字。

用腳趾也能猜到是誰,小謝無奈地起身,拉開陽台的玻璃窗走出去。站在陽台上往下看,站在下麵仰著臉喊她名字的不是白天裏那個白先生還能是誰?小謝考慮,是要一盆水潑下去還是一個花盆砸下去?

這些餿主意也隻能想想就算了。事實是,小謝隻能無奈地穿上衣服走下樓去。

白先生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他吃定了小謝丟不起這個人,方法餿和爛沒關係,隻要能奏效。白先生誌得意滿,聲音很快活:“走吧,為了你我可是放了一整個劇組的鴿子。”

他說的這樣**裸,小謝定在原地,幹幹脆脆地回答他:“白先生,我不是祁宋宋,我的專業是法律,不是表演,我不需要討好你。”

白先生滿不在乎地笑,卻也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沒頭沒腦地說:“白先生多難聽,我有名有姓,白朗寧,朗朗乾坤,盛世平寧。”

這是劇本原著裏的一句話,亂世裏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說:“這世界終有一日,朗朗乾坤,盛世平寧。”

小謝還是一動未動:“我說過了,我無意陪你玩遊戲。”

白先生故作詫異地看著她:“遊戲?不,你理解錯了,我是認真的,非常認真。你沒有看出來嗎?我在追求你,像追求一個女朋友一樣追求你。”

他一臉的真誠,他真該去演戲,當祁宋宋是死的是透明的嗎?

暮春的晚上還是帶點寒氣,白朗寧從大衣的口袋裏摸出一盒煙,熟練地點火,打火機火焰跳出的瞬間照亮了他的臉,他的五官立體冷峻,比起裴北魏多了一份寒氣,比起季雲攀少了一份圓融,老實說,他的皮相比不過裴北魏,更不用說季雲攀。

想到這裏小謝又有些懊惱和悲哀,已經想好要和季雲攀劃清界限,但她總是忍不住把見到的男人都和季雲攀做對比,這是長年養成的習慣,越是對比越是絕望,沒有人能比得過季雲攀,沒有人能取代季雲攀。

“季雲攀已經是別人的了。”白朗寧吐出一口白煙,他突然提起季雲攀,讓小謝狠狠地嚇了一跳。他看著小謝受驚的表情,臉上顯出惡作劇成功的頑劣表情:“和季雲攀的一生已經沒有指望了,你難道想就這樣獨身?千萬別,時間長了,連季雲攀都會為你這一腔癡情感到頭痛,簡直是害人害己,愚蠢不堪。春種秋收,人到了年紀就該戀愛,我真心覺得我是個好對象。”

他為什麽會知道季雲攀?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對季雲攀的心思?小謝不可思議地看著白朗寧,覺得毛骨悚然,窺視人的秘密,熱衷於戳人的傷口揭人傷疤,這個人真可怕。

2、

白朗寧再怎麽可怕,這場戲還是要拍下去,畢竟是簽了合同的,她可沒錢支付違約金。

前一天收工時候導演告訴她說明天會有**戲,然而第二天到了劇組卻被告知今天她的戲份被取消掉了。小謝詫異地看著導演,導演無奈:投資人臨時要求改戲,讓刪掉那段戲,不隻是這樣,以後凡是有**鏡頭全部刪除。

小謝渾渾噩噩地坐回劇務處,今天有陸小姐的戲,剛才導演和小謝說話的時候簡真就在一旁冷眼看著,見小謝走過來,她站起身走到小謝身邊:“我聽說昨天你在片場遇到了白朗寧?”

提起白朗寧三個字的時候她的口氣裏帶著嘲諷,很顯然她對白朗寧很是不滿。小謝點點頭:“是,昨天他還去我們學校找我,說要追求我。”

簡真臉色一變:“你怎麽回答他?”

小謝搖頭:“我當然是拒絕,但是他好像並不想善罷甘休。”

簡真蹙起眉頭:“我給你一個忠告,不要搭理他,離這個人越遠越好。”

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小謝乖乖地點頭:“我聽你的就是。”

簡真打電話來的時候季雲攀就在裴北魏家,他越來越多地願意停留在裴北魏這裏。半舊的沙發和地毯,褐色的窗簾,玄關處鞋架上那雙舊舊的紅絨拖鞋,磨到看不清數字的遙控器,這裏到處都是小謝存在過的證據。距離上次和小謝見麵已經是三個多月,上次見麵是在法庭外,他看見她倒在雪地裏不肯起身的背影,知道她心裏的悲慟,不能無動於衷,卻真正無能為力。

季雲攀不愛謝以洛嗎?不,再冷漠的人也會對人心存愛意。但是並非心中有愛就足夠,愛是一種感覺,亦是一種能力。季雲攀愛謝以洛,隻停留在心中的感覺上,希望她好,卻不能帶給她好。在愛人這件事情上,季雲攀愚笨,不帶智慧。好的愛情讓人看見世界,壞的愛情讓人失落世界,而季雲攀自知自己是後者。他隻能憑吊和懷念。

電話鈴聲響起來,季雲攀心裏一動,屏氣接起電話,聽到聲音的瞬間心墜落下去,不是小謝。

“裴北魏,是你嗎?我是簡真,有事找你商量。”

簡真?除了生日,簡真一般不會主動打電話給裴北魏的,出了什麽事?季雲攀清清嗓子:“裴北魏不在,我是季雲攀,什麽事?你告訴我好了,他回來後我幫你轉達。”

簡真與季雲攀也是朋友,因此並沒有做過多遲疑:“是關於阿洛的,阿洛現在在我藝人在的劇組裏做替身演員,最近被白朗寧那個二世祖纏上了,我看阿洛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來,你告訴裴北魏,讓他來一趟劇組找一下白朗寧,以家長的身份處理下這件事吧。”

白朗寧怎麽會纏上小謝?季雲攀幾乎脫口而出,硬生生按捺住,季雲攀強裝冷靜地回答了一句好,掛掉電話後立刻撥通了裴北魏的手機:“你在哪裏?不管你在哪裏趕緊回來,小謝出事了。”

裴北魏正在幫朋友看房子做裝修建議,聽到小謝出事了,馬上趕了回來。聽季雲攀講述完事情經過,整個人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白朗寧這個王八蛋想幹什麽?我們馬上去找他。”

他站起身往樓上走,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季雲攀:你,就不要去了吧,這件事畢竟和你無關。

季雲攀知道他的想法,無非是不想再讓自己和小謝有任何關聯,他搖搖頭:“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白朗寧口口聲聲說要追求小謝,已經不像是一個二世祖包養小明星的態度了。白朗寧這個人有多狡猾你也知道,我怕你一個人搞不定。現在最重要是讓白朗寧適可而止。你放心,我不會去見小謝的。”

裴北魏點點頭:“我去換件衣服,我們馬上就走。你應該知道白朗寧的電話,馬上打電話約他出來。”

說起來白朗寧並不算是生人,裴家每年在電視劇投資上也有一筆不小的花費,而白朗寧,雖然姓白,但實際上卻是卓氏傳媒的一大股東,白朗寧的母親是卓先生的妹妹,當年卓先生是和妹夫一起創業,後來妹夫和妹妹去世,很大一部分股權就繼承到了他們的獨子白朗寧手中,所以白朗寧雖然年紀輕輕還不到三十歲,但已經是平城鑽石王老五排行榜上前三位的人物。裴北魏與季雲攀和白朗寧沒有太深的私交,但多少也會和此人打交道,對於白朗寧的為人,或者親身體會或者道聽途說,也有一定的了解。

傳說他年少失去雙親,和舅舅一家也不是很合,性格頗有點霸道古怪。

傳說他包養了最當紅的女明星祁宋宋,雖然不承認那是自己女朋友,但貌似也沒有和別的女藝人傳出過緋聞,相對於其他的二世祖投資人已經算是潔身自好,但誰知道呢,或許是他隱藏的好。

比如,隱藏了這些年,終於露出狐狸尾巴,竟然想對一個剛剛成年的小女孩下手。

他似乎早料到裴北魏或者季雲攀會給自己打電話,接電話的時候沒有絲毫的詫異,很爽快地答應了和他們見麵,見麵的地點就約在省大附近的一家茶室。

裴北魏和季雲攀一走進茶室就看到了白朗寧,那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朝他們微笑,笑容裏帶著勝券在握的自信,季雲攀一見到他,不知道為什麽,原本在心裏積蓄起來的力量竟然一點點流失掉,他突然覺得,這場談判還未開始自己就已經輸了。

裴北魏和季雲攀在白朗寧對麵坐下來,裴北魏開門見山:“我來的目的白大少肯定也知道,大家都是聰明人就不要兜圈子了。白先生,貴圈子裏有無數眼巴巴等著機會的小姑娘,個個比阿洛好看會賣乖,還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們家阿洛一碼。”

白朗寧撲哧一聲笑出來:“裴先生說的哪裏話,好像我是一欺男霸女的惡少。我明確對阿洛說過了,我是要追求她,像追求女朋友那樣追求她。”

裴北魏嗤笑:“別開玩笑了,像追求女朋友那樣追求她?那祁宋宋是怎麽回事?”

白朗寧故作驚訝地看著他:“裴先生原來還關心明星八卦?小道消息怎麽能信呢,我和宋宋不過是朋友。是,這些年我是很提攜她,裴先生知道原因嗎?”

裴北魏冷哼一聲:“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哪裏知道你在想什麽?”

白朗寧淡淡一笑:“你知道阿洛在劇組做什麽嗎?替身演員,宋宋的替身。”

裴北魏大腦裏的一根弦立時緊緊繃住。白朗寧往後一靠:“季先生還記得四年前你的訂婚宴吧?那天我有幸也被邀請了。”

季雲攀幾乎要站起身一拳打到他臉上去,他按捺住自己,雙手緊緊地掰著桌腳:“那時候她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原來白先生竟然還有戀童癖?”

白朗寧嗤笑出聲:“十四歲又怎樣,十四歲已經知道愛人,也已經可以被人愛。坦白說,季先生你可不比我光明磊落多少。”

他徐徐歎一口氣:“那天她很不開心,坐在角落裏一句話也不說。那時候我就知道她喜歡你了,季先生。其實你也知道的吧?你那麽聰明,最擅長搜集證據。我那時看著她想,君生我未生,真是可憐。”

他什麽都知道,他的手裏握著自己的把柄,自己如同懸絲傀儡,而白朗寧就是操控傀儡的人,這場談判他輸定了。白朗寧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季先生現在已經結婚了,就不要再管不相幹的人了吧。被誰追求,最後選擇誰,都是阿洛自己的事,別忘了她已經成年了。”

“而你,裴先生。”他的目光轉向裴北魏,似笑非笑,“我想,大概你和阿洛的關係在別人嘴裏是怎樣的,你也多少知道一點,真是難為你為季先生背了那麽久的黑鍋。”

裴北魏啞口無言,原來對於那些難聽的謠言他並不知道。直到那天父親來找他說出那句話,他留心去打聽,才知道原來外界傳言裏把他和小謝的關係說的這樣不堪,他可以不顧忌外人以惡意揣度自己,但不能不在乎小謝的名聲,人言可畏,他不能讓小謝的名字在口口相傳裏生鏽。

這些天來,盡管小謝故意疏遠他,他也沒有做出什麽舉動,就是為著這個原因考慮。

白朗寧看著裴北魏遲疑的表情,趁熱打鐵:“阿洛已經年滿十八周歲,她遲早要談戀愛。我是真的喜歡她,即使知道她心裏有別人我仍然願意嚐試,這場不公平交易裏最有可能吃虧的是我,你們為什麽要反對?有什麽立場反對?你們能保證小謝若是戀愛能找到一個優於我的對象嗎?大學校園裏那些男孩子?不知上進,眼裏隻有遊戲,遊戲時間遊戲人生,把女朋友當作免費保姆和打發無聊時間的工具?和他們比起來,我至少是認真的想要談一場戀愛,至少是真的喜歡阿洛。如果你們不能保證阿洛跟我之外的人戀愛會有一個十全十美的結局,那就不要阻止我追求小謝。”

他看看手表,站起身來向外張望,嘴角突然上揚:“當事人來了,不如我們征求一下她的意見。”

3、

白朗寧倚著車站著等小謝,不時地往裏麵張望一眼。

他擺弄著自己的手指,自言自語一句,沒錯,我就是卑鄙。

就是卑鄙,才會把小謝叫來,讓她當著季雲攀的麵,騎虎難下,就是要逼迫她,白朗寧是個很自私的人,他知道對於小謝這樣倔強的人,除非把她逼到絕境,否則她永遠不是自己的。

小謝終於走出來,朝著自己走過來。白朗寧直起身拉開車門:“去哪裏?”

小謝在副駕上坐下來:“隨便。”

白朗寧坐上駕駛位關上車門,車子發動:“看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還是回宿舍休息吧,劇組那裏我會搞定。”

小謝冷笑一聲:“你現在裝什麽好人?感情剛才把我叫到這裏來的不是你?”

白朗寧毫無愧色:“對你必須下重藥,這點我第一次見你就看清楚了,怎麽樣,想起在哪裏見過我了?”

小謝點頭:“裴北魏告訴我了。”

白朗寧苦笑:“你看,我對你一往情深,可是你根本就不記得我了,多不公平啊。不過還好,每一個不愛我的女人都有一個得不到的男人,這樣看來世界又很公平。”

他真的是在追求自己?小謝覺得疲累:“白朗寧,你為什麽喜歡我?”

白朗寧哈哈大笑:“果然每個女人都喜歡問這種問題,年齡大小概不能免。你為什麽喜歡季雲攀?你能告訴我理由,我就能告訴你我為什麽喜歡你?你難道沒有聽過那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唧唧歪歪的問那麽多理由幹什麽?什麽都要問個理由,人活著未免也太不痛快了。”

小謝淡淡回答:“有理由才有說服力,否則怎麽讓人心安?”

白朗寧猛地刹住車,看向小謝的一雙眼睛裏簡直帶了危險的意味:“你有什麽不心安的?你能從我這裏損失什麽?我們之間,結局最壞,是我白白付出得不到半點真心和回報。你不愛我,你能損失什麽?除了季雲攀,誰能讓你損失?”

小謝怔怔地看著他,半天吐出一口氣:“白朗寧,我教你,在和女朋友相處的時候,不要頻繁地提起另一個男人。”

晚上小謝在宿舍裏收到白朗寧送來的花,藍色的桔梗和黃色的雛菊搭配,卡片上字體流暢漂亮:阿洛,我從未追求別人,不知道這樣是否算愚蠢。

每個人在心懷愛意的時候都是愚蠢笨拙的。1號床姑娘和4號床姑娘湊過來,看見卡片上的字,嘖嘖作聲:“老實交代,是誰送的?看這字跡,絕對不是我們學校這些廢柴貨,是不是一個英俊大叔?”

1號床和4號床姑娘是老少戀的鐵杆粉絲,一本《洛麗塔》看了又看,逢看必哭,純良至極。看著她們閃閃發亮的眼睛,小謝把卡片夾進書裏,落落大方承認:“是,我男朋友,一個英俊大叔。”

第二天法學院謝以洛找了一個英俊大叔做男朋友這件事就傳遍了全校,五一假期那天晚上的事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講出來,各個版本在諸位校友之間流傳,下午白朗寧來學校找小謝,傳聞有了實據,追求過小謝但被拒絕的男生們看著小謝和白朗寧離去的背影,酸溜溜地說:“怪不得拒絕我們,原來是等著找個有錢人呢。”

就這樣吧,小謝默默想,我會努力嚐試多喜歡身邊這個人一點,你是別人的了,終有一日我也會是別人的,不再對你有妄想,不再對你的生活有威脅,季雲攀,那時你應該心安了。

端午節三天假期,白朗寧陪小謝回了一趟平城,江一葦卻依舊不肯見她。

不知道他在裏麵過的好不好,十年高牆時光,他要怎樣度過?

回去之前,小謝去了公墓看卓揚,說起來卓揚是白朗寧的表弟,白朗寧在卓揚的墓前放一束花,點燃煙:“我的那個舅舅實在不是什麽好人,我和卓家關係淡漠,唯一相處的來的也就是舅媽和表弟,可惜舅媽去世的早,沒想到連表弟也這樣短命。”

他的臉上有真實的哀戚,小謝不自覺地向他靠近一步,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走吧。”

晚上電影院有最新電影上映,路過電影院,白朗寧停下車去買了兩張票,把票遞給小謝的時候臉上有些不易察覺的紅暈:“我,這是我認識的一個導演的作品,反正我們晚上也沒事,進去看電影吧。”

小謝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看的他幾乎都要惱了,劈手來奪電影票:“不去算了。”

小謝手往回一收:“為什麽不?”

她跟在白朗寧的身後走進電影院,為什麽不?既然選擇了一條路,就要百分百投入,這樣對任何人都公平。

放映廳裏人稀稀落落的,直到電影開場也還是隻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上座率,也難怪,這是一個文藝片,頗為小眾。大眾喜歡的是痛快淋漓灑狗血,要看的是電影裏人物悲歡離合個個慘過自己,生活原本就已經苦悶不堪,誰要看這種悶悶的文藝片,誰要去探究一片葉子背後的象征意義?

白朗寧盯著屏幕:“這個片子從最開始找資金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導演我認識很多年了,他拍每部片子幾乎都會遇到資金難題,因為沒有人肯給他投資。這是個瘋子,幾乎每次拍片都賠錢,不隻賠錢還要給投資人陪笑臉,有次我看見他在酒桌上被人捉弄,後來問他為什麽,這樣被人折辱,尊嚴都沒了,拍出來片子又有什麽用?他告訴我說,隻要他的片子有尊嚴,其他無所謂。你看,所有生來握有金錢的人都該彈冠相慶,至少尊嚴不會因為金錢問題受折辱。”

小謝問:“那家族爭產的時候呢?還不是要小心翼翼看父母臉色?”

白朗寧嗤笑:“任何一個家長都有給兒女甩臉色的權力,為了一塊錢看人臉色和為一萬塊看人臉色,你說哪個更值得?錢並不是壞東西,如果抓不住虛無縹緲的東西,能抓得住錢也是好的。”

小謝沉默半晌,問:“那這部電影最後是誰投資?”

白朗寧指指自己:“當然是我,否則誰會明知賠錢還做這種冤大頭買賣?”

小謝驚訝地看著他:“我以為你從不做賠本買賣。”

白朗寧嘴角微微上揚:“我現在不就在做一個賠本機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買賣嗎?如果金錢不能讓自己隨性地做點快活事,那也太沒趣味。”

小謝啞口無言,半天終於找到反駁的話:“既然決定了要幫他,為什麽還要讓他去別處奔走?”

白朗寧無奈地笑:“是他不肯一開始就求助我,對於他來說,我是下下之選,任何人都不想積年累月地欠另一個人,不管是錢,還是感情。”

他湊到小謝耳邊,低低地說:“不過你可以安心地欠我,因為我會討回來的。”

小謝不再說話,轉而專注地盯著屏幕,這部電影太悶太意識流,怪不得難找到投資人,小謝看著看著就困了,上下眼皮不斷打架,整個人左右搖擺,最終輕輕地向白朗寧靠了過去。

白朗寧嘴角帶著笑,伸手攬住了她。

謝以洛,我有長長的時光,整整的一輩子,和你頑固的感情對抗,最後不管勝利的是誰,我至少贏得了你一生都在我身旁。

放在一邊的,小謝手袋裏的手機發出藍色光芒,進電影院之前他們都把手機調到了靜音模式,白朗寧僵直著手臂拿出手機,是裴北魏,這是大舅子,來日方長,且需要討好呢,他按下了接聽鍵。

他的笑容漸漸凝固下來,掛掉電話,低下頭看著小謝的睡顏,他的眼神裏有深深的憐憫。

他最終還是沒有叫醒她。

4、

小謝是在第二天看到江一葦的屍體。

白床單下,他形銷骨立,全身青腫,口鼻裏湧出來的血液已經幹涸,他大睜著眼睛,死不瞑目,小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屍體,突然向後踉蹌幾步,縮到牆根處扶著牆吐得翻江倒海。

季雲攀想要上前去扶她,卻被白朗寧狠狠一眼釘在原地,白朗寧走上前去扶住小謝,撫著她不斷抽搐的脊背,軟聲安慰她:“我們先出去吧。”

昨天晚上十二點左右江一葦死於囚犯鬥毆,他被一群老犯毆打,身上有多處傷痕,致命傷在頭部,有人捏著他的頸部把他往牆上連撞數十下。他身上的傷痕疊加,不是一朝一夕形成,從進到監獄裏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被老犯們毆打虐待。

四個多月時間,他在水深火熱裏生活了四個多月,為什麽沒有人察覺?為什麽沒有人管?他才23歲,那麽好的年紀,在監獄裏死於虐待和冷漠。怪不得他不願見她,原來是怕她看到他受傷會擔心會難過。

看著小謝,裴北魏簡直要後悔自責死,他第一次來見江一葦的時候就發現他被人毆打虐待,那時候他為什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這是監獄裏最平常不過的事?如果那時他向獄警問一句,是不是結局就會有所不同?江一葦的死,他難辭其咎。

白朗寧攬著幾乎癱軟的小謝往外走,裴北魏追上前去:“你要把她帶到哪裏去?”

白朗寧皺著眉頭,裴北魏深吸一口氣:“白朗寧,我答應你們交往是為了讓她過的好,不是讓你帶著她徹底逃開我,無論何時,她都是我的妹妹。可是這次你們昨天就回到平城,我卻一點都不知情。”

白朗寧心知今天自己不可能把人帶走,隻能鬆開手,裴北魏小心翼翼扶著小謝的肩膀:“阿洛,我先送你回家吧,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的。”

小謝像隻傀儡,麵無表情,渾然無所覺,裴北魏轉頭看季雲攀,厲聲喝他:“季雲攀,你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趕快過來!”

季雲攀如夢初醒,走過來要攙扶小謝,卻被小謝一把推開,季雲攀一個激靈愣在原地,小謝看向他的眼神,冷的像一簇冰劍。

裴北魏無奈,隻能對季雲攀說:“這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先送她回去。”

季雲攀目送小謝與裴北魏離開,絕望如潮水般漫上,他像是站在海中自殺的人,海水淹過眼耳,堵住鼻息,可是他動彈不得,他知道現在小謝恨他,雖然江一葦是自作孽,她恨他恨的完全沒有道理。但是她恨他。

有一條河流橫亙在他們中間,踏不過,埋不掉。

匆匆處理完監獄的事,季雲攀驅車趕到裴北魏家,一停下車,抬起頭,他幾乎肝膽俱裂,小謝就站在二樓自己房間的陽台上,雙手緊緊地握著欄杆,身子向外探著,隨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他大聲喊裴北魏,聲音顫抖。沒有人回答他,裴北魏不知去了哪裏。

他眼睛死死盯著小謝,掏出手機撥通了白朗寧的電話:“你在哪裏?快點報警說有人要跳樓,趕緊趕過來!”

小謝站在原處,不向前進,亦不向後退,季雲攀緊繃神經,做好了如果她跳下來就接住她的準備。裴北魏大汗淋漓地從屋子裏跑出來,小謝的房間門從裏麵鎖住了,他剛才一直在叫門。

警笛聲近了,警察終於趕來,白朗寧也到了,所有人站在樓下死死盯著小謝,兩個警察帶著工具走進屋子裏,所有人嚴陣以待,小謝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身子又向前探了探,就在白朗寧和季雲攀忍不住要驚呼出聲的時候,她突然向後退了兩步,轉過身拉開玻璃門走回了房間。

季雲攀長舒一口氣,雙膝一軟,幾乎跪倒在地上。

看到她走回房間,裴北魏和白朗寧立刻衝了進去。

警察正在準備撬門,工具剛剛抵到門把手上,哢嗒一聲,門被從裏麵打開,小謝麵無表情地站在裏麵,兩個警察麵麵相覷,收起了工具。

白朗寧一把將小謝扯進懷裏:“你嚇死我們了!”

他把小謝半拖半抱弄到**去,展開被子蓋到她的身上,她手足冰冷。白朗寧起身想要去關上陽台的玻璃門卻被她一把抓住手腕,回過頭,小謝麵色灰白:“初一那天早晨,他就站在外麵喊我的名字,我走到陽台上,看見他滿臉狼狽地站在下麵仰著頭看我,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是自由的。”

季雲攀走進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這句話如同一記鐵拳,狠狠地打在他的太陽穴上,讓他眼花耳鳴,幾乎喘不上氣來。

裴北魏幾乎落淚,拿著電話往外走:“我去給工人打電話,讓他們把陽台封死。”

“不用了”白朗寧站起身來,“我會把阿洛帶走。”

裴北魏愣在原地,半晌才幹澀地說出一句不行。白朗寧毫不讓步:“裴北魏,我無意搶走你的妹妹,我隻是希望她好,可是這間房子讓她想起江一葦。”

裴北魏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他隻能問小謝:“阿洛,你要不要跟他走?”

小謝沒有說話,隻是一手握著白朗寧的手腕,努力起身去穿鞋,白朗寧彎腰撿起鞋子為她套上,攬著她起身往外走。

他們經過季雲攀的身邊,小謝仿佛沒有看到季雲攀,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知道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季雲攀才輕輕地說出一句:“小謝,別走。”

5、

白朗寧在平城亦有房產,大多數時間在外麵飄**,倦鳥歸巢,回來的還是平城的家。

小謝靜靜地坐在副駕上被他帶回家,她不哭不鬧,倒讓他覺得害怕。他給管家打電話,讓他收拾出一間四麵不靠窗的房間,管家很為難:“那就隻有二樓的客廳了。”

小謝輕輕笑:“你不用那麽緊張,我不會跳樓,沒那麽脆弱。”

白朗寧一怔,關於小謝,季雲攀與裴北魏知道的,他也全部知道,知道她年少喪母,父親失蹤,小小年紀寄人籬下,姨婆去世後獨自求生,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火百煉,但從火中出來的,或許是鋼鐵,或許是陶瓷,後者看似堅固得能再次經曆大火,可是從高處有人輕輕一推就跌落地下摔個粉身碎骨。

謝以洛是鋼鐵還是陶瓷?他沒有把握,不敢冒半分險。

他溫言解釋:“我知道你不會,但是不看陽台對你有好處。”

管家站在門口迎接,看到白朗寧的車近了,立刻迎了上去,眉開眼笑喊少爺。等到白朗寧打開門半抱著小謝下來,管家不禁臉色一變:“少爺,這位小姐是誰?”

白朗寧不理會他,索性抱起小謝往屋子裏走:“客廳收拾好了嗎?”

管家緊緊跟在他後麵,麵皮紫脹,小聲說:“白先生,祁小姐在裏麵呢。”

話音剛落祁宋宋就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隻比小謝大一歲,可是早早出來拍戲,混得久了,麵孔和打扮較小謝要成熟許多。一雙眼睛在小謝身上來回逡巡幾圈:“白朗寧,這是誰?”

她站在樓梯口居高臨下,語調尖銳,白朗寧皺皺眉頭:“宋宋,你怎麽在這兒?我還有事,恕不接待,別在這兒鬧。”

祁宋宋當然不肯善罷甘休,這兩天劇組裏人一直對她指指點點背後竊竊私語,她從副導演那裏知道了白朗寧正在追求一個女孩子,這才趕到白家來想要找白朗寧,沒想到竟然正撞見當事人,而且白朗寧和那人情狀親密,竟然將她抱在懷裏!她快步走了過來:你急著“讓管家收拾出客廳來是想做什麽齷齪事?我倒要看看這個小狐狸精長什麽樣子!”

小謝臉朝裏貼著白朗寧的心口,祁宋宋伸手去抓她,被白朗寧攥住手腕扔出去摔在地上:“識相就趕緊回家,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管家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趕緊攙扶祁宋宋起身,嘴裏埋怨白朗寧:“少爺你真是太過分了,犯得著為了一個陌生人這樣嗎?”

管家是白家的元老人物,從小看著白朗寧長大,自恃功高,祁宋宋為了能在白家站穩腳跟,一直對管家不吝荷包,管家私心裏早把她當作白太太看待。白朗寧也知道兩個人私下裏的交情,他冷笑一聲把小謝放下來,緊緊握著她的手,居高臨下對管家和祁宋宋說:“這位小姐不是陌生人,也不是這裏的寄居者,她會是這裏的主人,你們最好睜大自己的眼睛。”

祁宋宋愣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臉色迅速漲紅,眼睛裏噙著淚,拎起桌子上的手包狼狽地離開。

白朗寧帶著簡真悄無聲息地走到二樓客廳,客廳裏原來的東西已經被移走,一張大床放在中央,完全布置成臥室的模樣,隻是四壁都是牆或者門,沒有窗戶。白朗寧低聲對簡真說:“江一葦潛逃那天去找她,她是從陽台看見江一葦。”

他用心良苦,縱然簡真對他滿腹意見現在也無話可說。

是裴北魏打電話給她,希望她可以幫忙照顧小謝。她覺得難為情,但還是開口了:“白先生,我受小謝哥哥的托付……”

白朗寧揮揮手:“我讓管家在隔壁收拾出一間客房給你,隻要你不怕流言蜚語。”

他很善解人意,簡真感激地笑笑:“你這個人,倒不像傳聞裏說的那麽不堪。”

白朗寧揉揉眉心:“傳聞說什麽?說我英俊瀟灑年輕有為實乃待嫁少女和深閨少婦心目中的理想夫婿NO1?”

簡真哭笑不得:“現在你還開得出玩笑?”

白朗寧苦澀地笑:“不笑還能怎樣?大家一起哭嗎?能解決什麽問題?說實話,那個死掉的年輕人和我一分錢交情沒有,對於我來說,他死了就和非洲或者南美餓死了一個難民一樣,沒有什麽意義。可是偏偏他是阿洛的朋友。他的死對阿洛打擊很大,以前阿洛也經曆過母親去世父親失蹤,難過歸難過,但至少不會因此自責。可是江一葦的死,這個傻姑娘認為自己也有責任,說不定捎帶把裴北魏和季雲攀也遷怒了。正是因為這樣,心裏才更不好受。”

他說的很正確,如果小謝沒有遷怒裴北魏和季雲攀,也就不會搬到白家來住,自然也輪不到簡真一個不相幹的人來照顧小謝,怨恨的與死去的都是自己最親密的人,其中滋味,外人想象起來也覺得痛楚,更不用說身臨其境的人了。

簡真有些好奇:“你好像是最近不久才認識阿洛吧?但好像對她了如指掌似的。”

白朗寧嗬嗬苦笑:“不,我認識她已經很久了,她十四歲那年,在季雲攀的訂婚宴上我就認識她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那時候她就已經喜歡季雲攀了。對她來說我大概隻是一個一麵之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話的陌生人,但是這些年,她的消息我一直知道。”

簡真毛骨悚然:“你派人調查她?!”

白朗寧聳肩:“別說的那麽難聽,我並沒有幹擾她的生活。你可以當我是一個追星族,粉絲不遺餘力地收集偶像的所有信息,卻並不打擾她。”

簡真嗤之以鼻:“完全沒有可比性!”

白朗寧的聲音低下去:“為什麽沒有可比性?有什麽比粉絲的愛更高尚嗎?完全是單方麵的行為,不吝惜付出,不計較回報,甚至偶像都不需要知道粉絲的存在。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擠破頭要做明星做偶像,每個偶像都是歐陽鋒,既要人愛他,還要人愛的不動神色,不能打擾他,真霸道啊。”

白朗寧搖頭:“請你首先公平點,我不是在把她奪過來,從誰那裏奪?謝以洛是個成年人,如果硬說她屬於誰,恐怕她隻想屬於季雲攀,但是季雲攀不要她。本來我也打算一直沉默,但是她走進了我的片場,是她自己向我走過來的,用文藝片導演的話,是命運讓她朝我走過來。”

他往後一躺,徐徐地吐一口氣:“那天我心血**去片場,看到個穿民國校服的女孩子坐在那裏看書,我以為是祁宋宋,惡作劇地走過去拍她肩膀,她回過頭,看到她臉的瞬間,我幾乎要倒抽一口冷氣。”

簡真輕聲問:“中彩了的感覺?”

白朗寧搖頭:“不,像是被投進了硝煙彌漫的戰場。那時候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也不會讓她逃掉。”

他轉過頭看著簡真,似笑非笑:“你呢,為什麽不接受裴北魏?”

簡真窘迫,這個人不愧是傳媒大亨,對於人的軟肋拿捏正到好處,她隻能歎一口氣,說:“我有不得不拒絕的理由。”